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調任
  第36章 調任

    謝良臣原本以為他是想跟自己玩, 結果見對方一直盯著他的書看,他了然一笑,問他道:“你也想讀書嗎?”

    孫土根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下臉謝良臣都迷惑了,他這到底是想還是不想?

    見他一直沒開口,謝良臣也就不追問了,繼續收拾東西,等過了一會,他都準備開始研磨練字了, 孫土根卻終於開了口。

    “謝大哥,我聽娘說,你以後是要考科舉當大官的是嗎?”

    聞言, 謝良臣練字的手一頓,抬眼看他:“我確實是要考科舉, 至於能不能當大官嘛,這我就不知道了。”

    他說得含糊,孫土根卻隻抓住前頭半句,以為他肯定是要當官的, 便追問:“那你以後能當個好官嗎?”

    見他一直問, 謝良臣幹脆放下筆與他閑聊, “那你覺得什麽是好官呢?”

    孫土根抓了抓臉,思考片刻, 脆聲道:“不亂收稅,不亂抓人!”

    這兩件事都是他聽爹娘說的, 道如今朝廷每年稅賦都在加, 日子更難過了, 而且聽說什麽地方又在打仗, 擔心朝廷會不會以後抓人去當兵,尤其是擔心幾年後會把他抓去,所以心裏害怕得很。

    所以他聽爹娘說害怕這個,便覺得隻要不亂加稅,不亂抓人就是好官了。

    謝良臣聽他這孩子氣一般的答案,剛開始的時候還失笑搖頭,後來卻覺得,其實這算是底層百姓最樸素的願望了,基本可說是底線,真沒什麽好笑的。

    於是他摸了摸孫土根的頭,笑道:“那我就做個土根眼裏的好官吧!”

    第二天一早,三人先後到了縣學。

    縣學離貢院不遠,也在縣衙所在的這一條街上,四周都是整齊的民房,且大多房屋狀況不錯。

    隻不過因為位置的原因,縣學占地算不上太大,隻有兩進,前頭是童生上課用的教室,後頭便是教諭、訓導和縣學裏其他公職人員辦公的地方。

    正式報了到,謝良臣就發現縣學裏的人著實不少,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是童生,秀才隻有幾個人,而且他們也不常來,而是每逢教諭授課的時候來才聽一聽,平時很少在。

    當然榮縣也並不隻有這幾個秀才,而是有數十人,雖然他們平時不在縣學,但他們要是想繼續考鄉試,那麽就必須在考前一年來縣學參加歲考和科考,過了才能參加鄉試,如果不打算參加才可以不來考試。

    這些人不來縣學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家裏離得太遠,有的是無力支付住在縣中的開支,還有些是年紀大了走不動,不過更多的是因著已經成親生子,所以要待在家裏。

    所以在縣學裏的出勤率很高的學生,基本都跟謝良臣他們三人差不多,年紀都不大,且大部分都住在縣中。

    而等授課開始,謝良臣就發現他果然來對了。

    因為這裏學生基本都是童生及以上功名的人,不僅交流問題更方便,而且大家對經義理解也更深,提出的問題幾乎都言之有物。

    打個比方,因為上他們每人的知識麵和廣度都不一樣,看的書雖主要是四書五經,但是其他輔助書籍卻不一樣,接觸到的學說也不同,甚至有些人已經隱隱流露出學派的傾向。

    這就給了三人很好的觀察學習機會,比如即便大家都主要認同儒家思想,但有人也覺得法家其實也有可取之處,能夠吸納,所以那個學子便看了很多法家的書,課堂上提問也有問這方麵問題的。

    而更讓謝良臣驚喜的是,縣學的老師確實算得上博聞強識,很多學生提出的問題有時算得上偏且小眾了,可他們幾乎也都能答上來,而孫秀才卻不一定。

    上完早上的課,謝良臣他們便要上街自行解決吃飯的問題了,因為縣學裏的飯菜是給廩膳生準備的,像他們這樣隻有童生功名的人,縣學不包餐。

    “唉,良臣你說咱們要是也能考中廩生多好,這樣就不用大中午的特地跑出來了。”唐於成歎道。

    “廩生可不好考,你沒見咱們之前考試的時候找人作保,整個洛河鎮總共也才2個人嗎?”謝良臣回道。

    確實不好考,全縣有多少秀才?隻要沒有被取消功名,以前考中秀才的人就會一直是秀才,且是各個年齡段的都有。

    而廩生,一個縣最多不能超過二十人,府學裏不能超過四十人,同時這些人不是當了廩生就一直是廩生,而是要經過每年縣裏的歲考和科考,隻有排名靠前的二十人才能成為廩生,並獲得每個月四兩銀子和六鬥大米的福利待遇。

