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遊曆
  第46章 遊曆

    於是, 謝良臣便還是老實道:“昨日弟子按老師吩咐做完策問,後見時候尚早,便與師妹去幫老師把杏子摘了回來, 而後就回家去了。”

    他做策問的時候盛平顧剛好有事出去,而且他自己說了不必等他,難不成他是為著這個生氣?

    “哼,那你就沒什麽話想跟我說嗎?”盛平顧冷哼一聲,眯眼看他。

    謝良臣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了點邊,可腦中又抓不住那念頭, 心中便仍是一片迷蒙,於是搖頭:“學生不知老師何意,若有話, 不妨直說。”

    還直說?!這是他該先提的事嗎?!

    盛平顧眼一瞪,抓起桌上的硯台就想丟過去。

    裏頭盛瑗正掀了簾子偷瞧, 見爺爺手裏抓了硯台,嚇一大跳,也不躲著了,趕緊出來製止:“爺爺快把硯台放下, 這砸到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都要拿硯台砸人了, 可見此事著實不小, 謝良臣也收了玩笑的心思,開始琢磨盛平顧到底是想要他主動提什麽。

    硯台被孫女搶下來, 盛平顧怒其不爭的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放心吧, 我肯定打不死他, 你先進去, 我倆要說的話你也別偷聽。”

    這話指向性實在太強, 謝良臣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而那邊盛瑗也有些不好意思,都沒敢抬頭看他,把硯台放下後便飛快掀簾進了裏屋。

    “說罷,你打算怎麽辦?”盛平顧吹了吹胡子,繼續瞪著謝良臣。

    要說現在還不明白盛平顧是什麽意思,那就不是裝傻而是真傻了。

    謝良臣是察覺到盛瑗對自己有些好感的,至於自己嘛,其實也很欣賞這個姑娘,有才不說,性格大方又不失俏皮,因此心中也有些朦朧的情愫。

    不過兩人都才十幾歲,在謝良臣看來,這最多算是早戀的曖昧期,距離發展成正真的情侶甚至結婚,都還早得很呢,而且沒有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怎麽知道以後適不適合一起生活呢?

    所以自中舉的兩年後,謝良臣雖一直知道盛瑗的心意,但態度一直是順水推舟,覺得若是二人真合得來,等年紀到了,他才會向盛平顧提親,哪知竟這麽突然。

    見他半天沒答,盛平顧氣得站起來,怒吼道:“你別告訴我你不願意!”

    謝良臣被他嚇了一大跳,反應過來就立即擺手否認,“非是弟子不願意,而是我想著時候未到,總得過了會試再說。”

    他今年十七歲,盛瑗十四,等明年會試,不管自己中不中,那麽兩人就算定親,盛瑗也十五了,而成親在三年後,這樣兩人都算成年了。

    緊緊抓著簾子的手,在聽到謝良臣說“非是不願”時,總算鬆開了些,然後就是一陣羞赧爬上臉頰。

    隻是在聽到對方後頭又加了一句“時候未到”時,盛瑗又將心高高提起,屏神靜氣,側耳傾聽。

    “什麽時候未到?你不知世間男女幾歲成親?還是說你想過了會試再攀高枝?”盛平顧雖是坐下了,氣卻還沒消,語氣也生硬的很。

    謝良臣想著剛才盛瑗一下就衝出來了,剛想張口回答,便下意識朝後頭看了看,見簾下無人,方將自己的顧慮說了。

    依他所言,女子成親太早並不好,若是身體還未長開便生子,很容易造成損傷,故而進一步折損壽命,所以他便想著能晚一點就晚一點。

    其實18歲他都覺得早了,雖然自己每天早上總有控製不住的生理反應,不過也不是沒辦法解決,如果能在盛瑗20歲,自己22再成親,那謝良臣心理負擔還會進一步減輕。

    畢竟他前世多活了十幾年,因此他總覺得自己比盛瑗不止大三歲。

    聽說要孫女二十再出嫁,盛平顧又想拍人,不過到底還是忍住,隻問他道:“你真是這樣想的。”

