第57節
  第57節

  這就足夠了。

  說來也好笑,自從知曉自己並非爹娘所生後,他就未再期待過這個日子,更不會因為收到什麽禮物而歡喜,可如今看著這隻木盒,即使還未打開,他的心髒竟已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動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木盒,微微晃動的燭火下能瞧見鋪著紅綢的盒子裏放著一塊墨玉。

  那墨玉通體無其他紋路,隻從底部往上延伸出一段青竹模樣,倒有些天然去雕飾的姿態,他神色微怔,而後伸手在那墨玉上一寸一寸輕輕撫過。

  應天暉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畫麵。

  他虛長霍青行幾歲,自他有記憶開始,就幾乎沒見過自己這位老友的臉上有過什麽表情,高興是那樣,不高興也是那樣,冷清古板的像塊木頭,可今日——

  那個古板的少年卻在月色下小心翼翼地把玉佩係到自己腰上,而後輕輕撫著玉佩表麵,動作輕柔地仿佛在撫摸情人的臉,臉上甚至還有很少顯露的溫柔笑容。

  驚訝和錯愕在心中盤桓。

  可他一向沒個正行,手裏抱著刀,倚在門上,嘴裏笑道:“喲,好名貴的玉,我猜猜,這是阮妹子送的吧?”

  他習慣了霍青行的脾性,原本也沒指望他能回答,哪想到屋中的少年郎看他一眼後站直身子,竟輕輕嗯了一聲,直接承認了他的話。

  要進門的動作一頓,應天暉這次是真的目光詫異地看了一眼霍青行。

  霍青行卻未看他,轉身朝桌子走,“你怎麽來了?”邊說邊倒了兩盞茶。

  應天暉壓下心裏的訝異,抬腳進屋,走到桌邊隨手把佩刀往桌上一放,嘴裏說道:“明天庭之不是請吃飯嗎?”見霍青行狹長的鳳眸睨過來,輕咳一聲繼續說,“這不如想妹子說你這陣子心情不好,讓我過來開解開解,我想著今天正好有空就過來了。”

  說完一頓,眼中泛起笑意,“不過我如今看你,倒像是自己排解好了?”

  “嗯。”

  霍青行低頭喝茶,無視他眼中的調笑,語氣淡淡,“沒事了。”

  應天暉看他這個樣子,心裏就跟被貓撓了一下似的,癢得不行,茶也不喝,湊過去,一臉八卦地詢問,“你這陣子都經曆了什麽?跟哥哥說說看?”

  他可實在是太好奇了。

  霍青行手裏握著茶盞,抬眸看他,“你很閑?”

  嘖。

  就知道他是這個德行。

  應天暉習慣了,倒也不覺得遺憾,雙手撐在腦後,翹起腳,身子往後邊的牆壁一靠,懶洋洋地笑問道:“那我什麽時候改口叫弟妹?”

  聽到這話,霍青行卻變得沉默起來。

  “怎麽了?”

  應天暉察覺到不對,坐直身子,皺起眉。

  霍青行沒有立刻說話,他把手裏的茶盞放在桌子上,垂下眼,指尖輕輕搭在杯緣上,過了好一會才說,“她有未婚夫。”

  “什麽?!”

  應天暉神色震驚,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霍青行,而後突然沉下臉站起身,冷聲道:“那丫頭是什麽意思?”說著就要往外走,還未往外邁出一步,又聽到身後男人傳來一句,“她隻是拿我當朋友,也不知道我喜歡她。”

  應天暉腳步一頓,皺著眉回頭,“霍青行,你什麽情況?”

  “沒什麽情況,就是我喜歡上一個人,而那個人正好有未婚夫罷了。”霍青行神色如常,語氣淡淡,仿佛這話說的並不是自己。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

  應天暉沉著臉,又看了眼霍青行,估計這貨也不會主動跑人跟前去說,沒好氣地嗤笑道:“難不成你還想搞暗戀那套,陪在她身邊什麽都不說?做一個深情守護的陪伴者?”說完見他並未反對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又好氣又好笑,“霍青行,你可真行。”

  “那你呢?”

  霍青行看著他,“你說了,然後怎麽樣了?”

  應天暉臉一僵,過了許久才無奈地抬手捏了捏眉心,重新坐了回去,有些憋屈地說道:“我跟你情況不一樣。”

  “沒什麽不一樣的。”霍青行還是先前那副模樣,垂著眼,看著腰間玉佩,“若是說了之後連陪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那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說。”

  他不希望自己最後變得和應天暉一樣,連接近人陪伴人的資格都沒有。

  應天暉看著燭火下神色淡然的霍青行,張口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隻是搖了搖頭,屋子裏一片沉默,兩個人沉默對坐,原本受命來安慰霍青行的人此時自己也苦悶得不行,喝了口茶,苦澀一路從舌尖泛到喉間,他一貫喝不慣茶,如今更甚,放下茶盞問道:“有酒嗎?”