    一個月四兩銀六鬥米,這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因為光是靠著這份收入,考生不僅能養活自己綽綽有餘,甚至還能養家。

    再加上每年縣試的做保費,那真就是跟普通“窮秀才”區分開了,是秀才裏真正的有錢人。

    有名又有利,這樣好的事,大家肯定都都爭著搶著來考,管他考不考得過,試一下總歸沒問題吧?

    這樣一來,考試的競爭程度可不就激烈?畢竟一群秀才爭功名的考試,除了這個就是鄉試考舉人了。

    “我也就說說,我是沒辦法了,不過你們倒是可以試試,今天課上,教諭不還誇你們學問紮實嗎?”唐於成轉頭對二人道。

    今日湊巧,杭教諭到縣學講課,聽說新來了三個學生,便在講課之餘抽問了他們幾個問題,三人都答上來了,不過隻有謝良臣和張籌得了誇獎。

    “你可別把我捧這麽高,要是以後我沒考中,那豈不是下不來台?”謝良臣可不想被架起來,所以回得也直接。

    “就是,我都是院試落過一次榜的人了,可不敢去想這個。”張籌也笑笑,沒把他的話當真。

    見兩人都是這個態度,唐於成也就不說了,聳聳肩,三人在街上隨便找了個小店吃過午飯,很快就又回了縣學讀書。

    下午的課就不是教諭在上了,而是縣學裏的教授,這些人也是有品級的,隻是因為是舉人出身,所以官職很低,以後要升上去也難。

    以前朝廷對於這些已經有了職位在身的舉人,是不許他們再與普通士子一並參加科舉的,因為你都已經在官府工作了,可那些學子還什麽都沒有,這種搶飯碗的行為很容易引發百姓不滿,所以以前朝廷便禁止了。

    不僅如此,如果仔細翻看曆年科舉殿試的狀元,還會發現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不管上頭門閥世家再如何,狀元的名頭一般都是給寒門學子的,為的就是讓他們看到希望。

    隻不過,這個不許在職舉人官吏們考試的政策,被大融上一位皇帝給廢除了。

    以前是絕對不許你考,後來是你要去也可以,隻是你要是沒考中,那你原來的職位也沒了,科舉考試是往寒門傾斜的。

    但是隨著大融建國日久,門閥世家逐漸形成固定的利益集團,他們考中舉人的幾率遠遠大於普通人,而舉人又與進士官途不可同日而語,所以舉人出身卻家世不俗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

    也是原本不需要舉人,隻歲貢生就可出任的縣學教授,現在也由舉人選派的原因。

    他們有話語權,又占著許多的基層崗位,所以等到了大融上一位皇帝時,這項不許在職舉人考試的舉措就被徹底廢除,即他們考不中進士也沒事,還能繼續回來當官。

    謝良臣當初了解到這個政策時是真的深深歎了口氣,因為這預示著考會試的難度已達變態級。

    這麽說吧,秀才因為主要考基礎,對財力要求雖有,但還不至於完全沒法突破,隻要人夠聰明,家中是富農或是有些餘錢的人家,基本可以夠得著這個功名。

    甚至家中有時也不算富農,但是人很聰明刻苦,在環境惡劣的條件下仍能堅持求學,也是能過的。

    而考舉人,那就對考生的家境學識提出了進一步的要求。

    要麽你人很窮但是讀書卻很厲害,有人願意投資你,送路費,要麽就是靠家中能一年又一年的支撐你考舉人,然後不斷的刷經驗,最後在一群秀才裏脫穎而出。

    至於最後的考進士,因為舉人就沒有哪個是窮人,所以錢財這關就不說了,主要還是在其他方麵分高下。

    別看這裏沒了財力的較量,其實到會試考試才是真的地獄級難度。

    因為大家都有錢了,所以寒門考上來的學子就完全隻能依靠自己的學識積累,而其餘的考生,他們要麽出身官宦世家,從小便有名師指導,受到的熏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所以易出神童。

