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歲考
  第37章 歲考

    對於兩人的不以為然, 謝良臣也沒說什麽,反正很多事情在發生前,大家都覺得不可能, 但一旦發生了,其實要接受起來也很容易,俗稱習慣就好。

    時間如水而過。

    三人在縣學裏讀書已經快到一年,而家中也傳來了好消息。

    謝明文和他三弟謝良材都通過了縣試,祝明源雖沒上次考得好,但也過了, 他們三個明年四月便要一起去府城參加府試,而謝良臣則要8月才去省城江城參加院試。

    江城轄下有三府二州,原本按照一般的隸屬關係, 州是從屬於府的,但是也有一些州地位特殊, 會由省直轄,江城的這兩個州就是這種情況,另還有一些州則是劃歸了府管轄。

    所以雖然江城的這兩個州看似與府的地位差不多,但是實際行政待遇和府還是有那麽一點差別。

    比如, 縣學裏廩膳生的人數是不能超過二十人, 府學是不能超過四十人, 而州學就是不能超過三十人。

    所以,從人口、經濟還有其他各方麵來說, 這種直轄州,基本就是介於縣和府之間的存在。

    鄉試每三年考一次, 上次舉辦鄉試還是謝良臣他們到縣學讀書的前一年, 而下次鄉試就得等到他們考完院試後兩年了, 且院試和鄉試的時間都是8月, 需得錯開年份。

    原本在以前,院試開考,地點都是在州、府,隻是主考官不再是知府或者知州,而是由皇帝下派的學政來主持。

    這些學政大多由翰林院或是六部的六品官出任,他們到省城任職,年限三年,每逢院試開考,他們便出發前往各地州、府主持考試。

    但是後來有一位皇帝嫌麻煩,覺得既然學政在省城,而且反正這些人考過了秀才下次考鄉試也是在這裏考,不如提前習慣一下環境,所以就幹脆都在省城考算了,這規矩也就由此定了下來。

    隻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因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到縣學歲考的時候了。

    縣學安排歲考一般是在每年的5月,這個時間剛好在鄉試前3個月,要是考過了,而當年又恰逢鄉試,那麽這些秀才稍微休息一下便能啟程起準備參加考試了,而要是沒過,那也不必再浪費時間,直接收拾包袱回家。

    總之,這種歲考,算是每年檢驗一下這些秀才們有沒有偷懶、荒廢學業的一種手段,省得到時候他們去參加鄉試,結果學問太差,連秀才這種水平的問題都答不上來。

    真要這樣,丟了戶籍所在地主官的臉都還好說,要是被認為對方的功名是行/賄舞弊得來,這才是麻煩,所以歲考也就這麽應運而生了。

    因為臨考日近,謝良臣三人全都開始了熬夜苦讀模式,畢竟這是第一次他們跟這麽多秀才一起考試,對方都是過了過了院試的,而他們卻隻過了府試。

    隻不過因為知道差距,所以謝良臣也沒定什麽具體目標,隻想著反正盡全力就行。

    畢竟就算不過,他童生的功名也不會被革除,而要是排在前頭了,他也得不到廩膳生的名額,誰叫他還不是秀才,隻是有學習的資格呢?

    他積極備考,縣學裏讀書的氛圍也肉眼可見的緊繃了起來,各地有誌於以後參加鄉試的秀才紛紛從各地趕來,甚至有些胡子都花白了,是真正的老童生,讓人看得唏噓。

    “良臣,你說要是這次考得太差,三個月後的院試我還要不要去?”唐於成有點憂心忡忡。

    這些秀才即便歲考沒考好,但隻要過關即可,而且他們距離正式的鄉試還有兩年,這兩年他們查漏補缺也還來得及。

    可要是他們三個這次歲考考得太差了,發現自己知識麵的短板太多,這要補起來可沒那快了。

    謝良臣嘴裏咬著饅頭,手上翻書未停,聞言頭也沒抬,回道:“為什麽不去?去了還有機會,沒去卻連機會都沒有。”