    “學生敢賭咒發誓,剛才所言的確出自肺腑。”謝良臣亦肅了臉色。

    雖然現在他跟盛瑗的關係還沒有如他所願的那樣發展到一定程度,但是若是盛平顧要他現在就與盛瑗定親,謝良臣也會同意。

    原本很多人收徒或是傳業,若非自家人,也能很少有傾囊相授的,而若是對方一旦如此,那隻能說明別人是把弟子當了女婿或者孫女婿在培養。

    盛平顧對他自是沒得說的,這兩年來無論是給他講經授課還是傳授他官場處事規矩,盛平顧都可說盡心盡力,若說沒有私心,那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既然受了好處,那自然不能白得,甚至即便他對盛瑗沒有好感,按著道義,他都得娶了對方。

    仔細打量了謝良臣的神色,見他不似說謊,盛平顧心裏那口氣平了,隻是卻又不可能按他說的那樣,真讓孫女二十才出嫁,那不成老姑娘了嗎?

    “好,既然你說想等會試之後再提親,那老夫便多等你一年,隻是話先說在前頭,要是你明年沒考中,這門親事老夫答不答應還兩說。”言罷,盛平顧輕哼一聲,起身朝裏行去。

    嗯,又恢複了往昔的傲嬌,看來自己是不用擔心了。

    謝良臣苦笑一聲,也拿起書往外走。

    盛瑗見狀便想出來相送,盛平顧卻剛好走到她麵前,虎著臉低聲訓道:“剛才你都聽見了?既是要定親的人,平日就該避諱些,成天膩膩歪歪的待在一處像什麽樣子?”

    盛瑗心中既高興又有點擔心,高興自己心中那人對她也非全無好感,擔心則是怕明年會試考的太難。

    “爺爺說話未免太打擊人了些,什麽叫要是考不中就兩說嘛。”盛瑗跺著腳,一邊偷眼去看盛平顧的臉色,想讓他把話收回去。

    “哼,老夫教了他這麽些年,就是再笨也該開竅了,要是這樣還考不中進士,那你不嫁他正好,免得耽誤了。”說著,盛平顧也不再理孫女,抬腳進了書房。

    盛瑗卻還追在後頭,一迭聲的叫著“爺爺”,聽聲音像是在求情。

    回到家中,謝良臣先去看了眼才滿月的小侄兒,見他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原本還想抱抱他,見狀也隻好作罷,隻還有些手癢的一直蹭著對方肥嘟嘟的臉蛋兒。

    謝栓子和趙慧娘是在去年六月成的親,成親不久後就傳出了喜訊,如今他小侄兒剛滿一月,身子也健康得很,很招全家人的稀罕。

    謝栓子見二弟一直在騷擾兒子,這下不幹了,伸手抓住對方的爪子道:“二弟不是還要回房看書嗎?趕緊去吧。”

    謝良臣見大哥緊張的樣子,隻好訕訕收回手,回房拆信。

    信是三弟謝良材寄回來的,去年四人參加院試,祝明源和唐於成落榜了,他跟張籌倒是過了,如今同在府學讀書。

    不過按信上所寫,謝良材跟張籌關係似乎並不怎麽親近,隻比尋常學子好些,再就是他發現張籌似乎在找門路拜師,還問自己需不需要也拜個師父。

    謝良臣以前曾試探過盛平顧,見他對三弟也還算好,想問他能不能把三弟也收了,可惜被盛平顧一口拒絕,還道要不是上了他的當,他連自己這個徒弟都不會收。

    無法,謝良臣也不能強迫別人收徒,於是提筆寫了回信,道若是謝良材遇到合適的老師,可以拜師,隻最好不要選官場中人,書院山長或是避世隱居的老先生都行。

    另外,要是他在學業上遇到什麽問題,也可以寫信回來給自己。

    把信裝好,謝良臣想起張籌,也歎息一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在暗暗跟他較著勁,尤其是自己中舉之後,兩人關係就開始逐漸冷淡,如今竟然連提筆也不知道寫些什麽,有種無話可說的感覺。

