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欠債要還
  第484章 欠債要還

  明帝怒氣衝衝地拍桌子。

  “馬上、現在、立刻去把他給朕叫進宮來!”

  和公公躬身道:“是。”

  ……

  東廠,刑房

  “叮當!”一聲,染血的鐵鞭被蒼喬扔在銅盤裏。

  蒼喬隨慢條斯理地拿了帕子擦了擦自己滿手的鮮血,淡淡地道:“去告訴陛下,本座這就進宮。”

  “嗬嗬……瞧瞧,陛下雷霆震怒了,我們的督主要怎麽辦?是失了聖心,還是乖乖把本將軍放了?”

  一道嘶啞的笑聲忽然響起來。

  周琛被鐵鉤穿過肩胛骨,吊在刑架上,此刻奮力而狼狽地死死盯著蒼喬。

  蒼喬接過一邊的小太監遞過來酒杯,慢條斯理地道:“嗬嗬,周大將軍放心,你很快就會出去的。”

  架子上的中年男人像吊著待宰殺的豬一樣,身上都被抽得皮開肉綻。

  但身體的痛苦讓周琛保持著最後的清醒,他忽然忍不住瞪大了眼,若有所覺地問——

  “你……會放了我……你……難不成你抓我進來隻是為了泄憤?”

  蒼喬抿了一口熾烈的燒刀子,烈酒入喉,燒灼的感覺讓他微微眯起漂亮的鳳眼。

  並不是什麽上檔次的酒,卻夠烈,他喜歡在刑訊的濃烈血腥味裏飲一口,有一種詭異的刺激感。

  “沒錯,周大將軍現在才發現嗎,隻是你對本座的人出手,卻毫發未損,實在不像我做事的風格。”

  他輕笑一聲,忽然一反手,將手裏的烈酒潑了周琛一身。,

  烈酒被潑在傷口之上,帶來的劇痛讓周琛瞬間痛苦地悶了起來:“啊——!!”

  蒼喬隨意地拿過酒壺,頂在周琛的傷口上,黃金酒壺的嘴一點點刺進周琛右肩的傷口。

  “周大將軍,你放心,本座知道你是未來太子的嶽丈和舅父,當然不會殺你,隻是本座心裏這口氣兒,是真不順暢哪,您老怎麽就學不乖,非要與本座作對?”

  烈酒一點點地流淌,淌過周琛身體上的傷口,痛得他鼻涕眼淚都要一起流。

  “蒼……蒼……喬……有本事你就……殺了本大將軍,否則遲早老子……要了你這個閹人的狗命!”

  蒼喬低低地笑了起來:“周大將軍生氣什麽,本座這是在給你治療傷處,消毒呢,忍忍哪,那些死在你馬蹄下的百姓們,可是連忍的機會都沒有呢。”

  他親自去驗看了,即使明蘭若讓人拚力施救,還是有不少人受了重傷和被踏死,不少甚至是年幼的孩子。

  周琛咬牙啟齒:“你裝什麽裝……還百姓,那些愚昧的平頭百姓知道你這麽‘愛民如子’嗎?他們口口相傳,最惡心的也是你們東廠這些閹人!”

  他臉色慘白地獰笑:“信不信,那些所謂的百姓不過都是一群烏合之眾,人人都認為老子是好人,你是惡人,哪天你是階下囚,他們一定會用石頭砸死你,彈冠相慶!”

  蒼喬不惱不怒,淡淡地道:“本座做事,從不問口碑,隻做自己該做和想做的。”

  他頓了頓,側臉懶散地一笑:“至於天下人都想本座死,本座的死能讓天下人歡欣鼓舞,那也不錯啊。”

  周琛看著蒼喬淡漠冷酷的眼瞳,發現他竟毫無說謊的痕跡,他的淡漠與冷酷,是因為他對生死真的不在乎。

  “你……你這個瘋子!你有病!”周琛忽然忍不住抖了抖,完全不知道世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蒼喬忍不住低笑了起來,輕蔑又慵懶地道:“現在才知道,是不是晚了點?”

  說完,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酒壺,挑眉:“啊,酒沒了,來人,給咱們周大將軍上烈酒,就讓他泡在酒甕裏,好好地清洗傷口。”

  “蒼喬……你這個殺千刀的狗雜種!!”周琛憤怒又驚慌到極點。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了,什麽叫東廠的刑訊手段,為什麽東廠是人間煉獄。

  當真都是沒有見不到,隻有想不到的可怖,讓人生不如死。

  小齊子在一邊瞧著,忍不住抖了抖,心情複雜,自家主子爺的確是個任性妄為的瘋子。

  誰讓這吃人的世道和血腥的皇權鬥爭,能將好好的人變成鬼,那變成瘋子也實屬正常。

  偏爺是個聰明到極點的瘋子,每一步都在刀尖上周旋,還叫人對他無可奈何。

  還好,小娘娘做爺的“藥”。

  爺如今都算好多了,起碼有點人味了。

  ……

  皇宮

  蒼喬進了內殿,就看見明帝一臉陰鶩地盯著他:“你還知道來朕這裏?”

  蒼喬隨意地坐下,淡淡地道:“陛下可是有什麽事。”

  看著蒼喬那俊顏冷淡的樣子,明帝想要拔高的聲音又小了下去,他沒好氣地道:“你可夠了,竟不經過朕的同意抓了周琛!”

  蒼喬輕描淡寫地道:“微臣心裏不舒坦,陛下應該知道微臣為何要收拾周琛,這口惡氣不出,誰都可以對本座的人出手。”

  “為什麽,還不是為你那好外甥女!”明帝很想罵人,但蒼喬有時候的任性,讓他也無可奈何。

  最終他還是隻忍耐著道:“周琛的幾個兒子剛在北疆立了大功,馬上又要正準備冊立新太子的儀式,你再惱火,也不能對周琛出手!”

  明帝幾乎算得上苦口婆心了。

  “你趕緊把周琛放了,此事找個借口就圓過去了!”

  蒼喬卻沒有猶豫,悠悠地道:“行,微臣讓人放了周琛。”

  看著蒼喬竟然這麽好說話,明帝忽然心裏打鼓,忍不住蹙眉:“你別不是把周琛殺了吧……”

  有時候蒼喬說放,放出來的其實是一具屍體。

  蒼喬支著額側,哂笑一聲:“放心,陛下,周大將軍受了點皮肉傷,我還讓他在消炎的烈酒裏泡著,助力傷口愈合,他好得很。”

  明帝:“……”

  他深吸了一口氣,煩躁地擺擺手:“行吧,行吧,人沒死就成,趕緊放了他。”

  之前蒼喬把周琛打殘了,他也沒說什麽,如今他也不方便責怪蒼喬隻是把人打一頓“泡酒”了。

  蒼喬輕哼一聲:“臣曉得了,陛下找臣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明帝咳了一聲,蹙眉定定看著他:“你就那麽護著明蘭若?”

  蒼喬淡淡地看向明帝,意味深長地一笑:“人,欠了債,總要還的。”

  一句話,似意有所指,又語帶雙關。

  明帝仿佛瞬間被人戳到心髒,心情瞬間壓抑起來,麵色難看地看著自己的寵臣。

  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像不認識他了。

  蒼喬卻施施然起身,朝著明帝略欠身:“陛下,臣告退。”

  “你去哪裏?”明帝忽然猛地一轉身,盯著他的背影。

  第485章 變天之前

  蒼喬側臉涼薄一笑:“當然,是遵從陛下旨意,放了周琛啊。”

  說著,他悠然轉身離去。

  蒼喬離開之後,明帝臉色難看無比地一把桌上的洗筆砸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脫離自己的掌控了。

  可蒼喬,他手裏的這把刀,雖然任性驕縱,可卻還是很聽他的話,願意去放了周琛。

  那唯一的變數,還是在明蘭若身上……

  明帝的眼底閃過殺氣,明蘭若這種不安定的因素,既影響了他最喜歡的兒子上官宏業,也影響了他最忠誠的兵器蒼喬。

  她必須得死!

  剪除一切不安定的因素,才能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可是,陛下,您如果殺了明妃,那您的馬上風該怎麽辦?”春昭儀擔憂的聲音響了起來。

  明帝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把心裏的話說出了口。

  而自己的寵姬春昭儀正提著燕窩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進來。

  “誰允許你未經傳召擅自闖進來的!”明帝惱火陰沉地盯著春昭儀,眼底甚至閃過了殺意。

  春昭儀立刻跪了下去,淚水落下,嬌弱地道:“郎君之前讓和公公宣召了奴家過來,郎君饒了奴罷?”

  她私下喚明帝做郎君增加情趣,現在一聲聲的郎君和奴家,嬌軟又帶著怯懦的嫵媚。

  她的姿態全然是男人最喜歡的媚態和柔弱。

  這是被老鴇打小培養的揚州瘦馬才做得的姿態,自然和和宮裏大家閨秀們不同。

  叫明帝看得心軟,氣消散了大半,隻能作下來,隨意地揮手:“行了,起來罷。”

  春昭儀這才嫋娜地起身,膝行到明帝身邊,替他嬌柔地錘腿——

  “奴家仰仗您的寵愛才有今日,命懸君心,怕郎君身子骨如果不好了,沒了明妃治療您,奴豈不是要被後宮的人吃了?”

  明帝喜歡春昭儀這種菟絲子,隻能靠自己活著的柔弱姿態。

  他冷哼一聲:“這天下就她一個人會治馬上風嗎?朕已經有了好的大夫!”

  春昭儀一愣,倒是沒想到,自己無意間套出了個大秘密。

  她立刻一臉歡喜地道:“我就說明妃娘娘仗著自己醫術,在陛

  她說著,又一臉憂愁的樣子:“可陛下,您確定對方真的有本事治好您的病嗎?”

  春昭儀這副嬌柔擔憂的樣子,讓明帝的心情舒坦了不少。

  他拍了拍春昭儀的屁股,嗤笑:“放心,周琛這個人還算有點用處,他新推薦了一個老道懂醫的,朕讓那老道看了兩回,還真不錯。”

  這些天他不是寶刀未老,雄風大振嗎?

  明帝摸著胡須,陰沉地勾起唇角:“朕從來不會把寶押在一個人身上,明蘭若那點醫術不可能鉗製朕!”

  春昭儀聞言,眼珠微轉:“可是,周大將軍怎麽瞞天過海,將道士帶進宮來,會不會惹怒千歲爺,畢竟您煉丹這塊都是千歲爺陪著您?”

  她竟完全不知道周琛供奉了新的道士給皇帝。

  皇帝倒是還留著有好幾手呢。

  “哼,蒼喬最近有些恃寵而驕,他大概以為朕離了他就不成了,欠教訓。”明帝冷哼一聲。

  就像周琛說的,他寵信蒼喬太過,該適時地敲打蒼喬一番。

  而且周琛也能供奉有用的道士給他,也是好事。

  春昭儀柔若無骨地靠在明帝身上,往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陛下聖明!”

  明帝一把將春昭儀攬在了懷裏,往內殿裏去了。

  ……

  這一番折騰又是到了三更天。

  春昭儀這才攏了衣衫從內殿裏出來,瞧著和公公領著人和轎輦過來。

  她走到和公公身邊低聲說了今日皇帝的話。

  和公公卻神色自若,毫不驚訝的樣子,隻道:“春昭儀娘娘做得極好,您隻要一如既往地伺候陛下就是。”

  春昭儀見狀立刻就懂了,看來真沒什麽能瞞住東廠的。

  隻是……

  她想了想,不知明妃娘娘可知道,她多少該想辦法給明妃傳個消息。

  她自然不能讓明妃娘娘被皇帝老兒弄死,她後半輩子可得靠著明妃呢。

  ……

  過了幾日,明蘭若接到春昭儀讓人送來的消息,又看了看周側妃從秦王府讓人暗中送來的消息。

  周家最近還真是有夠跳的。

  周琛讓人合縱連橫,一邊巴緊了已經被封為太子,隻是沒有舉辦儀式的秦王。

  一邊又給皇帝身邊送人,試圖從皇帝那裏分蒼喬的寵信。

  她若有所思地將兩張紙條都燒了,看向天邊。

  傍晚時分,天邊又浮起了晦暗的雨雲,春和瞧著天色:“看樣子,要變天了。”

  明蘭若輕輕地一笑:“是啊,要變天了。”

  冰冷的風掠起她柔軟烏黑的發絲,細碎的雨滴也隨著雷鳴聲落下。

  滴答、滴答地落了滿院子。

  她忽然想起上次與那人在下雨的夜晚偎倚一處,他執她的手下棋的樣子。

  又是七八日未曾見到那個男人了,她知道他最近異常的忙碌。

  最近朝野上下都說九千歲蒼喬似乎開罪了陛下,陛下待蒼喬冷淡了許多。

  所以,明明同在京城,卻為了不進一步激怒明帝,她不能去見他。

  明蘭若眯起眸子,輕聲道:“春和,給千歲爺送一封信去,就說……再忙,也要保重身子,不可胡亂吃藥。”

  “既然若若這麽記掛千歲爺,為何不親自去東廠一趟?”

  一道幽涼斯文的聲音忽然在明蘭若身後響起。

  明蘭若一愣,隨後忽然轉身,看著一身素白袍子的年輕書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門邊。

  他細長的眸子似氤氳了江南的煙雨,一襲寬袖白袍子,讓他整個人素淨雅致到極處。

  明蘭若微微睜大了眸子,怔然:“隱……隱書生?”