    “是啊,咱們來縣裏也一年了,總不能讀了一年書連去試一試的膽量都沒有吧?要真這樣,那這一年不是白費了嗎?”張籌筆尖在硯台裏舔了舔,也繼續提筆寫字。

    唐於成想想也是這樣,終於將心中那點忐忑全部拋卻,三人一心埋頭苦讀,至於成績什麽的,統統不去關注了。

    此次的歲考是教諭主持的,不過等到考試那天,榮縣的縣令也來了,還特地在考試前對大家進行了一番勉勵,讓他們用功讀書,報效國家,為榮縣爭光。

    其實這個新縣令之所以這麽重視他們這些童生秀才,有很大一方麵也是為了他的政績,畢竟朝廷考核官員的幾個點,無非就是農桑、人口、稅收、還有學風昌盛與否。

    像剛剛被調入京城的前任縣令,雖然他本就是王學士一方的人,有上頭關照的意思,但說到底他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區區一個縣令而已。

    可他之所以能被上頭的大人看在眼中,著重提拔,不就是看在他能幹,想要栽培起來作為己方以後的得力助手嗎?

    這樣的機會難得,這個新縣令自然也想重走前任的升官之路,所以才來勉勵縣學的眾人。

    有了縣令坐鎮考場,謝良臣發現考生們更緊張了,而他們這些童生因為都坐在後麵,離前頭的縣令較遠,沒被對方直勾勾盯著,心裏壓力倒是小上不少。

    卷子終於下發,謝良臣照例先檢查一遍再讀題目,然後就發現歲考其實幾乎也就是照搬了府試的考試內容,重點還是考他們對經義的理解。

    第一天順利考過交卷,三人出縣學時表情都還算輕鬆,可見這第一日的題目對他們來說都不算難。

    可即便如此,謝良臣還是發現有考生考完後臉色蒼白,神情惶惶不安,一副考砸了樣子。

    這些都是基礎題,要是這樣都能考砸,那基本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即就是對方確實在過去的一年荒廢了學業,把學過的東西忘得差不多了。

    那個不停抬手擦汗的學子十分引人注目,另外也有些人神色凝重,似乎情況也不太妙。

    謝良臣驚訝之餘突然想到一件事,每次考試,報名和實際應考的人數總是對不上,還有些人幹脆不來報名,想來應該就是跟這些人的情況類似,知道自己肯定過不了,所以就幹脆不來了吧。

    不過這次有縣令大人坐鎮,到沒人敢中途罷考,都是從頭到尾考了三天,完成了整個歲考流程。

    終於考完,三人也鬆了口氣,隻不過因著院試將近,他們不敢放鬆,別人都去休息的時候,他們不僅仍每日來縣學上課,而且回去後的學習時間也拉長了,光是買燈油都廢了不少錢。

    又三天後,歲考的結果出來了。

    本次歲考參與的秀才共有四十二人,童生十八人,新的廩膳生名單也出來了,沒有太大的變動,仍舊是末尾幾個名字換了新人。

    成績公布這日,謝良臣他們早早的就到了縣學,畢竟考試之後,最令人期待就是看成績了,不管好壞,每到這時都是最激動人心的。

    隻是他們到的早,還有人比他們更早。

    三人到剛到縣學,就見縣學門口的布告欄下早已站了許多人,而且他們似乎在熱烈討論什麽,臉上神情有點異常。

    而見到他們過來,原本吵鬧看榜的人全都收了聲。

    謝良臣與張籌對視一眼,覺得這些人剛剛可能就是在說他們,因此心中也愈發好奇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道,唐於成最先來到榜下,等看到上頭標注的個人成績時,眼睛瞬間放大,臉上全是喜色。

    這次歲考總共有60人參與,雖廩膳生隻取秀才前二十名,可除了這份名單,旁邊另還有一份不分秀才和童生的考試成績單。

    在這張榜上,謝良臣竟又排在了第一,張籌排在了第六,而唐於成竟然也排在第十三位!

    也就是說,要是他們已有秀才功名在身,那麽此刻他們三個都是廩生了!

