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府試
  第33章 府試

    祝明源跟在後頭, 等終於離開了碼頭,不解的問謝良臣:“既然那人說可以載我們去客棧,為什麽咱們不幹脆坐他們的馬車?”

    謝良臣還沒開口, 那邊跟著唐於成來的管家先一步回道:“祝公子有所不知,這些人並不是客棧的人,最多也就是家裏有空屋子,要是咱們跟著去了,他們再把我們拉去更遠的地方,到時候要回來都麻煩。”

    實際上這還算是好的, 要是對方是什麽黑店,把幾人拉去什麽不法之地殺人劫財,那才是真的要出大事。

    這就是有外出經驗的好處, 尤其是在治安本就不安全的古代更是如此。

    “沒錯,唐大叔說的對, 咱們要是真想找客棧,碼頭外麵就有車馬可雇,而且價錢還會便宜不少。”謝良臣也接話道。

    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們人生地不熟, 自然該注意一點。

    7人重新雇好了馬車從碼頭趕到城外, 等進了城, 便開始找住的地方。

    雲陽府很大,客棧也不少, 可是近期前來趕考的書生更多。

    謝良臣參加縣試的那年,總共取中人數在40人左右, 兩個月前通過縣試的人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也就是說, 光是榮縣今年來參加府試的人便差不多有80人左右。

    而雲陽府總共有9個縣, 考慮到每個縣人口數量不同,學風不同,按平均來算,這次參加府試的人差不多就有7百多人,

    7百多學子,再加上旅客商人,本地住宿的,要找到合適和客棧,估計不容易。

    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幾人最先去的離貢院最近的客棧,可這裏早就住滿了人,便是下房也沒有了,他們隻好又順著接到往遠處尋。

    終於,他們在離貢院步行距離大概兩刻鍾的地方找到了一家客棧,而且這裏剛好也隻剩下最後三個房間,再晚恐怕也沒有了。

    其實在他們之前還有一個考生比他們先來,原本他們是打算要是少一個房間,大家也不必強求,分開住就好了,哪知客棧掌櫃報價太貴,那考生直接放棄,打算往更遠的地方去找。

    當初縣試時,榮縣離貢院最近的客棧,住宿費是每天200文,可是到了府城,這個客棧路程比上次遠了一倍,住宿費卻更貴,要300文一天,而且還不是上房,隻是中房而已。

    這次他們仍舊是提前一月到的地方,所以便是住在這裏,等到府試開考,他們住宿費也得花差不多近10兩銀子。

    這筆錢不算少,謝正給了謝明文15兩銀子,原本也是往寬了估計的,可就一路上車馬費和買東西,他已經大概花去了2兩左右,現在客棧住宿費這麽貴,謝明文便隻好和謝良臣他們住到了一起,三人房費平分。

    謝石頭不用參加考試,便問客棧小二有沒有多餘不用的小榻,要是有便搬進他們房裏。

    原本小二還不怎麽願意,覺得他們這樣不就是不想多開一間房,是來占他們便宜的嘛,剛想拒絕,旁邊的掌櫃先插話道:“有倒是有,就是邊角有點破損,還沒完全修好,不知幾位可介意?”

    這些人可都是來參加考試的書生,誰知道以後其中誰就當上了官?要是對方因此懷恨在心,將來報複,他們升鬥小民可是吃罪不起。

    見謝石頭要去睡小榻,謝明文有點不好意思了,囁嚅道:“三叔,要不還是我睡小榻吧。”

    謝石頭卻難得拿出了做長輩威嚴,教訓道:“你爹出門前讓我照顧好你,如今才剛到府城,你這就不聽話了?”

    “大哥,我爹說的是,現在是非常時候,便是要客氣也不在這一時。”謝良臣也跟著勸道。

    兩人都這麽說,謝明文也隻好接受了,再說按現在的情況來看,住在這裏確實是最好的選擇,畢竟要再往前,要麽是沒空房間,要麽就是價錢翻倍,而再往後,就要到下一條街去了,路程隻會更遠。

    三家人在這裏住下,客房便算是滿了,可客棧老板卻沒把客滿的牌子掛出去,而是讓小二把柴房和他們住的房間空出來。

    謝良臣在旁邊聽著,無奈搖頭,看來這掌櫃是為了趁著這段時間多掙點錢,連自己住的地方也要打折出售。

    整理好行李,謝良臣與謝明文兩兄弟坐下準備讀書,哪知同住客棧的祝明源也帶著書童將自己的書搬了過來,一副也要在這裏複習的模樣。

    謝明文看他自來熟的模樣,小聲問謝良臣,“六弟,他一直都是這樣嗎?”