  “小生許久沒來拜會小娘娘了,叫小娘娘掛心了。”年輕的書生走了進來。

  春和瞧著自家主子隱忍著才沒衝過去,暗自低笑一聲,悄悄地退了出去,為他們關上門。

  “你……怎麽來了?”明蘭若輕咳一聲,隨意地抓起一把團扇,輕晃動著走到他身邊。

  第486章 不能人道的算什麽男人

  “既然督主不能來,小娘娘也不方便去東廠,自然是小生過來。”

  隱書生坐在桌邊,駕輕就熟地取了茶壺,點上小爐,燒水泡茶。

  明蘭若搖著扇子,在邊上坐下,瞧著他:“我還以為以後隱書生都不會出現了。”

  自從玫瑰清口丸無效之後,“隱書生”就再沒出現過。

  她還以為他從此討厭死了這個倒黴透頂的身份,倒是沒想到他還願意用“隱書生”的身份出現。

  隱書生拿細長的火棍輕輕戳了下炭火,淡淡地道:“怎麽會,在下不是小娘娘的幕僚謀士嗎?”

  明蘭若搖了搖扇子,眼神明亮地盯著他:“是呀,你倒是還記得,當初有人答應當三個月的小書生,可三個月為期不到,才兩個多月,小書生就不見了。”

  隱書生抬起細長的眼,幽幽地看著她:“怎麽,小娘娘很喜歡小書生?”

  說著,他瞧了一眼明蘭若手裏的團扇:“每次,都是小生看見小娘娘搖扇子時候的風情萬種,卻少見您在千歲爺前這般作態?”

  或者說,從來沒見她在蒼喬麵前刻意展露過風情,可到了隱書生這裏,她倒是放得開。

  明蘭若手裏的扇子略一頓。

  她想了想,忽然以扇掩麵,隻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理直氣壯:“因為小書生的設定是‘不會武藝’,所以好欺負呀,隻有我欺負他的份兒,他不能欺負我!”

  隱書生:“……”

  小齊子在門外差點忍不住笑出聲。

  欺軟怕硬也能小娘娘說得那麽理直氣壯。

  春和瞪了一眼小廝書童打扮的小齊子,招手示意他趕緊過來。

  小齊子立刻乖巧地跟了春和走。

  到了回廊轉角,春和確認不會讓主子聽到自己的話,才沒好氣地戳戳小齊子的腦袋:“你這小子,怎麽能偷聽主子們私下相處的話?”、

  小齊子揉了揉腦門,一臉無辜:“春和姐姐,咱們都有內力,這不是不小心麽……”

  春和搖搖頭:“跟在爺身邊,要穩重點,可知道?”

  小齊子點點頭:“知道了。”

  春和順勢拉著他在一邊的長廊上坐下來:“咱們在這裏等等吧,主子爺和大小姐怕是沒有那麽快能出來。”

  小齊子也乖乖坐在春和身邊:“嗯。”

  然後,他從懷裏取了一個油紙包遞到了春和麵前:“春和姐姐,這是我從綠意坊買的如意糕和鬆子糖,你試試?”

  油紙包一打開,便有糕點的甜香傳來。

  春和有些驚訝地捏了一塊指頭大小的如意糕:“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如意糕,這綠意坊的點心可是相當難買呢。”

  小齊子輕咳了一聲:“也就路過,就買了。”

  他知道今日爺要來見小娘娘,一大早就特意請假去綠意坊排隊了一個時辰,怕出爐的糕點冷了不好吃,特意放在懷裏帶來的。

  “還是暖的,謝謝你。”春和將如意糕放在唇間,入口即化的味道,讓她忍不住含笑道。

  小齊子看著她將帶著自己體溫的如意糕放在唇間,竟不由自主地紅了清秀的麵孔。

  小齊子一下子別開臉,低聲道:“春和姐姐喜歡就成。”

  春和瞧著年輕的小太監害羞的樣子,隻覺得這小太監善良又有趣得很。

  她便隨意地捏了一塊鬆子糖塞在他嘴裏:“小齊子,你也試試,它家的鬆子糖也是一絕。”

  小齊子沒有想到春和指尖兒塞進自己唇裏,忍不住慌張起來。

  可滿嘴的鬆子糖香味還有剛才春和指尖柔軟的觸感,讓他越發地麵紅耳赤:“啊……啊……謝謝。”

  看著小太監快呼吸不上來,春和忍不住噗嗤一笑:“你這傻孩子,做什麽呢,快喘氣,這不是你買的嗎?”

  要謝也是她謝呀!

  小齊子吸了口氣,羞臊得恨不得鑽進地縫裏,他殺人的時候都沒沒那麽害羞呢。

  "甜嗎?"春和有點好笑地看著小齊子,這小太監是怎麽回事?

  小齊子隻覺得滿嘴的甜味,忍不住摸著自己的薄唇,看著春明的臉笑了起來:“嗯,甜呢!”

  如果時光,可以永遠定格在這一刻,該多好。

  “轟隆隆————”

  忽然雷聲響起,傍晚,伴隨著寒涼的風,雨滴撲簌地落下來。

  春和瞧著回廊外黑下來的天:“今年的天象真是異常,這都快十二月了,竟才開始下秋雨。”

  小齊子偷偷地、羞澀地瞧著春和柔婉的側臉,輕聲道:“是啊。”

  春和搖搖頭:“周如故、陳寧他們今日出城,這個點還沒趕回來,怕是要淋雨了。”

  小齊子聽到周如故的名字,眼神有些黯然:“春和姐姐,這是在擔心未婚夫麽,議親很順利吧?”

  春和聞言,溫婉的麵容上閃過一點不好意思:“嗯,還行吧。”

  周將軍倒是並不掩飾對她的滿意,與王嬤嬤說好了親事,三書六禮都會備上。

  小齊子垂下眸子嘴裏的糖,忽然就不甜了,他輕聲道:“春和姐姐,喜歡周護衛長嗎?”

  春和笑了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像弟弟一樣的小太監,總很有傾訴的欲望。

  她輕輕地撫平衣袖上的褶子,輕聲道:“我沒有專門想過這事兒,隻是先定親而已,我和周如故也算熟悉,那人呢,雖然咋咋呼呼的,可人品不錯。”

  她和景明不一樣,她很喜歡孩子,想要個和小希少爺那樣可愛的寶寶。

  所以,她是要嫁人的,嫁個知根知底的熟人,總是好過盲婚啞嫁。

  小齊子聽著春和娓娓道來她的理想,他的心髒傳來痛感,讓他有些難受。

  淅淅瀝瀝的秋雨,宛如珠簾一般落下,幾盞宮燈搖曳出昏黃冰涼的光。

  年輕的太監依然笑著,笑容溫柔:“啊,那我要給春和姐姐備上好禮了。”

  他知道一切讓時光定格,不過是自己無望的奢求。

  可春和在笑啊,她是開心的,那就夠了呀。

  ……

  “小齊子,喜歡春和吧?”

  房間裏,美麗清豔的女子輕輕搖著扇子,枕在年輕書生的膝上,閉著眼輕聲問。

  隱書生替她揉著太陽穴,淡淡地道:“怎麽,小娘娘還想當紅娘不成?”

  明蘭若輕歎了一聲:“隻是有些感慨罷了。”

  她知道春和是個比較循規蹈矩的姑娘,並沒有特別喜歡誰。

  但也對與周如故這樁婚事滿意的,因為,春和很喜歡小孩子。

  小齊子給不了春和想要的東西。

  “若是當初督主,永遠無法恢複身體,小娘娘可還會選擇督主?”隱書生忽然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明蘭若懶洋洋地睜開眼,瞧著自己的枕著的人,笑了笑:“不會,不能人道的,算什麽男人?”

  第487章 嗯這才有意思呢

  隱書生端著茶杯的手頓住了。

  他眯起細長的眼,淡淡地低頭看著膝上的女子:“小娘娘,可以重新組織一下語言,這話,督主不愛聽呢。”

  明蘭若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像隻狐狸:“是啊,督主會說,本座就算不是男人,也能讓你哭出來。”

  隱書生挑眉:“小娘娘知道就好。”

  她曖昧地拿扇子撩他好看的下巴:“所以呀,這就是我更喜歡小書生的原因,他開得起玩笑,受得起撩撥,督主凶神惡煞。”

  一撩就炸,各種意義上的炸。

  隱書生有點頭疼:“……”

  這丫頭實在太擅長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

  偏他習慣了這種喬裝易容就一整套聲、形、色都一致的行為方式。

  “罷了,小生受不得小娘娘這般厚愛,下次還是讓督主來吧,他治得了你。”隱書生輕哼一聲。

  明蘭若忍不住笑出聲,忽然支起身子,跪坐起來。

  她柔軟的胳膊攬住他的脖頸,居高臨下地瞧他:“是麽?你可舍得?這些我可沒勇氣對督主做出來呢。”

  她說著,低頭親了他的俊俏的眉眼一下。

  又一路往額側、鼻尖、臉頰親了下去,偏避開了他的唇,直到吻在他的喉結上。

  隱書生忍不住輕抽了口氣,有些發僵,忍著沒動。

  明蘭若順勢將他按倒在榻上,低頭瞧他,眉梢眼角都是戲謔的笑意與少見的媚態。

  她就喜歡欺負小書生,平時總被某人欺和壓,隻有他是小書生的時候,才會乖乖聽話。

  隱書生纖長的睫羽輕顫了一下,如攏著霧氣的細長眸子裏閃過隱忍和幽暗的光。

  “我可想你了,小書生。”

  明蘭若輕輕地拉開他的腰帶,語帶雙關的,低頭蜻蜓點水地親在他的薄唇上。

  她的指尖輕柔地探入他中衣裏,柔軟的掌心按在他溫暖的胸膛上,感受他熾熱跳動的心髒。

  “你也想我了,對麽,幕僚就是要侍奉主人的呢。”她眸光如水,輕笑,解開了自己的衣裳。

  這一次,她主動,主動探索他的一切,主動要他。

  “小娘娘……”他眼神漸漸迷離起來,又有些怔愣於她的主動和熱情。

  不知道為什麽,他卻在這份熱情裏,感受到她的擔憂,她在擔心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所以才想要用身體的交融去消除那份不安。

  看著身上的女子雪白的軀體,他輕歎一聲,閉上眼抬頭吻住她,承受她的探索:“別擔心,風雨總會過去的。”

  窗外,風雨如晦。

  窗內有溫情的火焰在燒,小爐上,茶壺裏,翻滾的茶水,茶香四溢。

  ……

  七日後

  “父親,今日的大朝會,您身上的傷還沒好,沒必要非要去吧?”周同晨有點不解地看著正在穿朝服的周大將軍。

  父親七日前被東廠的人扔回來,渾身酒水加上傷,分明是被泡在酒甕裏醉死了過去。

  簡直是脫了一層皮,昏迷了兩天兩夜,才蘇醒過來,撿回來一條命。

  經此一事後,父親整個人都瘦了許多,明明該養傷,為什麽非要上朝?

  周琛讓侍從們給自己整理妥當,甚至讓侍妾來遮掩自己蒼白的臉色,他冷冷地道——

  “你懂什麽,蒼喬因私自拘捕為父,已經開罪了陛下,我必須乘勝追擊,讓陛下看見我是怎麽被蒼喬折磨的!”

  讓陛下心裏對他有愧,也要讓滿朝文武看見,他就算進了東廠也活著出來了。

  證明了時局已經不同,現在的蒼喬已經“失寵於陛下”,聰明人就該知道投奔他門下,才會有前途。

  周同晨若有所悟地點頭:“父親說得是,兒臣陪父親上朝!”

  周琛看著銅鏡裏的自己,目光堅毅地冷笑一聲:“蒼喬以後對陛下來說,絕對不再是左膀右臂,他能做到的,咱們周家也能做到!”

  不就是投皇帝所好,修道煉丹嗎?

  他周琛也能做到!

  這朝堂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蒼喬的好日子到頭了!

  果然……

  大朝會上,群臣看見忽然坐著輪椅出現的周琛,都愣住了。

  他們倒是沒想到周大將軍在東廠裏走了一遭,還能氣色那麽好,看起來並無大礙,不像傳說裏奄奄一息的樣子。

  “難道陛下真的訓斥了東廠那位爺……不許他為難周將軍?”

  “還沒見過從東廠出來,就能那麽快上朝的人。”

  “之前就一直聽說東廠那位爺失寵於陛下,難道是真的?”

  ……

  眾人議論紛紛,也都在周琛的預料之中,他雖然傷口仍有不適,卻心情很好。

  直到……

  “周大將軍,走了一趟東廠,卻讓您看起來氣色更不錯了,難得。”大理石寺卿徐大人的聲音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周琛一頓,冷笑一聲:“徐大人,您的氣色不倒是不太好,怎麽,查案不順利?”

  徐大人眯了眯眼,摸了下胡須:“是啊,希望周大將軍今兒一直能氣色很好。”

  說完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徐大人就被徑自跟著督察禦史莫大人一群人一起上朝去了。

  周琛冷哼一聲:“最惡心這些文臣,喜歡故弄玄虛。”

  周同晨道:“父親不必理會那些小人。”

  朝堂之上,和公公一如既往地唱喏——“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看著周琛上朝,明帝瞧著一邊底下坐著一副淡然模樣的蒼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心情沒來由地更惡劣。

  他刻意在朝臣們上奏之前對周琛好一陣噓寒問暖。

  然後又在莫禦史試圖當庭參奏周琛治下不嚴,放縱軍馬踏死踏傷百姓兩百餘人之事時,斥罵莫禦史風聞奏事,胡亂攀咬。

  逼得莫禦史臉色難看到極點,死瞪著周琛,卻不能說什麽。

  明帝這一招搞得滿朝文武都對周琛受寵的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有些原本打算跟著莫禦史一起參周琛的朝臣們隻好避開此事,奏報其他事情。

  周同晨跟在周琛身後,都覺得揚眉吐氣,甚至冷冷地拿眼盯著蒼喬,暗道以後必定要拿這閹狗的人頭做祭!

