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急急如律令
  第38章急急如律令

    漏月的雨一連下二十餘日,不肯放晴,田廬受毀壞無算,花葉滿地散亂。

    夜至,雷電大作,府衙震撼,階下水深尺許,承溜忽傾,響聲甚巨,裴姝懼而啼,啼而變成狐,一呼阿娘,二呼爹爹。

    胡綏綏與裴焱聞聲趕來時,隻見裴姝縮在壁角裏,嗚咽發聲。見母到來,裴姝急投進懷中哭泣。

    見慣災異的裴焱聽見雨聲,仍會竟夕僝僽,坐不住,侵晨鹽湯揩齒後,總要出府衙瞧瞧情頭。好在雨雖大,但無爆發洪水的跡象,也好在早早命人蓋篷寮作避難所,民心略定,暫無傷亡。

    胡綏綏不愛雨天,雨來蚊聚成雷,也總覺腳底濕濕,毛竅不透氣,胸口悶得慌。

    胡綏綏倦出寢室,立在滴水簷下,瞑目如睡,道:“唉,若這世上還有乖龍該多好。”

    “但有乖龍在,易生大旱。”

    乖龍在書中的記載並不多,裴焱隻知乖龍不愛行雨好藏匿,凶暴殘忍,常常作惡,害人性命,人多畏之,最後被眾神割了耳。

    割耳那天,乖龍滿麵流淚,卻不知悔改。

    “是啊。”胡綏綏歎起氣,“大旱也不好受。”

    九月初,天始稍霽,遠方雲霧繚繞,山色皆失,晁巾闕差人送來書信,信中寫道,他將在殘秋時恭喜。

    裴焱心恒怏怏,著手備禮。

    一個月不見姑姑姨姨,雨一停胡綏綏便出城了。

    此次出城,是問姑姑姨姨們惡人可曾有出現,得到的回答是不曾。

    雨如此下了二十來日,出現了也聞不見氣味。胡綏綏一臉愁雲。

    雨停,路徑未幹,泥濘且滑溜,胡綏綏一路上起跌數四,幹幹淨淨出城去,回來時好像一頭泥牛,碎石嵌入麵皮足底了也不知。

    “胡綏綏!你能不能小心些。”裴焱拿針取碎石時,胡綏綏連呼痛都不會。

    “我又不是那十病九痛的身子,一點點傷,不大疼啊。” 聽不得裴焱的蠻聲氣,胡綏綏回他一個白眼。

    碎石有的嵌進麵裏半寸,有的嵌在表皮上,對不善於修飾的胡綏綏來說,嵌深還是嵌淺,是否會因此舋麵了,她全然不在意。

    裴焱不好再多言什麽,碎石挑去,創口拿藥敷了敷。

    十月中旬,裴焱差人給晁巾闕送禮。

    進入十月,落葉報來秋信,胡綏綏抖一抖,身上的毛如屑掉落,幾天掉的毛攢起來,便可團成一大團。

    胡綏綏笑嘻嘻地把毛送到裴焱手上:“裴裴又能製件新衣了。”

    “這幾日你少變成狐狸,別來惹我鼻子癢。”裴焱皺起眉頭,收下胡綏綏的毛。

    “但是我每日都要梳一梳才行。” 掉毛越嚴重,胡綏綏梳毛越勤快,第一日不梳,毛發會打綹的,到時候再想要梳順,皮肉得受點疼。

    “那別在寢室裏梳。”裴焱無語,“好在姝兒不似你這般禿。”

    裴姝的毛發生得好,夏時疏,秋時蓬,冬日厚,她隻在換毛期時掉毛,有時候變成狐狸樣與胡綏綏站在一起,裴焱都不忍心多看一眼胡綏綏。

    唉,禿得可憐。

    不知世界上有沒有什麽膏藥,可讓胡綏綏少掉些毛。

    裴焱正想著,裴姝餘淚盈眶,捂住腮頰,剝啄而入:“阿娘,姝兒牙可疼。”

    胡綏綏端起裴姝的臉頰,道:“來,張嘴讓阿娘瞧瞧。”

    裴姝仰頭張大嘴,胡綏綏和裴焱一齊攏眼看,隻見那大臼齒劈心裏裂開,有一小黑洞,拿針戳之,臼齒搖搖,似要脫落。

    針碰至疼痛處,裴姝負痛大嘶,眼淚吊腮上:“可疼可疼!”

    七打八是患蟲齒了。

    蟲齒發疼,其疼不可當,裴焱帶裴姝去找朱子林。

    瞟一眼裴姝的大臼齒,朱子林研詰一番,即寫下藥方:“好在要換新齒,等日後換齒了,好好漱牙,便不會疼了。這些時日吃了藥也會發疼,實在受不了,就含口冷水。”

    說完,再瞟一眼裴姝的牙齒,稱讚道:“女郎牙生得好極了。”

    患了蟲齒後,裴姝連魚都無興致食了,朱子林的藥,隻能暫緩疼痛,藥效一過,裴姝疼得呻吟達旦,口內常有血腥味,含冷水也不能寬疼,疼到極點,臉腫如受批一般,幾日睡不好吃不好的,麵龐大大削色。

    裴姝每日都會問裴焱和胡綏綏:“爹爹,阿娘,姝兒口中的蟲齒何時才能脫落。”

    裴焱和胡綏綏哪能知蟲齒何時脫落,含糊以對:“許是明日。”

    次日蟲齒未脫,又改口許是後日。

    這般哄騙下去也不是辦法,裴焱去市曹上買了幾隻將別孕的魚兒,養在盆中,他告訴裴姝:“魚兒一別孕,姝兒的蟲齒也將脫落。”

    裴姝信之,齒疼時便會對盆中魚兒做謅詩:“急急如律令,魚兒快別孕。”

    不過盆中的魚兒肚子鼓如球也不願別孕,吃了飼料後,就窩在水草裏睡覺,裴姝急得甩手頓腳。

    裴焱不忍裴姝受牙疼的折磨,問朱子林能否將蟲齒強行拔之,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朱子林溫顏道:“強行拔之,血不易止。”

    “翁翁手中無收口止血之藥嗎?”裴焱反問。

    “有是有,但恐無效。” 朱子林虛拍裴焱肩膀,“女郎將換新牙,再疼幾日就不疼了。”

    拔不能拔,藥隻能壓一時的疼,裴焱隻好另尋偏方,讓裴姝少受些疼。

    民間有可愈牙疼的咒術,咒術聽起來有些無厘頭,但裴焱也無計可用了,故而都收集了起來。

    一夜裴姝牙又疼,裴焱代她閉氣,在紙條上寫:南方赤頭蟲飛來,入吾女裂齒裏,今得蠍蟲孔,安置耐居止!急急如律令。

    紙條寫訖,需疊起放在北邊木柱的蠍孔裏。尋不到蠍孔,裴焱隻好另尋蟲孔放之,之後繼續念幾句咒術。

    胡綏綏與裴焱的做法大致相同,不過她不用勇咒術,而是了無倦色,銀蟾之下,麵朝北鬥,誠心誠意,求天上的狐仙奶奶親來捉拿牙蟲:“北鬥七星,三台尚書,狐仙奶奶,吾女患蟲齒,疼不可當,當憐小女庚齒卑,將牙蟲捉去是也。”

    最後犯拙了,也念一句急急如律令。

    一個念咒術,一個求狐仙奶奶,三日之後,魚兒別孕,裴姝的蟲齒也在漱齒時與牙肉斷開了關係,不再發疼。

    咒術出自《千金翼方》 ,引用時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