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夜宴
  北頤有律, 凡是成年加封後的親王,都要前往封地,若無帝王召請, 不得回京。

  然他們在京中自然也有他們的府邸, 尤其像蜀王這種時常入京述職的。府內一應陳設,也都如尋常人家一般, 簡單打掃過便可直接使用。

  這次的夜宴,就安排在蜀王府內。

  許是蜀王世子他們第一次進京, 想多籠絡一些人脈, 這次的宴會辦得十分熱鬧。

  不僅將家中的花廳、水榭全都征用了來, 還把王府後院整片蘅蕪湖給騰出來,置了畫舫, 專供賓客泛舟賞玩。沿湖還設了花燈謎語,十步一盞,遠遠望去便似金蓮朵朵盛開,宛如鑲嵌在碧藍湖水邊的寶石,巧奪天工。為防賓客疲憊,每隔不遠都設有熱茶點心, 方便大家累了坐下緩歇。

  可謂無微不至。

  慕雲月到的時候, 正值華燈初上,花廳水榭中已有男人們推杯換盞的聲音。

  負責引路的小丫鬟也貼心地問慕雲月,“距離宴會正式開始還有些時候, 姑娘要不要也叫一艘畫舫過來,去蘅蕪湖上暢遊一番?”

  慕雲月朝湖上望去。

  水廊上已經載了不少畫舫, 花燈彩綢同粼粼波光交相呼應, 伴著“咿咿呀呀”江南小調, 別有一番風情上心頭。歡聲笑從舫上傳來, 有風流公子的,亦有妙齡小姐的。

  北頤民風開放,隻要身邊帶足了人,不會有人刻意阻攔這樣的隔水相望。

  蒼葭和采葭眼睛都看直了,沉穩如蒹葭,也忍不住頻頻往湖麵上瞥。

  這段時日為了籌備婚事,她們幾個也都沒怎麽休息,好不容易有個可以鬆氣的當口,她們想去放鬆一下也實屬正常。

  慕雲月便笑著對那引路丫鬟說:“那就有勞了。”

  “應當的。”

  小丫鬟欠了欠身,朝渡口方向比了個“請”的手勢,便帶著慕雲月幾人一道過去。

  蘅蕪湖雖隻是蜀王府邸內部的一個人工湖,占地卻尤為寬廣,足夠尋常人家蓋一間兩進的院落。渡口自然也設了多處,且男女有別。

  饒是如此,依舊架不住今日遊湖的賓客眾多,渡口和畫舫皆調配不開,晚到的人隻能暫且在渡口旁邊的小亭子裏歇息。

  或許真的是冤家路窄吧,慕雲月去的那座小亭,正好就遇上了薛明嫵和薛明嬈兩姐妹。

  這段時日,慕雲月雖一直在家中安心備嫁,甚少過問外間之事,可架不住她身邊有個耳報神,薛家的事又鬧得滿城風雨,她即便不問,也聽了一耳朵。

  除卻薛衍因承受不了家中樹倒猢猻散的屈辱,一夜之間忽然臥病在床,不省人事之外,令慕雲月震驚的,還是薛家和蜀王府聯姻之事。

  如今的薛家有這想法也不奇怪。

  畢竟路已經走窄了,再不想法子開辟一條新路,就真的隻能等死。

  可奇怪的還是,薛明嫵這樣心比天高的人,居然肯屈尊降貴,去給衛明燁當側妃。

  要知道側妃再風光,也是妾。

  而薛明嫵可是曾經立誌非皇後不當的人,怎的這會子竟肯去給一個親王世子當妾?

  而更加令慕雲月匪夷所思的是,這樁怎麽想都是薛家虧本的婚事,居然還搭上了個薛明嬈。姐妹二人,一個嫁過去做側妃,一個則陪嫁過去當媵妾。

  這是在幹嘛?

  到底是薛家瘋了?還是衛明燁這人魅力實在太大,把姐妹二人迷得神魂顛倒,非他不可?

  想不到這年頭居然還真有人推崇什麽“娥皇女英”。

  慕雲月捺了下嘴角,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也不去解。大婚在即,她可不想橫生出什麽枝節。領著蒹葭她們轉身要走,去尋別處歇息。

  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回卻是薛明嬈先開口叫住了她:“怎麽?馬上要當皇後了,架子也變大了,都不稀罕跟我們這些人同坐一間亭子了?”

  上下打量一遍慕雲月,她又磨著牙,不屑地一嗤,“真不愧是帝京第一美人,狐媚人的功夫有一手。想來這趟去金陵,慕姑娘和陛下沒少吹枕風吧?”

  枕頭風這東西,可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吹的,怎麽著,也得先挨上那枕頭。

  薛明嬈這是在譏諷她以色侍人,用不入流的手段爬上了龍床,蠱惑聖心。

  三個“葭”當即就惱了。

  亭子裏歇著的其他貴女也都露出了驚駭之色,紛紛向薛明嬈使眼色,讓她仔細禍從口出,孟蘭姝的教訓可還在眼前呢!