  蒼喬卻忽然看過來,冰冷詭魅的眼神,宛如地獄修羅的目光,看得周同晨一個激靈,竟不敢再看。

  他懶懶地挑眉,嘖,又是一個沒意思的廢物。

  就在即將退朝之際,徐大人忽然又走了出來:“陛下,臣有本要奏。”

  明帝一見他,就忍不住心煩,眉頭一擰,正要說話:“徐愛卿……“

  徐大人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上個月,陛下指示微臣徹查廢太子牽扯蕭家滅門一案,如今已有了結果。”

  說著,他便從袖子裏取了一疊文書出來,卻沒有交給和公公,反而繼續自顧自地散給周圍的人看。

  明帝見狀,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立刻示意人去收徐大人手裏的東西。,

  “徐沐言,你這是在幹什麽,這些東西是什麽,你把這些東西給朕拿上來!”

  但徐沐言卻又掏出一本折子遞給慢悠悠過來的和公公——

  “陛下不必著急,人人有份,臣給您準備的這份是一本匯總——“

  “匯總了當初周琛周大將軍是怎麽帶人在蕭家老弱婦孺扶靈回老家的路上,炸山,假造山崩,將蕭家滅門的過程和各種證據。”

  周琛的手裏也被你徐大人塞了一份東西,他一看,臉色瞬間大變,再沒了之前好臉色。

  他終於明白姓徐的渾蛋在上朝路上說的那些陰陽怪氣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徐沐言這個老匹夫,今日要在朝堂之上,挑起一場腥風血雨!

  蒼喬聽著朝堂上的喧嘩聲,似笑非笑地垂著眸,把玩著自己的扳指。

  嗯,這才有意思呢。

  第488章 大戲開局風雨驟起

  “陛下!這是誣陷!這是徹頭徹尾無恥的誣陷忠良!”

  周大將軍憤怒至極,如果不是他四肢皆廢,隻怕要撲過去打死徐大人。

  徐大人冷冷地道:“周大將軍,當年執行任務的那些士兵、他們沿途走過時吃飯的店家、甚至炸山殺人時,都有入山打獵目擊的村民,在下全都一一找到,而且證詞可以互相印證!”

  一眾大臣們看著手裏陳述大理寺是怎麽查當初蕭家滅門案的書簡,還有一些拓印的證物,臉上都露出驚駭的神色來。

  周琛感受到了大臣們的目光,咬牙切齒地咆哮:“你定是偽造的證據!”

  徐大人一邊環顧四周,一邊拱手對皇帝說話:“若是陛下和諸位大人不相信,可現在就宣召所有人證上殿,質證!”

  明帝臉色難看極了,這段時間他讓東廠的人盯著徐沐言!

  也沒瞧著這老匹夫有什麽動作,怎麽突然今天就給他來了個大的!

  明帝隻能想辦法先把這件事糊弄過去:“茲事體大,徐卿家可以朝後先與朕議……”

  “正是因為一個月前陛下說茲事體大,所以微臣仔細地查證過了,除了這些人證,還有物證”!

  徐大人又從袖子裏掏出幾封信當眾宣布——

  “當初被周琛命令的帶人去滅門蕭家老少的那位副將,擔心事後被周琛滅口,留下的周琛親筆信!”

  明帝簡直頭疼,這姓徐的袖子是乾坤袋嗎?他到底怎麽藏了那麽多東西的?!

  周琛不敢置信地看著那些信:“徐沐言——!”

  徐大人挑眉問:“怎麽,周大將軍不認得自己的筆跡了,沒關係,我這裏有拓本,要回憶下你寫了什麽嗎?”

  說著,徐大人頓了頓,冷笑了起來——

  “也對,那位副將都沒想到他會死得那麽早,沒有來及地拿這些信換自己的命,周大人當然不知道那副將沒有按照你的命令燒了那些信!”

  徐大人是審案出身的官員,步步緊逼地朝著周琛道——

  “那副將甚至都沒活到親自向你匯報,在你確認已經徹底將蕭家滿門老弱婦孺殺死之後。”

  “你早就派出另外一隊親兵,埋伏在路上,把那位副將和執行任務的士兵都滅口了!”

  周琛臉色難看至極,拳頭緊握,徐老匹夫手上怎麽會有這些東西,當年那的副將果然背叛了他!

  明帝忍不住本能地去看蒼喬,如今情況緊急,這人怎麽不說話?

  他有的是本事化解眼前的情況,他要肯說一句,必定是立刻能讓徐沐言這老匹夫閉嘴!

  可蒼喬卻像完全沒有感覺到皇帝陛下焦灼裏帶著慌亂煩躁的目光。

  他隻繼續摩挲把玩著手裏的翡翠珠串,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看得明帝心底火大又憤懣。

  混賬東西!

  倒是周同晨立刻眼睛一亮,找到了破綻一般拔高了嗓音——

  “徐大人,你剛才還說你找到了當年執行任務的士兵,如今又說這些人被父親滅口,你這不是自相矛盾?”

  明帝也立刻咳嗽了一聲:“沒錯,徐卿家可是被底下小人蒙蔽了?”

  徐大人對著皇帝正色道:“陛下不要擔心,奸人不能蒙蔽臣!”

  他環顧周圍的大臣,拔高了聲音:“周家的那些親軍竟漏了兩個探路的傳令兵沒殺!”

  “當年那兩個傳令兵見狀不妙,藏身樹上,苟活下來,不敢回周家軍中,如今被微臣找到了!”

  一眾大臣麵麵相覷,表情複雜,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其中竟有這麽多複雜的內情。

  周同塵窒了窒,看向周琛:“父親……!”

  周琛卻沒有說話,喘著粗氣,看著徐大人的眼裏都是狠戾的殺氣。

  徐大人又冷冷地道:“忘了告訴周大將軍,微臣的證人裏,也有兩名當年參與滅口執行任務士兵的周家親軍!”

  周同晨大驚失色:“不可能!我們周家軍的人不可能背叛我爹!定是你偽造人證!”

  此言一出,頓時惹來周圍大臣們詭異的側目——

  這話怎麽聽著都像是周大公子承認了派人去滅口,隻是不相信自己的親軍會被收買?

  周同晨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他立刻神色一沉。

  “我的意思是我周家親軍不會做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哪怕做了,也不會背叛我爹!”

  這解釋聽著還算說得通,但卻怎麽都透露出一種虛弱無力的辯解感。

  周琛冷冷地道:“晨兒,不必解釋,清者自清!”

  莫禦史此時上前,厲聲訓斥周琛道:“人證物證俱全,周琛,你如果有膽子,就叫人證上來質證!”

  說著,他向皇帝跪下去:“陛下,此事實在駭人聽聞,蕭家數代有功於江山社稷,男兒守家衛國滿門忠烈犧牲在前線,老弱婦孺卻被奸人在後方滅門!”

  “陛下,臣為都察院之首,既替陛下掌著監察百官之責,還請您下旨——三司會審!”

  莫禦史一開頭,徐大人、朝中文官一係不少人都紛紛跪了下去:“陛下,臣等請您下旨三司會審!”

  武將之中,其實也有一些蕭家門生,一直因此被排擠和敢怒不敢言保全自身。

  但此刻見言官打前鋒,他們此刻也顧不得周家勢大,義憤填膺地跪了下去。

  “陛下,臣等附議!!”

  明帝整個人都混身僵硬,誰說皇帝沒有無奈的時候,如今他這是被架在了火上烤。

  而沒了蒼喬替他壓場子,竟忍不住心慌。

  此時,周琛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陛下相信微臣的清白就夠了。”

  這話說得直白,皇帝隻要保他,所有的證據就算是真的,也都不成立!

  明帝深吸一口氣,先用拖字訣,先把這件事拖過今日,再想辦法,看是暗中殺了徐沐言還是別的什麽法子掩蓋此事。

  他捂住額頭:“諸卿也知道此事茲事體大,朕近日身體不適,容朕先……”

  “陛下身體不適,且容本座陪陛下回後殿歇歇,見一見太醫,諸位大人先下朝吧。”一道幽冷的聲音忽然響起。

  眾人一愣,看向今天就沒說過一句話的蒼喬。

  他起了身,淡淡地抬起眼,卻看向皇帝。

  明帝眉心一擰,蒼喬終於說話了,這是讚同自己?

  他立刻點頭:“蒼愛卿說的是!朕先看太醫,先暫時退朝。”

  朝臣們頓時議論紛紛,有些義憤填膺的大臣試圖阻止:“陛下,這怎麽能行?”

  此時,蒼喬又忽然冷不丁地看著周琛補充了一句——

  “至於周大將軍,牽扯此事太深,為表清白,你還是暫居宮中幾日,不要回去了。”

  他眯起幽暗莫測的:“省得又要被言官參你有串聯下屬,殺人毀證的嫌疑。”

  第489章 陛下你腦子有問題

  周琛眉心一擰,狐疑地看著蒼喬:“陛下,臣是男子,怎麽能居後宮……”

  蒼喬先幹什麽?

  “宮裏有的是無妃嬪居住的宮殿,周大將軍不必擔心,侍衛們看住殿門,自不必擔心,何況你四肢皆廢,想來也不會有什麽惑亂宮闈之事。”

  蒼喬輕描淡寫地道。

  周琛蹙眉:“陛下,此事不妥!”

  他如果被關在宮裏,怎麽和外界通消息,怎麽應對接下來險惡的局勢?

  雖然蒼喬和他是死敵,但在蕭家一事上一直都是和他同一立場,那閹人為討好皇帝做的事兒,比他狠多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而且奇怪的是,徐沐言、姓莫的那些針對他最厲害的老匹夫們竟然在此時一言不發?

  他們不是最看不慣東廠和蒼喬嗎?

  “既然諸位臣工不反對,一切就依照九千歲的意思去辦,他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明帝見徐大人、莫大人等人似乎也無話可說,立刻揉著跳痛的額角出聲。

  此刻,他是是真覺得腦子隱隱作痛,頭腦發脹,煩躁至極,隻想趕緊逃離這裏。

  “陛下!”

  周琛阻止不及,明帝已經逃也似的在和公公攙扶下,直接離開了。

  而一群禁軍侍衛則在小齊子的帶領下進來。

  “周大將軍請吧,咱家給您安排住處,保管您老滿意。”小齊子笑吟吟地道,眼神卻冰冷無比。

  “該死!”感受到周圍朝臣們投來的冰冷、探究、厭惡的目光,周琛臉上異常難看。

  早知今日,他便不來上朝了。

  ……

  到了後殿

  “混賬!徐沐言這個該死的老匹夫,到底想幹什麽!朕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明帝背著手來來回回地走著,怒罵徐大人。

  蒼喬卻徑自又坐下了,淡定無比:“陛下,稍安勿躁。”

  明帝忽然轉臉陰沉又惱火地盯著他:“朕不是讓你盯著徐沐言嗎?你不是說這件事可控嗎?”

  之前徐沐言當庭鬧出蕭家滅門舊案的時候,是蒼喬說這件事可控,說他會盯著徐沐言的。

  他就放心將這件事交給了蒼喬!

  徐沐言這段時間也沒什麽其他動靜,他還以為徐沐言那老匹夫已經被蒼喬彈壓得不敢再查!

  可今日這件事怎麽就到了這樣的地步,竟人證物證俱在,掀起這樣大的風波!

  蒼喬沒有正麵回答明帝的話,而是端起一邊和公公倒的茶:“臣可以為陛下彈壓此事,但是,臣也說過,周琛讓臣心裏不舒服。”

  “你什麽意思?”明帝站住了腳步,看著蒼喬。

  “臣的意思就是,陛下該處置了周琛,自然這事兒就了結了。”蒼喬不疾不徐地吹了吹茶麵。

  明帝瞬間寒了臉:“蒼喬!是不是朕太寵你了,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蒼喬頓了頓,看向皇帝:“陛下,這是不願意?”

  明帝原本就發痛的頭,此刻看著蒼喬那副悠然的樣子,更痛了:“你簡直混賬,為了明蘭若,你這是要逼朕嗎?”

  “對,臣是在逼陛下做決斷,陛下如果不做,臣便不能侍奉陛下了。”蒼喬平靜地道。

  明帝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瞪著蒼喬,勃然大怒:“你這個混賬東西!居然為了那個小賤人忤逆朕?豈有此理!”

  他猛地一揮手,將桌上的東西全都砸了:“蒼喬,朕現在偏就要命你殺了明蘭若,你如果不殺了她,這個九千歲別做了,連東廠都不要呆了!”

  明帝隻感覺自己遭遇了巨大的背叛,那種感覺簡直要讓他恨不得把明蘭若抓來碎屍萬段!

  蒼喬居然敢為了明蘭若做到這種地步,這簡直讓他不能忍受!

