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所有的花店因為局勢動蕩給關門停業,酒店的進程也快要收尾了。那幾日,剪秋呆在朋友給她提供的兩室一廳的房間裏,閉關思索。狹小的空間,除了住著雲海和她自己,還有劉管家,以及雙胞胎平平和安安。

    起初,方雲海反對收留平安倆兄弟,認為他們是累贅。他們現在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吃了這頓愁下頓,怎麽能養活兩個孩子?!雲海看倆孩子怎麽看怎麽都不順眼,甚至揚言要將他們送走。

    “我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拖著兩個累贅,你是不是瘋了?”方雲海攤開雙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再說這裏地方這麽小,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你是想把我們逼到牆上去貼著嗎?”

    平安倆兄弟快速躲到剪秋的身後,身體像篩糠一樣不停發抖。剪秋對方雲海說:“你別嚇著孩子了,他們還小,我這兩天盡快想辦法,他們隻是暫時住在這裏。隻要找到他們的家人,就把他們送走。”

    “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反正這個家現在是你做主,你說了算!”方雲海像一頭發怒的獅子,隨手將桌上的玻璃杯摔倒地上,“哐當”一聲破成了明亮的碎渣,紮在剪秋的心上。

    方雲海離開了屋子,漫無目的沿著街邊的牆根走。他的怒氣像一團雲霧一樣,一直縈繞在心間。說不上來,自己為何這麽生氣,反正從結婚以後,他就感覺諸事不順,看什麽都不對眼。

    他想去找辛夷,估計人家這會兒在上班,沒空理他。他吹了一聲口哨,抬頭望向天空,飛機的轟鳴聲在頭頂上空響起。這群狗日的!他在心裏罵著。他咬緊嘴唇,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雙手插在褲兜裏,不知不覺,走到了麻將館門口。

    麻將館的前身是翠雲坊,翠雲坊倒閉了以後,老金接手改造成了如今的娛樂場所,目前由手下石竹在經營打理。石竹二十來歲,中等個子,一直垂涎老金的獨生女金香玉。

    石竹可算得上是老金的左膀右臂,將麻將館經營得風生水起,色子、麻將、紙牌一應俱全。每年給老金帶來可觀的利潤,所以深受老金的喜愛。

    當然了,這家館子也是有後台的,不然在這種時局中,它也不敢貿然開業。方雲海聽到裏頭傳來陣陣吆喝之聲,這種聲音就像魔咒一般,使得他挪不開雙腿。

    石竹正在人群中如魚得水地穿梭, 一會兒叮囑手下的人看緊場子,一會兒給客人們端茶倒水,一會兒開個玩笑調節現場氣氛。他那玩具娃娃似的臉,還有那笑起來嘟著的嘴唇都給人一種非常深刻的印象。

    石竹先看到門口愣著的方雲海,三步並作兩步跨出門檻,一臉春風地說:“方少爺,您咋不進來呀?裏頭正好三缺一,等著您大駕光臨啦!您要是不賞臉,就得散場子囉。”

    方雲海其實不喜歡石竹的,畢竟他是老金的人。再怎麽樣,也不能給老金捧場。可是,那雙腿就像被焊住似的動彈不得。他瞥了一眼石竹:“哪幾個人呀?”

    “您進去不就知道了麽?都是些熟客,您也認識的!”石竹從兜裏掏出一根大煙,遞給方雲海,嘴角閃現出一種意味深長的笑。

    不用看,方雲海就知道什麽。極少有人知道,在麻將館後麵隱藏著一間煙館。說它隱蔽,是因為要經過一條長長的陰森又潮濕的巷弄,七彎八拐才能到。

    方雲海打了一個激靈,煙草的香味撲鼻而來,這種香味讓他暫時忘卻了生活的壓抑。他不自覺地跟著石竹進了麻將館。正在玩牌的人紛紛回頭跟方雲海打招呼,方雲海有種賓至如歸的錯覺。

    石竹將他領進了一個套間,陳設很別致,一張實木雕花桌子和東南西北四把太師椅,茶幾上擺放著一套茶具,青花瓷的杯子一看價格不菲。杯子裏的茶水還冒著熱氣,方雲海不自覺地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石竹讓他先坐會兒,然後走到裏間跟裏頭的人寒暄了兩句,又走了出來。“方少爺,您稍等,他們馬上出來!”

    此時,方雲海有些後悔不該聽從他的話,現在是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上。他聽見裏間起床穿衣、磕煙管的聲響,都是誰呢?這麽神秘。那種紈絝子弟的自負感湧上心頭,憑什麽要老子在這裏等?!

