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會試
  第49章 會試

    謝良臣扛著棉被, 提著考籃,慢慢隨著大部隊移動。

    貢院門口,巡檢已經開始在搜身了。

    平日裏在家鄉也算得上威風的舉人學子們, 此刻被搜檢的人大聲呼喝著做各種動作,身上衣服也被要求解開,袒露胸膛,可說沒一點脾氣,真是入場時形似乞丐,搜身時被喝罵有如囚犯。

    二月的京城實在冷得很, 被要求解開衣裳檢查的舉子,光著膀子站在風中凍得臉都白了,等檢查完穿上衣服, 仍凍得直打哆嗦,還有好幾個直接開始打起了噴嚏, 似乎是著涼了。

    見快輪到自己,謝良臣便將扛著的棉被放下,站在原地好好活動了一會,等搜子開始檢查自己時, 則咬緊牙關忍著, 既不縮脖子也不佝僂著背, 如此檢查倒是快了點。

    等搜檢的人終於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進去,謝良臣著實是鬆了口氣, 因為就這一會他就覺得自己快被凍蒙了。

    這次會試的主考官總共有四人,分別是禮部出一人, 六部出郎官一人, 禦史台調兩名禦史任監試官。

    四人是在內主持考試的主要官員, 除此之外輔助官員還有按察司的供給官, 應天府派過來維持秩序的府官,收掌試卷的官員,彌封、謄錄、對讀各一人,其他如巡視、監門等也都各有官員擔任。

    而本次會試的考生總共有近萬人,除了以往沒考中的舉子外,國子監的監生也可應考,甚至那些已在官府任職,但卻沒入流,或是在鄉間是有名的儒士,也可以由相關部門舉薦申請考試,隻要核查人品過關,學識非浪得虛名即可。

    這裏頭國子監監生和後頭由官府舉薦參考,其實都算是關係戶的一種。

    畢竟國子監除了鄉試連續上了兩次副榜的舉人能進之外,其餘就是靠家中蔭蔽的學生,至於舉薦的水分就更大了,有靠關係的,還有完全憑鈔能力的。

    謝良臣不知這裏頭有多少關係戶,不過想來裏頭絕大部分應該也是具有真才實學的舉人,所以競爭壓力也絕對不小,同時這些考生的名單已經呈報了禮部備案,卷子都已經印好了。

    與之前不同,這次他們參加會試,試卷是要自備的,答題用的正卷和稿紙各有十二幅,舉子在把試卷送去印卷時要先在上頭寫好姓名、籍貫、多少歲、學了哪些經書等等信息。

    等寫完,若是考生在京城,則去應天府交試卷,官府再統一刊印,若是在外地來不及,則去布政司印卷,等會試開考,考官會根據送卷時的編好,將印好的試卷下發。

    謝良臣跟武徇是一塊去的應天府,不過兩人位置仍分得很開,顯然應天府的人也是有意將相熟的考生分開安排。

    等到了號房,謝良臣見不是臭號,這才放了心,而且許是天子腳下的原因,上邶的號房比州府的要狹長一些,也就是說,兩塊木板拚在一起後,他能睡得比以前舒服點了。

    此刻天還未亮,謝良臣仍舊先收拾打掃屋子,木板是用抹布擦的,地下則得用小笤帚來掃,順便還要看看號房角落裏有沒有蜘蛛網和各種小蟲子。

    等收拾幹淨,他這才取出釘、錘將前頭封好,就跟作繭的蠶一樣。

    雖然有點可笑,不過謝良臣倒是更欣賞這種號房,而不是直接鎖門關禁閉的號房。

    畢竟他們要在裏頭待九天,大家要煮飯、燒水,甚至還要燒炭取暖,若是號房太過封閉,很容易出問題,且要是著火了,外頭人又來不及救火或者開鎖,那舉子就得在裏頭活活燒死。

    現在他們用油氈布來代替木門,也不必擔心有人作弊,因為自他們進了號房,門邊就有一士兵把守在外,想要偷偷溜出去作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將油氈布封好後,謝良臣就取了其中一塊木板嵌進前頭的磚縫裏,隨即擺出文具,底下燃起火盆,耐心等著發卷。