  可坐在上首的修挑人影,看著明帝暴怒的樣子,卻隻似笑非笑地道:“是麽,陛下看起來是被周琛刺激得犯病了,這些渾話都說出了口。”

  “渾話?你看看你說的才是什麽渾話!來人,將他帶下去,關入淩雲殿,不許人探望,好好反省,沒反省完,不許出宮!”

  明帝看著蒼喬那忤逆的樣子,心口都發疼,他捂住心口,煩躁地厲聲道。

  可是他一聲令下,竟無人應答。

  兩邊侍奉的太監們竟毫無反應。

  “來人!都聾了嗎!”明帝沒好氣地拔高了嗓音。

  以前他與蒼喬爭執的時候,也偶有發怒的時候,反正不一會,自己就會妥協。

  宮人們都做小伏低,假裝聽不見他們吵架。

  但這次不一樣!

  他非要給蒼喬一點教訓!好讓蒼喬知道恃寵而驕的下場!

  可這一次,太監們沒動,連門口的禁軍侍衛仿佛也都如同聾了一般,對他的召喚置若罔聞。

  明帝這下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臉色一變,似乎察覺到什麽,看向蒼喬。

  蒼喬喝了一口茶,抬起冰涼的鳳眼,淡淡地道:“陛下那種處置後宮妃嬪的方式處置臣不合適,太溫和了,您該殺了臣才對,畢竟誰忤逆您,您都要殺了他。”

  “你——你是不是以為朕不舍得殺你,不敢殺你!”明帝臉色鐵青。

  蒼喬指尖敲了敲桌麵:輕笑:“陛下還要試試嗎?您可以繼續叫,看看可能使喚動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明帝顫抖地指著蒼喬:“你……你……你竟敢……你怎麽敢……”

  他怎麽能這麽對自己!

  蒼喬起了身,撣了撣衣袖:“看來陛下是稍微清醒點了,那就請陛下好好在這裏繼續清醒吧,什麽時候你想清楚了要處置周琛,就差人告訴臣一聲,臣再過來。”

  說罷,他徑自向門外出去。

  “蒼喬!你敢!”明帝厲聲喚住他。

  蒼喬出門前,頓住了腳步,看向和公公:“陛下又犯了病,他在這裏靜養不見任何人,飲食清淡,必要的時候辟穀。”

  “是,督主慢走,老奴肯定伺候好陛下。”和公公微笑著,送走了蒼喬。

  明帝身形一晃,臉色慘白如紙,氣得渾身發抖——

  “好……好……好得很,朕被自己養大的狗咬了一口……朕倒是看看誰敢攔朕,朕是天子!”

  說著,他就要往門外衝!

  和公公一揮手,幾個太監立刻上來將明帝狠狠往凳子上一推一按,明帝一個踉蹌摔坐在凳子上。

  和公公看著滿臉震驚和不敢置信的皇帝冷笑一聲:“陛下,您這是病得不輕啊,腦子糊塗了吧,好好想想千歲爺的話,周琛能不能留?!”

  隨後,他一揮手,殿內的人全都退出了門外——“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第490章 以下犯上的狗奴才

  明帝臉色鐵青地僵在凳子上,偌大的宮殿,此刻竟隻剩他一個人!

  他看著那關上的大門,心中滿是驚濤駭。

  他怎麽都沒有想到蒼喬竟然如此對自己!

  最可怕的是,自己現在才驚覺——

  身邊那些伺候的低賤奴才,看著恭恭敬敬,其實卻早已不聽他指揮。

  惟蒼喬馬首是瞻!

  被背叛的憤怒、被威脅的惱火、被軟禁的怨恨還有——被架空權力的恐懼!

  這一切如海嘯又像深淵一般要吞噬他!

  明帝雙目發紅,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想要咆哮。

  他生來高貴又驕傲,一生機關算盡,卻不想栽在自己熬的心腹鷹犬、自己親自打磨的利劍手裏!

  這讓明帝原本就劇痛的腦袋,簡直要炸開一般。

  他踉蹌了一下——“噗通”一聲摔倒在地,腦袋撞在了紫檀嵌螺鈿的雕花椅上,瞬間在地上暈了過去。

  門外聽到動靜的小太監看了一眼窗內,便走到和公公身邊:“總管大人,陛下暈了過去。”

  和公公淡淡地道:“讓太醫院的人過來。”

  偏殿裏早就備好的太醫院院正提著醫藥箱進來,走到明帝身邊,給他把了脈。

  那院正似乎對皇帝倒在地上卻無人攙扶的事情一點都不驚訝。

  他熟練地拿出銀針給皇帝紮針,又喂了皇帝些藥。

  隨後,院正起了身:“陛下無生命危險,主要是之前服用的丹藥引起的頭痛,還有些心力交瘁……”

  “人不會死就行,這些日子陛下要潛心修煉,還勞煩院正也在宮裏伺候。”

  和公公擺擺手。

  太醫院正點頭,一臉波瀾不驚:“為督主做事,是屬下分內的事。”

  然後幾人便離開了內殿,誰也沒打算去將倒在地上的皇帝攙扶上床。

  就這樣,明帝直到後半夜,硬生生被地板冷醒了。

  天色早已黑了,殿內隻一盞幽暗的燈火,空蕩蕩的昏暗殿內沒有一個人。M,

  他睡得渾身骨頭痛,一時間竟有些恍惚,以為自己身處噩夢之中。

  但下一刻,冷風吹過,讓他一個激靈,回想起了白天的一切。

  他勉強爬起來,去捶門:“來人、來人……你們這些以下犯上的狗奴才……”他嘶啞而憤怒地叫喚。

  門外卻傳來小太監的聲音:“陛下醒了?您的晚膳在桌上,奴才等人就不進去打擾您了。”

  明帝一扭頭,才就著昏暗的燭火看見桌子上放了一碗稀粥和一小碟鹹菜。

  這種近乎受辱的感覺,讓他踉蹌著喘著粗氣衝過去一把打翻了桌子的飯菜。

  他憤怒地大喊“”“混蛋,朕才不會吃這種東西!去叫老和來,不,叫蒼喬來見朕!”

  聽著殿內瓷器破碎的聲音,門外的小太監繼續恭恭敬敬地道——

  “和公公說了,陛下既然不喜歡飯菜,那就是要辟穀修仙了,奴才們不敢打擾陛下,陛下什麽時候不辟穀了,吩咐奴才們就是。”

  明帝一呆,看著門外,守門的兩個小太監竟都退開了。

  他搖晃著身體衝過去,憤怒到顫抖地捶門:“混賬東西,你們這些誅九族的混賬,給朕開門……朕要將你們這些狗奴才都淩遲處死!”

  可太監們對他的咆哮聲置若罔聞,淡漠地站遠了。

  ……

  明帝下朝第二天忽然生病不見人的消息傳開了來。

  頓時朝野上下都一片嘩然。

  “陛下這簡直是荒唐,為了保周琛那老獨夫都想出這法子來了。”

  “沒辦法,誰讓周琛是陛下的寵臣,別的武將四肢皆廢,早就告老還鄉,他竟還能上朝。”

  “哼,且看陛下和東廠那位能拿什麽章程出來吧……”

  朝臣們私下聚在一塊忍不住感慨。

  周家和秦王府這邊聽到這個消息,卻都鬆了口氣。

  周家大夫人和周同晨等人稍微放緩了心情,不斷聯絡部曲,看著能不能暗中從大理寺那邊探查消息,殺人滅證。

  秦王上官宏業則心情複雜,蕭家的事情到底是敗露了,作為武將和皇子,他都不認同父皇和舅舅的做法。

  但不管怎麽樣,那都是自己的舅舅。

  他雖然已經被冊封為太子,但就儀式還沒有舉行,太子印鑒金冊等都沒有。

  如果手握兵權的舅父出事,對他而言不但是一個汙點,還會影響日後他登上帝位的路。

  父皇既然稱病不上朝,他也許該去和父皇見一麵,私下商量如何處置這件事。

  上官宏業換了衣衫就要進宮,卻忽然又想起什麽,動作遲緩下來。

  “王爺這是怎麽了?”周湘雲正蹲著親自替他整理腰間玉帶,見上官宏業忽然不動,有些奇怪地抬頭問。

  上官宏業低頭看著這溫婉嬌弱的女子,忽然哂笑一聲:“女子合該如你這般柔婉才討人歡心,可本王卻總想起另外一個人。”

  周湘雲一愣,忽然了然地道:“您是在擔心明妃娘娘嗎?也對,她是如今和蕭家唯一有些血緣關係的人了。”

  不知發生了什麽,一向喜歡跑明妃府的上官宏業,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去明妃府了。

  上官宏業沉默了下去,摸了摸周湘雲的頭:“她應該不會想那麽多,蕭家滅門、蕭觀音夫人離世的時候,她還小,又姓明。”

  隻是這件事一定會牽扯到她。

  父皇一直不喜歡她仗著醫術好就桀驁不馴,此事後,隻怕更遷怒於她,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當初他答應過要給她太子妃的位置,他知道他是衝動了。

  可現在,他得先想好怎麽保下她!

  在這一點上,他是和蒼喬那閹人唯一利益一致的點。

  周湘雲起了身,點頭溫婉地道:“王爺願意的話,可以去看看明妃娘娘。”

  上官宏業一頓,心裏有點堵,上次在明妃府不歡而散,這次局勢不明。

  他……的確想見她。

  可又不想聽見她的冷言冷語。

  “怎麽,你都不吃醋麽,當初你姐姐周長樂可不是這樣,她要知道我去明妃府,必定是鬧騰很久。”

  上官宏業忽然覺得麵前的女子有些奇怪,忽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第491章 綠茶男與白蓮花男的對決

  周湘雲是他的側妃,也是個很好的管家能手,比周長樂有用多了。

  但昨日他才宿在她這裏,今日她就勸他去看別的女人。

  周湘雲垂下眸子,溫聲道:“王爺,不,應該喚您太子了,日後您將是帝國的主宰,妾身這醋哪裏吃得完?”

  說著,她福了福身子:“妾現在隻是暫時代替未來的太子妃,替您管好後院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王爺和父親一樣都不是沉迷後院女人的男人,心中隻有權勢和大誌向。

  她對這種男人看得太清楚,她隻想管好自己,為自己和母親掙一條富貴平安路。

  “側妃真是賢德,日後就算進宮了,也擔當得起一個德妃的封號。”上官宏業淡淡地一笑。

  女人有很多用途,能管好家,製衡後院和後宮也是值得高看一眼的本事。,

  “那妾身就先謝過王爺了。”周湘雲柔婉恭敬地福身。

  德妃曆朝曆代都是個有用的高貴擺設,她很清楚,當初王爺可是想給明妃娘娘“貴妃”之號的。

  隻是,明妃娘娘不稀罕罷了。

  上官宏業擺擺手,轉身離開。

  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父皇竟然連他都不打算見。

  “和公公,父皇不見我?”

  上官宏業很是不明白,劍眉一擰。

  心裏覺得有點異樣,沒有理由啊,父皇怎麽會不見他?

  和公公欠身道:“是,陛下頭風,如今是太醫院醫正和幾位道長都在煉丹房陪著。”

  上官宏業一聽,表情有點複雜:“父皇又去丹房了?”

  “是。”和公公點頭。

  上官宏業隻得點頭:“如果父皇病好了點,就勞煩和公公叫人知會我一聲。”

  “是,太子殿下。”和公公道。

  上官宏業輕咳一聲:“冊封典禮都沒辦,和公公還是叫我秦王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聽到別人叫自己上官宙以前的這個稱呼,總覺不是很舒服。

  畢竟上官宙這個太子……被廢了,如今被圈禁‘病重’得見不了人,隻怕是熬不過今年的冬天了。

  導致“太子”聽起來有種奇怪的不吉利之感。

  他猜測是父皇不會容許上官宙活著,畢竟父皇是個心狠手辣,極有城府的人。

  既然已經決定立自己為新的繼承人,那就不會留下上官宙這個廢太子給他當隱患。

  而且,曆朝曆代廢太子都沒有還能活著的。

  雖然他早已經知道這件事,可心裏總有些……複雜和難受。

  “是,秦王殿下。”和公公笑盈盈地道。

  目送著秦王走了,他神色又冷淡了下來,看了眼一邊的小太監:“皇帝陛下辟穀的情況怎麽樣?”

  那小太監恭謹地道:“回和公公,陛下辟穀了兩日,今日有些受不了修行之苦,餓得很,要了兩碗鹹菜粥,都吃完了。”

  “嗯,陛下既然吃了這一頓,也夠了,再讓陛下辟穀三日,三日之內隻送水進去,如此,才好修行。”

  和公公吩咐。

  那小太監點點頭,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去照辦了。

  和公公眯起眼,微笑:“當初督主剛進宮當小太監的時候,總被欺負,也是這麽三天兩頭的‘辟穀’,如今陛下也該試試這些滋味。”

  ……

  “你以前也這樣餓肚子?”

  明蘭若放點心盤子的手一頓,看著麵前的人。

  隱書生端著茶,淡淡地道:“初進宮,剩那麽點傲氣,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討好人,就算是督主也少不得受教訓,不奇怪。”

  她看著麵前的男人平心靜氣的樣子,不知心裏有些難受。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十一歲左右吧?

  “我被圈禁的時候也餓過,還好很快我就用醫術賺錢養活我和小希了。”明蘭若幹巴巴地想表達一下,她也知道餓的滋味。

  卻不想,隱書生拿茶的手一頓,忽然抬起眼憂傷而隱忍地看著她:“小娘娘還在怪罪督主當初圈禁你們母子嗎?”