    而那些已經當官的舉人優勢同樣不小。

    由於他們已入官場,且每日都能接觸到很多尋常百姓無法接觸的東西,了解時政和朝堂的情況比別人多多了,自然考試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其實,這些雖看起來已經有點不公平競爭的意思了,可實際更大的不公平還在後頭。

    首先,這些已經在官府任職的舉人,經過一年又一年的積累,早已對考試的規矩了熟於心,這裏的規矩不是指縣試、府試官府張貼出來的規矩,而是“潛規則”。

    他們知道什麽地方可以投機取巧,什麽地方要避諱,怎麽說比較容易得到考官的賞識,瘙到對方癢處,這些他們早就在官場的摸爬滾打裏總結出了經驗,而這些經驗尋常人是沒有機會接觸的。

    而除了以上說的問題外,還有一個決定性的因素,那就是人脈。

    別說科舉考試要求糊名,且統一采用館閣體書寫了就沒辦法作弊,每個人的文風和表達方式都是不同的,要是考官在閱卷的時候看出了你做文章的風格,那糊名就基本是個擺設。

    不見中國古代那麽多有才又出名的人,他們經常考科舉就屢試不中嗎?難道真是這些人學問不行?

    當然不是,他們落榜的最大原因,就是考官不欣賞他們做的文章,不讚同你的想法,這個“不欣賞”其實就很妙。

    參考那些經常拿著自己寫的文章,在考前去拜訪主考官的事就知道了,若是考前主考官表示你寫的文章很好,記住了你,那麽在最後點進士的時候,他會不會挑自己順眼的人呢?

    而這種人脈,若非世家大族或是早已入官場的舉人,等閑是連遞文章的資格都難獲得的。

    當然,要是你聞名全國了,那麽或許對方會看在名氣的份上收下文章看一看。

    但是一般有了名氣的文人都清傲的很,才不屑於做這種事,所以他們就一直落榜一直落榜,有的甚至終身不第,有的則是在落榜無數次後想通,也開始遞文章給考官,但他們又會因為不夠圓滑,所以遞了文章也沒用,徒惹歎息。

    謝良臣有時也不太明白他們到底在想什麽,既然覺得去討好考官,追求功名利率太掉價,那為什麽又一直孜孜不倦的參加科舉?

    反正至少在謝良臣看來,討好考官和討好皇帝,不過都是手段而已,兩個身份對他來說都沒差,要是太在意了,實屬沒必要。

    這也是謝良臣來前,問唐於成縣學裏教諭會不會常來授課的原因。

    因為同是舉人,教諭卻是裏頭學問最高的且管著縣學教化之事的,他的態度,很大程度上就能代表其他教授上課是否用心,是整天都讓你自習見不到人影呢,還是兢兢業業的上課,布置作業等等。

    所幸,這縣學的杭教諭與唐於成說的一樣,並沒有因為自己也要參加科舉,所以便疏忽縣學的工作。

    謝良臣他們在這裏上十天課,有5天都能見到他,而其餘上課的教授也是偷懶的少,出勤率還算不錯。

    隻不過因著學習模式仍是自學為主,因此每次上完課後,他們都需要自己查找大量的資料,然後再完成課上老師布置的作業,所以都忙碌得很,模式有點像現代的大學課堂。

    時間一晃過去數月。

    三人也已逐漸習慣縣城的生活,這日他們正趁著旬假聚會,唐於成卻帶來了個不得了的消息,道榮縣現任縣令大人被調回京城了,官職也從正七品連升2級,成了正六品的詹事府丞。

    “這裏頭有什麽說法嗎?”張籌不明白唐於成為何臉上表情如此耐人尋味,便問道。

    畢竟縣尊大人這些年來政績不錯,而且上次他就沒有被升遷調走,如今既然又到三年之期,朝廷考核政績優異,升官不是正常的嗎?