    與之相反,這兩年武徇倒是常給他來信,兩人現在關係更進一步,倒是真成好朋友了。

    而且前不久他還邀請謝良臣一並上京趕考,說是路遠,要是去得晚了怕出意外,而且這一路上他們還可以遊學讀書,增長見聞,比關在家中閉門造車強多了。

    謝良臣想起這事,便詢問盛平顧的意見,盛平顧捋著胡子思索一下,點了頭。

    “你如今在學問上是挑不出什麽錯了,書法也有了些風骨,如今出去見見世麵正好。”

    盛平顧想的也很簡單,洛河不過小地方,而且連續兩任縣令雖無大功,但也還算清廉,再加上謝家人不斷地改革農桑,還發明了水泥推廣附近村莊修渠,因此榮縣個村莊幾乎可說是家家有餘糧,戶戶安居樂業。

    但這樣的情況純屬極端個例,整個大融朝像榮縣這樣的縣城,除了江南幾個魚米之鄉外,再難找到基礎可以媲美的了。

    甚至全國現在還有不少人在青黃不接時賣兒賣女,一遇到災年更是舉家逃荒,地方門閥氏族尾大不掉,這些問題已經有些積重難返,而由此衍生的各種民生鬧劇更是層出不窮。

    要想國策寫得好,除了學問紮實外,深入了解一下各地百姓遭遇的具體困難也很有必要。

    聽說他要走,盛瑗也有點舍不得,畢竟兩人才剛挑明了關係,按謝良臣的說法,這叫正式開始談戀愛。

    正是可她也不能阻止,於是擔心之餘便做了許多雙鞋給他,而盛平顧則是把他的佩劍送給了謝良臣。

    他自己也有一把劍,是這兩年跟盛平顧學劍術時買的,不過就是一般的鐵劍,不像盛平顧的劍,不僅吹毛斷發,而且劍身既韌且薄,一看就是寶劍。

    謝良臣見此劍貴重,便想退回,盛平顧卻道,“你那鐵劍能頂什麽用?要是遇到把山匪提把砍刀劈來,立刻便斷作兩截,到時你又要怎麽辦?”

    怎麽辦?謝良臣覺得他可能會直接拔槍了。

    謝明章已經做了樣品出來,最開始他們造的就是長管的突□□。

    這種槍最早在宋朝時就已經被發明出來了,工作原理就是在槍筒內裝填子窠,也就是鐵珠子彈,然後點燃外頭的引線將火藥引燃,把子彈射出,射程可達至少300米,比一般弓箭的100米遠多了。

    這個世界的宋朝也把這些火器製造出來了,所以才有《火龍神器備法》和《武備誌》 這兩本書流傳下來。

    隻是後來這些槍管因為一直有炸膛、啞火以及引線點燃過慢等問題,所以比不上騎兵快速,很快就被淘汰,最終隻有守城的大炮留了下來。

    至於像什麽猛火油櫃、震天雷、毒藥火球更是不受重視,早沒人生產。

    所以這次他們造了樣板出來後,謝明章就直接按謝良臣說的,用燧石來代替引線打火,而原本□□的尺寸也另做了縮小版本,即單手可握的□□。

    謝良臣在研讀這段曆史的時候,其實已經十分有危機感。

    因為雖是朝代更迭不同,但是按著時間來算,現在或許已到前世清朝的時候,而突□□技術,因為在宋朝時由於蒙古人被打敗,開始西撤,經阿拉伯傳到歐洲,對方肯定也已經學會了製作突□□的技術。

    同時,與中原曆史發展不同,他們沒有舍棄掉□□,而是不斷的改進著突□□的各種瑕疵缺陷,並最終擁有了堅船利炮,至此打開了中原國門。

    如今雖然他還沒聽到什麽洋人的消息,可是改進□□的急迫感,卻讓謝良臣始終不敢有絲毫放鬆。

    見弟子不說話,盛平顧便把劍再次推回去,道:“你也別想太多,這劍不過暫時給你防身用,若是明年會試考完,你需得還回來。”

    “那老師把劍給了我,您要怎麽辦呢?”謝良臣最後還是把劍收下了,不過卻又不放心對方了。

    盛平顧背手轉過臉,下巴微抬:“我就在這小地方,難不成還有什麽惡霸敢欺上門來不成?”

