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常吉與橫平皆在書房侯著。

  昨日顧長晉去順天府之事二人是知曉的, 卻不知主子因何去尋那朱府尹,直到二人看到了那份蓋了官印的和離書。

  常吉與橫平很清楚,主子能帶少夫人去秋山別院, 說明他對少夫人是信任的。這麽多年來, 能讓主子由衷信任的除了他們三人, 便再無旁的人了。

  連六邈堂的夫人主子都是戒備著。

  常吉想得多,他還以為主子多多少少是對少夫人動了心。

  不,以他對主子的了解, 主子定然是動了心。

  若不然,怎能解釋那日主子急匆匆去臨江樓的事?

  主子從來不是這般多管閑事的人。

  常吉滿心疑惑,卻又不好開口問。再者,比起主子為何要和離, 他更擔心的是六邈堂那頭的反應。

  當初娶少夫人, 便是那位下的令。

  那位最是不能容忍主子違抗她的命令,如今主子擅做主張同少夫人和離,以她的性子,不定要發多大的怒火。

  常吉憂心道:“主子, 夫人那頭……”

  顧長晉平靜地打斷他:“無妨, 我自有應對。橫平——”

  他側眸看向橫平,“我先前讓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橫平頷首道:“當初戚皇後的確看中了英國公府的三姑娘做二皇子妃, 隻後來被刑貴妃捷足先登,先定下了宋三姑娘。”

  大胤的皇子慣來是年滿十五方能定親,大皇子比二皇子年長兩歲, 在親事上自是能奪得先機, 搶先定下宋映真。

  錯過了宋映真, 戚皇後好似歇了給二皇子物色皇妃的心, 如今二皇子已年方十八, 依舊未定下親事,也不知是戚皇後不願,還是戚家有旁的盤算。

  戚皇後的父親曾是建德朝的大都督,手握大胤五十萬精兵。

  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如此強將,建德帝怎能安心?大抵是瞧出皇帝的忌憚,戚嶂在病重彌留之際,自請卸去大都督之位。

  戚大都督如此識相,建德帝自是龍心大悅。為表皇恩,不僅厚葬了戚嶂,還頒下賜婚聖旨,將戚甄嫁與無望帝位的七皇子蕭衍。

  戚家自此沉寂,直到後來嘉佑帝起事,戚衡聯合父親舊部,斬獲從龍之功,這才重振了戚家的門楣。

  與父親相比,大都督戚衡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嘉佑帝登基之初,大胤泰半兵權都在戚家人手裏。

  君弱臣強,人人都以為這位體弱多病的皇帝會就此成為一個傀儡。

  沒曾想,嘉佑帝花了十多年的時間,釋了戚家的兵權,廢大都督而建五軍都督府並,將兵權分割為統兵權與調兵權。統兵權歸五軍都督府,調兵權卻落到了兵部手裏。

  與此同時,還扶起了以首揆刑世琮為首的文臣集團,重用宦官,形成了武將、文臣與宦官三足鼎立又彼此牽製的平衡局麵。

  嘉佑帝的帝位自此坐穩。

  戚衡從大都督到中軍都督府的左都督,手裏的兵力一分為五。

  隻五軍都督府裏有三軍皆是從前戚家的舊部,戚家到底是二皇子的外家,這些舊部依舊視戚家為執牛耳者。

  唯獨後軍都督府的左都督英國公是個例外。

  宋映真若嫁二皇子,整個五軍都督府結盟,聽戚家號令,戚家的地位儼然與從前的大都督府無異;宋映真若嫁大皇子,那便是文武聯姻,能從內部瓦解五軍都督府的聯盟。

  這也是為何刑家與戚家都想拉攏英國公府的原因。

  顧長晉沉下眸,道:“我去趟六邈堂。”

  與容舒和離之事,他必須要主動去同徐馥交代。

  到了六邈堂,徐馥聽說顧長晉和離之事,“哐當”一聲便將手裏的茶盞砸在地上。

  “誰許你擅自和離的?你可知你壞了我的計劃?”

  “計劃?什麽計劃?”顧長晉擰眉道:“侄兒此舉是深思熟慮過的。蔣家一心要搭上大皇子這艘大船,以為同英國公府交好便能成為大皇子一派。隻英國公府便是成了大皇子的姻親,英國公心在何處也尚且不知。倘若英國公不是大皇子的人,那蔣家危矣。眼下容氏的庶妹嫁入蔣家,侄兒若不與她和離,豈不是要卷入這趟渾水裏?侄兒既要走直臣之路,自然是不能牽涉到黨爭裏。”

  徐馥盯著他。

  他並未說錯。

  英國公宋佩的確是個極沉得住氣的人,宋映真嫁與大皇子,不代表英國公府就是大皇子一脈了。

  蔣家非要卷入其中,撈不著半點從龍之功不說,興許還要大禍臨頭。

  顧長晉的忖度不是無道理的,隻和離這事他怎可擅做主張?竟敢將六邈堂徹底蒙在鼓裏,連半點風聲都不曾漏出。

  “你是何時同容舒提起和離之事的?又是何時與她去順天府辦妥了文書?”徐馥問道。

  “除夕那夜,她來書房時,侄兒同她提的。”顧長晉緩緩呼出一口氣,沉聲道:“姑母,您知道的,我不喜她,不願她與我親近,更無法做到與她同榻而眠、同屋而居。我,已隱忍到了極致。”

  男人的神色的確是不耐到了極致。

  徐馥一瞬不錯地盯著他的臉。

  她已許久不曾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色,那種似乎是下一瞬便要爆發出滔天怒火的神色。

  她在接回他時,他已經六歲了,大抵是因著那場火,他對她極抗拒。

  徐馥很是費一番功夫方讓他接納了她,也用盡了一切心力去栽培他。

  可即便如此,他依舊爆發出了兩回怒火。

  一次是讓他殺了那隻獒犬,一次是命他那自小伺候他的長隨往他後背捅了一刀。

  從接他回來的那日她便發現了,這孩子心善,對弱者總有一種毫無用處的憐憫。

  他將來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人,心慈手軟早晚會害了他。

  為帝者,不可過於良善,也不可太過信任旁人。

  當初他父親若不是輕信旁人,又怎會落著個中毒身亡的下場?

  她起過誓,定要將硯兒培養成最合格的帝皇,替他父親奪回那個位置的。

  她以為這些年,他的性子已經沉了下來,不再像從前那般擰,也不會再讓自己的情緒壞事。

  不曾想,容舒竟會讓他產生這般大的惡感。

  然而他對容舒的這些惡感,卻又讓徐馥內心產生一絲詭異的甚至扭曲的快意。

  這點快意一點一點壓過了原先的怒火。

  安嬤嬤說得對,硯兒雖是那人的兒子,但在這點卻不肖他。

  罷了,她不能再與他起衝突。

  若不然,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情分又要消磨掉。

  總歸容舒離開顧家,也逃不出她的掌心。

  徐馥漸漸收起怒容,歎道:“我既是安排了容舒嫁你,自是會考慮到這些。你根本不必擔心容家或者蔣家會連累你,隻你既然這般不喜容舒,姑母也不勉強你。隻是,硯兒——”

  徐馥微微一頓,烏黑的瞳眸定定望著顧長晉,唇角牽起一枚淺笑,道:“下不為例。再有下回,姑母可就不能饒你了。”

  ……

  六邈堂發生的這番對話,容舒自是不知。

  顧長晉一走,她便將張媽媽幾人喚進屋子,對她們道:“明兒一早我們便回鳴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