    唐於成看了坐在自己兩邊的二人一眼,微彎了腰,湊近桌前小聲道:“這事可不簡單,我聽舅舅說,聖上西北用兵大敗,主將被判貽誤戰機抄了家,而推舉他的張大人也受了訓斥,連帶還發落了幾個官員,而咱們縣尊大人被調進京,便是翰林院大學士王大人舉薦的。”

    看他說得這麽神秘,謝良臣和張籌對視一眼,心中同時冒出一個詞來,那就是——黨爭。

    詹事府丞別看隻是個正六品的小官,在京城那個丟塊磚頭都能砸到四品官的地方實在不起眼,但是詹事府可是處理皇帝及皇子內務的部門,經常可以見到皇帝。

    能見到皇帝,若非正四品以上能上朝堂的官員,那絕不可能,而且打理內務,難免就會涉及到一些皇家的私事,算得上陛下的半個管家了。

    所以詹事府雖無實權,卻很得聖心。

    不過黨爭什麽的離他們還太遠,三人如今還是關心接任的縣令是誰,是好還是壞。

    唐於成對於誰來接任也不清楚,不過據他舅舅說,這次是王大學士占了上風,很有可能派過來接任的縣令也是他們那一係的,應該不會太差。

    聽他這麽說,兩人放心了,畢竟他們的根在榮縣,親人也靠著這“父母官”生活,對方施仁政還是苛政,對他們的影響太大了。

    隻是等回家的路上,謝良臣想著唐於成的話,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安心,甚至隱隱感覺到了些緊迫感。

    榮縣上個貪官還在的時候,那個貪官就以對外用兵的借口擅自加了稅,如今幾年過去,朝廷竟又有戰事。

    雖然這戰事他們此前沒聽說,說明戰爭範圍並不算大,可能隻是局部襲擾,但也說明大環境確實不怎麽太平了。

    而與此同時,朝堂上還有黨爭,這實在不是什麽好兆頭。

    凡黨爭,若是雙方還尚且存有理智,那麽遇到國家大事需要解決,他們還能勉強先放下各自對立的立場一直對外,然後再爭高下。

    而要是黨爭愈發激烈起來,往往是不管不顧,凡是對方讚成的我便反對,凡是對方反對的我便讚成,甚至不惜資敵以給對手挖坑或陷害,這就會擾亂整個朝廷的政務運作。

    而要是這樣的黨爭都沒分出個高低,那最後很可能就是互相暗殺,並最終導致場麵失控,甚至引起內戰。

    謝良臣想清楚了這些,覺得還是早做準備比較好,回了住處後便寫了兩封信寄回平頂村。

    一封是給家人報平安的,一封是寄給謝明章的,而給謝明章的那封信,他在寫完之後順便還送了幾本書給他,其中一本是自己一直很喜歡的《天工開物》,另外兩本則是《火龍神器備法》和《武備誌》。

    《天工開物》包羅萬象,其中對於鍛造鐵器、冶煉提純、煤石甚至舟、車製造也都有介紹,算是普及製造兵器的基礎知識。

    因為此書涉及到了武器製造,還是危險的火器,所以這書並沒有哪家書局敢公開刊發售賣,有的全都是手抄本,謝良臣也是在偶然的時候發現的此書,然後花高價買了下來。

    為了買這書,他把書局剛給他的話本分成幾乎全搭了進去,可他一點也不心疼。

    如今的朝廷兵器庫裏是有火炮的,不過很粗糙笨重,要麽隻能放在城牆上,要麽隻能用大車推著先遠攻一波,且準確度不保證,所以一般點完大炮,後麵還是要步兵拿著刀上前衝殺,在戰場上並不擔任主力,隻能算輔助。

    而且謝良臣還發現,這個朝代重文輕武,不僅武官沒什麽地位,而且朝廷也不重視國防,外族蠻夷來騷擾,朝廷就派兵去剿殺一次,外族不來,他們也不想著主動出擊,直接端了他們的老巢,皇帝決斷力著實不怎麽夠。

    謝良臣在信中寫道,要是謝明章有興趣,他可以試著製作一下可以手持使用的□□,因為拿著這樣的□□去打獵一定比用弓箭方便有威力得多,而且就算遇到猛獸也不用怕,在未來肯定有銷路。

    為了資助他的實驗,謝良臣表示要是他願意,自己每年可以向他提供實驗經費,隻是這件事需得保密,便是旁人問起,也不可明說,隻道是玩笑之作就可。

    信被送回了平頂村,謝良臣也稍微鬆了口氣。

    武器研發絕對不簡單,也不在一朝一夕,需得無數次的實驗、修改再實驗才行,而他目前沒有時間去做這件事,便隻要先讓謝明章試試看。

    雖然結果不一定能如他所願,但是能積累些經驗也好,而且他也不擔心此事會驚動官府,或者讓人以為他們私造兵器想要造反,畢竟民間各種做發明的人並不少,他們又沒有大量買鐵器火藥,不過是研究比大炮小得多得多的木槍。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最終成果出來之前,誰又能知道他們在鼓搗什麽稀奇玩意呢?