    說是這麽說,可古代強盜可不是說著玩的,於是謝良臣最後思索半天,還是回家把□□取了過來,遞給盛平顧。

    盛平顧一見這東西,眼睛就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道:“這是你們偷偷做的?”

    怪不得他老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聽見山中有巨響發出,等過去瞧,村人卻道是山石滾落,可盛平顧始終覺得不對,他哪裏能想到,謝家這幾個少年竟這樣大膽,連突□□都造出來了!

    隻是他拿過□□,卻沒見上頭有引線,有點好奇。

    謝良臣見他把□□拿在手中擺弄,槍口不斷調轉,嚇了一跳,趕緊上前阻止,並把用法和原理都重新說了一遍。

    經過這幾年的不斷改良,□□啞火和炸膛的問題已經沒有了,隻子彈裝填的技術還需突破,謝良臣給謝明章提了彈夾連發的建議,如今對方正攻克難關呢。

    “你可知私造兵器是犯法的?”盛平顧有點激動,但麵上卻不顯,反而板著臉問謝良臣。

    “學生自然知道,所以我與四哥並未大量製造此物,手頭也隻有一二件,全為改良突□□而已。”謝良臣答。

    在謝明章第一次用突□□射出子彈後,謝良臣就告訴了他自己的真實意圖,並告知對方此事的凶險。

    謝明章原本知道這是打仗用的兵器,嚇了一跳,可後來聽說要是他們造不出來這個東西,以後便有外族蠻夷以此物侵略中原,便有表示自己願意幹下去,並將此事徹底瞞了下來,就連尋常做實驗也是尋了借口入山,此事從始至終便隻有他二人知曉。

    “這麽說你們還留有設計的圖紙了?”盛平顧將東西包好,又問。

    “卻有圖紙,不過暫時弟子還未有其他打算。”謝良臣老實答。

    盛平顧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神色不動如山的弟子,眼神微眯,“暫時未有打算,那你們造這東西出來是幹嘛用的。”

    謝良臣啟唇而笑:“自然是為了打獵。”

    嗬嗬,真把人當傻子?

    “你現在把它給我,就不怕我去告發你嗎?”盛平顧又道。

    “爺爺!”盛瑗在旁邊拉了拉他的袖子,盛平顧卻沒理,隻一瞬不瞬的盯著謝良臣。

    哪知他這樣一說,謝良臣竟皺眉做認真狀想了想,複才道:“要是老師告發弟子,弟子便說都是老師教的,畢竟,,”

    “啪!”盛平顧一掌拍在桌上,板著的臉也板不下去了,怒吼,“你膽子倒是不小!”

    他膽子確實不小,要是小就幹不出來這種事了。

    謝良臣嬉笑兩聲,讓他別生氣,“老師都肯拿護身寶劍贈與我,弟子亦相信老師必不會害我,因此才會將此物交出,同時也請老師盡管放心,學生明白什麽叫韜光養晦,必不敢在此時就猖狂傲物。”

    這也是他為什麽把東西給盛平顧的原因之一,他怕自己哪天忍不住,真不小心在外頭用了這□□,反正現在他有了寶劍護身,出門遊曆的帶劍也就足夠了。

    盛平顧剛才本也隻為嚇唬謝良臣,因為他發現自己這個弟子實在是太大膽了,同時他還有點摸不清謝良臣到底想幹嘛,又會在什麽時機把這隱藏的利器現出來。

    剛才試探見他不願說,盛平顧就知問不出什麽了,於是朝他擺擺手,“算了算了,我也懶得管你,都怪我一時為著爭口氣,收了你這麽個學生在麵前礙眼,趕緊走,趕緊走。”

    謝良臣笑笑,朝他拱了拱手,又對盛瑗表示自己會常寫信回來後便離開了盛家。

    兒子要出門遊曆順便提前上京趕考,謝家人雖有不舍但也習慣了。

    家中兩個兒子常年參加科舉考試,不是這個在外頭就是那個在外頭,可這一切也是沒辦法的事。

    畢竟謝家有如今的光景,那都起自謝良臣讀書,且現在不僅是他們一家,整個平頂村人也都靠著謝良臣才能田租減半,所以這功名他還得繼續考下去,既要繼續考下去,難免就要骨肉分離。