    他自以為聲音小,可實際卻不小,祝明源聽見了,回他一笑:“上次在縣裏考試我便是與良臣一處複習來著,要是有什麽地方不懂,立刻就能問他,學習效率比我自己一個人可是高多了。”

    “原來如此。”謝明文恍然大悟。

    怪不得祝明源上次考得這麽好,甚至名次都跟張籌齊平了,原來是超常發揮。

    三個人在房間裏學習,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後來唐於成來找他們,見三人皆在一張書桌上看書,學習氛圍濃厚,便又讓自家老仆端了板凳過來,四人坐了麵對麵坐了兩排不說,桌子也加寬了一倍。

    謝良臣覺得自己這兒好像在什麽課外輔導班一樣。

    不過這種相互促進的氛圍確實能讓人注意力更集中,譬如你看書看累了想偷懶,結果旁邊的人都在認真學習,那這懶就不好偷了。

    不過雖然四人每日都在他屋裏苦讀,但謝良臣也知過猶不及,所以給他的“自習室”設置了開放時間。

    早上辰時(早7,9點)才許他們來敲門,而晚上戌時(晚7,9點)就得結束。

    對於這個時間安排,大家都表示接受,因為早上是晨讀的好時候,一般他們起床洗漱後也會晨讀一段時間,要是四人都在一處背書,那也實在是吵了些。

    至於晚上,因為各處都安靜了不少,心靜自然是練字的好時候,而練字要占的地方比較大,四人一起則根本擺不開架勢。

    除此之外,在用功之餘,他們也會找機會放鬆,到街上去逛逛。

    大融的宵禁時間是醜時,也就是淩晨1點到3點,而其餘時間則可以自由在街上行走和做小生意。

    謝良臣他們特地選在天黑之後上街,果然街道兩旁的此刻已經掛上了燈籠,而賣小吃的攤販也多了起來,逛街的氛圍濃厚了不少。

    常見的小吃,榮縣也有,比如炒栗子、蜜餞、糕餅等等,不過要論小吃的種類,還是府城更多。

    比如謝良臣就見到一個攤子上正在烤肉,這裏叫做炙豬肉,就是把肥五花在鐵板上烤熟之後剪成小塊再撒上些細鹽來吃。

    攤主在旁邊支了兩張桌子,桌邊有幾人正在等著老板上豬肉,另還有幾人站在旁邊等,不過像是不準備在這裏吃,而要打包帶走的。

    這樣的吃食謝良臣還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見到,雖然烤肉算不上什麽,而且這裏的調料也不多,隻放細鹽,不過還是讓他覺得很親切,感覺自己好像在夜市擼串。

    烤肉的香氣彌漫在空氣裏,勾得大家饞蟲大動,於是四人便花錢各自買了一小份嚐了嚐。

    不得不說,古代的豬肉是真的香,不僅沒那麽肥,而且肉質軟糯香甜,還沒什麽腥味,光是這麽烤熟了撒上細鹽就極好吃,就是貴了點,就這麽兩三片烤肉就要三十文,便是剪碎之後也是一會就吃完了。

    嚐過味道,謝良臣又叫老板打包了一份用荷葉裝好,準備帶回去讓他爹也嚐嚐,四人便繼續逛街。

    許是因為臨近府試,街道兩旁賣書籍字畫的人也不少,甚至還有很多擺攤算卦的人,而且他們的生意也不錯,有很多學子都在問他們自己這次能不能考中。

    “咱們要不要也去算一算?”謝明文看得有些心動,他覺得府城的“半仙”肯定要比縣裏、鎮裏的更厲害,說不定真能算出什麽來。

    聽他這麽一說,另外兩人也有點心動,隻是卻不太好意思開口,畢竟身為讀書人,去信鬼神之說實在傷麵子。

    謝良臣看出他們的猶豫,不過卻沒打算隨大流,而是道:“那人算卦不過也就是根據《周易》來算,你們自己就學過《周易》,要是真好奇,不若自己給自己算。”

    是啊,他們怎麽沒想到呢?!

