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第55節

  說完沉著臉往外邁了幾步,似是要親自去青山鎮把人帶回來。

  但一想到阮妤寧可去接手酒樓和那些下九流的人為伍也不肯同她服軟回來,徐氏緊咬銀牙,心裏那口氣更是怎麽都咽不下去,她站在原地,腳下的步子也邁不出去了,短暫地沉默後,她狠狠拂落桌上的果盤碟子,伴隨著劈裏啪啦的碎響聲,她咬牙切齒道:“她既然那麽喜歡那個地方就讓她一輩子待在那,我就看看她能撐到幾時!”

  這一日的阮府注定又是不太平的一天。

  府裏的下人知道夫人因為離家的大小姐又發了好大一頓火,緊跟著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接管了那個家的酒樓生意,有曉得詳情的便說起如今那間金香樓的生意,還說近些日子他們這邊剛剛流行起來的菜煲就是從那邊流傳過來的,還說這是大小姐獨創的。

  阮雲舒知道這事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雖說母親沒有怪她,但她自覺丟了臉麵,加上沒能買到哄阮靖馳高興的墨玉,難受得不行,回到房間,她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哭了一場,勉強好受些才擦幹淨臉,喊了鶯兒進來,本想著讓她去同母親說一聲,她今晚不舒服不過去用膳了,就見鶯兒臉上喜盈盈的。

  “怎麽了?”她哭了一場,聲音還有些啞。

  鶯兒卻未發覺,瞧見她就立刻興衝衝地說道:“姑娘,您不知道咱們家的酒樓又起來了!”

  酒樓?

  阮雲舒一怔。

  她知道阮府有不少鋪子,但沒聽說有酒樓呀,難道……她心下一動,果然聽鶯兒說道:“外頭的人都說咱們家的酒樓現在生意好得不得了,連滿味坊和珍饈齋都比不過!還說日進鬥金都是有的!小姐,咱們有錢了!”

  金香樓居然又起來了?

  阮雲舒一臉的不敢置信,想到哥哥和爹爹,哥哥是不喜歡這些生意的,為了這個,他都離家出走了,爹爹更是一天到晚守著書齋,難不成……她眼前浮現出一個身影,問道:“如今是堂哥在打理酒樓嗎?”

  若是堂哥倒也不錯。

  她從小和堂哥一起長大,關係很好。若如今真是堂哥打理金香樓,日後她倒是可以和他多往來,她在阮府的根基不深,加上沒什麽背景,有人能幫襯著總歸是好的,她心裏這般計較著,卻見鶯兒搖頭道:“不是不是,是大小姐在打理,外頭的人都說大小姐很厲害,還新創了許多菜肴……”她如數家珍一般報著那些菜名,說得口水都要流下來了,“大小姐可真厲害,這些菜我以前聽都沒聽過。”

  鶯兒跟阮妤沒什麽仇怨,自然跟著府裏的人這樣喊她,加上她本身就是阮父阮母買的,便是回去了,也得喊阮妤一聲大小姐。

  她這邊說得興致勃勃,全然沒有注意到阮雲舒蒼白的臉。

  這會已經趨近黃昏,半開的槅窗外是紅豔豔的落日,冬日太陽落得早,加上天氣也冷,即使還有些陽光,可阮雲舒卻一點都感受不到這日頭的溫度,她隻是覺得很冷,很冷,如墜冰窖一般。

  金香樓是阮家的祖宗基業。

  就算爹爹再不想管,也絕對不會交給一個不信任的人,可如今是阮妤管著酒樓,這代表著什麽?想到自己近些日子做的夢,夢中除了爹娘哥哥的失望,還有被他們噓寒問暖的阮妤,阮妤取代了她的位置,成了爹娘的好女兒,哥哥的好妹妹,在她驚慌失措退後的時候,阮妤就坐在他們中間笑盈盈地望著她。

  阮雲舒原本以為夢都是反的,可如今……手裏的帕子掉落在地上,輕飄飄的一塊帕子沒什麽份量,可她的心卻徹底沉了下去,想到夢境中阮妤那張笑臉,她尖叫著起身,“不!”

