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臉婁夫人
  翌日午後,慕雲月如約去到長寧侯府上拜訪。

  昨日剛擺完宴,侯府上下還有諸多事宜需要打理,大家都步履匆匆,忙得腳不沾地。

  慕雲月不敢太過叨擾,想著跟昨天一樣,看過林老太太,便尋個空檔溜出來,打聽一下那位林世子所在。

  及至花廳,她卻發現裏頭歡聲笑語,很是熱鬧,瞧著似還有其他訪客。

  許是什麽遠方親戚,趁著這次壽宴之便,和家中團聚,慕雲月也沒太在意,跟著丫鬟一道進門,正要請安,她就同下首一位衣著華麗、妝容精致的婦人對上眼。

  兩人臉色同時僵住。

  開國侯夫人,婁知許的母親,她怎麽在這兒?

  慕雲月惘然地折起眉。

  婁夫人眼裏也露出同樣的疑惑,掃了眼采葭手中的禮物,再想她們適才討論的話題,她心裏很快便有了數,冷笑一聲,鄙夷地調開視線。

  慕雲月心中生起幾分不爽,但在別人府上,她也不好發作,隻當沒看見,繼續朝上首的長寧侯夫人盧氏行禮問安。

  可她們倆想裝作相安無事,有些人卻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不等慕雲月起身,就“哎喲”了聲,夾著嗓子道:“今兒還真是奇了,好事全趕一塊兒了。慕姑娘過來送賀禮,我家姊妹過來送歉禮,咱們家就坐等著收禮。老太太這甲子壽過得,果然有排麵。”

  “就可憐我那侄兒沒這福氣,在家養了這麽些天,也不知道手指頭好了沒?”

  說話的,是林家二房夫人,陳氏。

  她也是婁知許的表家姨母,至於她口中的“姊妹”,自然就是她身邊的婁夫人。

  原來婁夫人是上門道歉的,這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要知道這位婁夫人,可是比婁知許還要傲上三分。哪怕現而今婁家敗了,她為了自個兒的顏麵,也是從不吝惜在衣裳首飾上砸銀子。

  今日這一身,粗算下來,就要花掉婁知許將近四個月的俸銀。

  前世,婁夫人為了自己的體麵,也沒少拿慕雲月的嫁妝,卻從未跟慕雲月道過一聲謝,甚至還賞過她白眼,一副“我拿你東西,是瞧得起你”的模樣。

  婁知許又是個偏心眼兒,知道了也當不知道。若是慕雲月抱怨,他還會責備她不孝,害得慕雲月兩頭受氣。

  這麽個脾氣的人,想讓她上門道歉,簡直天方夜譚。

  估摸著,是昨日柳茵茵的事,真鬧大了吧?

  畢竟牽扯上了薛家和林家,無論哪一個,婁知許都開罪不起,也難怪這位眼高於頂的侯夫人,也坐不住了。

  至於陳氏,她明麵上同婁夫人是好姊妹,彼此互相幫襯,有說有笑,在外人眼中很是和睦。

  然慕雲月作為婁家曾經的兒媳,卻是清楚,她們倆私底下是如何較勁的。比完衣裳首飾比男人,比完男人比兒子,比完兒子又要比兒媳,真真就沒有片刻消停。

  光是從婁夫人口中,慕雲月就聽過不下百句陳氏的壞話。

  如今陳氏故意將慕雲月和婁夫人扯到一塊說話,還提到婁知許,也不是真在關心婁知許的傷,不過就是想膈應她們倆,順帶借慕雲月的手,打婁夫人的臉,自己好坐收漁利。

  婁夫人也的確被膈應到,蹙起眉,看向慕雲月的眼神越發不善。

  慕雲月隻作不知,笑吟吟回:“也是雲月能力不濟,家父家母如今都不在京,原本昨日就該送來的賀禮,因著我的疏忽,拖到了今天。二老回來後,少不得又要責怪,屆時還望二夫人幫忙多多美言兩句。家父家母可一直記掛著您,臨出發前,還說起林二公子呢。”

  陳氏的臉頓時沉下。

  慕雲月口中的林二公子,便是林家二房的嫡長子,陳氏的寶貝兒子。

  那是個沒長進的混不吝,才華不及林榆雁也就罷了,偏還比林榆雁風流。

  林榆雁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卻是還沒過花叢,就惹了一身泥。正室夫人還沒相看好,後院就已經養了一堆鶯鶯燕燕。

  而今林家對他也是失望透頂,幫他在軍中謀了個閑職,便由他去了。

  而這閑職,又剛好就在慕鴻騫手底下,是升是降,是去是留,全憑慕鴻騫一句話。

  陳氏雖是林家二夫人,但論出身,跟慕家還差了一大截。無論是慕鴻騫,還是丹陽郡主,陳氏根本就搭不上話,更別提在他們麵前幫忙美言。

  慕雲月之所以這般說,不過是在警告陳氏,她想怎麽擠兌婁夫人,慕雲月都無所謂,但若是敢拿她慕雲月作伐,那她兒子的前程可就完了!