    又過了片刻,號房前頭傳來磚石的敲擊聲,送試卷的人到了。

    謝良臣趕緊將掛在釘子上的油氈布取下,從外頭接過試卷。

    接試卷時,一陣凜冽的寒風直撲而來,本就不怎麽暖和的號房溫度一下就降了下去,謝良臣趕緊把布重又掛上,這才好些。

    還是他這衣服太粗糙,保暖性根本比不上前世的羽絨服。

    將試卷展開後,謝良臣先是檢查了一下抬頭,看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否則要是發錯了,答題半天卻是幫別人在答也太冤了。

    確認試卷無錯漏之後,謝良臣見號房將紙筆鋪開,然後開始答題。

    會試考試與鄉試差不多,也是考三場,內容也大致相同,隻是難易程度不同。

    第一場第一天考的仍舊是基礎題,考四書內容,題目為墨義,隻不過雖是簡單,卻需在傍晚時交卷。

    因為大家初入考場都還有點緊張和不適應,這樣安排可以讓考生很快進入狀態,並學會平衡答題和做飯休息的時間。

    第一天的題量不大也不難,謝良臣很快就寫完了,等檢查沒有問題之後,他開始生火準備做午飯。

    號房總共寬度大概隻有一米多一點的樣子,長也不到兩米,總麵積大概隻有兩個多平方,因此若要做飯,則需得把兩塊木板全都取下來放到一邊。

    謝良臣束手束腳的坐在帶來的小板凳上,然後取出風爐,開始用小鐵鍋煮飯。

    他這次做的是燜飯,也就是把米和水放下去之後就不管了,等到快熟時,再將臘肉和蔬菜放進去一起燜,等再過片刻米飯熟了,上頭的菜也一並做好了。

    鍋中已有飯菜的香氣傳出,謝良臣掀開鍋蓋看了看,做得很成功,看來之前的手藝沒白練。

    隻是才剛舀飯開始吃,空氣中的煙氣就開始變濃,熏得他有點難受。

    被嗆得咳嗽兩聲,謝良臣知道應該是隔壁考生不太會生火,導致濃煙彌漫,於是又取出釘錘,將前頭的油氈布釘得更緊了些,盡量阻擋黑煙飄進來。

    他這邊剛吃完飯,隔壁也漸漸有米香味傳出,隻是聞著像是在煮粥,因為謝良臣沒聞到除了米香之外的其他味道。

    煮粥是會試時很多考生的第一選擇,一是煮粥十分的簡單,二就是可以一煮一大鍋,再加上天冷,就是放上兩日也不會壞,一次煮好,下次熱熱就行。

    謝良臣也曾想過要不自己也煮粥算了,可是一想到連續九天頓頓喝粥,他就記起以前考試頓頓吃饅頭的恐懼來。

    會試連考九天,還是在這麽個小房子裏住著,人本來就容易抑鬱心情低落,要是再加上吃得不好,那簡直就太痛苦了,說不定還會影響發揮。

    所以最後想來想去,謝良臣還是決定豐富一下自己的飲食,不僅帶了臘肉丁,還帶了風雞、幹魚,蔬菜則帶了南瓜和土豆,另還有曬的幹菜。

    這些食物雖然都被他切成了丁,但是因著種類不同,所以他也可以換著口味吃,倒也算得上豐富。

    至於晚上的食物,謝良臣帶的則是易存儲的糕餅。

    吃完午飯,謝良臣在號房裏轉了幾圈,消消食,隔壁卻傳來一陣茶香,對方竟還煮上茶了。

    謝良臣端著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有點羨慕,不過他對喝茶沒什麽強烈的執著,自己帶的東西全都是必須品,至於其他,未免分心他幹脆全舍了。