    其實這實在沒什麽好大驚小怪,雖然童生要想成為廩膳生,最快的辦法就是在院試的時候直接名列甲等。

    但其實即便院試沒有列為甲等,等回了縣裏,在縣學歲考時能打敗其他人,爭取前二十名,那麽也可以在後來獲得廩膳生的資格。

    然後謝良臣他們一開始想岔了,覺得廩膳生就是以前那些院試裏的佼佼者,是超級學霸,所以壓力山大,不管是複習還是考試都極度的刻苦認真,一下用力過猛,所以便出現了這樣驚人的結果。

    其實不止他們三個,另外還有兩個童生考得也不錯,隻是排名在十九、二十,勉強算是吊著廩膳生名單的車尾,看起來沒那麽顯眼,所以議論少些。

    五個童生考得比秀才還好,其中頭名還被謝良臣奪去了,這件事在縣學裏引起了轟動不說,就連縣令也被驚動,在榜單發出的第二日,縣令就又到了縣學,還特意表示要見見他們。

    五人被教諭領到會客廳,在等了半個時辰後,縣令到了。

    因為他們都還不是秀才,所以見到縣令仍要下跪,這些禮儀杭教諭已經先教過他們了,所以並未出什麽差錯。

    行過禮後五人便垂首肅然而立,等縣令訓話。

    這個縣令姓王,今年約五十歲上下,不過據唐於成的消息,他實際考中進士也沒幾年,之前在別地任縣令,後來三年期滿才被平調到這裏,官職仍是七品,未見升遷。

    這次來見王縣令的五個童生年紀都不大,他掃了眼眾人,便先是讚年少有為,後才說他們能這樣安心讀書都是朝廷、是陛下的恩澤,要幾人以後思報社稷之類。

    這都是場麵話,謝良臣他們當然也懂,於是都跟著附和,很堅定的表著忠心。

    就這麽說了會要他們忠君愛國的話,謝良臣本以為這樣就算了,沒想到王縣令竟在即將結束談話時朝後拍了拍手,一個衙役模樣的人便端著托盤進來了。

    “本官聽說你們中有人家境貧困,因此便送你們去省城趕考的路費,望你們不要辜負本官的心意,在院試中考出好成績,為本縣爭光。”

    王縣令說完,那衙役便端著托盤往他們這邊來,第一個就站到了謝良臣麵前。

    他們幾人的站位是杭教諭定的,基本就是按照歲考的名次來排,所以謝良臣便是第一個。

    淺底的木托盤上鋪著紅豔豔的布,上頭整齊排列著十錠銀子,每錠銀子十兩,銀燦燦的。

    謝良臣想了想,雖對方沒說要給他多少,不過看著這數大概也猜到了,於是他也沒忸怩,衙役把托盤放低後,他就很淡定的取了兩錠銀子攥在手裏,然後道謝:“多謝縣尊大人。”

    有他開這個頭,其他幾人原本聽縣令說要送路費還有些不知所措,現在也都放下了矜持,很自覺的在輪到自己時就從托盤上取兩錠銀子。

    五人各自取了二十兩,托盤也空了,王縣令見狀滿意的點了點頭,捋著胡子道:“既是這樣,那本官就祝各位旗開得勝。”

    這就是要結束談話的意思了,杭教諭見縣令已經端起茶碗,便衝幾人使了個眼色,五人再次下拜謝過,便準備退出去了。

    隻是臨走前,王縣令特地又問了一句,卻是對著謝良臣的,“你便是謝良臣對吧,本官聽說你長兄帶著村人在種竹蓀,有利卻不獨占,懂得讓利於民,這點很好,而你又在縣學讀書,年少有才,也很好,本官記住你了。”

    聽他說前半句的時候,謝良臣心裏還咯噔一下,以為這縣令要找麻煩,畢竟朝廷一直覺得農戶隻要光種地就好了,因為打仗需要糧食,要是所有的人都不種糧食而改去種其他東西,不管經濟價值如何,這就是上頭人絕對不允許的。