  薛明嬈卻渾然不將這些當一回事。

  薛家敗落之前,她就已經無法無天,如今自家都成這樣了,她便更加破罐破摔。橫豎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的局麵,她作何還要委屈自己?

  “你們心裏不都這麽想的嗎?私底下舌頭也沒少嚼啊,現在又裝什麽清高,累不累啊?我這話是大逆不道,但我至少還得了個磊落幹淨,不像你們,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惡心。”

  薛明嬈視線一掃亭內眾人,嗤之以鼻。

  這群貴女都是家裏的嬌花,習慣了跟家中長輩一樣,戴著麵具示人,冷不丁被人撕下遮羞布,臉上都不好看,忙訕笑著圍簇到慕雲月身邊,奉承打圓場,唯恐被慕雲月記恨了去,真落得跟孟蘭姝一樣的下場。

  慕雲月但笑不語。

  回京之後的流言蜚語,她不是不知道,隻是懶得去關心,也沒時間關心。畢竟是死過一次的人,旁人的眼光,她早就已經不在意。

  薛明嬈當著她的麵,給她臉色瞧,的確令人不快;那這群人背地裏偷偷嚼舌根,又能好到哪裏去?

  都是蛇鼠一窩罷了。

  慕雲月懶怠細辨究竟哪個更嚴重,摩挲著裙絛,思忖要怎樣體麵收場,還能殺雞儆猴。

  一道響亮的巴掌聲,卻赫然震住所有人。

  “沒大沒小的東西,我平時都是這麽教你的!”

  人群後麵,薛明嫵右手還停在半空,掌心紅腫。

  薛明嬈捂著臉,一雙眼瞪得滾圓,不可思議地看著薛明嫵,道:“姐……姐姐?”

  “別叫我!我沒你這樣的妹妹!”

  薛明嫵又是一聲暴喝,聲音太大,引得湖麵上畫舫裏的人頻頻回頭。

  亭中眾人更是瞠目結舌,要知道這對姐妹關係一向要好,薛明嫵對這個妹妹更是縱容得沒了邊,從來隻有她為薛明嬈教訓別人的時候,還從沒見她訓斥過薛明嬈。

  且還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薛明嫵打完人,便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發,似乎壓根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欠身朝慕雲月一禮,笑容還是一貫的得體端莊,“舍妹年幼不知禮,唐突了慕姑娘,嫵兒代她跟慕姑娘賠個不是,還望慕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

  自己行完禮不夠,還壓著薛明嬈後腦勺,過來跟她一塊行禮道歉。

  大家這回驚得,更是險些咬斷自己的舌頭。

  慕雲月也深深蹙起了眉。

  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哪怕自己做錯事,也隻有讓別人認錯的份,什麽時候也會跟別人賠禮道歉了?

  薛明嫵並不理會她們的目光,行完禮,便拉著薛明嬈從亭子裏離開。

  其餘貴女也沒好意思再待下去,各自尋了借口,也跟著離去。沒多久,小亭當中就隻剩慕雲月幾人。

  “這薛大姑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啊,奴婢怎麽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蒼葭掃了掃身上無端冒出的雞皮疙瘩,問道。

  慕雲月望著遠處逐漸縮成豆子大小的姐妹倆,也沉沉吐出一口氣,“你都能感覺出來不對勁,那必然是有問題的。去把明宇叫來吧,今夜還是小心為上。”

  “姐姐,姐姐!你方才為何要攔我?那小賤蹄子害得我們薛家這麽慘,你讓我一口氣啐死她,給我們全家都出出氣,不好嗎?”

  木柞遊廊間,薛明嬈氣得頭頂冒煙,小嘴“嘚嘚”了一路還不肯停,直到冒出一句:“那衛世子也是因為想娶慕雲月為正妃,才要委屈姐姐當側妃,姐姐你難道就一點也不生氣?”

  一直冷著臉、沉默不語的薛明嫵終於斜了她一眼。

  目光如刀,嚇得薛明嬈立即閉嘴縮脖,做了鵪鶉。

  好半天,薛明嫵才冷笑出聲:“你覺得我會不生氣嗎?”

  她都快氣死了!

  那天衛明燁上門拿這件事羞辱她的時候,她就已經怒不可遏。更遑論後來,父親被他氣病,他不僅不關心,還提出了媵妾之事,簡直不把他們薛家當人看。

  她當真是殺了衛明燁的心都有了!

  可她怎麽能殺?

  即便她不願承認,也不得不認,而今的薛家的確氣數已盡,倘若再失了他衛明燁的支撐,他們就當真走投無路了。

  但好在老天爺還是給她指了一條明路的。

  她雖然動不了衛明燁,至少還能拿慕雲月撒氣。

  他不是想娶她做正妃嗎?行,她倒要看看,今夜過後,他還想不想娶!

  她妹妹就算說話再不過腦子,至少有一點說對了——她們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還怕什麽呢?

  薛明嫵冷冷扯起嘴角。

  湖風拂動她衣袂,浸滿了秋冬之交的寒意,她眼裏的光卻是比朔風還要砭人肌骨。

  作者有話說:

  大家放心吧,婚禮能順利進行的,星星哥可不是吃素的,他是吃阿蕪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