  說著,他苦笑:“也對,都是他犯了蠢,你不願原諒他是應該的,害你們母子受了五年苦。”

  明蘭若一愣,伸手握住他的手,解釋:“不是的,我隻是想讓他知道他不孤單……”

  雖然這些說法聽起來有點傻,可她想表達的隻是能理解他的一些感受。

  隱書生看著她,忽然伸手抱住她纖細的腰肢,將臉埋在她胸前,喑啞地道:“督主知道的。”

  他喜歡她柔軟的身體,聽得見她心髒的跳動,潮潤柔軟的呼吸都讓他沉迷,緩解心裏的疲憊。

  明蘭若輕輕地撫過他的烏發,不知道為啥,總覺得怪怪的。

  其實吧,當初確實是他犯蠢圈禁她,當然,這件事也怪她過分自信,第一天就跑去找他說那些話。

  但是……

  她怎麽也算“受害者”,為什麽換成她在這裏安慰他這個“加害者”?

  明蘭若低頭瞧著懷裏的年輕書生,默默歎氣:“……”

  算了,硬慣了的東廠督主,難得戴了一層小書生人皮麵具,能軟和下來‘撒個嬌’。

  “阿姐!阿姐!”

  此時,不遠處回廊傳來了少年明快的聲音。

  隱書生眉心一擰,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呼!”

  一雙纖臂有力地一把將他猛地推到邊上。

  若不是他反應快,能被她猛地發力推個跟頭,可即使如此,他還是被推得一下子歪斜地半撐著身子。

  明蘭若正襟危坐地看著闖進來的苗疆少年王爺,冷了臉:“誰讓你來的!”

  楚元白提著個籃子,瞧了瞧她,又瞧著歪著身子坐著,一身白衣的俊秀書生。

  他敏銳地嗅聞到了空氣裏那種曖昧的味道。

  楚元白眯了眯眸子,朝著明蘭若有些委屈地道:“阿姐忘了嗎?是你叫我來的,說今天有烤乳鴿吃。”

  明蘭若:“……”

  =_=……她忘了,今天叫楚元白來,是有事兒要跟他商量。

  隱書生今天一早忽然不請自來,她就光顧著和他議事和膩歪一起說話了。

  “咳咳,我是叫你傍晚過來。”明蘭若打了個哈哈。

  楚元白彎起眸子一笑:“阿姐就不怕我晚上過來,於你名聲有礙麽?”

  明蘭若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你不是穿了我們府邸裏侍衛的衣服嗎?”

  “對,我很聽阿姐的話呢,阿姐說過叫我喬裝成明妃府的人來看你,我就照做,怎麽樣,這身可還好看?”

  楚元白愉快地放下籃子,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又摸摸自己的頭發。

  明蘭若敷衍地點點頭:“好看,好看。”

  現在要怎麽辦?兩個人撞一塊,她總覺得有點不太妙啊。

  明明都是來談大事的,可不知道怎麽有點奇怪的硝煙味。

  隱書生冷眼看著說話時,楚元白湊到明蘭若身邊,一副與她親密無間的“親姐弟”模樣在那獻寶。

  他忽然慢悠悠地坐直了身體,淡淡地道:“早知今兒小王爺來,小生便不來了,這樣明妃娘娘這裏,也才日日有人來,才叫門庭若市,好不熱鬧。”

  明蘭若沉默:“……”

  為什麽,她覺得這話有些耳熟呢?

  哦,之前在東北疆,她去探望受傷的上官宏業的時候,‘喬炎’也說過這話。

  楚元白輕蔑地斜眼看著正坐直了身體,一臉淡漠斯文的隱書生。

  可他臉上卻很是不解地挑眉:“這位大叔,為什麽看起來在生氣?他說什麽,小白做錯了什麽嗎?”

  明蘭若揉了揉額角,她要不是上輩子在宮裏呆了些年,也是宮鬥的行家裏手。

  還真他娘看不懂這兩位的你來我往的“宮鬥“戲碼。

  第492章 鬥不過的狐狸精

  “好了……”她擺擺手,試圖平息兩個男人之間的敵意。

  “大叔?嗬……”

  隱書生慢條斯理地茶壺為明蘭若斟茶:“小娘娘覺得小生老了嗎?”

  他抬起細長的眼看她,長睫如雀翎,烏眸如籠著江南的煙雨,幾乎能將人的魂魄都籠在那一雙眸中。

  而書生修長的手掌提壺時,蔥白的指尾似乎無意地擦過明蘭若細膩嬌嫩的手腕內側。

  姿態,極盡優雅隨性,卻又帶著一種詭魅的勾人。

  明蘭若敏感地輕輕一顫,眼裏、心中,所有的注意力都隻能集中在他身上,怔愣地呢喃:“當然沒有……正是風情絕代之時……”

  她一頓,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風情絕代這種奇怪的形容美貌女子的詞語都說出來了。

  “小娘娘……。”隱書生忽然抽回了手,放下茶杯。

  明蘭若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竟不由自主地當著楚元白的麵,伸手握住了他給她的那杯茶,也順勢握住了他手背。

  她一下子心虛地漲紅了臉,明明他什麽都沒做啊,為什麽她會跟被勾魂一樣!

  見鬼,色令智昏!!

  而且蒼喬這人什麽毛病,瘋了嗎?

  當著楚元白的麵刻意這般勾引她,明知道他一身魅功,如今像個狐妖幻化的書生一般。

  別說她這樣的正常人擋不住,嚐遍天下美人的明帝都擋不住!

  明蘭若沒好氣地白了蒼喬一眼:“咳咳咳……隱先生泡茶是一絕,小白有口福了。”

  隱書生似笑非笑地看向臉色難看的楚元白,倒是優雅地也給他遞了一杯茶過去:“小王爺,請。”

  嗬,毛沒長齊的小崽子這點淺薄的道行,也配在他麵前惺惺作態?

  氣不死他!

  楚元白剛才就將隱書生的動作和明蘭若之間的互動都看在眼裏,當時就冷了臉。

  自己可不是傻子,這隱書生剛才那番動作分明是在“身體力行”地叫自己看看他的本事。

  楚元白俊朗的麵孔一陣紅一陣白,惱火地瞪著隱書生,一把粗魯地拿過茶杯一飲而盡!,

  完了,小狼崽似的少年一抹嘴:“哼,一點都不好喝,沒有我們苗疆的油茶好喝,阿姐,你說是不是!”

  楚元白看著明蘭若,一副非要她評價的模樣。

  他之前第一次看見這個書生,就覺得這人裝模作樣的,現在看見更討厭了——

  一雙細長狐狸眼,明明是個山裏的騷狐狸精!還是公的!

  隱書生輕哂,看向明蘭若:“小娘娘,你喜歡哪種茶?”

  明蘭若被他看得一個激靈,這哪裏是問她喜歡哪種茶,分明逼她表態。

  她哭笑不得,這位爺怎麽跟小孩兒似的,她隻能道:“當然是……

  楚元白瞧著明蘭若,忽然冷哼一聲,唯恐天下不亂地直接搶答:“當然是我們苗疆的打油茶,阿姐還專門為我學做了打油茶!”

  感受到隱書生冰涼帶刺兒的目光,明蘭若撫著一跳一跳的額頭,這是幹啥呢!

  當初,她學這玩意,是為了忽悠楚元白,她被他體內的雄蠱吸引蠱惑了,才投其所好啊!

  明蘭若隻覺得自己頭疼,冷聲道:“好了,小白,別鬧了,我找你有正事兒。”

  楚元白看著明蘭若冷冰冰的樣子,倒是老實了點:“阿姐,你說吧。”

  明蘭若看著楚元白道:“小白,你已經受過正式冊封,現在你不是以前的荊南王世子了,而是小荊南王了,不該離家太久,你該回去了。”

  王位隻有一個,老荊南王其實已經將王位讓給楚元白,從本質上而言,楚元白其實才是唯一的荊南王。

  隻是朝野上下為了方便稱呼和尊重,才稱一聲老荊南王。

  楚元白瞬間就垮了俊臉,委屈又鬱悶地指著隱書生:“阿姐,你為了他趕我回家?”

  明蘭若瞧著他眼睛泛紅的樣子,就額角抽抽:“我不是為了他……”

  “小希看不見我,他會很難過的,他不能沒有我這個好朋友!”楚元白無比委屈和惱火地強調。

  明蘭若瞬間又感受到來自隱書生的銳利死亡注視,無聲惱火地質問——

  為什麽他兒子還沒跟他如此親密,就跟這個臭小子搞一塊去了?!

  明蘭若歎氣,她也很無奈好嗎?

  楚元白這小子自打跟她結了血契之後,也不知道是他本性如此,還是故意為之。

  又或者他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徹底放飛自我,把以前‘自來熟活潑苗疆美少年’那套發揮到極點。

  一天到晚,除了照顧仍在昏迷之中的香娜,就是過來黏她。

  她忙,他就帶著小希在府邸裏上躥下跳,抓雞鬥狗,抓魚爬樹,或者出門瘋玩。

  小希原本對楚元白是有敵意的,但在知道楚元白被坑成了自家娘親的“傀儡”之後,對他多點憐憫心。

  而且忽然發現兩個人都——臭味相投。

  於是就混成了死黨,好哥倆。

  兩人玩鬧吵架起來,還拖扯了對方來找她評理。

  小希芯裏雖然老成,可到底還是個貨真價值的小娃娃,但楚元白也幼稚。

  讓她經常有一種錯覺,她其實生了兩個娃,還漏了個垃圾堆裏撿回來的好大兒——楚元白。

  明蘭若道:“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你先回西南三省去,如今朝局不穩,你應該很清楚,蕭家滅門案震驚朝野,我絕不會放過罪魁禍首。”

  楚元白沉默地看了隱書生一眼,見明蘭若沒有避諱的意思,就知道對方是明蘭若的‘心腹’。

  他雖然心裏不舒服,還是道:“我知道阿姐想要報仇,但想要周琛的命不容易,皇帝明顯在包庇周琛,他想要壓下這件事,一定會對你出手,你會身陷險境。”

  明蘭若就知道他是個極敏銳的人,對朝局把控自有他的一套。

  她將一份點心推到他的麵前:“所以我才要你回去,讓西南三省成為我的退路。”

  楚元白一愣,深邃的大眼看著她,表情複雜地道:“阿姐,你會給西南三省帶來危險嗎?”

  雖然站到她這一邊,從本質上而言,他是被逼的。

  可如今的自己,已經成為她的血契者,不可能看著明蘭若身陷險境。

  但他始終是苗疆的少主,西南三省的荊南王,局勢不明,不能讓自己的子民冒險。

  如果她要他做些會讓西南三省血流成河的事,他無法抗拒她的命令……

  他寧願自裁,也絕不能應承。

  第493章 侍奉小娘娘是本分

  “你放心,沒有絕對的把握,我不會拖累西南三省和苗疆,我隻是說危險的時候,可能會逃到苗疆去。”明蘭若倒是不計較他的質疑,隻溫淡地道。

  即使楚元白是她的血契者,她可以直接命令他做任何事。

  可她並不想用這種方式。

  因為楚元白本質是極聰明和有傲骨的人,能落到她手裏,到底是她占了年長,鬥爭經驗豐富的優勢。

  她需要他心悅誠服地歸順,但現在還不是跟楚元白完全透露自己底細的時候。

  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就像徹底駕馭一隻強悍的小蠱王,總是需要磨合的。

  整個帝國十八行省,西南三省實在重要。

  楚元白聞言,有些愧疚地握住她的手:“阿姐,你放心,隻要你來,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啊!!!”

  忽然,滾燙的幾滴茶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痛得他趕緊鬆開了手。

  “你幹什麽!”楚元白惱怒地瞪著一邊提著滾水壺的隱書生,轉頭向明蘭若告狀。

  “阿姐,你看他,拿水燙我!”

  隱書生慢悠悠地道:“抱歉,小王爺,在下隻是瞧著水開了,該衝茶了,不小心濺到你手背,抱歉了。”

  楚元白瞧著他手裏的銀茶壺裏開水翻滾,不知道莫名其妙地為啥腦後一涼。

  總覺得,自己要是再嗶嗶,他能把一壺水當頭給自己淋下來。

  “行……行……吧。”楚元白略退後了一步,有點結巴又警惕地盯著他。

  明蘭若深吸一口氣,含笑看著楚元白:“小白,你看是先去找小希玩,還是先回府,阿姐晚點來找你們吃飯。”

  楚元白這才不甘不願地提著那個籃子起身:“我去找小希,我今天給他帶了好東西!約好了要去釣魚打窩的!”

  他如果要回西南三省,就會很長時間見不到阿姐,他想多跟她呆在一起。

  明蘭若點點頭:“去吧,去吧。”

  臨走的時候,楚元白還狠狠地瞪了一眼隱書生:“我記住你了!壞人!”

  隨後,他才轉身離開。

  隱書生冷眼看著他的背影:“小娘娘,怎麽喜歡收這種弱智當跟班?”

  明蘭若懶洋洋地托著腮,喝了口茶:“你既知道他弱智,還跟個弱智計較,小書生你豈不是也變成弱智了。”

  一句話,噎得隱書生臉色不佳:“小娘娘這是有新寵了,又是為他學打油茶,又是讓他留飯,卻也不見你為督主做過一個荷包、一個掛件,一次點心、茶水……”

  “我做過。”明蘭若不客氣地拿扇子敲了敲桌麵,打斷醋精的自怨自艾。

  隱書生疑惑而幹脆地冷聲道:“不可能,做了,督主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記性一等一的好,過目不忘,何況她做的東西?

