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深淵(七)
  第115章 深淵(七)

    宋瑤說這個周日的半天假期取消了,要拿來測驗,剩下的時間上自習。

    大家已經接受了高三就要少放假這個事實,但不免還是會怨聲載道。尤其是看見高一高二的小崽子們三五成群地進出校門。

    眼饞也隻能是眼饞了,還是得乖乖坐在教室裏做試卷。

    測驗結束,學生們把桌子搬回原位,便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出去透風了。

    周落一言不發地朝門外走去。

    白駱帆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落走出教室,目光落到了樓梯口的方向,腳步頓了頓,隨即抬腳下樓,徑直朝著校門口走去。

    門口的人來來往往的,她混在一群高一高二的學生中並不顯眼,十分順利地出了校門。

    她停在門口張望,看向那條通往海邊的小路。從這裏過去隻需要十分鍾,就能到海邊。

    她走的很慢,一路上都在環顧這條小路上的風景。居民樓外麵的爬山虎鬱鬱蔥蔥,有一家人把房子粉刷成了紫色,那家文具店外麵掛著新到的貨品……

    這條路她來回走了許多次,卻從未注意過這些。

    她抬頭望了望天邊已經西斜的太陽,馬上就要落了。她要去的地方在東邊,必須背著光,一直向東走。

    少女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這落日餘暉之下。

    ……

    白駱帆在教室裏等到上自習,也沒見她回來,旁邊的空位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給孟祥婷傳了一張紙條,讓她去看看周落有沒有在衛生間,孟祥婷回來說沒看見。

    他聞言便知大事不妙,趁著還沒有老師來,瘋狂奔下樓。

    他也不確定周落到底會去哪裏,隻好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四處尋找。他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找到,停下來扶膝喘息的空檔,腦子裏不知道怎麽就想起那天大家討論方寒跳海時周落的神態。

    難道……

    他不敢往下想,也沒有時間想別的,拔腿就往海邊跑,一步都不敢停。跑了太久,呼吸劇烈,每吸一口氣肺部就像要炸開一樣地疼,可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

    秋天並不是海邊人流量的高峰期,更別說已經日落的傍晚了。此時的海邊除了她,空無一人。

    海風拂過她的臉頰,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

    地上散落著幾個孔明燈的袋子和一個好像有點瑕疵的燈。

    她彎腰撿了起來。

    那天晚上,她在車上說等她放假要周默山陪她來放孔明燈的,他明明答應了。

    可是他再也來不了了。

    他們父女倆冷淡相處了那麽多年,關係終於有了緩和,她以為他們一家人可以像其他家庭一樣,幸福地生活下去,可為什麽轉眼就全變了呢?

    聽人說人在墜樓的的短短數秒內,會對這一生最放不下的人產生愧疚,乃至後悔自殺。那麽他從那麽高的地方一躍而下的時候,有沒有為了她和媽媽後悔過。

    小時候,在錢和她之間,她是被放棄的那一個,而今看來,她或許又被放棄了一次。

    她想看看海的另一邊,海風吹得她睜不開眼,她放棄了。

    天色有些暗了,海的那一頭殘留著最後一抹斜陽,仿佛誘導著她去追尋。

    少女光著腳踏入了冰涼的海水……

    白駱帆一路狂奔,他來不及停下來喘息片刻,就看到海水中央站著瘦小的少女。

    他帶著慌亂地大喊:“周落!”

    離得有些遠,少年驚慌的呐喊消散在肆虐的海風中。

    少女還在往更深的地方走。

    他瘋跑過去,死死拉住她的手臂,然後緊緊地從背後扯住她,生怕她一個衝動跑到更深的地方。

    “你幹什麽!不要命了!”他情急之下嘶吼道。

    少女什麽也沒說,也沒有一點兒其他的動作,隻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把自己扯上了岸。

    他以為剛才自己吼得太大聲,把她嚇到了,這會兒冷靜下來,他有點慌張地看著她,愧疚地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以為你想不開要跳海,所以太著急了。”

    少女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他的額頭和鼻尖上全是因為瘋狂奔跑而沁出的汗珠。

    見她不說話,他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出了海水區,又蹲下身把她卷起的褲管放了下來。

    少女的眼神始終平靜如水,一如那天在她父親的墓碑前。

    他知道,越是這樣,就代表她越難過。

    少年的心被人揪住似的鈍痛著,眼尾染上了一抹紅。他把外套脫了下來,蒙住了她的腦袋,然後隔著衣服,伸手抱了抱她。

    “想哭就哭出來吧,誰都看不見,隻要你別做傻事。”

    少女僵了片刻,被凍得通紅的臉頰觸碰到少年溫熱的胸膛。

    她抬手,緩緩攬住他的腰身,眼淚須臾間決堤。

    “我……”她整張臉都蒙上了外套,聲音悶悶的傳來。剛說了一個字,後麵的話被哽咽聲打斷。

    少年輕歎了口氣,安慰著:“嗯,我在聽,有什麽想說的就都說出來。”

    懷中的少女哭得不能自已,胸膛處的潮濕感漸漸加重,半晌,他才聽見少女顫著聲音說:“我以後……再也沒有爸爸了……”

    方才少女一直壓抑著的哭聲,在這一刻再也控製不住,她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受了什麽委屈,忍都不忍,嚎啕大哭。

    “可是我真的好想他……”

    少年眼眶發酸,喉結滾了滾,歎息似的輕拍著少女哭到顫抖的脊背。

    有些事情,再親近的人也不能完全地感同身受。他心疼她,可對於她失去父親的悲痛,他卻不能幫她分擔萬分之一。

    這個困境,隻有這個少女自己才能讓自己走出來。

    哭吧,都哭出來就好了。

    海浪被風卷起,重重地拍打在礁石上,仿佛想要遮掩住少女絕望的哭聲,又像是想要安慰安慰這個單薄脆弱的少女。

    ……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隻覺得自己已經流不出再多的眼淚,連嗓子都哭啞了。最後,她鬆開手,從少年溫暖的懷抱裏出來,卻依舊沒有拿下腦袋上蓋著的外套,手指胡亂抹著臉頰,久久無法平息洶湧的淚意。

    少年垂著眼,輕聲說:“周叔叔也不會希望看到你這麽為他難過的,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

    紅色的校服外套蒙著的小腦袋半點動作也沒有。

    “你知道嗎,他那天晚上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他說了很多話,現在想想,他就是特意來跟我告別的,而我竟然沒聽出來。”少女深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變了聲調的嗓音,“他早就計劃好了。”

    “白駱帆,”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啞聲道:“他又一次把我丟下了。”

    時隔十三年,她再一次被拋下了。

    少年移開目光,一些話在嘴邊轉了又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