    三人聞言,眼神一亮,其中祝明源跟唐於成更是極有默契的同時朝謝良臣伸出了手,道:“你學得好,不如便幫我倆算算吧!”

    謝良臣無語,他到底交了些什麽朋友?

    不理這兩個故意耍寶的人,謝良臣轉頭繼續逛街,而隨著街道兩旁的房屋愈加低矮,空氣中的香味卻愈加豐富誘人。

    雲陽府白天熱鬧,晚上更是如此,而夜晚人流最多的地方便是這裏的夜集。

    古代也是有美食街的,而且賣的東西種類很多,口味也都不錯。

    並且,相比於那邊的炙豬肉,美食街上的吃食就要親民很多了,價格也便宜。

    比如豬肚肺片、鱔魚羹、雞碎腰腎,很多食材並不貴,但是這些百姓卻能把原本不貴的食材做成美味,食客也都吃得很滿意。

    謝良臣四人逛著夜市攤子,實在有點目不暇接的感覺,而祝明源和唐於成則是哀歎,早知他們就不吃晚飯出來了,直接在這街上解決多好。

    謝良臣好笑,對祝明源道:“我看你就算吃了晚飯,這會吃得也不算少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餓了幾頓呢。”

    這還真不是他跨誇張,四人一路走來,就屬他吃得最多,買的零嘴兒更是不少,可剛才他見一家賣雞湯餛飩的店前坐滿了人,道這裏的餛飩肯定好吃,又非拉著他們坐下,自己又吃了一碗。

    “我說你也別吃太多了,外頭的東西終究不幹淨,要是吃壞肚子了怎麽辦?”等離開餛飩鋪,唐於成也勸道。

    “怎麽就吃壞肚子了?來這裏吃飯的人這麽多,大家都沒事,總不可能就我一個人倒黴吧。”

    正說著,祝明源下巴一抬,朝兩人示意道:“喏,你們看,咱們縣今年的新案首方敏也在這兒吃東西,他都在,我怕什麽?”

    幾人順著他所指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到一處賣鹵肉的攤子前站著幾個書生模樣的人,而且他們每人手裏也拿了個荷葉包,正在吃鹵肉。

    謝良臣見其中兩個人有點眼熟,像是跟他們同來的學子,另外兩個不認識,不過其中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則還是少年模樣,便猜測那人應該就是方敏了。

    像是察覺到他們的目光,那邊幾人也看了過來,然後互相點頭示意,算是打招呼。

    “聽說方敏這次對府試是誌在必得,甚至還想拿下府案首,怎麽樣,良臣你心理壓力是不是很大?”祝明源說著,還拿手肘碰了碰他。

    “心理壓力”這個詞是他從謝良臣這裏聽來的,他考前容易緊張,謝良臣便說他是“心理壓力”太大,沒想到現在他竟又拿這話來揶揄自己。

    白了他一眼,謝良臣懶得理會他,自顧自往前走。

    他沒搭腔,祝明源卻談興不見,而且臉上神色極神秘,湊近他道:“聽說他對此次府試極有把握,客棧裏便有人開始主動巴結他,像剛才他身邊的那三個人就是。”

    謝良臣回頭看了那邊一眼,四人裏雖方敏年紀最輕,可是另外三人確實是隱隱以他為首的模樣。

    隻是府試考的也不過是基礎,雖是比縣試難上那麽一點,可方敏又有什麽地方能幫到他們呢?他總不能把自己的腦子與別人換一換吧?所以三人如此做派,在謝良臣看來實在是沒必要。