  “小希,難道不是我給督主的最好、最用心的禮物嗎?”明蘭若挑眉,那扇子敲敲他的下巴。

  隱書生一愣,沉默了一會,忍不住彎起細長的眸子:“小娘娘說的是。”

  那個小家夥,當真是她給他最好的禮物。

  他忽然用手指,按在她的扇麵上,喑啞幽微地道:“小娘娘,給了督主一個‘禮物’可願意再給小生一個這樣的‘禮物’,小生很羨慕呢。”

  明蘭若清豔的眸子微彎:“小書生你想要一個,那是不是喬炎喬衛長也得問我要一個娃娃?”

  隱書生挑眉,笑容斯文:“怎麽,小娘娘想給,我想喬衛長一定求之不得。”

  明蘭若忽然傾身,握住扇子環上他的頸項:“總說我得寸進尺,小書生你才是最得寸進尺的那個呢。”

  說著,她低頭輕輕咬住他嫣紅的薄唇:“等萬事皆定,再瞧瞧上蒼是否願意賜福給你吧。”

  她這具寄生了蠱神的身體,可要瞧瞧蠱神看不看得上他身體裏的雄蟲了。

  但現在風雨如晦,暴風已臨,大戲開幕,刀兵戰事將起,她懷不上,也不能懷。

  “嗯,小生必定,認真地供奉蠱神,伺候聖女。”

  隱書生溫文爾雅的細長眸子裏似盈了光一般,在她唇間低笑,溫柔地抱住了她。

  ……

  時間一晃,又過了半個月,眼見已經是十二月中。

  天氣也終於有了點即將進入深秋甚至初冬的樣子。

  馬車咕嚕、咕嚕地碾著濕透的石板地走過。

  一場秋雨一場涼,秋雨不停,京城的民眾都換上了厚些的衣衫,怕冷的甚至穿上了薄棉襖子。

  宮裏的主子奴才們也統一換上了秋衣。

  青雲殿

  “今年的年景實在不好,兩淮流域水災之後,本該是秋收時,如今幾場秋雨下來,會使即將到手的作物倒伏、黴爛或發芽,造成嚴重損失……”

  戶部的幾位員外郎們和尚書正在跟蒼喬商議今年秋收的情況,人人都愁眉不展。

  先是去年,冬日雪災東北疆死人無數,然後是今年水災,又成了長江下遊泛濫成災。

  雖然救災平水患都還算順利,可糧食別想了。

  到了秋收,酷暑暴熱,秋收被迫推遲,結果又是這副樣子。

  戶部尚書摸著胡子深深地歎氣:“怕是今年中原要鬧饑荒。”

  這饑荒的事可大,可小,小的就是死人,出現流民落草為寇,殺人越貨,如當年宋時水泊梁山。

  事大,就會成了晚唐的黃巢,我花開後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一麵義旗終結整個王朝。

  所以,天相異常,經常被拿來大做文章,說是國君有罪,甚至就是昏君當朝,遭遇上天警示。

  但這話,誰也不敢說。

  “西南三省的兩季稻,甚至三季稻倒是大豐收,小荊南王那邊答應回去就富餘的糧食全部北上運過來。”蒼喬一邊看著奏報,一邊道。

  戶部的官員們都是眼睛一亮:“當真,那必可以緩解不少。”

  當年的老荊南王是出名的油滑,人稱三不沾,深得騎牆派的精髓。

  別說叫他掏糧,他肯掏個銅板就不錯了,往日裏往國庫裏繳稅,都是能拖就拖。

  戶部尚書忍不住摸著胡子誇:“想不到這小荊南王倒是心胸大肚,心有黎民百姓之人。”

  蒼喬聽見,鳳眸裏閃過一點冰涼的光,麵不改色地給明蘭若戴高帽——

  “是明妃娘娘說服了小荊南王,之前軍馬在京城失控奔騰,她駕車救了小荊南王,算是小荊南王還她人情。”

  眾人一愣,便低聲誇讚起明蘭若來。

  “不愧是千歲爺的外甥女,明妃娘娘當真是識大體!”

  此時,老和忽然在門口恭敬地道:“督主,陛下有請。”

  蒼喬握筆的手一頓,抬起莫測的眸子與老和對視一眼,便放下手裏的筆:“諸位先行討論,本座去去就回。”

  看來,大半個月了,皇帝陛下熬不住,妥協了,他挺有興趣看看如今的明帝成了什麽模樣。

  第494章 明帝的妥協

  “是,千歲爺慢走。”

  一眾大臣都恭送蒼喬離開後,等著他走遠了。

  一名員外郎突然歎了口氣:“千歲爺處理政事倒是比陛下幹脆有條理多了。”

  “閉嘴,這是什麽地方,你這是不要命了。”另外一名員外郎壓低了聲音道。

  戶部尚書倒是搖搖頭:“算了,這些話到不了陛下耳朵裏,這幾年天象異常,尤其是從去年底到現在,可陛下卻一點都不關心,全扔給了千歲爺處理。”

  好在蒼喬雖然手腕殘酷,是個酷吏宦官,但卻是個極其有能力的人,卻對朝事了若指掌,縱橫捭闔。

  才讓帝國在蕭帥亡故之後,還能勉強在北蒙、後金環伺下,苟存一副‘盛世’模樣。

  這王朝哪怕敗絮其內,也是金玉其外。

  戶部尚書是廢太子的人,如今陛下對外稱太子殿下病重將故,他知道秦王當了太子,遲早要清算他,如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他猜測以後秦王登基,蒼喬也不會落個好下場,倒是跟蒼喬生出同病相憐來。

  戶部眾人皆沉默以對。

  這頭蒼喬出了門,忽然問老和:“半個多月了,陛下今日怎麽突然想開了?”

  老和微微一笑:“陛下說,他修行之中想明白了,督主是對的,周琛當殺!”

  蒼喬修長的眸子微微眯起,摩挲著手裏的翡翠串珠,輕哂:“啊,咱們陛下可不像那麽容易屈服的人呢。”

  “督主讓人斷了陛下的丹藥,陛下自然是受不了的。”老和微笑。

  蒼喬輕笑:“是啊,那丹藥可是為陛下準備的,不過他也算本事了,竟能熬到斷了丹藥才屈服。”

  那丹藥裏有銀狐從西域海外帶回來的特殊“好東西”。

  據說那物開花時極其華美,可果實煉製的黑色膏體,比五石散更可怕,成癮性更高。

  在中原無人能識,典籍裏也沒記載的“寶物”。

  用來煉丹侍奉陛下,最合適了。

  老和聞言,歎了口氣兒:“陛下倒不愧是當初手握兵權,名震邊關的親王,難怪仁德的先帝鬥不過他。”

  蒼喬嘲諷地一笑:“先帝仁德就不會將他的愛妃和兒子推出去保命了,不過是個軟弱無能,虛偽的一路貨色罷了。”

  老和沉默著不說話,先帝爺也算他曾經的主人。

  蒼喬神色淡淡地攏手入袖:“走吧,咱們看看陛下想說什麽。”

  到了明帝修行的宮殿。

  “千歲爺。”

  門口的小太監和醫正見他過來,都恭敬地行禮。

  “平身吧。”蒼喬略抬手,頗為關心地問醫正:“不知陛下最近修行的情況如何?”

  醫正簡單地在蒼喬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心中便有數了。

  他點點頭:“辛苦了。”

  隨後,小太監們上前“呼”地一聲打開門,冷風瞬間灌入房間。

  蒼喬跟著走了進去。

  內殿裏味道還算可以,一直都有人打掃房間甚至熏香。

  隻是內殿的軟榻上,蜷縮著一個佝僂的人影,原本還算烏黑的頭發亂糟糟的,生出了許多雜亂的白發來。

  身上一件龍袍早已皺巴巴地發臭,如果不是因為上麵繡著的五爪金龍,看起來哪裏像皇帝。

  倒像是街頭隨便扯了黃布遮風取暖的老乞丐。

  “臣參見陛下。”蒼喬見狀,眸光閃過冰涼又惡意的光,他略欠身行禮。

  聽見蒼喬的聲音,軟榻上佝僂的人影立刻顫抖著支撐起了身體。

  “蒼喬?蒼喬……是你嗎?”明帝的聲音裏像含了一口痰,渾濁不堪。

  蒼喬想起醫正告訴他的,這些天明帝就一床薄毯走哪裏都裹著,風寒一直時好時壞。

  有時候還會發燒,整個人痛苦不堪。

  他隨意地在一邊小太監們拿來八仙椅上坐了下來:“是臣,陛下。”

  明帝大喜過望,他幾乎是踉蹌著從軟榻上摔下來,隨後無比狼狽就要撲過來抓住蒼喬的衣袖。

  “愛卿……愛卿你終於來了,朕……朕盼著你啊!”

  可是他還沒碰到蒼穹的衣服,就已經被兩個小太監架住了胳膊。

  “陛下,您冷靜點。”千歲爺那麽講究的一個人,陛下又髒又臭的,怎麽能沾爺。

  明帝被架住的時候,嘶啞本能地大喊:“放肆,你們這些狗奴才!”

  蒼喬聞見了明帝身上的酸臭味,他隨意地拿了帕子掩了鼻尖兒——

  “臣觀陛下的儀容,這是愈發地寶相莊嚴,快羽化成仙了。”

  明帝僵住了,渾渾噩噩的眼底閃過森冷的光,隨後低頭閉上眼,聲音嘶啞低微地道。

  “愛卿,朕……朕需要丹藥……朕知道朕當時時老糊塗了!”

  蒼喬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哦,陛下哪裏會老糊塗,陛下是最清醒的一個人了。”

  明帝忍著心底的殺意和怒氣,一副頹喪的樣子,嚅囁地道——

  “朕明白,愛卿都是為朕好……周琛,周琛那老匹夫,確實該殺!朕出去就下旨殺了他!”

  蒼喬淡淡地問:“陛下打斷什麽時候,在什麽場合下旨?”

  “愛卿,想要朕什麽時候下旨?”明帝小心翼翼地問。

  蒼喬想了想,便笑著道:“過三天就是十二月十五了,又是大朝會,陛下就當朝下旨殺了周琛為臣出氣吧。”

  明帝一愣,蒼喬竟敢選擇讓他上朝?

  他還以為蒼喬要將他軟禁在後宮。

  難道蒼喬就不怕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揭穿他大逆不道,忤逆犯上的真麵目嗎?

  蒼喬見明帝呆愣地看著自己,略挑眉:“怎麽,陛下不是最寵微臣麽,這是不舍得當著百官的麵處置周琛?”

  明帝對上他冰冷的眼珠,頓時一個激靈——

  “不不不,當然不是,就大朝會上處置周琛,必須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處置那老匹夫,殺一儆百!”

  這些天,雖然沒有人敢對他打罵,但是三天兩頭地挨餓受凍。

  他第一次嚐試到原來餓肚子是那麽難受,幾乎恨不得去吃那些盆栽。

  還有不能洗澡,不能見任何人,不能蓋被子,甚至連丹藥也不給他!

  他從未曾想過自己一個高高在上的天子,竟在自己的宮殿裏備受折磨,淪落得不如乞丐!

  這一切,都讓他近乎瘋狂,不能忍受!他不想再被關在噩夢地獄一般的這裏!

  蒼喬看著明帝,忽然笑了:“陛下看來真是醒悟了啊,果然修仙對陛下還是很有好處的。”

  明帝勉強又違心地道:“愛卿說得是,朕如今都知道愛卿是為了朕好!”

  說著,他小心地問:“那朕可以出去了嗎。”

  第495章 誰在做戲(上)

  蒼喬微笑著點頭:“陛下既然已經醒悟,就說明辟穀修仙很有效果,陛下如今感受到了去年東北疆那些災民們的感受了,真是可喜可賀。”

  明帝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低頭咬著牙訕笑:“是……是啊……”

  蒼喬也沒指望這個男人真的能有什麽醒悟和感受。

  畢竟有些畜生在被鞭打之後,不會醒悟自己不該咬人,而是怨恨沒有把對方咬死。

  他們至高無上的陛下,就是這種畜生。

  蒼喬懶洋洋地站了起來,淡淡地道:“既然陛下已經暫時不修行了,就護送陛下去慶雲宮的紫雲殿好好休息幾天。”

  明帝頓時眼前一亮。

  蒼喬起身,率先向外走去:“至於這幾日陛下修養期間,嬪妃們來探望,就在慶雲宮門外行禮就回去吧。”

  明帝心中無比失望,他卻不敢出聲,原本想著讓春昭儀或者賢貴妃往外傳遞消息的。

  看著明帝難掩失望的眼神,蒼喬嘲諷又輕蔑地道:“就說陛下現在要修身養性,不合適與嬪妃們雙修。”

  說著,他轉身離開。

  和公公就示意小太監們攙扶著顫顫巍巍走出來的明帝。

  明帝再一次看見了青灰色的天際,幾乎覺得恍如隔世,差點落淚。

  從一開始那些天瘋狂地威脅咒罵,到中間生病暈倒後的絕望。

  再到最後接受了他確實被自己的鷹犬爪牙軟禁了。

  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想過,他隻要能活著繼續當他的皇帝就夠了。

  蒼喬想殺周琛就殺,想要怎麽樣就怎麽樣。

  可是現在……

  明帝眼珠子裏轉過陰沉的光,他又開始想起了自己的主子身份。

  原本他實在忍受不了這種虐待,隻是想虛以委蛇先應付蒼喬。

  等脫身之後,再找機會讓人傳遞消息給宏業和其他自己的心腹收拾蒼喬。

  可現在,蒼喬這個狗東西,竟自信到讓他參加大朝會!

