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方府後院裏有一處荒廢的小花園,與正院隔了一堵一人多高的牆。從夏季到秋季,牆上遍布爬山虎,像是一麵綠色的掛毯,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剪秋無意中注意到了這個角落,她輕輕推了一把破舊的柵欄門,可能是年久失修,門“嘎吱”一聲開了。一條鵝卵石路在園中蜿蜒,路邊都是狗尾巴草、藤蔓等。這些野草肆無忌憚地生長,有的甚至長到了一人高。

    她關上門,沿著小路緩緩向前,想起了小時候幫養父母在地裏幹活,當牛做馬,任勞任怨,一切恍悟隔世。她清楚記得她的手心被稻茬割傷,養父母罵她是飯桶,她一聲不吭。

    因為寄人籬下,她更加希望自己的勤勞能換來養父母的好感。沒想到,她還是被賣給了青樓,差點命喪大街。剪秋苦笑了一下,這種酸楚讓她的內心滋生出一股強大的力量。

    她伸出自己的雙手,手指修長,手心卻長滿老繭,摸上去硬硬的,像一塊塊小石頭。青樓裏唯一跟她要好的小鳳說她這雙手是抓錢手,將來是做大事的料。

    露水沾濕了她的裙角,她雙手提起袍子的下擺,露出筆直的小腿,小心向前邁進。她瞧見蜜蜂和蝴蝶在叢中飛舞,忽上忽下,最後停在草間。在草叢裏,隱藏著一口水井,井沿處長著一層嫩綠的青苔。

    她朝裏看了一眼,裏麵是一個黑洞,黑漆漆的水麵映襯著一張蒼白的臉。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隻手在往外麵爬,嚇得她往後退了兩三步。心髒撲通亂跳,剪秋摸了摸額頭,怎麽回事?

    她伸長脖子,勾著腦袋,身子向前傾,目光再一次落到井裏。什麽都沒有,虛驚一場。此時,她已經沒有了欣賞荒園的心情,準備往回走。

    遠處的門“嘎吱” 一聲,不知被誰又推開了。剪秋趕緊躲到荒草叢中,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的動靜。當她看清來人時,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五爺。幸好他沒朝她這邊走來,隻是在門旁邊的石椅上小坐了一會兒。

    五爺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絲綢,表情凝重,目光呆滯,與往日雷厲風行的形象大相徑庭。他抽了一口雪茄,藍紫色的煙霧給他的神情增添了一種滄桑之感。

    突然,五爺朝剪秋藏身的方向望過來,嚇得她捂住了嘴,以為五爺看到她了。五爺歎了一口氣,又望向天空,手指擦拭著眼角。

    “五爺,我到處找你!原來你在這裏,我有事找你!”管家劉尊福匆匆走了進來。他看到五爺神情落寞的樣子,繼續說:“五爺,要不我待會兒再找你說。”

    五爺摁息手中的雪茄說:“沒事,你現在說吧!”

    “洋商傑西民和黑幫勾結,想要買麵粉廠的那塊地,麵粉廠的馮老板不同意,那馮老板可是塊硬骨頭,死活不肯。馮老板頻頻遭到黑幫金老大的威脅,向我們請求幫助。”劉管家憂心忡忡地說,“五爺,你說我們幫還是不幫,幫的話我們就會被卷進旋渦,不幫可能有損商會的名譽。”

    五爺眉頭緊鎖,抖動手中的檀香佛珠手串,從盒子裏又抽出一根雪茄,叼在嘴上:“阿福,依你看呢?”

    “我覺得我們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劉尊福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從兜裏掏出打火機,幫五爺點燃香煙。

    五爺點點頭:“這些人都是些老狐狸,我們得小心一點兒。改明兒我先去會會傑西民。你說這個洋人,搞什麽不好,非得要馮老板的那塊地。”

    劉尊福說:“誰說不是呢?那一片的地兒很緊張,再說馮老板又是小有名氣的實業家,雖然生意不景氣,但也在苦苦支撐著。”

    倆人沉默了一會兒,劉尊福繼續說:“五爺,那位剪秋姑娘,我們準備怎麽處理?她是翠雲樓的人,老板娘春紅背後的靠山是金老大。”

    五爺吹了一口煙霧,篤定地說:“她不是要一千大洋嗎?從錢莊裏支一千,就說我們把她贖了。她不會不給我們這個麵子的。”

    “值得嗎?”劉尊福問。

    五爺昂起腦袋,似乎不滿劉尊福的質疑。

    劉尊福連忙點頭哈腰說:“五爺,我知道怎麽做了!”

    五爺站起來往外走,劉尊福跟隨其後,合上柵欄門。他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隻聽得到後花園裏蜜蜂的嗡嗡聲。

    剪秋估摸著他們走遠了,緩緩站起來,因為蹲得太久,她的雙腿發麻,像無數蟲子在噬咬。她坐到石椅上,抖動雙腿,腦袋裏回想著剛才五爺的話。

    按照五爺的意思,她馬上就可以成為自由身了,不用再擔心翠雲樓的人來找她的麻煩。可是,五爺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難道其中有什麽陰謀?會不會是另外一個坑?

    那種不安緊緊糾纏著剪秋,讓她萌生出一種逃離找決明的想法,越快越好。她必須在這個月月底離開,否則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怎麽離開呢?這高牆大院的,想要翻牆談何容易?況且,即使出去了,她該去哪裏找他?她依稀記得決明說過他在中華街附近開了一間診所,到時候去打聽打聽就行了!

    “別動!”一個聲音從後方傳來,嚇得她趕緊警惕地站起來。真是冤家路窄,剪秋鄙視地淺淺一笑:“方少爺,你又在搞什麽?”

    方雲海湊近她,長長的胳膊朝她筆直的右腿伸過來。

    剪秋眼疾手快,一把把他的手拍到一邊,生氣地說:“你幹什麽呢?”

    方雲海好像沒看到她生氣一樣,快速從她的絲襪上拉下一條綠綠的小肉蟲,在她麵前晃悠,一字一頓地說:“讓你不要動,就不要動。”

    剪秋瞟了一眼,心裏咯噔一下,不過表現得很冷靜:“幼稚,青蟲有什麽好怕的?”

    “你居然不怕這個?”方雲海目瞪口呆,顯然沒想到英雄救美的事情居然不成功。他憤憤地將青蟲丟到草叢中,擼起了袖子繼續說:“你說說,你怕什麽?”

    剪秋不想跟他談這麽無聊的話題,轉身欲要走。

    “剪秋姑娘,我的話還沒完呢,你知不知道這裏是禁地,我爹不讓任何人進來的。”方雲海的話猶如一聲鞭炮,響徹剪秋的耳畔。

    她很想問為什麽,但是瞧見一個人影,往門廊那邊一閃躲,然後匆匆進了屋。剪秋知道那是沉香,沉香居然在暗中監視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