    出發那日,碼頭上來相送的人不少,謝良臣站在船頭,心中亦無限感慨,不知自己這一路上京到底能否得償所願。

    武徇住在岷縣,岷縣與榮縣相隔三城,於是兩人便相約各走一縣,在半路匯合,同時舍了水路,從匯合之地走陸路前往京城。

    按他們規劃的路線,兩人將從西平穿渝州,而後過江前往臨關,隨後北上關中,最後再繞道去京城。

    船在碼頭靠了岸,武徇卻是比他還先到一步,此刻正在棧橋上等他。

    謝良臣帶著江著下了船,武徇立刻就迎了上來,一見麵就笑道:“賢弟許久不見,儀容更勝以往!”

    兩年前謝良臣比他還矮半個頭呢,如今竟反超了過去,武徇實在驚訝。

    謝良臣這兩年跟著盛平顧讀書,閑暇之餘便練習劍術,有了係統的鍛煉,這可比他以前跑步還管用,不僅個頭蹭蹭的長,甚至腹肌都有八塊了。

    此刻他身穿一身玄衣短打,看上去比穿長衫更加身姿挺拔,別說武徇眼前一亮了,就是江著都覺得他變了個人。

    “武兄亦不遑多讓,看著更加,,”謝良臣看了看他有些發胖了的黑臉,實在違心誇不出帥氣來,頓了頓,繼續道,“更加健壯了。”

    “哈哈哈,是吧,我也這樣覺得,偏生我娘還說我黑瘦,每晚我看書時必要給我端宵夜來,這樣吃了兩年,我都長胖快二十斤了。”武徇哈哈大笑,說著還摸了摸自己隱現的雙下巴。

    謝良臣搖頭失笑,他懷疑武徇非要邀自己出來遊曆,是不是也有實在是不堪被當豬養的日子,還想著挽救一下自己為數不多的形象,所以才逃了出來。

    “咱們也別在這裏站著了,馬車我已雇好,現在還是先入城吧。”武徇笑完,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覺得實在有些熱,便朝旁邊讓了讓,做了請的手勢,二人離了碼頭。

    馬車一路往西行,越走兩邊的山脈便越低,樹木也由鬱鬱蔥蔥變得逐漸稀稀拉拉起來,土壤也逐漸由褐土逐漸轉為棕色,且土中碎石逐漸增多。

    這還隻是環境的轉變,最讓謝良臣感慨的還是沿途的村莊。

    因為路途遙遠,兩人雖帶了不少幹糧,但仍要在路過村莊時尋人家討水來喝,而且隻要不是真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他們還會借宿農家。

    最開始的時候,謝良臣他們借宿的村莊與他剛到這個世界時的平頂村差不多,地裏收獲的糧食基本勉強夠糊口,而且也是加了麩子和穀糠的。

    謝良臣許久沒吃過這樣粗糙的食物了,一時有點不習慣,可這已經是主人家從口糧裏勻出來的了,所以謝良臣也沒說什麽,隻是每嚼一口幹糧必要喝幾口水才能咽下去。

    等第二天離開時,謝良臣和武徇便給主人家留了銀子,道多謝收留,這才離去。

    初時武徇見謝良臣給得多,還詫異看他,不過他也隻當是謝良臣大方,而沒想到他是在可憐他們,於是也沒說什麽。

    然後隨著他們這一路借宿,武徇看明白了,謝良臣凡是遇到那種家境艱難的,必要給不少銀子,可是這茫茫大融,有多少人家吃不上飯?要按他這麽給,他家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不夠。

    謝良臣也發現了,所以後來就收斂了些,凡借宿隻付略多於食宿的費用,不過心情卻是逐漸沉重。

    不過除了體察民生,他們這一路也著實看了不少風景。

    綺麗的山川,巍峨的古跡,皆是美不勝收,有時遇到道觀寺廟,兩人也會停下進去遊覽一番,武徇甚至還在途中做了兩首詩,謝良臣因著詩賦技能大大提高,有時靈感來了,也會跟著做上一首。