  陳氏氣得牙根癢癢,捏緊手裏的茶盞就要砸過去。

  可想到兒子,她又不得不把手收回去,強顏誇讚道:“慕姑娘說得哪裏話?你聰慧過人,行事周全,哪兒哪兒……都是極好的。”

  一句話說完,牙都快磨碎。

  婁夫人竊笑,心裏頭嘲諷她的狼狽,熟料下一刻,慕雲月就將矛頭對準她。

  “婁世子之事,也是雲月太過衝動,事後回想起來,心裏歉疚得緊,一直想補償。”

  “家裏頭跌打損傷的膏藥,還有醫藥銀錢,雲月也都備下不少。原本以為婁夫人會和往常一樣,大搖大擺上慕家討要,雲月便一直在家中等著,熟料竟等到了現在。耽誤了世子病情,雲月慚愧。”

  慕雲月邊說,邊拿帕子抹了抹沒有任何水意的眼角,垂著眉,歉然看向婁夫人。

  廳內其他目光也隨之交錯而來,將她上上下下打量,每一道視線都意味深長。

  婁夫人臉頰脹成豬肝色,尤其在聽到那句“會和往常一樣,大搖大擺上慕家討要”,她更是險些拍案而起。

  她也知道,婁家和慕家連親都沒定,但反有點骨氣,她都不該平白無故收人家那麽多好處。她原本也打算拒絕,可慕雲月給得當真太多,她實在舍不得。

  橫豎隻要沒人嚼舌根,她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稀裏糊塗含混過去。

  可事情要是翻到台麵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臉還要不要了?

  況且眼下,柳茵茵的事還沒解決,她還指著林家開恩,放他們一條生路,這節骨眼要生出什麽枝節,她和她兒子可就都得毀了!

  當下婁夫人便指著慕雲月鼻子,要懟回去。

  一直端坐上首、搖著團扇不曾言語的盧氏,卻忽然含笑溫聲感慨,恍然大悟一般:“原來柳家表妹,是因為這個才有樣學樣。我就說嘛,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麽。”

  婁夫人心肝一顫。

  這不是在譏諷他們婁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嗎?這要認下來,她就真沒臉出門了!她連忙要否認。

  一旁的陳氏為給自己挽回顏麵,卻壓根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接話道:

  “我也正納悶呢,說來也都是親戚,鬧成這樣多不好看。表姐回去後,可得好好管教,讓茵茵往後多跟慕姑娘學學。哪怕養不出慕姑娘這樣的氣度,也不該學壞不是?”

  末了,陳氏還不忘討好慕雲月一下,為了兒子也是拚了。

  慕雲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婁夫人則氣到肝顫。

  什麽叫學壞?柳茵茵是她一手帶大的,她說這話,分明是在指桑罵槐!

  “妹妹說得是呢。”

  婁夫人冷笑,“那就請林二公子也跟他堂哥,哦不,要學就學陛下,那才是真正的人中龍鳳。可千萬別跟某些人學得見風使舵,見利忘義。”

  “某些人”臉登時拉下來,“你說誰呢?”

  “我說誰,她自己心裏有數。”

  “有數沒數,還不都是你心裏的數?我就納悶了……”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互相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慕雲月看著她們狗咬狗,不用她動手,就已經兩敗俱傷,她也樂得清閑。

  卻不想盧氏作為主位,竟也跟她一樣鬆了口氣。

  看來適才自己還沒過來的時候,這對姐妹花沒少折騰她。

  對於這位長寧侯夫人,慕雲月其實並不了解,隻知她溫柔嫻雅,端莊大方,在帝京勳貴圈中頗具名聲。

  長寧侯對她也很是疼愛,成婚二十餘載,後院就隻有她一人,還給自他們的孩子取了“榆雁”這麽個名兒。

  伯樂《相馬經》中有載,“榆雁”乃千裏馬,又名“的盧”,連上姓一塊念,就成了“林的盧”。

  而長寧侯夫人,剛好就姓“盧”。

  當真是個極有趣的名字,大約也隻有這樣充滿愛的人家,才能養出林榆雁這樣風流不羈的性子吧?

  可想著那位淡漠如冰的黑衣青年,慕雲月也實在想象不出,他在花叢中左擁右抱的模樣。

  或許是他藏得比較深?

  “慕姑娘在想什麽?”

  上首傳來一道帶笑的聲音,慕雲月猛地醒過神,微笑道:“沒什麽,隻是想起一些人,一時有些出神。”

  盧氏揚了下眉,也沒多問,隻慢搖團扇道:“聽說昨兒個,榆雁邀你去廣築吃茶了?那小子一向莽撞,做事沒有分寸,若有冒犯之處,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侯夫人客氣了,世子他……”

  昨日的擁抱和“吻”再次浮現腦海,慕雲月麵頰不禁發熱,眼神也變得不太自然,強自鎮定道:“世子他很好,並沒有冒犯之處。”

  盧氏打量她含羞的眉眼,似發現了什麽,團扇掩唇暗笑,又問:“我記得慕姑娘,好像是屬猴的?”

  慕雲月一愣,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個,跟宴席上相看姑娘、詢問八字的冰人似的……她有些忐忑,但也不好不回答,便在椅子上欠身點了下頭。

  盧氏眼睛大亮,視線飄到梁上,似在計算什麽,片刻後再看向慕雲月,聲音明顯多了幾分歡喜:“這時辰也該排晚膳了,你父親母親如今都不在家,你回去也是一個人,不如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用飯?”

  說完,她也不等慕雲月答應,就扭頭安排開:“讓廚房多做幾道菜,再去鴻禧樓叫一桌現成的席麵,今兒還要宴客。”

  又拿團扇點了點邊上的丫鬟,“去,把世子請來,家裏來貴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