    消食過後,謝良臣再次檢查了一下試卷,見答題無錯,便開始謄抄到正卷之上。

    自從跟著盛平顧開始讀書,謝良臣書法進步很大,以前雖然字跡也算優美工整,但卻隻有形而沒有神,被盛平顧不知打擊過多少次。

    不過他說完之後卻也不白說,會將自己收藏的字帖拿出來讓他學習,還會適時指點,因此謝良臣如今這筆字已經寫得很是能入眼。

    謄抄完後,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謝良臣讓試卷在一旁晾幹,等交完卷,自己則又開始走動起來。

    這天是真冷,尤其是當人坐著一動不動的時候更是如此。

    炭盆裏的火已經熄滅,隻剩一點餘燼還有些微的溫度,謝良臣便將火盆端到了裏頭,看能不能將號房烤熱一點。

    考場提供水、火,因此木炭是統一發放的,隻是不多,謝良臣得用它們煮飯燒水,所以取暖就不怎麽夠了,便是白天的火盆,也是為著考試特地留出來的,所以晚上就沒有了。

    在號房裏轉了會,感覺身上暖和不少,謝良臣這才重新將木板搭好,然後穿著衣服,裹著被子睡了。

    穿衣睡覺實在不怎麽舒服,晚上他還因此醒來好幾次,不過至少不是凍醒的,因此早晨醒來後他的精神倒是也沒受太大影響。

    就著溫水吃了點心,謝良臣拉響鈴鐺表示自己要去廁所。

    不知是不是天冷的緣故,這次廁所的環境沒上次那麽惡劣了,不過人一多,到底還是醃臢,所以他還是盡量避免少來。

    回去後不久,考卷下發。

    這次考試的內容是經義,與鄉試一樣,前兩道問“修身”,後三道則是問“治國”。

    說到問國策,肯定是策問最重,但是經義因為也是“議論文”的寫作形式,所兩者也有部分交集。

    但若因此將兩者混為一談又不對,因為兩者側重點不同。

    《漢書·蕭望之傳》裏有言,“望之,以射策甲科為郎”,後唐代學者顏師古對此做注道:“對策者,顯問以政事,經義,令各對之,而觀其文辭定高下也。”

    也就是說,策問,主要是在問考生政事政見,而經義則更看重考生寫作辭章。

    當然,若是經義寫得好,那邊說明考生在辭章上無可挑剔,若後麵策問又能見地深刻,則必定出彩,這也是曆來科舉考試把策問放在最後的原因。

    修身的經義題,上次考的是《孟子》,這次則考了《春秋》和《論語》。

    題目分別為:

    “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欲勝人者,必先自勝。”

    此題並不難解,甚至其中意思堪稱白話,不過這裏還對應了老子的“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

    所以考生在答題時,要能將兩者聯係到一起來闡述,而不能隻答試卷上問的這一句。

    至於考的《論語》內容,則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此句話的表麵意思是,隻有自己修身立德站穩了,才可能去幫主別人不摔倒,自己成就發達了,才能兼濟天下眾人。