    就這麽一路到了西平,眼前風光陡然變化。

    西平地處大融最西邊,這裏雖有大山卻很少有直接把地而起的奇峰,而是山脈極長極廣,且並不陡峭,緩坡處基本都為碎石覆蓋,往上才見灌木,再往上則有綠樹。

    水流亦是如此,河寬且闊,但卻不急,水也淺,偶有村民乘船打漁,卻都是小舟,未見大船。

    再看地下,這裏的土質已全為棕色土,且碎石不少,農戶們若要開墾,需得先將地中石子全部撿出去,而且這裏因著靠近伊犁,氣候也與之相似,白天十分的熱,晚上又會很冷,光是穿衣脫衣就很麻煩。

    初時兩人未發現,因此還差點感冒,不過被凍了一天他們就學乖了,等到日落之後,直接拿棉衣來穿。

    西平的民居多是用陶土混了陶磚砌成,且上頭幾乎沒有瓦片,而是修成了城牆狀的平頂,遠遠望去一片黃土飛沙,就連鎮上也一樣。

    他們剛到鎮口,便有乞丐圍上來向兩人討吃的,甚至連馬車都走不了了。

    江著在前頭駕車,武徇的小廝武成見狀便掀開車簾告知情況。

    謝良臣亦從旁邊看到了街上情景,見他們個個衣衫襤褸,便衣不蔽體,甚至裏頭還有好些是孩子,便讓江著給些銅板他們買饅頭。

    江著應聲“是”,哪知他才剛打開荷包,圍在馬車旁的乞丐們就一哄而上,看著竟是要來搶。

    兩人敵不過這麽多圍過來的乞丐,眼見掛在車轅上的包袱要被扯下去,謝良臣和武徇對視一眼,便打算出去幫忙,街邊卻突然傳出一人的嗬斥聲。

    “你們這些臭乞丐,別家公子好心施舍,哪知你們卻貪心不足,還想當街明搶!”說著,騎在馬上的男人又一鞭子揮下,打在了那些小乞丐身上,那被打中的地方立刻便現出了一道血印,可見下手不輕。

    小乞丐們吃痛,挨了鞭子也不敢再繼續糾纏,立刻頭也不回的跑了。

    出聲的是個年紀約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壯,滿臉的絡腮胡子,身穿紅色葛衣,手拿馬鞭揮舞,看著很有些豪強的氣質。

    既是得了別人相助,兩人自該道謝,等下車互相通過姓名,對方知道他們是進京趕考的舉人,便力邀去他家中做客,而謝良臣他們也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此人姓齊,是本鎮富戶,據他說家中是做養羊生意的,家住鎮外五裏處的落石坡。

    牛是農戶們耕種田地的主要工具,因此凡養牛最多也就是賣去當腳力,輕易不可殺之取肉。

    所以一般有錢人家要是吃肉,便是豬肉羊肉,其中因為羊肉產量少,因此價格也比豬肉貴很多,這人既說家中是養羊的,想來家境該是不錯。

    盛情難卻,再加上剛才那一遭,兩人想著左右也要在鎮上借宿,便跟著這位齊官人回了家,然後謝良臣才發現他還是把對方想得太簡單了。

    這齊家的宅院極大,而且房子也不是鎮上普通人家的那種半成品的陶磚房,而是青磚砌成,主屋也是蓋的瓦片,院子裏甚至還栽了樹,這環境別說放在鄉下,就是在鎮上估計都是獨一份的。

    與此同時,齊家還養著好些下人,其中男仆最多且個個年紀不大,女仆雖有,卻多是上了年紀的。

    謝良臣總覺得這搭配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哪裏有問題。

    “二位貴客快快請進!”齊大官人熱情招呼,將兩人迎進大門,隨後就吩咐管家趕緊去采買東西,說是晚上要好好招待兩人。

    而隨謝良臣與武徇來的的馬車也被齊府下人接手,馬被牽去了馬廄喂草料,而行李則搬到了二人房中。

    安頓好,齊大官人便說要帶兩人去轉後山牧場,此時前頭管家卻附耳過來對他說了什麽,齊官人便隻好對兩人抱歉道:“實在不巧,前頭生意出了點問題,需得某前去解決,恐怕無法帶二位去後山了。”