  明帝眼神冰冷地看著蒼喬離開的修挑背影,滿是難掩的恨意——

  到時候,他一定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把蒼喬這條敢咬主人的狗淩遲處死!

  “陛下?走吧,您身體虛弱,轎輦已經為您準備好了。”和公公忽然出聲。

  冰冷陰柔的聲線讓明帝嚇了一跳。

  他立刻仿佛老老實實地道:“行,走吧。”

  明帝暗中怨毒地掃了老和等人一眼,才上了太監們扛過來的轎輦。

  這些狗東西!到時候他也要將這些投靠蒼喬的狗閹奴全都扒皮點天燈!

  所有背叛他的人都得死!

  老和看著明帝上了轎輦,讓人把簾子放下來,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這才抬著離開。

  ……

  很快,在紫雲殿裏,終於過回錦衣玉食日子的明帝舒坦了許多。

  這三日裏,除了沒有女人,明帝生活上的一切事物都還是以前帝王的模樣。

  山珍海味、滋補藥物地伺候著。

  仍然是太醫院的醫正在伺候著明帝的身體

  明帝雖然依然很瘦,白發生兩鬢,可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隻是他越來越煩躁不安,抓耳撓腮的,服用一般的丹藥並不能壓下他的焦躁不安。

  蒼穹這日親自過來看他,甚至一如既往地抱著一把古琴過來侍奉他:“陛下想聽什麽曲子?”

  明帝此時,哪裏沒心思聽他這般風雅地彈古琴,隻煩躁不安地拉住他:“愛卿最近可有新的丹藥。”

  前些日子,他被關起來,斷了丹藥,就變得異常焦躁。

  他想起當時道士們說過,丹藥必須定期服用,排除身體的濁氣,才能修得仙體。

  一旦斷了丹藥,濁氣就會逆升,壞了修行,身體就會很難受。

  “朕修行到現在很是不易,以後都聽愛卿的。”明帝揉著發脹的腦子。,

  蒼喬微微一笑,從袖子裏給他一個瓶子:“隻要陛下一直相信臣,臣還是會一如既往地侍奉陛下,和陛下一起煉藥,也為陛下獻藥。”

  說著,他一如既往地當著明帝的麵服下一粒丹藥。

  明帝心情複雜地看著蒼喬。

  蒼喬明明是說著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可不知道為什麽從他嘴裏說出來之後……

  自己卻忽然想起蒼喬從前侍奉在自己身邊的日子,仿佛一切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君臣和睦。

  蒼喬比誰都懂怎麽讓他的壞心情好起來,知道怎麽為他辦妥當一切。

  他才有時間修仙,也才能讓震懾群臣。

  可是……

  就為了一個周琛,不,還有一個明蘭若,蒼喬竟忤逆犯上到這種地步!

  如果沒有明蘭若,如果沒有周琛,蒼喬是不是還會是他身邊最忠誠貼心的鷹犬?

  ……

  又是十五日的大朝會

  群臣聽到皇帝陛下已經痊愈,再次上朝的消息,都暗中議論紛紛。

  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蕭家滅門案,應該有個定奪了。

  不管是找到了借口壓下這件事,還是其他的處置方式,都讓眾人心中莫名地不安。

  周家和秦王上官宏業私下見過好幾次,卻無一人能從宮裏得到一點消息。

  至於大理寺那邊,竟無人知道徐大人把那些證人藏到哪裏去了,那些人證、物證全都消失了。

  而且徐大人身邊忽然多了許多神秘的高手,深居簡出,想刺殺他或者挾持他的家人,都無從下手。

  上官宏業心中焦躁而憂慮,他在宮裏打聽不出消息,在蒼喬那裏更打聽不出消息。

  但他也隻能努力安撫周家。

  一切還有他,他這個準太子一定會盡力為舅父周旋。

  “萬歲、萬歲、萬萬歲!”

  朝會上,山呼萬歲行禮之後,和公公也命人將住了半個多月,好吃好喝伺候的周琛推了上殿。

  周家一係的人還有秦王看著周琛無恙,心底稍微鬆快了一點點。

  而明帝被精心打扮,染了頭發,看起來也和從前無異,隻是瘦了點,倒是挺符合他“病休”的說法。

  隻是明帝一身龍袍端坐在龍椅上,看著底下眾臣,竟覺得恍然如隔世。

  徐大人已經迫不及待地站了出來:“陛下,半個多月之前,蕭家滅門案一事,請您下旨,三司會審。”

  明帝看著徐大人,眼神複雜,又悲又恨卻又有一點無奈:“徐卿家,你還真是鍥而不舍。”

  徐大人抱拳沉聲道:“臣執掌大理寺,事有冤枉者,如臣不能查明詳情,為死者掌公義之燈,何以執掌大理寺!”

  都察院莫禦史也上前道:“何況蕭家滅門案,實乃千古奇冤,自當查明凶手,以慰英靈!”

  明帝冷笑:“英靈?蕭家算什麽英靈,明明害得我朝幾十萬將士葬身邊疆的英靈!”

  蒼喬抬起眼,淡淡地看明帝,似笑非笑的目光,讓明帝不寒而栗。

  可明帝立刻別開眼!

  第496章 誰在做戲(下)

  眾臣聞言,頓時嘩然,皇帝這包庇得也太過了。

  周家等人和周琛見皇帝這般樣子,都暗自鬆了口氣。

  皇帝,果然站在他們這邊的。

  特別是周琛,被軟禁宮裏,他吃好喝好的,可食不下咽。

  日夜擔憂自己的命運,簡直是一種撓心撓肺的折磨。

  這下,他大概可以肯定今日自己是無事了——

  皇帝陛下八成找好了借口,他最多被小懲大誡一下,唇角浮起一點得意的笑來。

  周琛冷哼一聲:“說不定就是那些冤死邊疆的軍士家屬,恨蕭家指揮不力,才對蕭家痛下殺手!”

  徐大人看著周琛那得意的表情,冷哼一聲,他抱拳道——

  “陛下,當年邊疆戰事,蕭元帥等人是拚了性命,抵擋敵人於國門之外,更何況,這件事與蕭家滅門案沒有任何關係!”

  莫禦史也立刻道:“是啊,且不說蕭家老幼婦孺是功臣內眷,隻說一打輸了仗就要武將全家償命,諸位誰敢再為朝廷效力?”

  他看向一眾武將:“是你敢,還是你敢?”

  被莫禦史嘲諷目光看到的一眾武將,都麵露戚然。

  是啊,誰願意自己外頭拚命,輸了就賠光全家老小的性命?

  莫禦史甚至冷笑一聲看向周琛:“還是周大將軍敢保證永遠不吃敗仗,否則就叫你斷子絕孫?”

  這淩厲到刺耳的質問,不說周琛,周同晨首先受不了,怒道:“莫禦史,你是什麽意思!”

  他是父親的兒子,這不是在詛咒他嗎?

  莫禦史冷笑一聲:“你看,周校尉首先就接受不了。”

  周琛冷冷地瞪了眼自己兒子,沒什麽表情地道:“犬子不會說話,身為臣子,當然應該為保家護國,效忠陛下肝腦塗地!”

  不少大臣都忍不住麵露嘲諷。

  莫禦史直接不客氣地當了其他人的嘴替:“周大將軍真是厲害啊,這個時候還能拍馬屁!”

  “你……”周琛惱火,正要發作。

  “來人,周琛因二十年前與蕭家結怨,暗中將蕭家老弱婦滅門,將周琛拖下去,擇日處斬!”

  明帝卻忽然出聲。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都安靜了一瞬間。

  隨後,一片嘩然,周琛和上官宏業都不敢置信地看向上首的皇帝——

  “陛下!”

  “父皇!”

  皇帝態度和剛才巨大的反轉,讓他們完全被震住了。

  禁軍們已經在禁軍統領慕的帶領下持刀入殿,直接將周琛圍住,從輪椅上拖了起來。

  “父親!”周同晨目眥欲裂,卻比禁軍死死按在了地上。

  周琛不敢置信中被禁軍的人強行拖了下去,一路還不甘心地大喊:“陛下、陛下……臣冤枉啊!”

  明帝警告性地冷道:“周琛,你罪不可恕,可朕念你一家老小無辜!但你若還敢砌詞狡辯,就是犯上悖逆之罪,牽連一家老小了!”

  周琛呆住,絕望地看著明帝,皇帝竟然真的放棄了他?

  為什麽?不應該啊!皇帝還有很多用得著他的地方!

  為什麽會這麽幹脆地放棄了他!

  慕青書厭惡地看著周琛,冷冷地下令:“堵上嘴。”

  當兵的沒有不敬重蕭帥和蕭家滿門忠烈的。

  這種惡毒的小人為了取代蕭家,對忠臣家眷下此毒手。

  若不是他身負軍職,都要一刀砍了周琛!

  禁軍士兵不客氣地塞了周琛的嘴,在慕青書的帶領下直接拖死狗一樣,將周琛拖走了。

  上官宏業瞬間跪在了地上:“父皇,雖然兒臣不知您為何做出這樣的決定,但就算是要給周大將軍定罪,也該三法司會審啊!”

  “是啊,陛下,如此草率處置,怎麽能教臣等心服?”周同晨這時候也紅著眼跪在地上。

  這次輪到周家一係的人跪下來要求皇帝三司會審了。

  徐大人等人看著,隻覺得可笑——

  真是,風水輪流轉!

  倒是姿態閑散地坐著,一直沒有出聲,隻把玩翡翠珠串的蒼喬卻托著腮,慵懶地道:“陛下聖明。”

  他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皇帝突然之間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而得到蒼喬的肯定,明帝似鬆了一口氣,緊繃的脊背都鬆了些。

  他不耐煩地朝著上官宏業和周同晨等人一揮手。

  “不必說了,徐卿家的證據在朕看來足夠了,就這樣吧,有什麽寫折子遞上來,朕身體不佳,退朝!”

  周同晨忍不住流淚,拚命磕頭:“陛下,陛下,您不能這樣對家父,他都是為了你好啊……”

  父親沒了,他們周家豈不是要散了!

  “住嘴。”上官宏業卻深吸一口氣,厲聲嗬斥,示意周家一係的人將周同晨帶走。

  一切都還沒有到絕境,這副亂說話的樣子,豈不是讓父皇更不高興!

  他這個大表兄資質太差,太沉不住氣了,還不如駐守邊疆的二表兄和庶出的三表兄穩重。

  蒼喬路過時看著上官宏業幹脆利落地阻止周同晨的犯蠢,微微一笑:“殿下真是有儲君風範。”

  “千歲爺,我能和你談談嗎?”上官宏業忽然抬起頭,麵無表情地看著蒼喬。,

  蒼喬微笑:“當然,可以。”

  說著,他率先走出了大殿。

  安靜的白玉回廊裏,上官宏業忽然目光冰冷地看向蒼喬。

  “蒼喬,你到底對父皇說了什麽!”

  為什麽父皇閉關出來之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他不是傻子,剛才父皇那副嘴臉分明是在討好他!

  蒼喬淡淡地看著上官宏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罷了,何況周大將軍不是才說了會為陛下肝腦塗地麽?”

  他頓了頓,微笑:“既然如此,為了守住陛下的小秘密,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上官宏業目光森冷地看著蒼喬:“是你,是你給父皇出的餿主意——要我舅父一人扛下當年所有的事情!”

  否則父皇不會不肯三司會審,反而一副要立刻處決舅父的樣子。

  分明是擔心三司會審,會審出一些不該現於人前的秘密,更怕舅父亂說話泄密。

  蒼喬目光莫測高深地看著他:“殿下何必那麽生氣,難道你不知道在陛下眼裏,什麽都比不上他自己重要嗎?也對,他本就是天子。”

  “你……”上官宏業窒了一窒,心頭發冷。

  是的,他的父皇什麽德行,他太了解了。

  蒼喬又淡淡地道:“如果太子殿下,真的很感興趣本座說了什麽,何不去問陛下?”

  被蒼喬陰測測地稱作“太子殿下”上官宏業,莫名的心裏覺得,更不舒服了。

  蒼喬懶得理會他,轉身離開。

  上官宏業忽然喑啞地道:“蒼喬,我不許你去找她!”

  蒼喬動作一頓,似笑非笑的側臉看向上官宏業:“殿下,你用什麽身份阻止本座去找她?”

  第497章 爺需要吸點人味

  上官宏業咬著後槽牙,丹鳳眼裏都是憤怒的光:“蒼喬,她現在始終名義上都是我的妻!她是我的妻子!”

  明明都沒有提對方的名字,但是雙方都知道他們在說誰。

  “嗯,很快,她就不是了。”蒼喬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這一次,他沒有再停留,徑自轉身離開。

  上官宏業看著他的背影遠去,眼底閃過一抹血腥森冷的光。

  奪妻之恨,殺親之仇。

  蒼喬,你今日對我所做的一切,遲早有一天,我會全數奉還!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侍從:“立刻把本王的腰牌送進父皇的寢宮,我要單獨求見父皇。”

  那侍從立刻抱拳:“是。”

  ……

  青雲殿,傍晚

  明帝一臉討好地看著蒼喬:“愛卿,你看朕今日做得怎麽樣,你可心情好些了?”