    也正是為著此,所以謝家在賣菌種時絕不多賣,也不賣往鄰村,他們想的是大家能通過賣點附加值高的經濟作物改善下生活就行,而不是要他們徹底放棄賴以為生的土地。

    這也是為什麽平頂村種竹蓀已經這麽多年,而前任縣令肯定也知道,但是卻沒要求推廣開的最大原因。

    隻是雖是這樣,但要是有人非要挑毛病、扣帽子,那他們也沒辦法。

    所以在王縣令剛開口提到他大哥時,謝良臣就已經在想要是對方責問起來,自己要怎麽回答了,沒想到他說的話卻是誇獎,而最後一句記住自己了,謝良臣更是大鬆口氣。

    關注他就關注他吧,反正他是無所謂,畢竟以後這些總是要來的。

    “多謝縣尊大人誇獎。”謝良臣再次朝上揖了一禮後,跟著其他幾人出來了。

    才剛一出來,唐於成就拉住謝良臣,驚訝道:“我一直聽說離貢院最近的那家客棧裏在賣一種專供陛下,川蜀特產的蕈子,聽說因為難得且極鮮,因此賣價頗高,等閑人吃不起,沒想到竟是你家在賣嗎?”

    張籌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事,然後他就想起以前謝良臣問他要不要也在家中種種看的事來,一時心裏五味雜陳。

    事情既然已經被縣令捅破,謝良臣也就不遮掩了,點頭道:“確實是我家在賣,隻不過隻賣菌種,然後收購村裏人烤好烘幹的幹蕈,統一賣給貨棧。”

    正是因著此,所以市麵上是沒有竹蓀流通的,因為謝家在賣菌種時就與村民們說好了,且簽了契書,統一供貨發賣。

    聽他承認,唐於成嘖嘖兩聲,可惜道:“既是這樣好的買賣,你們為何不獨家經營,卻要白白分給別人來做?”

    謝良臣失笑搖頭,向他解釋起了原委。

    如果要自家獨占,那麽一是會非常辛苦,而且也會引來別人的覬覦甚至破壞,不利於鄰裏相處。

    二是一種貨物若要打開市場,總得要量上去,而僅憑他們一家人是沒有辦法的。

    就像前世農村種某種蔬菜,要是沒有形成一定規模並提供穩定貨源,那麽找銷售渠道就很難,隻有這些前提條件都滿足了,再去開拓市場找買家才可行。

    三就是謝良臣也並沒那麽貪心,這世上的錢是賺不完了,若是遇到什麽就想獨個全占,一點也不分給別人,那又有什麽意思?

    打個極端點的比喻,要是全國上下的人都窮得很,到處民生凋敝,個個吃飯都吃不飽,所見都是破屋爛瓦,其人全都衣衫襤褸,出個門都要擔心到處有流民山賊攔路搶/劫,便是他占了金山銀山,這錢不也花出去,這又有何意思?

    而反過來,要是各地處處欣欣向榮,百姓安居樂業,治安環境也變好,那麽人一富裕,那麽就會想著建設精神文明。

    倒時他在府城見到的那條夜市美食街,也就不再隻限於府城,而是處處都有,甚至更好更豐富。

    路上的官道更多更平整了,出門也就不遭罪,貿易發達,日常生活用品也會不像現在一樣,奢侈點才用得起胰子,而是可以買到各地甚至海外的所有商品了。

    也就是說,他要的是自己所處環境的整體提升,而作為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他來說,生活的安逸程度自然比前一種情況好。

    說句不客氣的話,前世一個普通市民的日子,比現在這個大融朝當官的還要舒服,當然這裏指的是物質文化方麵,那種覺得隻有能特權壓迫別人才爽的例外。

    就像他們村現在富裕起來了一樣,因為大家都有錢了,所以便送孩子去上學,這些人懂得了什麽叫禮義廉恥,回家之後也會影響父母,現在平頂村就很少發生什麽偷菜偷雞的事,吵架也不像之前一樣動不動就罵一些不堪入耳的話,打架更是再也沒見到。

