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第49節

  張媽媽瞪大了眼:“姑娘才剛回來梧桐巷,怎地又要走了?”

  不止張媽媽,盈月、盈雀也一臉不讚同,“您明兒去鳴鹿院,夫人指不定連門都不給您開。”

  容舒懷裏那封和離文書還熱著呢,手都探向懷裏要將和離書拿出來給張媽媽幾人看。

  隻這事一說出去,她今晚怕是要不得眠,她還得要養精蓄銳攢點兒精力去哄阿娘的。

  遂收回了手,笑笑道:“總之明兒到了鳴鹿院你們就知曉為何了。”

  夜裏熄了燈,容舒卻怎麽都睡不著,跟塊翻來覆去的烙餅似的。

  索性便點了燈,撩開幔帳,坐在榻上細細看這屋子。

  這屋子她住了三年多,這裏頭的每一件擺設都是她親自挑的,她曾以為這會是她的家。

  這裏頭曾經有許多回憶,隻如今那些回憶都漸漸蒙了塵,漸漸遠去,也漸漸變得不重要。

  心無掛礙便是這樣的感覺罷。

  容舒笑了笑,正要傾身去掐滅燭燈,忽聽“嘎吱”一聲輕響。

  有人在外麵。

  掐燈的動作一頓,容舒披上鬥篷,提著燈往外頭去。

  門“吱呀”一聲打開,那站在院子中央失魂落魄的姑娘霍地抬眼望了過來。

  竟是林清月。

  容舒鬧不清她大半夜地跑來鬆思院作甚?

  難不成又要像前世一般,說她搶了旁人的東西麽?

  她提燈走過去,道:“林姑娘大半夜的來鬆思院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林清月咬唇望著容舒,眼眶漸漸染紅。

  “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究竟搶走了旁人多少東西是麽?”容舒微微蹙眉,“說說,我搶了誰了東西?若你說的是顧大人,放心,我還回去了。”

  林清月被容舒的話噎了噎,嘴唇蠕動,好似有許多話壓著舌尖恨不能一口氣吐出來。

  容舒好整以暇地等著,好不容易見林清月張了張嘴準備要說話了,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林清月被這腳步聲一驚,如夢初醒般,忙又閉上了嘴。

  張媽媽與盈月提燈走了過來。

  二人見著院裏的場景,俱都有些驚訝,張媽媽遲疑道:“姑娘,林姑娘,你們這是?”

  林清月眸光一頓,咬唇默了半晌,旋即一扭身跑出了鬆思院。

  張媽媽上前拍走落在容舒身上的細雪,道:“姑娘怎地穿這般少便出來了?仔細著涼了,方才那林姑娘可是來尋姑娘的?”

  容舒攏了攏鬥篷,搖頭道:“我亦不知她為何會出現在這。”

  林清月方才分明是有話要說的,隻她想說什麽呢?

  前世容家出事,她跑來落井下石,後來張媽媽上前狠狠掌了她一耳光,她捂著臉,死死盯著她與張媽媽。

  容舒到這會都記著她那時的眼神。

  帶點兒瘋狂,又帶點兒怨恨。

  容舒的心忽地一跳,腦中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過。

  “姑娘快回屋子去罷,”張媽媽見她一動不動地杵在雪地裏,忍不住催促:“再呆下去當真要惹病氣了。”

  容舒“嗯”了聲,望了望張媽媽與盈月,道:“你們也回去歇著。”

  張媽媽揮手讓盈月回了東次間,自個兒卻跟著容舒進了寢屋。

  “老奴不放心,還是在這陪著姑娘。”張媽媽歎息道:“姑娘每回心裏有事,便要睡不著,老奴也不問姑娘,隻給姑娘唱唱小曲兒,姑娘快睡罷。”

  容舒睡不著時,最愛聽張媽媽哼小曲兒了。

  她在揚州呆了九年,那九年裏陪在她身邊的便是張媽媽。

  初到揚州時,小姑娘不過四歲,夜裏總愛哭著喊“阿娘”。張媽媽千哄萬哄都哄不住她的金豆豆,實在沒了轍,隻好自個兒上榻,抱著小人兒,一麵兒唱著謠曲兒,一麵兒拍著她的背。

  容舒彎了彎眉眼,抱著個月兒枕往裏挪了挪,道:“媽媽上榻來陪我睡。”

  張媽媽上榻,輕拍容舒的背,慢慢地哼起了小曲兒。

  容舒打小便聽這小曲兒入睡,迷迷糊糊中便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外頭的雪已經停了。

  梧桐樹枝冒出新芽,伴著繚繞春色,橫入簷下。

  顧長晉一早便去了刑部,橫平與常吉沒跟去,留在了梧桐巷同容舒道別。

  待得那輛雕金嵌玉的馬車消失在巷子口,常吉壓著嗓兒低聲道:“其實少夫人與主子……真的配。”