  “廚房。”

  “我去拿。”

  應天暉說完就起身往外走。

  ……

  阮庭之吃完飯過來繞圈的時候就看到霍青行和應天暉坐在屋頂上喝酒,他一看就頓時來了氣,站在院子裏,叉腰怒道:“好啊,你們兩個居然背著我喝酒!”

  看到阮庭之,原本正沉默喝酒的應天暉倒是立刻笑了起來,探身看向院子裏,“喲,阮大人來了啊。”

  他已經從霍青行這知道了阮庭之的情況。

  阮庭之聽到這一聲調笑,啐一聲,直接踩著梯子上了屋頂,看到瓦片上已經有好幾個空酒壇了,更是氣得不行,大罵道:“霍啞巴,你是人嗎?我昨天巴巴問你討酒喝,你才給我那麽一壇子,今天倒是大方!”

  霍青行平躺在屋頂,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握著一壇子酒。

  他已經喝了不少,卻並未見醉,甚至連雙目也依舊清明,聞言也隻是看著阮庭之淡淡一句,“就那麽一壇子,你不也醉得不行。”

  阮庭之被這話堵得眼睛都瞪大了,似乎沒想到啞巴居然也有懟人的一天。

  應天暉就坐在一邊笑看著他們,見阮庭之被堵得說不出話,隨手拿起一壇子酒遞給他,笑道:“行了,喝酒吧。”

  “哼。”

  阮庭之拿起酒壇就坐到了一旁,剛想喝酒,想到今早和阮妤保證的,一頓,正好瞧見阮妤從堂間出來,他忙喊道:“妹妹!”

  原本正悶聲喝酒的霍青行聽到這一聲,動作一頓,他忙側過頭,循著聲音看過去,正好看到阮妤抬頭看過來。

  屋簷下的燈火落在她皎潔的臉上,投射出溫柔的橘黃色,似是沒想到他們會在屋頂,少女神色微怔,反應過來才笑道:“怎麽了?”

  阮庭之沒注意到身邊老友的異樣,朝阮妤晃了晃手裏的酒壇,小心翼翼地打著商量,“妹妹,我今天能喝點酒嗎?就一點點,絕不多喝!”

  阮妤被他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弄得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她還不至於這樣攔著他們兄弟敘舊,而且應天暉和霍青行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便笑道:“哥哥喝吧。”見他臉上揚起喜意,又柔聲叮囑道,“隻是不能再像昨日那樣喝醉了。”聽人應了好,又朝和她打招呼的應天暉點了點頭,喊了一聲應大哥,而後看了眼躺在屋頂上的霍青行。

  少年一身青衣,墨發如泄,正麵對著她側躺在屋頂上。

  屋頂不算高,但因為沒有遮擋,漫天月色都打在他的身上,平日冷清的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那雙一貫疏離淡漠的鳳眸也在此刻湧現出一絲從前沒有過的風情,盈盈水意橫斜,竟讓阮妤看得又失了一回神。

  等回過神,阮妤收回目光,又擰了下眉。

  心裏倒是有些訝異,沒想到這小古板居然也會抱著酒壇睡在屋頂上,她還以為這樣的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做,挑了下眉,卻未多言,朝後廚走,打算給他們煮點醒酒湯,免得回頭真喝醉了。

  阮庭之等阮妤走後便喜滋滋地開了酒壇,聽到身邊應天暉調笑,“你倒是聽你妹妹的話。”

  他一邊咬掉封紅,一邊啐一聲,“你懂什麽,我妹妹是關心我,而且她說喝酒傷身,你當我妹妹是你家小辣椒啊。”他說完,突然瞧見霍青行默默把手中的酒壇放到一旁,奇怪道:“霍啞巴,你幹嘛?”

  “沒事。”

  霍青行坐起身,撫了下並不算亂的衣擺,“突然不想喝了。”

  49, 第 49 章(一更)  我喜歡的人,什……

  “我一來, 你就不喝?你是人嗎?”阮庭之瞪大眼睛,氣得不行。

  不過他以前也沒怎麽見過霍啞巴喝酒,每次他們三個人見麵, 霍啞巴要麽就是喝茶, 要麽就是倒一杯酒從開始喝到結束,估計霍啞巴不會喝酒,阮庭之並不喜歡勸酒,這會雖然惱他不仗義, 但也沒多說, 轉過頭剛想喝酒,餘光瞧見霍青行腰上掛著的那塊玉佩,輕輕咦了一聲, 他湊過去, 握著他那塊玉佩,嘟囔道:“你這玉佩, 我怎麽感覺在哪見過?”