    隻是這事實際的意義謝良臣自己清楚,所以未免事情傳播太廣,他還是特意叮囑了一下謝明章,信中語氣也盡量以玩笑來對待,隻當他們真在研究以後替代弓箭的東西。

    這邊謝家拿到謝良臣送回來的包裹時,都萬分的驚喜,謝石頭和趙荷花直接就拿著信讓兒子讀給他們聽,那邊謝明章卻有點懵,他沒想到謝良臣還特地給他寫了一封信。

    隻不過等他拆開信看完,再見到隨信而來的三本書,謝明章的疑惑頓掃,眼中閃爍著的也全是興奮。

    後兩本書就不說了,他以前連見都沒見過,而這本《天工開物》,因為裏頭插畫很多,所以抄寫起來極其複雜,再加上又沒什麽人買,所以幾乎沒有手抄本,書店賣得也很貴,他一直想買卻沒錢。

    如今謝良臣直接把書送給他了,謝明章怎麽能不高興?!

    謝栓子在旁邊看著,有點嫉妒,輕哼一聲道:“二弟他可真偏心,下次回來我也得讓他送我一本才行。”

    謝明章嘿嘿一笑,無所謂的道:“那這書你也要嗎?”

    說著他把《武備誌》遞給謝栓子,謝栓子看到書一下就卡了殼。

    他和謝明章雖然都對看四書五經不感興趣,反而喜歡看些農書和技書,但是即便如此,他們在喜好上卻也有著偏差。

    謝栓子更喜歡看農書,比如作物如何栽種才能使病蟲害更少,產量更多,以及製鹽、製糖或者培育菌種等等,但謝明章就更喜歡手工。

    像現在他們用來栽種木耳的椴木樁就是謝明章發明的,如今上頭已經開始冒黑粒了。

    如今謝栓子在培育竹蓀菌種和木耳之餘,雖也在試著開拓新的經濟作物,但還沒什麽突破,謝明章閑著,難免就無聊,現在有了這幾本書,看來他不用幹等著了!

    而且就像他六弟在信中說的一樣,這東西要是真能造出來,打獵肯定事半功倍,甚至他們可以賣給鏢局,這樣他們護鏢的時候再遇到山賊,肯定就能形成碾壓優勢!

    單純善良的人思想就是這麽淳樸,就像中國拿火藥造鞭炮煙花,而國外則拿來做殺人武器,此刻的謝明章也沒想到謝良臣真正打算是什麽,還以為真是用來打獵的。

    說幹就幹,謝明章跟謝栓子告了辭,興衝衝的拿著書就回去了,他準備這幾天先把書看完,等徹底看明白之後再動手,反正他六弟有錢,他也就不客氣了。

    而這邊,在謝明章眼裏“有錢”的謝良臣此刻正在屋裏埋頭寫字,就連外麵天黑了都沒注意,還是他寫著寫著發現稿紙上的字有點看不清了,打算點蠟燭,這才發現時辰不早了。

    他揉揉手腕,將《驚案》的手稿放到一邊,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直的脊背。

    因為要讓謝明章有資金進行試驗,還得掙生活費和路費,所以以前一年才連載一本書的謝良臣被逼隻能勤奮起來,打算一季度寫一本。

    不過幸好寫話本也能練字,他就算將平日練字的時間縮短了些,將其勻到寫話本上,倒也沒影響學業。

    果然是貧窮逼人奮進,謝良臣覺得他短時間之內應該都不會再鴿了,得爭分奪秒的掙錢。

    其實不止是他,孫家夫妻倆個也還在外頭賣餛飩,而才8歲的孫土根,年紀不大卻已經學會了做飯,剛剛就提了食盒去了街上。

    孫家夫妻雖自己賣著餛飩,不過自己卻並不吃,倒不是東西不好,而是吃不起,因為餛飩的湯底是雞湯熬的,餛飩餡裏又包了肉,要是他們拿這當午飯和晚飯吃,那麽成本根本就控不住。