  *

  阮府發生的這些事,阮妤一概不知。

  她跟阮母還有哥哥從江陵府離開後就先去了一趟金香樓,等日落西山,一家人連帶著譚柔才往家趕。

  阮妤今天出去一天又爬了山,總覺得出了汗不舒服,加上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子寺廟裏的香火味,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燒水沐浴洗漱,等她重新換了一身衣裳出來的時候,家裏不見阮庭之的身影,本想去後廚,正好瞧見便譚柔從那邊轉出來,便問她,“阿柔,你看到哥哥沒?”

  譚柔手裏端著碗筷,聞言停下腳步,猶豫了下和她說,“好像是去阮二爺家了。”

  阮妤點點頭,猜到哥哥估計是去找阮卓白了,倒也沒說什麽,哥哥和她不一樣,她跟阮卓白既沒感情也沒交情,可哥哥與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便是心裏再不滿也不可能說不認就不認這個兄弟,爹爹也如此。

  不過她相信有她那番提醒,哥哥也不會像從前那般輕信阮卓白了。

  “我去隔壁一趟。”她和譚柔說。

  瞧見譚柔微微訝異的表情,好笑道:“怎麽這樣看我?”

  譚柔沒想到她會瞧見,臉頰微紅,好一會才輕聲說,“我還以為姐姐和霍公子以後都不會往來了。”畢竟這陣子阮姐姐連飯都不肯往隔壁送,上次的錢也是讓她拿過去的,就連阮伯父阮伯母都察覺出不對勁了,小善也偷偷問她“霍哥哥和阮姐姐是不是吵架了”。

  阮妤聽到這話少見地沉默了一會,而後才低下頭捏了捏眉心,有些無奈地吐出,“倒還不至於。”

  她也就是氣霍青行那個態度,不過氣歸氣,那天霍青行翻,牆來救她的舉動還是該感激一番的,而且她才沒那麽小氣,不至於和十六歲,比她還要小半年的霍青行生氣!

  “我去了。”她捏著手裏的兩隻盒子和譚柔說,免得回頭誤了吃晚飯的時間。

  譚柔自然應好,目送她離開,才把手裏的碗筷端到堂間布置。

  ……

  阮妤拐出門就直接去了隔壁,門沒敲幾聲,就有人來開門了。

  看到許久沒出現的阮妤,開門的霍如想怔了下,被阮妤拿手在眼前晃了晃才反應過來,她紅著臉,又藏不住高興和雀躍,仰著頭脆生生地喊她,“阮姐姐!”

  “這麽高興啊。”阮妤笑著垂下眼。

  “姐姐快進來。”霍如想把門打開些,拉著她的胳膊讓她進來,手都不肯鬆開,挽著她的胳膊,嘟著嘴巴說,“姐姐都好久沒來了。”她跟阮妤熟稔了,說起後話,不免帶了些撒嬌的語氣。

  阮妤不好意思說她昨晚才來過,不過她來的那會,霍如想早就睡了。

  輕咳一聲,柔聲說,“這陣子酒樓有點忙,忘記來看你了。”阮妤自然不會和她說是因為和霍青行賭氣,任她拉著自己的胳膊,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又說,“我們兩家離得這麽近,你若想我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便是我不在家,你也可以來,我爹娘一向喜歡你,就差拿你當女兒了。”

  霍如想聽著不禁紅了小臉。

  她這陣子看著日漸沉默的哥哥,哪裏沒想過去找阮姐姐?可她擔心自己問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讓兩人的關係更加不好,便一直忍著……好在阮姐姐現在主動跨出這一步了!

  “姐姐是來找哥哥的嗎?”她藏著心思,小心翼翼詢問。

  阮妤倒是沒那麽多想法,神色如常點點頭,笑道:“找他,也找你。”

  霍如想果斷忽略了後一句話,就差高興得直接蹦起來,壓抑著心裏的歡愉抿著小嘴說,“那我去給你喊哥哥過來。”雖然哥哥說過不讓她在他麵前提起阮姐姐,可這回是阮姐姐過來找哥哥,她就不信哥哥真能不出來!