    他站起身,嘴角微微抽搐,以示不屑。

    石竹趕緊給他倒了一杯茶,端到他的手上。“他們馬山就出來了!大家難得湊在一起,玩幾把過過癮。”

    從內屋裏緩緩走出來三個人,依次是明德、艾廣白、李冬青。

    明德以前在警察署裏當副總長,現在升職了,調到省建設處當處長。很長時間不見,他比以往越發地精神,臉蛋紅通光亮,厚厚的圓眼鏡片後麵,透出一道奇怪又有些模糊的光芒。

    這種亢奮又疑慮的神態,方雲海通常能在這種老江湖的人身上看到,因為他們在工作中往往要裝腔作勢。明德伸出手,慷慨激昂地說:“呀,原來是方公子呀,失禮失禮。”

    方雲海伸出手回應,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持續了十來秒沒有鬆開,像是各自在較著勁。

    石竹看這架勢,趕緊打圓場:“兩位爺可以了,還沒有介紹艾兄呢,他現在是財政司的科長,妥妥的財神爺呀!還有李兄,他現在是明兄的下屬職員。”

    “我和方少爺認識。”李冬青搶著說。

    方雲海瞟了一眼李冬青,還是以前老樣子尖嘴猴腮,瘦得像跟麻杆,不僅如此,現在眼窩深陷,眼睛下麵一層厚厚的黑眼圈。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不是熬夜太多就是長時間沾染大煙的緣故。

    四個人在石竹的引導下就坐,開始了麻將的角逐。他們玩得很大,一盤至少有上百的輸贏。方雲海出門時沒帶夠那麽多錢,石竹大方地借給他一千。

    起初,方雲海的手氣很好,兩三個小時過去,他的桌前堆滿了銀票,這讓他瞬間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和壓抑。他的自信心爆棚,提議再打大一點兒。

    他堅信,憑他這麽好的運氣,一晚上贏個一萬兩萬的不在話下。其它的人當然不甘落後,同意了他的意見。因為籌碼更高了,這讓大家出牌時變得更加謹慎。

    漸漸地,方雲海運氣的火焰像是被冷水澆息了一樣。他胡牌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麵前的銀票從一摞小山變得所剩無幾。此時此刻,他的額頭上滲透出汗珠,手心愈加黏糊。

    “快點呀!”明德見他磨蹭,一張牌從這頭抽到另一頭,於是催促了他一句。

    方雲海的怒火一下被點燃了:“催什麽催?”在焦慮中,他胡亂地抽出了一張牌,賴子被無意中甩出去了。等他想到時,牌已經穩穩落地了。

    桌子上立馬引起一陣騷動,三人異口同聲地說:“賴子打了!”

    方雲海想要撿起來時,已經來不及了,落子不悔。“他媽的!”他爆出了一句粗口,“背時!”他的臉頰一片通紅,眼睛也開始模糊,一股睡意襲來。

    如果那時候收手,方雲海還來得及,起碼不會輸得太難看。可是,牌桌上就是這樣,贏了想再贏,輸了想趕本,形成了一種惡性循壞,任你怎麽擺弄,都逃不出這個魔圈。

    石竹適時地給他遞了一條濕潤的毛巾,讓他擦擦臉上的汗:“方少爺,不要著急,我們這裏有錢,您隻要寫個欠條就行了!”

    方雲海點著了一根煙,夾在嘴唇中間,含糊地:“來,誰怕誰!我就想看看手氣能背到什麽地步。”他把桌前的麻將往中央重重地推搡,其它三個人相互會心一笑,繼續奮戰到天亮。

    整個晚上,方雲海胡牌次數屈指可數。他打得越來越沒勁,脖子酸疼,腿腳發麻,一泡尿還憋在膀胱裏。狗日的!倒黴透頂。方雲海想。

    願賭服輸!方雲海怎麽都沒想到,一晚上的時間欠了石竹一萬大洋。最後,他把牌一推,手往頭頂上一揮:“不玩了,不玩了,沒勁!”

    他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回去的路上,就像踩在棉花上軟弱無力。腦袋裏一片空白,清晨的風吹得他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一輛軍用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差點將他帶倒。

    他轉了個圈,又繼續朝前走。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枯黃的落葉被風吹著在地上滾動,發出簌簌的響聲。回到家以後,方雲海沒有洗漱,直接躺在剪秋身旁就呼呼大睡。

    剪秋推了推他的胳膊,生氣地問:“你昨晚上哪去了?”

    方雲海的嘴裏“嗯啊”地應付了兩聲,又睡著了。剪秋還想說他兩句,見他憔悴不堪,話到嘴裏又咽了下去。

    濃濃的煙味熏得剪秋沒有了睡意,她起床去打了一盆水,給方雲海擦了擦身子和腳,憂心忡忡地去做早餐。她得在劉叔和孩子們起床之前,給他們做好早餐,然後再去酒店忙活。秋雲提醒過她說,酒店預備在一周之後舉行開業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