    “齊官人自便即可。”謝良臣將扇子在手心輕敲了敲,微笑頷首。

    “如此,那某就先行一步了,二位在府內皆可隨意。”說著齊大官人就帶著管家走了。

    見人離開,武徇便打算獨自往山上去。

    別說這西平看似偏僻荒涼,其實風景著實不錯,天藍水清,視野又極寬,若是站在山坡之上,底下羊群隱在茂草之中,一幹風景盡收眼底,當真是江山如畫。

    他走了兩步,卻見謝良臣仍留在原地,疑惑看他,“賢弟不去?”

    謝良臣眉頭微微皺起,他始終覺得有什麽地方被自己忽視了,心中隱隱不安,但又說不上來為什麽。

    “武師兄先去吧,我想著此地似乎盛產一種極珍惜的藥材,想著附近百姓或許有采賣的,我先去問問看。”謝良臣揚眉道。

    聽說他是要去轉村子,武徇也無甚興趣,點了頭,自己帶了書童上山,謝良臣則帶了江著往外走,兩人分開行動。

    等到了門邊,門口兩個小廝攔住他,謝良臣微一挑眉,“這是何意?”

    兩個小廝長得比江著還健壯些,其中一人濃眉闊鼻,膚色微黑,一雙眼睛在盯著他的時候不像一般下人不敢與他直視,而是平視謝良臣。

    回道:“您是老爺請回來的客人,沒得老爺吩咐,小的們不敢放您出去,萬一出了危險,大官人非得打斷小的們的腿不可。”

    嗬,他們來這裏一遭,竟是被人軟禁起來了?

    謝良臣心中有氣,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時候,因此仍十分好涵養的道:“我並不走遠,隻是來時見到不遠處有幾戶人家,想著你們這裏蟲草珍貴,想去鄉鄰哪裏買上些。”

    “這藥材齊家莊亦有,若是您想要,等大官人回來了自然有佳品奉上。”這看門小廝仍舊是不為所動。

    他越是不許,謝良臣越是覺得蹊蹺,非要出門不可。

    “那這樣吧,既然你們不放心,而齊大官人又說讓我可以自便,不如你二人便隨我一道去,這樣算是也算是兩全其美了。”謝良臣提議。

    他這樣一說,二人有些猶豫了,互相使著眼色。

    謝良臣見狀,又加一句,“你們放心,我也去不了太久,況且我朋友還在莊內,一會還約了他一起下棋呢。”

    有了這句話,兩人似乎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又上下打量了謝良臣幾遍,見他身板看著瘦削,且又是個死讀書的小白臉,想來也翻不出什麽花,就跟在他身後,一路朝他所指的村莊去了。

    謝良臣走在前頭,江著站在他旁邊,兩人挨得很近,他不住的拿眼睛去瞟自家公子,暗示這兩人有問題,哪知公子根本沒理他,隻一氣朝前走,把江著急得不行。

    終於到了剛才所見的村子,謝良臣剛進村口便發現此地根本無人居住,隻幾個乞丐藏在破房子角落,等見到來人,先是打算衝出來討錢,後見到跟在後麵的兩個小廝,立刻麵露驚恐,飛快逃走了。

    謝良臣用餘光瞥了眼後頭兩人,見他們臉上無絲毫訝色,似乎早知這裏情形,但偏偏一開始他們又不提醒,心中有了計較。

    他從袖袋裏取出荷包,然後倒出銀子握在手中,對江著道:“我看剛才那幾個乞丐甚是可憐,剛剛許是被我嚇到了,你便追過去幫我把錢給他們吧。”說著,謝良臣就把手中的銀子遞到了江著手上。

    後頭兩人見著銀子,又是互相使了個眼色,眼中貪婪愈盛。

    而江著卻是要哭了:“少爺,,”

    “要你去就去。”謝良臣瞪他一眼。

    無法,江著隻好握著大把銀子朝那幾個乞丐離開的方向走去,而後頭一個小廝也適時開口,道怕江著走丟,要跟著去。

    謝良臣把扇子別回腰間,含笑應允:“那就多謝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