    所以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是孫土根在家裏做了飯給他們帶去,有時是糙米餅,有時是麩子饅頭,總之比他們賣的東西要便宜很多。

    謝良臣寫書寫到現在也餓了,便將桌上東西收拾好,準備去孫家夫妻的攤子上吃飯。

    因為現在正是晚飯時辰,所以謝良臣去時孫家攤子上坐的人不少,兩夫妻忙前忙後的張羅,連汗都來不及擦,孫土根也在旁邊幫忙端碗遞碟子什麽的。

    見他們這麽忙,謝良臣本想要不換一家,哪知孫家夫妻兩人卻先看見了他,熱情的打招呼,“謝相公來了,你快坐,餛飩馬上就好!”

    說著,孫富貴轉身就將案上包好的餛飩丟進了沸騰的鍋中,那竹簍裏翻滾著的餛飩,不用數,光是肉眼看著就比給別人的都多。

    聽他叫自己“謝相公”,謝良臣有點不好意思。

    “相公”一詞一般多用來稱呼秀才,而且也是尊稱的一種,表示對方敬重你,要不然,一般就是姓在前頭,然後再加個秀才了事。

    可他現在不過就是童生的功名,哪裏擔得起“相公”的稱呼?這要是被熟人聽見了,該說他張狂了。

    “孫叔可不敢這樣叫,我現在還隻是童生而已,哪裏能稱相公。”謝良臣謙虛道。

    哪知聽他這麽說,孫富貴卻全不在意,笑著回道:“那不是早晚的的事嗎?我聽人說你可是咱們縣裏的案首,府試也是案首,既是這樣,那這秀才功名不是遲早的事?我看你也不必謙虛了。”

    這連著兩個“案首”一出來,坐在孫家攤子上的人,不管是正在吃餛飩的,還是坐著在等的,這下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被數雙眼睛盯著,謝良臣隻好再次帶著禮貌微笑,並繼續回道:“孫叔說笑了,這以後的事情哪裏知道,我也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您還是不要叫我謝相公,叫我小謝就好。”

    “呀,這位小公子沒想到看著年紀不大,學問竟這樣好。”一個吃瓜群眾歎道。

    “是啊,不僅學問好,你看他多謙虛,像住在我家旁邊那個書生,今年才不過過了縣試,那傲氣、酸氣真是幾丈遠都聞得見。”另一個同桌的食客也跟著道,語氣裏全是對他口中那個書生的不屑。

    聽到兩人議論,旁邊鄰桌的一個人轉過身,加入話題,“而且你看他不僅謙虛,而且對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也沒什麽看不起,叫餛飩攤的老板還一口一個孫叔呢。”

    餛飩攤上眾人竊竊私語,說是私語,可大部分的話謝良臣都能聽見,而他也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覺得有點羞恥,逐漸演變成坦然接受,並覺得其實也不錯了。

    這倒不是因為他虛榮心作祟,而是因為他發現,其實名聲傳出去了,對他有莫大的好處。

    比如縣學公布的二十位廩膳生,謝良臣就發現其中名氣大的多是靠前,而後頭的則名氣小不少,早最後幾名,幾乎就沒什麽名氣,而且每年廩生名額變動,多也是在後麵這些人裏。

    所以名氣是有用的,這也是為什麽有那麽多文人沽名釣譽的原因。

    打個比喻,這樣的人便是落榜,還可說自己是懷才不遇,而別人也多是惋惜而甚少說他是學問不夠,而這樣的人要是中榜,那就是眾望所歸,表示官府是公正的,沒有在裏頭徇私舞弊,可說是進可攻退可守。

    所以,雖然這樣有點茶,但謝良臣還是決定以後繼續保持這人設,畢竟好名聲不嫌多嘛。

    坐了一會,餛飩煮好了,孫富貴給他端過來,謝良臣看著那滿滿的一碗,又看了看別桌的量,大概估計了一下數差,打算一會結賬時把這多出來的餛飩錢給補上。

    不止是他,別的食客也看見了,於是他們便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孫富貴道:“哎喲,老孫,你這賣餛飩都看人下菜啊,瞧瞧你給這小書生的,再瞧瞧給我們的,是不是也該補上一點啊。”

    孫富貴還沒說什麽,旁邊的孫大嫂先開了口:“那您是不知道了,咱們兩口子每天早出晚歸的賣餛飩,錢掙不到幾個,也沒辦法送土根去學堂,虧得謝相公空了在家教土根認字,咱們夫妻感激,就這幾個餛飩都不夠束脩呢!”