    從表麵上看,此句頗有“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意味,其實並不是。

    且這裏也沒有要以大義來掩蓋自己想要功成名就的意思,表示自己要兼濟天下,就得先自己站穩且發達。

    要是這樣理解,就太狹隘了。

    孔子實際隱含的意思是說,凡為人處世,需得推己及人,比如你想“立”,那麽別人也一樣,你想“達”,別人自然也是如此。

    那麽這時該怎麽做呢?君子便該將自己所要達成的目標,推己及人的轉換成實現別人同樣的目標。

    即克己利他,與人為善,此方乃君子之風。

    聖人就是聖人,若世間讀書人皆能按照所學東西修身處事,那麽天下大同估計早就來臨了,可惜人性都是不可仔細揣摩的。

    謝良臣仔細解了題後便開始寫初稿,等題做完,時間差不多也到中午了,他便將身後木板取了,把風爐點上,一邊開始燜飯,一邊開始站著謄抄試卷。

    隻是寫著寫著,旁邊又有濃煙冒出,同時伴隨幾聲嗆咳,看來他隔壁的考生對生火還是不太熟練。

    謝良臣也被熏得不輕,加上煙霧進來,號房內光線暗淡了些,他便將油燈點燃,撥亮燈芯,然後取了為臭號特地準備的口罩帶上,將題謄抄完畢。

    這邊晾著卷子,那邊飯也做好了,謝良臣這次沒再用碗來盛飯,而是直接拿勺子從鐵鍋裏舀,就為一會少擦洗一個碗。

    今天做的是風雞肉燜土豆,謝良臣甚至還帶了幹韭菜和幹蔥花,此刻飯一燜熟,便有濃烈的香味傳出去,他答了一上午的題,肚子早餓了,現在吃上這麽一鍋香噴噴熱騰騰的飯,連帶心情都好上不少。

    他這裏的飯菜實在太香,引得門口的士兵都從氈布的縫隙裏偷看了好幾眼,謝良臣甚至覺得自己還聽到了對方咽口水的聲音。

    吃得好心情也好,謝良臣覺得這也算是對自己的獎勵吧,因此等吃完擦洗鐵鍋的時候,他都覺得沒那麽煩了。

    拿胰子淨了手,謝良臣將髒水倒進小桶中,然後趁著去上茅廁的功夫,把髒水提出去倒了,這才回房準備繼續答題。

    後頭三道問“國策”的經義也不難,隻最後一道題目卻不再是“通章題”而是“兩扇題”,稍微難一點。

    所謂“通章題”,即將文中句子完整寫出用作題目,而“截下題”則是截取上文四字,而省去下文,至於“兩扇題”,則是題目由對稱的兩組句子構成,但是意思卻是相反的。

    這其中有兩句是相連的,也有兩句分別截取自兩段的。

    兩句相連的還好說些,畢竟有邏輯關係在,但是若題目選自不同段落,則比完整寫出整段句子的題目要難很多,因為光是在審題上就會很容易出錯,也容易讓考生抓錯重點。

    比如這次經義,最後一題就是“作歸禾,作嘉禾”。

    這兩句都出自《尚書·周書 》,其中前一句“歸禾”原文為:“歸禾。唐叔得禾,異畝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於東,作《歸禾》”。

    後一句原文為,“嘉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其中前一句的意思是:什麽叫“歸禾”,即說唐叔得到了一株雙穗同生的稻穀,覺得這個奇異的穗子代表祥瑞,所以進獻給了周成王,而周王得了這雙穗之後,立刻又讓唐叔拿著這代表異象的穗子送去給東邊正在打仗的周公,這就是歸禾由來。

    而後一句意思則是:什麽叫“嘉禾”,周公得到了周成王特地命人送來的雙穗稻穀後,沿途一路宣揚這是天降祥瑞,這就是“嘉禾”的由來。

    從表麵上看,這題不過是說成王剛繼位,底下人為討好他,所以獻了雙穗稻子,而身為侄兒的成王卻掛念仍在遠方征戰的周公,所以又把這祥瑞送去給了叔父,最後作為叔父的周公,又感念天子德行,將此美事傳揚天下,道歸禾、嘉禾。

    其實這裏頭的事遠沒有這麽簡單。

    因為武王立周朝之後不過兩年就因病去世,然後年僅十三歲的成王繼位,因為年紀太小,所以身為文王兒子,武王弟弟的周公便成了輔政大臣。

    自此之後,不僅國內政事皆由周公掌管,就連在外用兵也是周公行令,幾乎就是代天子掌權,而周成王則是個沒有實權的皇帝。

    與此同時,武庚和管叔還在造謠周公有謀反之心,實際是兩人自己想要謀反,隻是傳言沸沸揚揚,言之鑿鑿,說得周成王都有點相信了。

    周公知道之後,便找來自己兄弟召公奭表明心跡,道自己絕無叛亂之心。

    召公奭是與周公、周武王同輩的兄弟,也是朝中穩定大局的重臣,他相信了周公,最後內政也因此安穩下來。

    有了召公奭穩定內政,周公便帶軍東征去了,這段歸禾、嘉禾的典故,便是發生在如此背景之下。

    而歸禾、嘉禾之後,周公平定了叛亂,殺了造反的武庚,管叔自盡,而象征天下和同的嘉禾,也印證了後來的天下合一,全國一統。

    後又幾年,周王及冠,周公便還政與成王,周朝也開始了兩代明君的成、康之治。

    所以,這個典故不僅暗示了當時幼主繼位後與叔父之間的微妙關係,還點題了後頭的時局政治,而考生們要把這題答好,自然得結合曆史背景和事件的脈絡來寫。

    不過按謝良臣所想,如今朝廷黨爭嚴重,甚至民間都有百姓覺得張、王二黨恐有私心,那麽在皇位上的皇帝又會做何感想呢?

