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第22節

  “這孩子!”

  “那菜才值多少錢,你也是,怎麽就收了?不行,我得給他還回去。”

  “好啦,阿娘,人家都送了,您這樣拿回去豈不是讓人家難做,還不如您晚上多燒幾道好菜,我給他們送過去……”後頭的聲音越來越遠,但他還是能聽見她的笑音,“我今天想吃糖醋排骨還有蛋蒸肉,好餓呀。”

  霍青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才轉身離開。

  回到家。

  霍如想已經燒好飯在廊下等他了,看到他回來,立刻放下手裏的針線活,笑著站起身,“哥哥回來了。”

  “嗯。”霍青行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

  “這是什麽?”霍如想有些詫異地接過盒子,瞧見那包裝袋上刻著六寶齋的印章,登時愣住了,她一向喜歡吃這家的糕點,從前爹爹在縣衙的時候每回回家都會給她帶些過來,可惜後來家裏情況不好,她也很久沒有吃到了。

  這會看著禮盒,她臉上不禁揚起明媚的笑,但想到這個價格,不由又蹙起柳眉,低聲說,“哥哥怎麽買這麽貴的糕點。”

  哥哥賺錢不容易,她舍不得。

  霍青行彎腰替她拿起繡簍,邊走邊寬慰道:“沒事,吃吧。”

  家裏早些年欠了不少外債,條件是不好,不過如今那些外債,他都已經還清了,這次的話本賣得不錯,後續兩冊還能多提幾倍的價格,還有之前有人約的幾幅畫,合計起來也算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你若喜歡,下回我再給你買。”

  霍如想哪裏肯,跟在人身後搖搖頭,想著他瞧不見又說,“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這糕點吃多了怪膩的。”買都買了,而且她也的確喜歡,便又笑道,“正好我今天按著阮姐姐教的法子做了橘子茶,回頭夜裏哥哥看書的時候,正好配橘子茶吃糕點。”

  想到今天那杯十分符合他口味的橘子茶,霍青行失神了一瞬才應好。

  霍如想跟著人進屋,把手裏的東西放到桌子上,“對了哥哥,你今天去金香樓看了嗎,怎麽樣,阮姐姐順利嗎?”

  她擔心了一天了,就是怕她不順利。

  霍青行想到今天金香樓的熱鬧樣,豈止是順利?隻怕這陣子金香樓的議論都不會斷了。

  “順利。”他說。

  “我就知道阮姐姐一定行的!”霍如想笑著鬆了口氣,總算有心情去拆第二個盒子,待看到裏頭的粉玉簪子還有同色耳環,又是一驚,她看了看霍青行,又看了看手裏的盒子。

  霍青行正在給自己倒茶,剛喝了一口就瞧見了霍如想的目光,“怎麽了?”又看了一眼她手裏的盒子,微微蹙眉,“不喜歡?”

  霍如想忙道:“喜歡!”

  她握著那隻盒子,笑得十分明媚,“我很喜歡。”

  就是看著一點都不像是哥哥給她挑的,她哥哥每次給她挑的那些都是既貴又不好看,偏偏她又不好明說,每回說貴讓他以後別再買了,哥哥還以為她是舍不得,回頭照舊,她又怕哥哥傷心,隻能整日戴著。

  這次……莫不是碰到好店家了?

  霍青行見她笑容的確要比從前明媚許多,便知曉阮妤挑得的確更合她的意,“你喜歡就好。”說完又沉吟了一會,看著霍如想說,“你以後要是不喜歡記得和我說。”

  “嗯?”

  霍如想一怔。

  霍青行看著她繼續說,“我不知道哪些你喜歡,哪些你不喜歡,所以以後要是有不喜歡的,你直接和我說。”

  霍如想這才反應過來,但她還是有些呆怔,似乎沒想到哥哥居然會和她說這樣的話。她不知道別人家的兄妹是怎麽樣的,但她跟哥哥,雖然她很清楚哥哥愛護她,但也感覺出哥哥與她,不,不隻是她,就算是爹娘還活著的時候,哥哥也沒有和他們太過親近。

  別人家的小孩會哭會鬧會撒嬌,就像隔壁的庭之哥哥,不高興的時候還會張嘴罵阮先生“老頭”。

  可哥哥從來不會這樣。

  從她記事起,哥哥就一直是這樣的性子,安靜,獨來獨往,溫和有禮卻又生疏,她小時候都差點以為哥哥不是爹娘生的。

  她不清楚是什麽改變了哥哥,但她喜歡現在的哥哥!