    不過別人如何跟他無關,謝良臣怕再逛下去時辰太晚,便提議回客棧。

    時辰的確不早了,而且他們也怕玩散了心,便都點了頭,結束了今天的夜市之旅。

    後頭謝良臣又碰見過方敏幾次,這才發現原來他與自己住在同一個客棧,而那晚跟在他身邊的幾個人也同住這裏。

    其中那兩個跟他一起乘船來的學子,見到謝良臣仍舊是打招呼,不過卻沒之前那麽熱情了,而是隨意了很多。

    謝良臣知道他們的心思,大概就是覺得他這縣案首其實文采也不怎樣,說不定上次也是他運氣好才得了第一名,所以把他看輕了。

    對於兩人態度的轉變,謝良臣倒是無所謂,在客棧碰見了也隻是互相客套的點點頭,做些表麵功夫就罷。

    時間一天天過去,而隨著考期的臨近,客棧內的氛圍也一天比一天緊張。

    之所以會這樣,便是因為大家都在傳,這次府試有近700人報考,可是知府大人卻隻打算取中50人左右,也就是說,每14個人裏才有一人通過考試。

    競爭壓力如此大,也由不得眾人不緊張,祝明源更是在幾天前就緊張得開始拉肚子,還好情況不算嚴重,他的書童墨硯請大夫來給他看了病,吃了幾天藥,這才好了。

    當然,他這病也不全是因為緊張,還因為他這幾天吃了許多夜市上的零食,墨硯管不住他,自然是他要什麽就買什麽,哪知消化不良,再加上心理原因,這才病了。

    也幸虧他身體素質不錯,現在就好了,否則明天考試若還拉肚子,那考試對他來說絕對是折磨。

    府試的整個流程與縣試差不多,也是黎明入場,總共考三場。

    隻不過府試有一點與縣試不同,那就是考完前不能出來,頭兩場每場考一天,第三場考兩天,共四天時間。

    因為要留宿,所以吃食和棉被都是由官府提供,他們隻需帶著上筆、墨、硯即可。

    謝良臣再次檢查了一下明日要帶的東西,剛準備睡覺,門卻被“砰砰砰”敲響了。

    打開門,來人卻是祝明源,看他臉色不太好,謝良臣引他進來坐下,關心道:“怎麽了?你臉色怎麽如此蒼白?”

    祝明源便將自己剛剛聽見的消息說了出來。

    原來,住在他不遠處的方敏今晚突然鬧起肚子來,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鬧肚子,據說一晚上已經拉了好幾次,整個人幾乎快要虛脫。

    客棧的小二已經去請大夫去了,隻是現在天色已晚,還有沒有藥店開著門就不知道了。

    “良臣,你說他怎麽會突然這麽湊巧拉肚子?”祝明源顯然是想到了什麽,道,“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害他?”

    謝良臣給他倒了杯茶,安撫道:“他若有懷疑的人自然會報官處理,你又何必害怕。”

    實在是由不得他不害怕,畢竟兩人住得近,萬一真是有心人想要下手,連他一塊收拾了怎麽辦?

    見他害怕,謝良臣幹脆緩了神色,開玩笑似的道:“客棧裏住了這麽多學子,要是真有人想通過這個手段害人,那他害你們倆可不夠,得把整個客棧的人全害了,還得把府城裏其他參考的考生也害了才行。”

    果然,聽他這麽說,祝明源臉色好看多了,隻還有點不好意思,“也是,我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哪裏就值得對方下手了?倒是這麽晚來,還打擾你休息了。”

    “嗯,你也別想太多,早點回去吧。”

    等把人送走,還沒睡的謝明文也犯了嘀咕,問他:“六弟,你說會不會是真的有人要害方敏?”

    這個選項並不能排除,畢竟說句不好聽的,如今滿城的學子都是互相競爭的關係,你上了很可能我就不能上,而你落榜,那便多出一個名額,自己上榜的機會就多一分。

    “我也不知道,總之咱們自己小心就是。”

    第二天天還未亮,謝良臣四人便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去貢院,哪知剛下樓,卻見後頭方敏也出了房門。

    他如今倒是勉強能自己走路,隻是臉色卻蒼白得嚇人,眼窩也深深的陷了下去。

    謝良臣聽說他如今隻是勉強止住了泄,但身體卻沒好全,而且他是吃外頭的東西吃壞的肚子,跟客棧可沒關係,因此掌櫃也沒為此特意照顧他,去貢院的路不近,也不知道他要怎麽去。