    此言一出,剛剛還嫉妒謝良臣的人現在改嫉妒孫家夫妻了。

    誰家束脩是幾個餛飩就能抵消的?可認字了卻不一樣,便是不去考功名,還可去藥店當學徒,那出路可是寬得多。

    其中有幾個人聞言有些心動,在打聽清楚了謝良臣是租住在孫家後,也起了念頭,其中一個便試探道:“說起來我家離縣學比這裏還近些呢,周圍也安靜得很,謝相公要是以後不耐煩走遠路,便可到前頭門口有磨坊那家找我,我房費定收不了你高價。”

    當麵就來挖牆腳,孫家夫妻又好氣又好笑,隻不好得罪客人,沒開口,卻暗中觀察著謝良臣的反應。

    謝良臣倒沒想換地方,左右這裏他也住慣了,而且有時回來看書看乏了,教教孫土根寫字,也能換換腦子,實在也沒必要再換新地方。

    於是婉拒道:“多謝這位大叔了,要是以後有機會,我一定先去大叔那裏。”

    這話咋聽不像拒絕,但實際意思大家都懂,不過因著客氣,所以那人也沒生氣,而是嗬嗬笑著應下了,還道一言為定。

    吃完晚飯,謝良臣到底在離開時把多出的餛飩錢補上了,且為防孫家夫妻要再推,謝良臣隻將銅錢放在桌上便起身離開,等他們反應過來要再還給他時,他已走遠,而那邊攤子又離不的人,於是隻好作罷。

    此時還是九月,氣溫依舊炎熱,便是太陽落山之後熱度也不減,偏偏古人尤其是文人十分講究儀表整潔,所以便是夏天也得至少穿兩件衣服,而且還是長衫,實在是熱的很。

    所以謝良臣每日都要洗衣裳,否則不到三天他就沒衣服可換了。

    唐於成與張籌也是一樣,不過他們兩人並不會洗衣服,都是給了錢讓人替他們洗,隻有謝良臣自己一個人會在天黑之後端著木盆去河邊洗。

    最開始他洗衣裳的時間並不是日落之後,而是白天,畢竟白天太陽大嘛,要是洗完,說不定晚上就幹了。

    可是就在第一天他去河邊洗衣服,然後被一眾女性圍觀議論之後,他就決定還是晚上去洗。

    畢竟整個沿河的大姑娘、小媳婦、三姑六婆什麽的都看著他,還跟看稀奇似的指指點點,壓力還是有點大的,所以他決定晚上去,這樣一是人少,二是除非離得近,否則別人也看不清他長相。

    唐於成在知道他去河邊洗衣後,還曾搖頭,表示要他實在打算自己洗,完全可以就在屋後的院子,這樣誰也看不見他,也就不會笑話他了。

    謝良臣雖然知道這個主意不錯,不過卻還是拒絕了,因為這樣的話就得用孫家的水,而古人沒有水管,每天挑水是很艱難的事情。

    “真希望有天男子和女子一起到河邊洗衣服,大家都不會在大驚小怪。”謝良臣歎一聲。

    唐於成聽他這樣說,好笑道:“古來男女有別,需各司其職,有些事就是男子做得女子做不得,有的事又必須女子做,你沒聽過‘牝雞司晨’嗎?這是世間倫常,良臣你又何必自尋煩惱?”

    謝良成原本被熱得癱坐在椅子上,人也沒什麽精神,此刻聞言,他難得坐直了些,不過語氣卻似玩笑一般,勾唇回道:“是嗎?可我還想有天男子和女子一起在學堂裏讀書,也不會有人說有辱斯文呢。 ”

    這話純屬就是在胡言亂語了,張籌和唐於成一點也沒被他這想法驚到,因為知道這事絕不可能,隻道他是開玩笑,因此連駁都沒駁一句,皆一笑了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