  “好。”霍如想彎著眼眸,笑著答應,“以後碰到不喜歡的,我會跟哥哥說的。”

  霍青行不知道她內心想的那些,見她答應便點了點頭,他出去一天,打算先洗漱再吃飯,“你先吃,我去洗漱下。”

  霍如想也不餓,搖搖頭,“我等哥哥一起吃。”反正飯菜都在鍋裏熱著,也不怕冷。

  霍青行也沒說別的。

  等霍青行去洗漱,霍如想便在堂間收拾東西,約莫過了兩刻鍾,她掂量著哥哥應該快洗好了,剛想去把鍋裏熱著的飯菜端出來就聽見了一陣敲門聲,以及一聲清脆的“霍家妹妹”。

  知道是阮妤來了,她立刻小跑出去。

  打開門,霍如想臉上掛著笑,剛想喊一聲阮姐姐就瞧見了她髻上的那隻簪子,這簪子……她呆了一呆,倏然反應過來,原來哥哥今天不是碰到好掌櫃了,而是和阮姐姐一起去逛街了!

  “怎麽了?”阮妤見她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看,不由好笑地問她,“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沒,沒有!”霍如想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張口想問,但又覺得太過唐突,隻能看著她手裏的菜,微微蹙起眉,“姐姐怎麽又送菜來了?家裏都有的,實在不用。”

  阮妤逗她,“你哥哥跟我做了買賣,你不知道?”

  “啊?”

  霍如想愣了下,“什麽買賣?”

  阮妤卻沒說,隻是笑盈盈地把手裏的菜放到她手上,還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自己問你哥哥去。”秋日的天黑得格外早,這會才剛過申時,天上的亮光就被黑夜取代了,這裏的人家沒有在門口點燈籠的習慣,好在有幾顆星子照著,還算能瞧得清路,不過晚風吹得人臉皮發冷,阮妤一向怕冷,也記著霍如想體弱,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怕她著涼,“快進去,我也回去了。”

  她說完就離開,絲毫不關心霍青行在做什麽。

  霍如想端著盤子看著她離開的身影,想著阮妤的話,摸不著頭腦地關上門進了屋。

  屋中。

  霍青行已經洗漱完了,也已經把飯菜都端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衣裳,依舊是青色外衣,能瞧見裏頭的白色中衣,因為洗過澡,他的發尾有些濕潤,這會就披在身後,聽到聲響,他回頭,燈火照出他的臉。

  看到她手裏端著的菜,霍青行目光微頓,卻也沒有多說,淡淡吐出三個字,“吃飯了。”

  霍如想輕輕應了一聲好,吃飯的時候到底沒忍住,握著筷子,抬起頭,小聲問,“哥哥,阮姐姐說和你做了買賣,什麽買賣呀?”

  霍青行吃飯的動作一頓,卻沒有回答她,隻是抿了抿唇,“沒什麽,吃吧。”

  要放在以前,霍如想肯定是不敢多問的。

  不過現在——

  她偷偷看了眼哥哥的臉,覺得哥哥好像也沒有生氣,鼓起勇氣問道:“那哥哥今天是和阮姐姐一起去逛街了嗎?我看到阮姐姐戴的簪子和我的一樣。”

  “嗯。”

  果然!

  霍如想眼神放光,還想再問,就瞧見對麵的男人抬起頭,少年模樣清貴,瞳仁漆黑,隻是這樣看著她就立刻打消了她再想說話的念頭,她連忙低頭扒飯。

  霍青行看著她這副模樣目露無奈。

  他一向聰慧,哪裏會猜不到她想問的?其實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居然會對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人如此無可奈何,那個人……好像天生就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霍青行又想起今日她站在長街上,周圍人來人往,而她抬頭朝他盈盈一笑。

  他至今還能回想起那個時候心髒跳動發出的砰砰聲,那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

  ……

  夜裏。

  阮妤洗漱完坐在窗邊的桌下。

  她手裏握著一本賬冊,這是她今天從金香樓拿回來的,上頭標注著這些年金香樓的收支,越看,她的眉就擰得越厲害。她知道金香樓不怎麽盈利,要不然她爹娘也不會坐擁這麽一間酒樓還住在這樣的小地方。