    他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旁邊的祝明源臉卻又白了白,謝良臣便拍拍他的肩,道:“時辰不早了,咱們走吧。”

    造成如今這局麵,即便拋去陰謀論有人故意整他不說,方敏自己太過高調也要負一部分責任,所以如今這結果他便也隻能自己承擔。

    進了考場,四人照舊被分得很開,謝良臣按著考牌的序號進了號房,仍是先將作答的桌麵清理後才將筆墨放好。

    試卷下發,第一天府試考的是帖經和墨義,都是基礎題,隻不過考試範圍比縣試更廣,謝良臣答題答得很快,等題全部完時也不過下午。

    總的來說,第一天的考試並不太難,而考場對於考生的管束也很有人情味,就是每個人可以休息三次,不過這裏的休息包括上廁所。

    如果考生有需求,就可以拉動身邊的小鈴鐺,這時就會有專門的人過來詢問你是要交卷還是要如廁,要是去茅房,對方就會跟著你一起去。

    因為考生眾多,所以每人限定最多不能超過三次,而因為大家都情緒緊張,有時並不是想上廁所而是純粹想休息也是可以的,隻是會浪費一次機會。

    中午考場提供的飯是饅頭和清水,謝良臣怕上廁所便喝得很少,所以等答題完畢,他也隻去過一次茅廁。

    而就是去了這一次後,他打算後麵都盡量少去,因為這考場的茅房實在太臭了。

    檢查完答卷,謝良臣再次拉響鈴鐺,打算交卷了。

    府試的卷子在上交時要糊名,稿紙也一樣,且糊名的人是兩個,既是幫忙也是監督。

    正當謝良臣等待兩人糊名時,耳邊突然聽到一聲長長的“噗噗噗”聲,這聲音一聽就不妙,果然,聲過後沒多久,謝良臣就聞到一股極臭的味道。

    這味道離他不遠,顯然兩個糊名的人也聞到了,他們皺眉四處觀望,然後鎖定了目標。

    等人被拖出來,謝良臣便知自己猜的果然沒錯,那個“失禁”的人果真就是方敏。

    因為號房是一整排,而謝良臣又在遠離號房的位置,所以在他前頭的人要去號房,他根本就看不見對方的長相。

    可即便如此,光是今天上午他就聽見自己右邊不遠處時不時的有鈴鐺被拉響,就猜測是不是有哪位仁兄肚子不舒服。

    如今看來那人便是方敏了。而且他很可能上午就把三次機會用盡,下午不能再去,可他卻又不想放棄考試,這才釀成這場“慘禍”。

    方敏一臉慘白,雙腳幾乎無法站立,兩個衙役拖著他往外走,難以言狀的味道便一路飄散,考場之內抱怨聲漸起,巡考官呼喝一聲,讓眾人保持安靜,這才將聲音壓了下去。

    隻是聲音雖是壓了下去,空氣中的味道卻沒散。

    尤其是謝良臣跟他隻隔了一個號房,更是受罪,所幸他已經答完了題,否則非得被臭暈過去不可。

    而他旁邊的仁兄則更慘,謝良臣甚至感覺對方拿頭撞了一下靠近他這邊的牆壁,還有十分急促的憋氣聲。

    原本坐著方敏的號房空了,雖後來也有人來打掃,可清掃的人實在有些馬虎,基本就是清理個表麵,而不是徹底的清洗,所以那股臭味雖淡了不少,可附近的人卻仍能聞到。

    謝良臣也聞到了,可是他也沒辦法,隻好將夾衣撕破點口子,掏出棉花塞進鼻子了,如此終於能勉強忍受。

    第一場考完,謝良臣在坐了一會後拉響鈴鐺出去休息了一下,等傍晚天黑吃過晚飯,他便早早躺下休息,等明天的第二場考試。

    第二場考的墨義和經義,而相比於縣試,府試的墨義題不再僅限於句子,而是既有句子,又有段落,也就是說考察學生理解能力的難度又上升了。

    不過萬變不離其宗,隻要將這幾本經書都學透了,句子也好,段落也罷,其實都是一種考法。

    至於經義,這次謝良臣比縣試時謹慎了很多。

    因為據說這位知府大人欣賞有才之人,所以文章隻求穩肯定不行,至少得出彩才能有把握被其高看一眼。

    因此,謝良臣在寫這篇經義的時候花了很多心思,不僅認真構思了文章結構,還使用了駢句,讓整篇文讀起來不僅對仗工整,而且具有音韻美,像前世蘇軾作詩“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便是駢句中“正對”的一種。