    謝良臣在村中幾年,明顯就覺得各處氛圍安寧祥和不少,比之前大家為借個耕牛都要互相鬥氣較勁好得多。

    說到底他還是自私,不想一輩子都在這個落後、物質匱乏且生活極度不便的世界過一輩子,他還是想盡量改善一下自己的生活環境。

    當然最後這個他沒說,隻放在了心裏。

    聽他說完原因,唐於成和張籌都默了,也沒怪他一直瞞著不說這回事。

    揭過這茬,三人又討論起縣令送路費的事來。

    “你們說這王縣令為何要這麽破費,難道真隻為了想咱們考中秀才,然後為榮縣爭光?”唐於成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問兩人道。

    謝良臣沒答,看向旁邊的張籌:“張師兄以為呢?”

    張籌垂眸想了想,思索片刻後答:“若隻為欣賞咱們所以送路費,這個可能性或許有,不過不高,我猜他應該是想讓咱們記住他的恩情,要是有天咱們中有誰當官入了朝堂,那便天然成了一黨。”

    謝良臣也做此等猜想,聞言點頭:“我也這樣認為,隻不過對於黨爭,我暫時仍持保留意見。”

    朝堂鬥爭風雲變化暗戰不斷,雖然成為其中一方可能會升官很快,但是也同樣容易被當成棋子丟出來擋刀。

    “嗯,他們作何打算便由那些大人去鬥吧,反正咱們現在平白多了二十兩銀子,這可是好事。”唐於成笑道。

    三人心意相通,都對這種低級拉攏沒放在心上,收了銀子回住處,準備回鄉去了。

    一年縣學的求學經曆,謝良臣總共隻回家過幾次,因此這次回去,他便準備在院試前都待在家中複習,不再往別處去了。

    此時剛過五月,早春育好的秧苗已經長得鬱鬱蔥蔥,水田也已經被重新翻整過,田裏農戶們正兩頭拉了線,順著線插秧,一行一行的十分整齊。

    之前大家插秧都是不拉線的,基本就是看著間距隨意種,整塊秧田也沒什麽縱線可言,都是一大片,可是後來逐漸就變了。

    這股風氣是從謝家傳開的,謝良臣農忙時也會跟著下地,當他發現大家插秧都隨意亂插,而且割稻子時也因為太過雜亂無序而割起來麻煩時,便提議在插秧的時候拿一卷線來放準。

    這裏的放準要求其實並不嚴格,隻是在線的兩頭綁上竹片或者樹枝,然後兩個人分別在兩邊田埂處將其插/入泥水中,然後秧苗便順著這根線來栽種就行,隻求大概成一條直線,並不要求十分筆直。

    如此一來,他們插秧時不僅不用再倒著走了,而且有了規劃之後,插秧的速度也快很多。

    最重要的是,謝良臣參考前世見到苗族那邊在稻田裏養魚的經驗,也讓家裏人捉了些鯉魚和鯽魚魚苗放在田裏,等想吃的時候,便到田裏捉。

    因為他們之前是一列一列極整齊的插的秧苗,此時秧苗長大,便形成了一道道淺溝,這些魚兒長大了便多是在這些積水的淺溝裏遊,而他們要捉也跟更容易,因為不會再被胡亂支出的稻禾擋住了。

    自此,謝家人便能經常能在割稻穀前吃上魚,而不用到鎮上去買,平頂村的村民們見到之後,便有樣學樣,也跟著開始拉線插秧,並在田裏養魚。

    穿過村前的小路,謝良臣一路含笑與路過的村民打招呼,又一刻鍾後,終於到家了。

    因為沒有事先告知過家人他要今日回來,所以謝良臣到家時是原本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的,哪知剛到家,他卻先被驚到了。

    院子裏熱熱鬧鬧的,聽聲音像是還有別人在,他推開院牆大門,最先發現他的還是家中養的黃狗。

    聽見狗叫聲,謝良瑾跟著追了出來,見是她二哥,立刻眼睛一亮,蹬蹬蹬的跑過來。

    趙荷花正笑容滿麵的坐在屋子裏待客,見門口的小女兒跑得飛快,立刻喊一聲:“囡囡,慢點跑,小心摔了!”