  阮妤還從未見過她這風風火火的樣子,不免怔了下,反應過來拉住她的胳膊,好笑道:“不用這麽急。”

  她把手裏的一隻紅木小盒子遞給她,見她詫異的目光,笑吟吟道:“打開看看。”

  霍如想乖乖接過打開,見裏頭放著一對珍珠耳環,一看就不便宜,她抬頭,語氣訥訥,“阮姐姐,這……”

  “給你的。”阮妤笑道。

  “不,不行,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她說著就要合上蓋子還給阮妤。

  阮妤握著她的胳膊,力道不大,臉上也掛著笑,語氣卻不容置喙,“拿著吧,這是我特地給你挑的,一共兩對,你一對,阿柔一對。”

  見霍如想的動作停下來,目光也落在她身上,阮妤便繼續看著她,笑著說,“我沒什麽朋友,來到這就更不用說了,能在這認識你和阿柔是我沒想到的事。”

  她柳眉彎彎,杏眸清亮,“這是朋友之間的禮物,阿柔都收了,你總不會要拒絕我吧?”

  霍如想一聽這話,哪裏還敢還她,她自己因為性子內斂和容易害羞的緣故,也沒什麽朋友,能被阮妤當做朋友讓她很高興。猶豫了下,她收起盒子沒再還給她,緊緊地握在手中,而後咬著櫻桃小嘴看著阮妤,小聲說,“我沒什麽錢,買不起姐姐這樣的禮物,回頭我給姐姐繡個荷包,好不好?”

  阮妤原本想說不用,看著小孩執著的目光,想了下,也就點點頭。

  “那姐姐你先進去坐會,我給你去喊哥哥。”霍如想說完就拿著盒子轉身朝霍青行那邊跑。

  阮妤目送她離開,倒是沒進堂間,而是站在院子裏看著那幾株早就沒了柿子隻剩光禿禿枝條的柿子樹。

  ……

  霍青行坐在屋子裏。

  他早在阮妤被如想帶進家的時候就察覺到了,隻是礙著自己的心思沒有出去,手裏握著書,但已經許久都不曾翻看一頁了,聽到門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以及緊隨其後的敲門聲,霍青行輕輕歎了口氣,垂下眉眼。

  等如想說完後,他到底還是放下手中的書,開了口,“知道了。”

  他終究還是沒辦法真的對她做到視若無睹,即使已經不止一次告訴自己隻要遠遠守著她看著她就好,可當她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要他做什麽的時候,他還是沒法拒絕。

  起身往外走,瞧見如想握著一隻小盒子站在門外,眼眶有些紅,“怎麽了?”他微微蹙眉,低聲詢問。

  霍如想卻隻是搖頭,抹了下眼眶,看著他小聲說,“哥哥,阮姐姐是個很好很優秀的人,你若是喜歡一定要把握住,不然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她說完也不管霍青行是怎麽想,直接往自己屋子跑,打算把外頭的空間全留給他們。

  霍青行抿著唇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而後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這才抬腳朝外頭走去。

  落日餘暉下,一個穿著鵝黃色豎領短襖的少女正背對著他站在柿子樹下,她的頭發全都盤起,露出腦後幾股辮子,並未簪金戴銀,隻是在右側夾了幾朵白玉做得碎花,下巴微微揚起,露出脖子以下衣襟上下繡著的兔毛絨,風吹過,她耳朵上戴著的那對朱紅色的碧璽耳環一晃一晃的。

  她本就生得白皙,平日穿戴都比較素,如今這兩點朱紅仿佛人心口生出的朱砂痣,讓人看著不禁目眩神移。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阮妤回過頭,待瞧見站在院子裏的少年郎,柳眉習慣性挑起,話語更是熟絡,“怎麽這麽慢?”