    所以說,這道題在他看來,或許不隻是在說成王和周公的事,或許還是某一黨在借考題向皇帝表明心跡,自陳自己就是那毫無私心,忠君輔國的周公。

    既是如此,謝良臣作答時便順了對方心意,即嘉禾必歸禾,忠臣之心不可寒,隻有君臣一體方能造不世功業,文章辭藻極近慷慨華麗。

    初稿寫完時天色已晚,底下火盆也早沒了溫度,謝良臣初時還沒覺得,現在陡然停下,才覺得自己手腳皆冰冷,於是趕緊起身活動了一下,在簡單吃過晚飯之後,這才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早,謝良臣被隔壁的跺腳聲吵醒。

    左右兩邊的人都在跺腳,那聲音當真是立體環繞,震得他實在睡不著,便也跟著起了身。

    昨天深夜,天上開始下起下雪,雖然如今雪已經停了,但是隨著考生們起床生火做飯,落在號房外的薄雪也在慢慢融化,氣溫比之第一天還冷。

    謝良臣拿小笤帚掃了掃門口的水漬,這才下床穿鞋。

    隻是昨晚他沒察覺到,所以鞋子底下還有些微濕,沒辦法他隻好重新生火,在將鞋襪烤幹的同時順便也燒了點水來喝。

    這兩天來,除了午飯他是正經在做之外,早飯和晚飯都是糕餅就溫水,現在既然特地燒了水,謝良臣便把餅掰碎了丟進去煮,順便還煮了顆鹹鴨蛋來佐餐。

    他在這邊吃早飯,左右隔壁也有木炭燃燒的劈啪之聲傳來,隻是一邊似乎還在煮稀飯,另一邊好像燒什麽東西燒糊了。

    這是關他們的第三天了,等今天傍晚交卷之後,考生們能短暫的出來自由活動一個時辰,隻是不許出貢院,等放完風,他們就又得再進號房關三天了。

    謝良臣昨天已經寫完了三篇經義的初稿,今天隻作修改謄抄即可,因此等吃完早飯謄完卷子,時間也才剛到中午而已。

    這邊晾著試卷,那邊他又抽了木板開始生活做飯了。

    火盆裏現在還有紅炭,謝良臣便沒把剩下的那幾塊木炭放進風爐裏,而是就著這火炭煮了頓飯。

    隻是他吃著吃著,發現似乎有奇怪的聲音傳來,仔細聽了聽,似乎是隔壁舉子抽鼻子和咽口水的聲音。

    唉,真是造孽啊造孽,謝良臣在心底歎一聲,又扒了兩口飯。

    吃完飯後試卷也晾幹了,謝良臣拉響鈴鐺交卷,而後才開始收拾號房,同時清點自己的財產。

    為了怕食物變質,謝良臣都是直接帶的米和各種幹貨,其中糕餅隻帶了三天的量,因為古代沒有防腐劑,雖是天冷,他也怕放太久變質,吃壞肚子。

    糕餅沒有了,剩下能當早餐和晚餐的就隻有麵粉了,饅頭他肯定是不想再吃的,再說這裏也沒有蒸籠,所以他打算直接煎餅來吃。

    食物雖是充足,謝良臣還是仔細將其分出了六天的量,省得後來吃著吃著不夠了。

    至於其他物資,昨天發的三支蠟燭他隻用了一根,木炭還有幾塊,帶來的燈油也還夠,清點完,他放心了,想著離開門放風的時間還早,便幹脆睡了個午覺。

    過了一個時辰,謝良臣睡醒,覺得神清氣爽,就連之前兩日的疲憊也一掃而空。

    外麵日頭還未完全落下,謝良臣無聊,便搬了小凳子,用炭條畫了格子出來,又折了幾段細枝,開始自己跟自己下“打三棋”。

    這是一種民間小孩們常玩的遊戲,不複雜,但也有一定規則,謝良臣不必耗費很大的心神思索如何下,但是又能從中找到樂趣,也算是另一種放鬆了。