    謝良瑾才不管,衝過去拉著謝良臣的袖子就使勁的搖,“二哥,你可回來了,要是你再不回來,我都快忘記你長什麽樣了!”

    謝良臣才不信呢,伸手擰了擰小妹的臉,假裝唬道:“真的嗎?要是真的,那我隻好把買的點心給別人了。”

    聽他說買了點心回來,謝良瑾眼珠烏溜溜一轉,臉上綻開大大的笑,一偏頭道:“才沒有呢,我是騙你的,嘻嘻。”

    謝良臣拿她沒辦法,揉了揉她頭上的小發包,牽著人就往屋中去。

    剛來到堂屋門前,便見屋中坐滿了人,謝石頭夫妻二人坐在上首,旁邊椅子上是他二舅舅和二舅母,而旁邊還有個頭上插紅花,臉上抹著誇張胭脂的媒婆。

    “呀,良臣回來了?!”二舅母李氏最先發現他,驚喜出聲道。

    謝良臣見狀便放開小妹的手,朝兩人行了一禮,“見過二舅舅,二舅母。”

    “好好好!”趙二河不太會說話,聞言也隻哈哈笑著說了一連串的好。

    李氏嗔了丈夫一眼,起身熱情招呼謝良臣,“快過來坐,這大熱天的從縣裏趕回來,累壞了吧?”

    現在剛到五月,溫度不冷不熱很是舒服,不過這是長輩關心之語,他當然不可能一本正經說不熱,便道:“多謝舅母關心。”

    “真是個好孩子!”李氏拉著他誇了又誇,臉上神情慈愛溫和。

    趙荷花見兒子回來,早想上前噓寒問暖,隻是礙於客人還在麵前,且大事還沒定下,便先忍下,此刻也隻笑著道:“回來就好,你趕路也辛苦了,先去把東西放下,等洗把臉再來見你舅舅他們。”

    謝良臣點頭,同時心中暗忖,看這架勢,估計兩家怕是要結親了。

    而據他了解,二舅舅家那位表姐的似乎跟他同歲,隻是大月份而已,現在應該剛滿十三。

    他想著之前自己曾問過自家大哥有沒有歡喜的人,要是不喜歡表姐的話可以先給娘說一聲,也不知道他說沒有,還是說這件事他打算遵從父母之命了?

    把東西放好之後,謝良臣整理了下儀容,見沒有不妥之處才準備去見客。

    不過去之前,他順道還去找了他大哥一趟。

    謝良臣知道古代父母談論兒女婚事的時候並不要求定親對象在現場,所以他原本以為他哥應該正在屋中生悶氣,哪知推門進去,卻見他大哥臉紅紅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走來走去,神色焦急中帶著幾分害羞,害羞裏又帶著幾分欣喜,那模樣實在有點讓謝良臣覺得措手不及。

    見他進來,謝栓子吃了一驚,隨後就又有點扭捏的尷尬,甚至說話都不敢看他,結巴道:“二,,二弟你回,,回來啦。”

    謝良臣一挑眉,難不成這其中還有什麽事他不知道嗎?

    他明明記得去年初二全家一起去趙家村的時候,他大哥還正常的很,沒見有這麽春/心蕩/漾啊。

    不過他雖不知其中緣由,但也明白了,這樁婚事,他大哥應該是同意的。

    “嗯,我回來了,娘剛還說讓我一會出去見二舅舅他們呢。”謝良臣雲淡風輕般道。

    聽說他要出去見客,謝栓子似乎也想說什麽,隻是猶豫半天卻沒開口,最後隻期期艾艾的盯著謝良臣,一副你應該明白我意思的吧的樣子。

    謝良臣真是被他逗笑了,掩唇輕咳兩聲:“大哥是想問我,娘會不會讓你也出去見舅舅他們是嗎?”