    隻不過謝良臣不是寫詩,所以他沒有用“正對”或“反對”,而是用了“串對”,也就是文意遞進的手法來寫。

    因為要斟酌詞句,這次她花的時間比昨天多,再加上空氣裏仍然彌漫著淡淡的臭味,他鼻子被堵,腦子供氧受限,等寫完,難得有點頭暈。

    不過再是頭暈也總算是寫完了,而早上隨著卷子發下來的那跟蠟燭顯然也用不上,謝良臣便將它收了起來,準備明天看情況再說。

    再次拉響鈴鐺,收卷的人將糊好名的卷子放進匣子裏帶走,謝良臣剛拿起饅頭咬下一口,準備吃過後早早休息養精蓄銳,隔壁卻響起一道幽怨的聲音。

    “這位兄台,這麽臭你也能吃下去飯嗎?”

    進場兩天,第一次有人開口跟自己說話,雖然對方聲音很小,還是把謝良臣驚了一跳。

    此刻正值黃昏時刻,拉鈴起來活動的人不少,所以場內也不是絕對的安靜,再加上他們這邊的環境實在“惡劣”,不止巡考官,便是考場的衙役也是能避免過來就避免過來,所以他這一聲倒沒因為什麽注意。

    謝良臣見無人,便小聲回了一句:“那你這四天都打算當神仙嗎?”

    聞言,隔壁的鄰居默了,謝良臣便繼續吃他的饅頭。

    等吃完,本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哪知牆邊又隱約的傳來一道低語:“兄台,你能不能不要交卷這麽快?”

    這是什麽要求?謝良臣直接無視他,等用清水漱過了口,他幹脆直接展開被子,準備睡覺了。

    隔壁的人側耳傾聽許久也沒聽到回答的聲音,等再過了會,謝良臣呼吸均勻起來,他更氣了,這人還直接睡上了!

    “哼!有什麽了不起,等我寫完我也直接睡覺!”憤憤甩下一句,謝良臣偏頭,便見旁邊有微弱燭光現出,看來對方是準備挑燈夜戰了。

    又扣了點棉花將耳朵也堵上,謝良臣終於安心的睡了過去,等待第三天的考試。

    因為睡得足且作息規律,謝良臣仍舊早早的就醒了,隻不過因著睡了兩天號房,號房狹窄自己睡得不甚舒服,所以他覺得肩背有些僵硬,便站著活動了下筋骨。

    等感覺手腳沒那麽僵硬了,謝良臣繼續開始吃饅頭,而且幾乎是硬逼著自己吃下去。

    這三天來,他們每頓都吃饅頭,都快吃吐了,可是不吃也不行,因為不吃就沒力氣寫字。

    等他吃完,隔壁也起床了,好像也是在吃早飯,因為他聽見了對方一拳一拳捶著胸口的聲音,似乎是被噎得不輕。

    又過了會,天色放亮,最後一場考試的考題下發,考的是時務題。

    關於政見時務,其實自府試起便會開始考,因為隻要過了府試,便有正式功名在身,所以難度和考試嚴格程度也逐漸加強。

    隻是雖都考政見時務,但考試難度卻有很大的不同,且一般為遞進關係。

    比如到最後會試或者殿試,一般考的就是國策,而像現在的府試,則考得基礎得多,考試內容多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還比較接地氣。

    舉例來說的話就是生產或者教化一類。

    就像這次府試考的實務題,問的就是生產。

    題目是文言文,大體意思翻譯過來就是:《周禮》說農事和政事是最多也最詳細的,除此之外,諸子百家裏說農事,講農學的也不少,可是有這麽多人著書立說,農業發展卻仍與千百年前未有太大改變,依舊是靠天吃飯。那麽研究了這麽多農學,寫了這麽多著作又有什麽用呢?若是有,那麽又該如何改善這種情況?