    實際上,要在這號房裏住九天,還是環境如此狹窄逼仄的地方,考試、吃喝都在裏頭,除了對人身體素質有很高的要求之外,精神上的抗壓能力也很重要。

    以前會試時就曾出現學子考到最後考抑鬱了,結果越抑鬱越答不出來,最後被人發現在號房自盡了的事。

    所以學會在枯燥的壞境裏自娛自樂也十分重要。

    就這麽自己跟自己下了會棋,傍晚交卷的鍾聲終於響起,站在外頭的士兵也對他們說可以出號房了。

    雖是可以出號房了,但是謝良臣也沒馬上就出去,而是將衣服好好整了整,又在脖子上圍了條棉布巾當圍脖後,這才取下了掛在釘子上的油氈布。

    出得門來,謝良臣才發現原來不止地上,號房頂上也都積著薄雪,放眼看去,四周排列整齊的小房子就像是一塊塊雪磚一樣,而他們就像剛出雪洞的愛斯基摩人。

    跺了跺腳,他發現地上的雪雖看著厚,其實踩上卻很軟,並未結冰後,謝良臣開始跟著大部隊走。

    因為貢院是封閉的,所以他們能去的地方也有限,如果不留在號房,那就隻能去前頭大門已經關閉的中門回廊上站一會,要不就順著號房溜圈散步。

    不過鑒於天氣太冷,一般人都選擇站在簷下,雖是不擋風,但是好歹上頭有個遮蓋,大家本能就覺得暖和些。

    此刻簷下回廊已經站了不少人,謝良臣見那邊實在擠不進去了,便順著貢院的圍牆散步。

    初時他的確覺得有點冷,但走著走的,身上倒是逐漸熱了起來,甚至連圍著圍巾都覺得有點熱了。

    就這麽走了一會,那股被關三天禁閉的憋悶總算散去,他還有心情賞起景來。

    等時辰快到,謝良臣也不繼續散步了,順著院牆開始往回走。

    隻是才走到號房門口,他剛想掀簾子,旁邊號房就探出個腦袋來,“這位兄台,我看你每天中午都花不少時間做飯,答卷來得及嗎?”

    問話的人是個年紀看著跟他差不多的少年,身上穿著件皮襖,頭上玉簪束發,皮膚白皙,五官清秀,一雙黑似寒星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謝良臣。

    “多謝關心,來得及。”謝良臣朝對方笑笑,說著就又想掀簾子。

    “誒,等等!”見他要走,少年趕緊叫住他。

    謝良臣掀簾子的手一頓,轉頭,“這位兄台可還有事?”

    少年秀氣的眉擰了擰,臉上現出些掙紮之色來,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孤注一擲般道:“你能不能把你食物分點給我,我跟你換!”

    謝良臣挑眉,這人不就是之前天天煮粥的那位嗎?

    看他這樣子,應該是第一次來參加會試,因此對於自己生火做飯還不太熟悉,所以隻好選最簡單的來做。

    這也是很少有人在參加會試後一考就過的原因,因為這裏頭的變數實在太多了,如考生發揮失常、位置太差、墨跡汙損卷麵,謄抄時寫錯字又沒帶挖補工具等等。

    甚至還有許多如這個與他要食物的少年一樣,因為沒有經驗,所以食物準備得不夠實用,又或是考慮周到了,但是自己動手操作時難免還是手忙腳亂。

    謝良臣自己的食物是夠吃的,非要勻一點出來倒也不是完全沒可能,隻是他也不想做老好人,於是反問道:“那你拿什麽東西跟我換呢?”