    “嗯嗯!”謝栓子瘋狂點頭。

    “那剛才我沒回來前,你在外頭嗎?”謝良臣想了想,又問。

    說到這,謝栓子肩膀垮了些,失落道:“剛才娘一直讓我在外頭,舅舅看我也很滿意,結果我因為太緊張,說話老是結巴,娘看我太傻,就讓我進來了。”

    謝良臣聽他講完,笑得不行,那邊謝栓子卻還在擔心,“你說舅舅會不會又不想讓我跟表妹定親了?”

    笑了一會,謝良臣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拿手拍著他大哥的肩道:“你放心吧,雖然娘怕你誤事給支進來了,但是二舅舅看你這麽傻,肯定更放心把表姐嫁過來了!”

    “這是什麽意思?”謝栓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謝良臣卻搖著頭出去了。

    其實他這邊去客廳也不過是因著是主人家,不好怠慢客人而已,兩家婚事如何商定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不過就是旁聽罷了。

    而等親事定下,謝良臣也看出來了,兩家應該是早有默契,私下裏是探過彼此意思都同意這門親事的。

    隻不過雖是雙方都同意了,到底還得媒婆做個中間人,因為古人定親講究三書六禮,隻有完成三書六禮,這樣迎進門的媳婦才是正式的妻子。

    這其中的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還有聘書、禮書、迎親書等,這一係列的流程要走完,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像那些講究些的大戶人家,或許這些事不用兩方親家坐在一塊談,而隻讓官媒在中間跑腿,不過他們既是尋常百姓,又是親戚,這些避諱也就省了,隻管怎麽利索怎麽來就是了。

    謝良臣之前一直覺得古人成親太早不好,所幸這邊謝、趙兩家最後把成親的日子定在了三年後,這樣兩人成親時謝栓子十九歲,而趙慧娘也十六歲了,倒也還算正常。

    談過了這事,謝良臣便把自己三個月後要去省城參加院試的事說了。

    趙荷花心疼兒子剛回來不久就又要出遠門,擔心之餘便去抓了隻雞,道要給他好好補補,還說三個月時間不短,到時她去扯些輕軟些的布給他做衣裳,省得到時被熱到了。

    對於考試有哪些要求,謝家人現在各個都清楚的很,畢竟除了他,謝良材也考過兩次了,因此對於考場的環境,趙荷花早在腦中勾勒出了自己的想象,那就是考試的號房比縣衙的牢房環境還惡劣!

    雖然趙荷花所想略顯誇張,不過謝良臣想到府試時他們就不讓出來了,而院試肯定也不會讓出考場,就覺得其實說是坐牢也差不多,而且這牢房還窄得很。

    喜事敲定,謝良臣又回來了,謝家這幾天氣氛不錯,就連插秧個個都幹勁十足,小妹謝良瑾也擔任起了給他們送水送飯的任務,乖巧得很。

    一家四口在田裏插秧,其中三個都將褲腳高高的挽了起來,隻謝良臣一個人最特別,他穿了件舊褲子,褲腳不僅沒有挽起,而且還將褲腳緊緊的紮了起來,直接蓋到了腳踝,而腳踝之下就是泥地。

    他這樣做也是有理由的,因為古代沒有農藥化肥,所以水田裏便有很多的螞蟥,之前他不知道,後來被咬過,便對著吸血的軟體蟲子一陣惡寒,說什麽也不肯光著腿下去。

    一開始他這樣做的時候大家還當稀奇看,畢竟誰家插秧不被咬?要是螞蟥爬上來,拿竹片把它刮下去不就是了,哪裏用得著這樣?畢竟穿著長褲在水田裏插秧可難走不少。

    但是謝良臣說什麽都不願意,螞蟥咬的那一下或許不痛,但是他就是覺得這軟體吸血的蟲子可怕,所以打死也不挽褲腳。

    一家人正埋頭插秧,突然旁邊傳來一道疑惑聲音,“你們為何插秧要拉長線?還有你褲子為什麽不挽起來?”

    謝良臣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聞言抬頭看去,卻是在三合村見過的那個老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