    即所謂,試陳教農之策也。

    謝良臣覺得這題目倒是很務實,確實,寫了這麽多農書,可是農業發展卻沒什麽長進,的確有點紙上談兵的意思。

    不過在他看來,要解決這個問題也很簡單,完全可以依照現代農業發達國家的思路來破題。

    一說天氣,農民們之所以會欠收,很多時候便是由於無法預測天氣並根據氣候調整作物種植,因此很容易便會遇到顆粒無收的情況。

    二則是因為投入不夠,這方麵主要就在於灌溉的水利工程太少,水渠規劃不夠有效,以及生產的農作物無法運往太遠的地方,導致很多隻能本地消化。市場單一也不大,價格就低,價格一低那麽大家也就種的少了,收入也就隨之減少。

    三則是生產效率的問題,簡單來說就是單靠人力太過時,無法將生產成倍的放大,導致糧食出產不豐。

    這是指出了問題。

    接下來他便要針對這三個問題,一一提出自己的解決辦法。

    首先是天氣,要古人現在跟前世一樣觀測到季風洋流肯定是不現實的,所以他並未著重講這裏,隻道可以由國內精通天文氣候的人專門注意這方麵的事,要是發現哪年有幹旱的前兆,可以提前發出預警,大家要麽改種一些耐旱的作物,要麽盡早儲備水源以備灌溉。

    至於第二項投入不夠,則需朝廷按農業出產來具體調撥財政,多修水利,確保農民生產時盡量少遇到問題,而要將農作物盡量運得更遠,則要繼續擴充、平整官道,讓貨物貿易往來更加通暢。

    至於第三條,雖然知道現在一時半會可能提了也沒用,但是謝良臣還是想先提出個思路來,便繼續往下寫道。

    朝廷可以命工部組織工匠改進農具,比如農家常用到的風車、石磨、舂米用的石臼等等。

    這些目前都要人力來完成,而且效率不高,那麽有沒有可能對其進行改進,使之用比現在少得多的人力來完成以前數倍的工作量?

    這都是具體到點的辦法,要完成這些,絕非一日之功,而要做到這些,則要朝廷真正重視農業、農民,而不是隻為了他們手中的糧食。

    所以,謝良臣寫完這些,最後提筆寫道:如孟子之言,後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

    故要徹改農事,則必專之,若要專之,則必設專學,此方為教農事久昌且盛之道。

    等理清思路將初稿寫完時,天色已經全黑,謝良臣這才發現自己竟然連午飯和晚飯都忘了吃,旁邊還放著2個饅頭和一碗清水。

    因為實在隔得太久,原本作為午飯的饅頭不僅早就涼透,而且還有點發幹,謝良臣咬了一口,覺得實在吃不下去了,便幹脆拿筆將饅頭串起,靠近蠟燭慢慢烤熱。

    就這麽烤了一會,那些靠近火焰的饅頭皮被烤得有些焦了,謝良臣卻沒發現,還是等看見黑煙才反應過來。

    把塞著鼻孔的棉花取下,謝良臣把饅頭上焦黑的地方剝掉,這才重新開始烤。烤了大概十分鍾,終於有淡淡的麥香味傳出,謝良臣抽了抽鼻子,覺得差不多了,開始就著清水吃晚飯。

    他這裏過得愜意,隔壁卻恨得咬牙,這題如此難,可他隔壁竟還有心思烤饅頭吃,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關鍵是,他也好餓,而烤饅頭好香,,

    “兄台,可否給個饅頭給我?”一道極低的聲音傳來,謝良臣眉頭皺起,這人實在是話多了些,考場上也不注意。

    “兄台?兄台?”等了半天也沒聲音,那人便又連叫了好幾聲。

    謝良臣是不可能遞饅頭給他的,不說自己都不夠吃,要是被人抓住,以為他倆作弊,那可真完了,他還得被判流放。

    所以,見這人沒眼色,謝良臣直接小聲威脅:“你要是再說話,我就叫人來了,說你擾亂考場。”

    果然,他這話一出,對方不吭聲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