    少年見有戲,雙眼一亮,立刻回號房取了茶葉出來,道:“這可是白毫銀針,一兩茶葉便要一兩黃金,我拿這個跟你換怎麽樣?”

    喝茶?謝良臣不感興趣,喝茶又喝不飽,這個時候這少年還有心情品茶才是異類吧。

    見他搖頭,少年有點失望,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兩茶葉換你一頓飯也不行嗎?”

    要是換在平日或許可以,但是現在嘛,那還真不行。

    “除了這個和大米,你還帶了什麽東西?”謝良臣又問,隨即補充一句,“能吃的。”

    “還帶了什麽東西,,”少年想了想,立刻又轉身回了號房,然後帶著個用布包著東西出來。

    “你看這行嗎?”少年繼續眼巴巴的看著他。

    謝良臣見著他手裏的東西,嚇了一大跳,若是他沒看錯,這該是人參吧,而且還這麽粗!

    之前聽人說有考生會帶著參片進來,可他是萬萬沒想到對方會帶著一整根的人參!

    見他不說話,少年急了,“這可是百年人參,很珍貴的,而且要是你精神不振,嚼上一點吃下去,立刻就能充沛體力,正是考試必備之良藥。”

    古人對人參的功效十分的迷信,加上此物大補元氣,又能安神,所以考場吃它,確實有用,甚至因著迷信功效,每每吃下去後還會給自己以心理暗示。

    如此一來,考生就像是吃了興/奮/劑一樣,那效率是蹭蹭的就上來了,甚至可能超常發揮。

    不過人參雖好,卻也不是隨便哪個藥鋪就能買到的,而且就算買到了也不會隨隨便便拿出來,一般都是送人或者備著給病人吊氣用的。

    對方都拿出了這樣的大殺器,謝良臣也有點心動,於是道:“我這裏有臘肉幹、雞肉幹和魚幹三種燴飯,食材都是切好的,隻要到時你一起放進去煮就行,你要哪種。”

    少年糾結的想了想,雖然他也希望能多換一點,不過顯然對方也不可能給他太多,於是兩人討價還價半天,最後謝良臣用三分之一的各種菜丁,換了對方半截人參,而謝良臣還順便教了對方該該放多少米和多少水。

    這筆買賣屬實劃算,謝良臣也很滿意,雖然菜便少了,但是也沒關係,隻要不是光吃白飯就行,再說他還可以多加點鹽。

    另一邊,有考生見著少年手中的人參也心動得很,提出也可以拿自己吃的東西來換,可惜少年見人參被截去半截,心痛得很,說什麽也不肯再換,抱著東西進號房了。

    放風的時間到,巡綽官下令考生們將號房門簾封好,不許再高聲後,謝良臣也準備睡覺了。

    新的木炭已經由兵士發放到了各人手中,隻是謝良臣想著白天答題時還得點炭火,因此晚上並沒點火盆,隻是依舊將身上衣服裹得緊緊的,然後又把棉被一半墊在下頭,一半蓋在身上,如此睡了過去。

    這樣睡覺的好處是他沒那麽冷了,而壞處就是不能隨意亂動,睡覺姿勢十分僵硬。

    因著睡得不是很舒服,而且號房始終冷得像冰窖,木板也僵硬得很,所以謝良臣見吃過早飯後精神仍有些不濟,便摸出昨天新得的半截人參,拿小刀切了點下來吃了。

    不知是不知自己的心理作用,他還真覺得自己好多了。

    又過了會,等天色大亮,衙役把試卷送來,第二場也正式開考了。

    本場考試內容與鄉試一樣,隻是還是老規矩,難度繼續加深。

    第一天的考試是做策論一道,字數三百以上,問的吏治。

    第二天則需寫判語五條,第三天則是內科題。

    所謂內科題,即為朝廷官員必須掌握的公文書寫種類,除了之前鄉試提到的詔、誥、表之外,其餘還包括像檄文、赦書(大赦天下時張貼的告示)、敕、諭等等。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