  少夫人身上有種特質,與主子是一樣的。

  常吉很難說那是怎樣的一種特質。

  隻能說那是一種十分難得的會惹人忍不住矚目的品性。

  “橫平,你覺不覺得主子對少夫人——”

  “別說。”橫平冷聲打斷常吉,目光微微泛冷,道:“感情之事不得勉強,主子不喜少夫人,和離了也是好事。”

  常吉眉心一跳,拍了拍自個兒的嘴,道:“也對,主子自成親後,性子一日比一日陰沉,還是和離了好,免得你我整日裏提心吊膽的。”

  一牆之隔的梧桐樹下,安嬤嬤與林清月靜靜立著,不知站了多久。

  林清月紅著眼眶,一隻手被安嬤嬤緊緊攥住。

  “昨兒你偷偷跑去鬆思院,你以為我不知!”安嬤嬤狠狠拽了一把李清月的手腕,道:“給我乖乖回去!不把那本毒經默個十遍八遍別想出來!”

  “安嬤嬤,林姑娘,你們怎地在這?”常吉跨過大門,笑吟吟道:“你們也是來送少夫人的?”

  林清月望了望他身後的橫平,悄悄別開了頭。

  安嬤嬤冷著臉道:“以後這裏沒有什麽少夫人。”

  說著,硬生生拉扯著林清月離開。

  常吉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緩緩皺起眉頭。

  夜裏顧長晉從刑部下值歸來,常吉一五一十同他匯報了清晨的事。

  “主子,安嬤嬤瞧著是來捉林姑娘回去的,林姑娘也不知為何一大早地也跑了過來。”常吉說到這便瞥了橫平一眼,道:“誒,橫平,你說說,你是不是最近對林姑娘做了甚?我看她眼眶都紅了。”

  橫平不悅地皺眉,惜字如金道:“無。”

  他整日裏避著林清月,哪有什麽機會招惹她。

  林清月打小就跟在安嬤嬤身邊,說起來,他們幾人與林清月還有聞溪都是一同長大的。

  隻常吉與橫平很清楚,不管是林清月還是聞溪,都是六邈堂那頭的人,不是自己人。

  顧長晉摘下官帽,端起杯冷茶啜了口,淡淡道:“少夫人——”

  他停了下,改口:“容姑娘,何時到的鳴鹿院?”

  常吉道:“少,容姑娘辰時四刻出發,到得申時方到鳴鹿院。”

  顧長晉蹙眉:“今兒的路不好走?”從梧桐巷到鳴鹿院至多三個時辰的馬程,辰時出發,未時便能到,怎會耽誤到申時?

  “容姑娘離開梧桐巷後,便去了長安街那家十分有名的早食鋪排隊吃他家的湯包。出了城門後又繞路去了趟西郊,聽說是在那兒買了幾塊地皮子,之後才從西郊邊踏春邊緩緩往鳴鹿山去。”

  常吉說到一半便覺出不妥來。

  少夫人和離後又是排隊吃好吃的湯包,又是去看新買的地皮,還特別有興致去踏春。

  怎地好似和離得格外開心?

  一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快意颯爽。

  反觀主子……

  常吉壯著膽子覷著顧長晉,雖還是同先前一樣,麵色淡淡,但常吉能察覺到主子的悶悶不樂。

  顧長晉不是沒注意到常吉的目光,隻他懶得去搭理了,又或者說,沒甚心情去搭理。

  “都出去吧。”

  二人走後,顧長晉慢慢飲盡茶盞裏的冷茶,慢慢換下官服,在書案前坐下,提筆沾墨慢慢寫牘文。

  夜色漸深。

  男人直到腕間傳來酸痛感,再也寫不動字了,方擲下筆,頭枕椅背,閉上了眼。

  心很沉,很堵,似有千萬縷針芒擦過。

  他知道自己不對勁兒,要擱往常,他會毫不猶豫地將這些近乎軟弱的情緒徹底扼殺。

  可他放任了,帶著點淩虐般的無力感,任由這些密密麻麻的疼激蕩在四肢百骸。

  好似要用這些疼痛令自己盡早忘了這份情愫。

  顧長晉睜開眼,從一邊的木屜子取出個精致古樸的匣子。

  這是昨日她遞來的木匣子。

  指腹寸寸撫過她觸碰過的地方,心口那沉沉的悶痛感愈發強烈。

  良久,男人唇角漸漸勾起一絲嘲弄。

  真有那麽喜歡她麽?

  可他有甚資格談喜歡呢?對他而言,喜歡一個人本就是極奢侈的事。

  想想阿爹阿娘,想想阿兄阿妹,想想阿追。

  顧允直,你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資格。

  顧長晉望了眼空空蕩蕩的屋子,脫下外袍上榻。

  昨夜他一宿沒睡,本以為今兒也要失眠,殊料不到一刻鍾的光景,他竟沉沉睡去。

  可沒睡多久便被一道聲音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