  霍青行在她回頭的刹那就快速收回目光低下頭,此時聽到這熟稔的話語,他袖下雙手緊捏成拳,抿了下幹澀的唇才提步過去,站在阮妤身前,低聲詢問,“你找我什麽事?”

  阮妤本來挺心平氣和的,可聽著這話,頓時又有些惱了。

  她麵對霍如想和霍青行完全是兩個態度,甚至可以把她的態度概括為麵對其他人和麵對霍青行是什麽樣子,這會也不知是氣自己還是氣霍青行,沒好氣地說,“沒事我就不能來找你?”

  想到這陣子他避他如蠍的模樣,又覺得自己真是上趕著找罪受,虧她一看到這東西就巴巴給他買來想著給他當生辰禮物,合著人家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見他低頭不語的模樣,她當場就氣得想掉頭離開,但想到手裏的東西,秉著買了不能浪費的習慣,她還是冷著臉朝人扔了過去,“拿著。”

  說是扔,其實這個距離,跟給也差不多。

  霍青行縱使被她弄得呆了一下,但還是立刻接住了那個盒子,光看盒子就能知曉裏頭的東西不便宜,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麵前的阮妤,似乎是在無聲地問她“這是什麽意思”。

  阮妤發現自己每回和霍青行相處就比較容易心煩氣躁,他說話也氣,不說話也氣,就算這樣看著她,她也氣。

  這會便沉著嗓子說道:“隨便買的便宜貨,你愛要不要。”說著就想轉身離開了。

  可還沒走出就聽到身後傳來少年喑啞的聲音,“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這會的阮妤脾氣大得很,當場就擰著眉回過頭,還未吐出話,就瞧見清雋的少年郎緊緊握著手中的木盒,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抿著薄唇問她:“為什麽對我這麽好?為什麽這麽幫我?”他第一次說這麽多話,像是急切要一個答案,接而不斷地問道,“阮妤,”他低聲喊她,聲音澀啞,“你到底想做什麽?”

  47, 第 47 章(一更)  努力掙紮卻還是……

  此時餘暉已散, 大地早被黑夜所覆蓋。

  而這一片漆黑的天地之下,少男少女遙遙相對,四周喧囂未散, 不時傳來人聲和犬吠, 倒顯得此處越發靜謐,霍青行整個人藏匿於黑夜之中,雙手卻緊緊攥著手中的木盒,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看著阮妤。

  除了年幼時那次慌亂。

  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那麽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個答案。

  攥著木盒的手因為太過用力, 手指都變得有些發白了, 骨節凸起,青色的筋脈在手背上流竄,這樣的力道其實是有些疼的, 更何況他的掌心還貼著木盒的邊角, 可他卻恍若未察,依舊執拗地看著阮妤。

  給他送吃的。

  怕他沒錢讓他幫忙畫畫, 明明有許多許多選擇, 卻隻選擇讓他幫忙。

  為了怕他得風寒,故意威脅他上馬車。

  如今還給他買東西……

  難道這一切真的隻是因為可憐他嗎?會不會……也有其他的原因?明明不止一次告訴自己麵對阮妤時要坦然自若、要守君子本分的霍青行, 此時卻心跳如鼓,摻著那近乎卑微的希冀和渴望,使得那撲通撲通快速跳動的心髒仿佛即將要從喉嚨口跳出來。

  偏他一向有這個本事。

  越是心慌不能自持的時候,麵上就越是鎮定,所以曝露在阮妤麵前的還是那張極其淡漠和疏離的臉。

  阮妤這會心情本就不怎麽爽利,聽到這話更是緊緊蹙起柳眉,她原本想跟先前似的刺他一句,仿佛隻有這樣的針鋒相對才能讓她抒發自己心中的不滿,可看著眼前這張寡淡的臉, 她的心下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好似從未看過這個男人慌亂的模樣。

  她突然……很想看一看這個男人慌亂時會是什麽樣子。秉著這樣的念頭,阮妤原本要離開的步子重新拐了回來,“你說為什麽?”

  她邊說邊笑著朝他那邊靠過去,臉上揚著極其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