  霍青行神色微僵, 撫衣擺的動作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向阮庭之,見他神色嚴肅擰著眉, 但似乎想了半天也沒記起來,便開口問,“哪?”

  “記不清了。”

  阮庭之想了半天也記不起來,搖搖頭,“估計是我看錯了吧。”

  他一向心大,很快就拋到腦後,喝了口酒又高興道:“我今天也得了塊新玉,”說著一副拚命想掩藏但還是忍不住炫耀的舉起腰間係著的玉佩給身邊兩位兄弟看,抬著下巴, 哼道:“喏,我妹妹買的,怎麽樣?好看吧?”

  他腰間掛的正是阮妤今天給他買的一塊羊脂玉佩,樣式和成色也非常不錯。

  應天暉一看見這塊玉佩,心下就是一緊,生怕霍青行不高興,可清雋的少年郎神色如常,臉上一點變化都沒有,隻是看了一眼那塊玉佩,而後便收回目光,拿起一片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玉佩表麵先前被阮庭之握過的地方,沒什麽情緒的哦一聲。

  阮庭之哼一聲,繼續說,“我的玉佩肯定比你好!”

  霍青行繼續沉默,擦玉佩。

  坐在一旁什麽都沒有的應天暉看著他們這小孩炫耀玩具似的較勁,頗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還喝不喝酒了!”

  阮庭之炫耀成功就把玉佩放了回去,喝起酒,他其實並不擅長喝酒,尤其這酒後勁還格外大,沒一會,他就醉得開始說起胡話了,一邊問應天暉什麽時候討媳婦,要喝喜酒,一邊又說自己要去征戰北羌,來日當大將軍,然後也不知怎麽了,突然想起當初離開前答應過霍青行的話,握著他的胳膊說道:“霍啞巴,我這次去得急,沒給你找到合適的媳婦。”

  “不過你放心,等我以後做了大官去了長安再給你找個好媳婦。”

  說完,還搖頭晃腦拍著霍青行的肩膀,“你這性子也隻能靠我們這些兄弟幫忙了,要不然估計你得打一輩子光棍,應大哥,”他醉得稀裏糊塗,頭往沒人的地方看,啊一聲,“你說是不是?”

  應天暉看著已經醉得找不著北的阮庭之,又看了眼坐在一旁清醒無比的霍青行,有些一言難盡,要是讓阮庭之知道他眼中找不到媳婦的光棍兄弟早就對他妹子動了心思,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他搖搖頭,又喝了一口酒,非常沒心情地應道:“是是是。”

  阮庭之聽人應承更是高興的不行。

  霍青行任他拉著胳膊,沒說話,手倒是記得扶一把阮庭之的胳膊,沒讓他摔下去。

  “對了,霍啞巴,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給你記著點,回頭方便找。”阮庭之想到什麽,繼續抱著酒壇問。

  應天暉本以為霍青行不會開口,沒想到少年沉默一瞬竟真的開口說道:“我喜歡杏眼柳眉,鵝蛋臉,嘴唇不薄不厚,鼻子不大不小,不用太瘦,會做菜……”

  他的聲音很低,隻夠屋頂上的兩個人聽到。

  應天暉一臉愕然地看著他,最後沒忍住嗤笑一聲,好家夥,這都差明說了,他也沒去管,躺在一旁繼續喝酒。

  阮庭之倒是一臉迷糊地皺了皺眉,“我怎麽感覺在哪見到過這樣的姑娘?”仔細想想,眼前又是一團漿糊,搖搖頭,繼續問,“那性子呢?”

  “性子……”

  霍青行想起那人的脾性,溫柔時可親,生氣時帶刺,愛笑也愛挑眉,為人果斷大度,真的做起事又殺伐果斷,完全不似尋常姑娘……想起這些,他那張清冷的臉在皎潔月色的照映下仿佛蒙了一層模糊的溫柔,側頭看向隔壁院子,目光定在那間暖色燈火的屋子,他這個角度正好對著阮妤的窗子,能瞧見一個對桌入座的身影,手裏握著一本書,時不時提筆記一下。

  他就看著那個身影,低聲說,“什麽都好。”

  隻要是她,無論什麽,他都喜歡。

  “那你還挺不挑的。”阮庭之嘟囔一句,還想再說什麽,卻一頭睡了過去。

  “睡著了?”應天暉沒聽見阮庭之的聲音,問霍青行。

  “嗯。”

  “想好了?”應天暉又問他。

  知道他說的是什麽,霍青行沉默一瞬,又低低嗯了一聲,“想好了。”

  應天暉側頭看他,瞧見月色下少年沉默卻堅定的臉龐,歎氣之餘到底還是付之一笑,“那就——”他坐起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