  但這也太不盈利了一點了。

  今天她趁著店裏不忙的時候看過酒樓的菜單。

  譚叔叔在管理這方麵的確不錯,所以即使在他走後,酒樓的人也都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沒有因為突然的忙碌而變得慌亂。不過菜譜這塊就有很大的問題了,金香樓以前因為名聲大,製定的菜單都是針對有身份的貴人……就算後來落魄了,也沒想過自折身價,而是去請其他更優秀的廚師。

  張平就是其中一位。

  因為在長安待過的經曆,加上張平那一手現在正流行的精致菜係,金香樓也的確又吸引過一些人。可張平做的那些菜都是精而細,價格昂貴還不抗飽,平時偶爾吃一頓嚐嚐鮮還好,要每天吃,誰扛得住?

  就算荷包扛得住,嘴巴也扛不住。

  阮妤想了下,要是有人每天給她吃禿黃油,她不僅不會覺得好吃,還會覺得膩,倒還不如給她吃個簡單的白粥。

  合上賬本。

  阮妤閉目靠在身後的椅背上,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桌麵。

  現在江陵府比較有名氣的酒樓,一個是珍饈齋,一個是滿味坊,這兩個都非常有標誌性。

  珍饈齋就針對那些非富即貴有身份的人,和金香樓走得是同一個路子,但人家跟他們不一樣,不是以菜奪名,而是以場地引人,專門開辟出來的園子,亭台水榭,九曲長廊,每天還有唱戲唱曲的人,都是請的名角,裏頭無論是盆栽樹木還是擺著的字畫古董都十分昂貴,說是吃飯的地方,倒不如說是賞景的地方。珍饈齋每年還會舉辦不同類型的展覽,吸引無數不同的名流人士,因為這個緣故,珍饈齋就算定價再高也有的是人要去,加上那裏還需要預約,若是沒有預約,憑你身份再高都進不去……從前阮妤還是知府小姐的時候,她那個圈子每次要舉辦宴會,大家就會爭著去那辦,好似在那辦個宴會格外有麵似的。

  阮妤也因此曾去過幾回。

  至於滿味坊,這個就比較大眾了,價格便宜,主要針對普通百姓,阮妤沒去過,但也聽過它的名字,別說荊州了,就江陵府都有三、四家。

  而金香樓夾在兩者之間,走精細,比不過珍饈齋,偏偏又礙著早年留下來的名聲不肯彎下身軀去迎合別人,以至於落到如今這個局麵了。

  她揉了揉眉心,站起身。

  這個點,阮父阮母已經回屋歇息了,她想得頭痛,索性披了件外衣往外頭走,打算吹吹風醒醒神,再想想之後金香樓怎麽弄比較好,她其實沒什麽太大的抱負,甚至在醒來後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既然管了,就得管好,和她爹說出去的豪言壯誌,也不是哄人玩的。

  不過現在還把眼前這一畝三分地管好吧。

  阮妤無奈笑笑,依舊沿著牆邊慢慢走著,沒走幾步就發覺隔壁也有人在走,這個點,霍如想的身體自然是扛不住的,她腳步一頓,輕輕喊了一聲,“霍青行?”

  青山鎮的人睡得都比較早。

  以前天氣熱,吃完晚飯還會聚集在一起說話聊天,現在天冷了,大多吃完晚飯都是回房歇息。

  霍青行也沒想到阮妤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他一向有睡前散步的習慣,散步的時候放空自己,什麽都不想,回頭也更容易入睡。察覺到阮妤出來的時候,他正打算走,此時被人喊住,或許是因為她直呼其名太過自然,他是隔了一會才回答,“嗯。”

  阮妤原本腦子亂糟糟的,都快炸了,聽到他的聲音倒是突然就平靜了下來。她攏了下身上的衣裳,坐在椅子上,“有事嗎?沒事的話,陪我聊會?”

  霍青行知道自己該拒絕。

  即使這裏民風淳樸,沒那麽多講究,但被人瞧見一男一女夜下私話也不是什麽好事,而且……他也想離她遠些。可或許是察覺到她今晚的狀態不對,他沉默一瞬,還是開了口,“聊什麽?”

  唔。

  聊什麽啊?

  這倒是把阮妤難住了。

  她原本也隻是聽到他的聲音才隨口一說,也不是非要他陪著,不過……她托著下巴,歪著頭,看著那麵牆,“你覺得酒樓是什麽地方?”

  這話說出來,阮妤自己先笑了,這算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