  蒼喬穿著一身華麗的黑緞金線長袍,一邊為明帝斟茶,一邊含笑道。

  “是啊,陛下做得極好,臣還是您最寵信的人,謝主隆恩。”

  一切仿佛都還是原先的君主和寵臣相處的模式。

  可氛圍卻透出一種詭異來。

  高高在上的明帝,小心翼翼地問:“那就好,那就好,那朕的……丹藥?

  蒼喬從袖子裏又取了一個盒子出來,放在桌子上:“這是新煉製的三粒,陛下這幾日省著吃,不好煉呢。”,

  但這一次,他並沒有親自試藥。

  “好好!”明帝點頭如搗蒜,卻也不在乎了,隻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立刻打開。

  他將裏麵的一顆丹藥取出來服下。

  不一會,整個人都露出一種飄飄欲仙的表情,癱軟在床上,仿佛整個人的意識都飄進了仙界。

  蒼喬看著明帝那副嘴臉,輕蔑地哂笑了一聲,走出了內殿。

  和公公正親自端著水站在殿外伺候:“看樣子,陛下還真是很喜歡那藥丸,為了那藥丸是什麽都肯做啊。”

  隻怕日後也會死在那藥丸上。

  這麽想著,也覺得那藥丸真是可怕。

  “這件事後,那種植物,不能在我中原出現,本座已經將那東西的種子全部燒毀。”蒼喬冷冷地道。

  隨後,他看了一眼房間:“讓醫正看好咱們的陛下。”

  “是。”和公公道。

  他遲疑了一下:“那,如果有人求見陛下,比如秦王的人,還有周家的人……”

  一般來說,挾天子以令諸侯,要隔絕皇帝和大臣之間的私下見麵。

  “讓他見,陛下想見誰,就見誰。”蒼喬卻表情莫測地道。

  和公公也不多問:“是。”

  蒼喬烏發慵懶地垂在身後,眉眼昳麗,穿著一襲華麗的長袍,提著一盞華麗的燈慢悠悠地走在長廊上。

  他閉眼享受這晚風的吹拂,深吸一口氣,輕輕哼著不知名的悅耳昆曲·小調。

  “咿呀~奴瞧誰是戲中人,誰擺下一出擂台,誰唱罷,他登場,才好叫這一出斷頭大戲哪~一波三折……”

  宛如空曠鬼魅的宮中,一抹淒豔又華麗的暗色魅影。

  和公公遠遠地看著,深深歎了口氣。

  爺少見小娘娘一些日子,就會不像人一點。

  爺還是得從小娘娘身上多吸取點人氣好些。

  ……

  第二日中午

  上官宏業終於得到了可以覲見皇帝陛下的準許。

  他大大地鬆了口氣,還好,看起來父皇還沒有被蒼喬那妖人蠱惑到連兒子都不認的份。

  而且,這也證實了,父皇沒有被軟禁和控製。

  上官宏業被帶進了明帝的寢宮。

  他很想問明帝到底怎麽想的,可明帝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直到明帝假裝打碎了茶盞,才找了理由打發了身邊的太監出去換新茶。

  上官宏業瞬間敏銳地意識到明帝的處境不太對勁。

  他安插在宮裏的眼線無法接近父皇和蒼喬身邊,得到的都是不太要緊的消息。

  果然,當內殿裏無人時,明帝看著自己兒子竟忽然一下站起來,微微顫顫地招手:“業兒,快到父皇這裏來。”

  “父皇,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宮裏出了什麽事嗎?”上官宏業忍不住上前攙扶住明帝。

  他心中很是詫異,自打他滿十三歲之後,父皇就沒有做出過這種親昵的樣子了。

  明帝竟忍不住紅著眼把自己的遭遇,簡短地都告訴了上官宏業:“……就是這樣!”

  上官宏業聞言,幾乎氣炸了肺,本能地就要去摸腰上的佩刀。

  他雙目因為憤怒而泛紅:“豈有此理,本王要去宰了蒼喬那狗閹人!”

  “小聲點,快住手。”明帝趕緊按住了他的手。

  明帝低聲訓斥:“朕都沒說什麽,你怎麽這般沉不住氣!”

  自己這個兒子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壓不住,以前覺得直爽,好看透,可如今他卻覺得太躁動了。

  上官宏業深吸一口氣,眼底都要冒火:“父皇,你就這麽忍著他對您的侮辱,就這麽看著他這樣欺上瞞下,忤逆作亂嗎?”

  原來一切都是蒼喬那渾蛋作祟,竟為了一己私怨,逼父皇殺舅父!

  “我要帶兵清君側,斬奸臣!”上官宏業咬牙切齒。

  明帝又開始頭疼了:“你怎麽帶兵清君側?兵部都是他的人,宮裏也都是他的人,虎符甚至不在朕手裏,在蒼喬手裏!”

  偏偏這一切,都是他送到蒼喬手裏的。

  上官宏業僵了僵,父皇多疑,所以他當初棄武從文,去刑部,也是為了讓父皇放心。

  而且父皇自己就是造反出身,生怕別人幹一樣的事,兵權看得極緊。

  連舅父周琛當時調動京城大營的士兵,派軍馬和士兵在京城圍殺明蘭若。

  都是父皇暗中給了兵部的調兵對牌,才能那麽幹的。

  可那件事之後,蒼喬就直接將兵部的調兵對牌全都控製在他手裏了。

  如今,他除了秦王府的五百府兵,京城的其他士兵,明麵上,他真是一個兵都調不了。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底牌,真要動起來,他甚至可以動禁軍!

  但這是君王大忌諱!

  一旦讓父皇知道他的底牌,隻怕就算他帶兵清君側之後,按照父皇多疑猜忌的尿性——

  就算他救了父皇,但這太子還沒正式舉行儀式,他就不用當了,這皇位也跟他沒關係了。

  父皇絕對不會容忍他的手伸那麽長。

  第498章 父子密謀

  果然,明帝有些狐疑地看著上官宏業:“怎麽,難道你真的還能調兵,調的哪裏的兵?”

  上官宏業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咬牙幹笑,兩手一攤:“兒臣府邸裏還有五百府兵,也願為父皇討回公道。”

  明帝聞言,整個人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惱火無奈:“你那五百府兵怕是沒到朱雀大街就都被殺光了,莽撞過頭!”

  上官宏業閉了閉眼,捏緊拳頭。

  真是該死!

  他明明隻想為父皇出氣,救下舅舅的。

  卻因為父皇的多疑猜忌,束手束腳,陷入了兩難困境。

  “天家無父子,隻有君臣。”

  他再一次挫敗又黯然地體會到這一句話。

  明帝哪裏曉得自己“耿直”的兒子在想什麽,隻蹙眉——

  “京城的兵馬調動不了,但邊疆行省的兵馬,卻可以進京勤王,朕記得你當初統帥過肅州和雲州、幽州的兵馬。”

  上次東北疆剿匪,就是上官宏業領著三州大軍平定的。

  上官宏業心中微動,沒錯,那三州大軍其實都是他的人馬,也是他的底牌。

  比起皇帝,他們更聽他這個秦王的命令。

  上官宏業垂眸抱拳,一副無奈的樣子:“兒子已經交還了虎符,隻怕無法調動他們。”

  他不能讓父皇察覺這一點,但可以引導父皇說出調動三州大軍的事情。

  果然,見兒子‘為難’,明帝卻笑了:“邊疆大軍不光認虎符,還認加蓋了朕印鑒或者玉璽的親筆信!”

  這也是當初他為了防止有人學自己利用虎符調兵造反想出來的法子。

  “隻要朕的親筆信和印鑒,再加上你秦王印鑒,三州大軍定能順利進京。”

  明帝渾濁的兩眼放光,仿佛又回到了他年輕的時候。

  上官宏業便附和一笑:“父皇好計策!”

  父皇終究,是老了,若是年輕時,怕是一眼就能看穿他這不算高明的遮掩。

  “但從送信出去,避開追殺,到三軍進京,隻怕需要一些時日。”上官宏業道。

  明帝卻不以為意地哂笑:“不打緊,蒼喬不會殺朕,他不過被朕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敢做出這種忤逆犯上的事情,咱們還有時間。”

  上官宏業聽著明帝提起蒼喬的語氣,總覺得有點古怪。

  他試探著問:“父皇,到時候,如果兒臣和您裏應外合,一舉鏟除蒼喬在宮內朝外的勢力,您打算怎麽處置他?”

  明帝沉默了一會,冷道:“自然是將他軟禁起來!朕能給他的,就能收回來,到時候叫他試試朕被軟禁時的滋味!”

  上官宏業一聽,眼底波瀾洶湧——

  憤怒、惱火甚至恨意和失望交疊。

  為什麽,多疑善妒的父皇,能因為猜忌殺了那麽多人,可蒼喬犯下這誅九族的大罪。

  父皇不將他碎屍萬段,竟然隻打算軟禁蒼喬?

  “怎麽,你覺得該如何處置蒼喬?”明帝忽然看向上官宏業,試探地眯起眼。

  兒子又多厭惡蒼喬,自己當然知道。

  上官宏業垂下眸子,把眼底的怒火波瀾與失望都掩蓋,臉上隻仿佛很無奈的樣子。

  “父皇想要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兒臣以父皇為尊。”

  明帝見狀,這才滿意地摸著胡子:“放心,等朕歸西之後,你要怎麽殺他都隨你。”

  到時候,蒼喬死了,就可以給他殉葬,這也算是他對蒼喬伺候自己一場的君臣主仆情誼了。

  到了天上,蒼喬也得當伺候他的奴仆。

  上官宏業扯了唇角勉強一笑:“兒臣謝父皇恩典。”

  他已經完全陷入一種失望而無奈的懨懨情緒裏。

  父皇……真的是越老越糊塗,也越來越讓他失望了,到了這個地步,還心心念念要蒼喬伺候他。

  真是瘋了!

  明帝從自己腰帶裏取了一枚小巧的印鑒給上官宏業:“這是父皇的密令印鑒,蒼喬都不知道,你可以靠著這個調動皇家暗衛,想辦法與朕聯係!”

  上官宏業看著那一枚黃金印鑒,有些納悶:“可是當年的皇家暗衛是負責守護先帝的,兒臣記得後來暗衛內訌,您繼位後不是很少用暗衛了嗎?”

  當初皇家暗衛裏有人被父皇收買,所以後來才會內訌,也讓父皇順利地抓到了先帝。

  可達部分皇家暗衛並不認可父皇謀朝篡位,最後死的死,逃的逃。

  剩下的那些卻無法得到父皇的信任——

  父皇認為這些死士既然能被他收買背叛先帝,那就能被別人收買背叛他!

  所以,他幹脆就把錦衣衛和東廠扶植壯大,一定程度上替代了皇家死士的職能。

  而且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力日益擴大,在朝中爪牙遍布,隻聽令於父皇,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尤其是蒼喬在成為錦衣衛和東廠的首領之後,更是無法無天。

  可現在父皇被他養的鷹犬反噬了!

  然後,父皇又想起了雖然一直存在,但被他冷落多年的皇家暗衛。

  上官宏業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形容父皇。

  這樣的行為和胸襟,實在不像一個帝王所為,難怪整個內宮的人都被蒼喬掌控了,父皇還一無所知。

  可這是他的父皇……

  上官宏業垂下複雜的眸子:“您……這段時間還是做出正常的樣子,兒臣會想辦法聯係上皇家暗衛,與您通傳消息。”

  “放心,朕當年能將江山奪走,今日又怎麽會輕易地被蒼喬掌控?”明帝冷笑一聲。

  他扔出一個盒子在桌子上:“蒼喬以為他在丹藥裏動手腳,想要掌控朕,朕會不知道?”

  那天蒼喬沒有主動試藥,他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了。

  上官宏業看著那盒子裏兩顆碧綠的丹藥,眼底閃過極度的厭惡——

  “父皇既然知道這些丹藥被人動了手腳,就不要吃了,暗中扔了就是。”

  明帝卻看著那丹藥,臉上肌肉抽了抽,咬牙道——

  “朕現在離不得這些丹藥,一離開這些丹藥,便混身如百蟲噬咬,等朕重新掌控朝政之後,必定逼蒼喬交出解藥!”

  說著,他拿了一顆丹藥快速地塞進了嘴裏。

  上官宏業甚至都沒來及阻止。

  看著明帝慢慢地癱軟在凳子裏,一副飄飄欲仙的樣子,他忍不住捏緊了拳頭,手背青筋畢露。

  第499章 他是青樓頭牌還是狐妖

  才他實在看不得父皇這副荒唐樣子,越看越心裏有氣。

  上官宏業一抱拳,僵硬地道:“父皇,兒臣告退!”

  說著,他不等明帝說話,轉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

  明帝甚至不知道上官宏業走了,癱軟在凳子上,隻覺得自己已經羽化登仙。

  上官宏業怒氣衝衝地離開了明帝的寢宮,氣得胸膛起伏不定。

  找了個沒什麽人的地方,他才深吸一口氣,狠狠地一拳頭砸在牆壁上:“該死!該死!”

  父皇居然明知道蒼喬在下毒害自己,卻不舍得殺蒼喬,真是瘋了!

  蒼喬到地使了什麽妖術!

  ……

  “人人都問本座使了什麽妖術蠱惑陛下?”

  東廠,書房之中,蒼喬捧著一盞茶,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小娘娘可知道?”

  明蘭若納悶了:“我怎麽知道啊?是那種你給他吃的丹藥的作用?”

  蒼喬瞧著確實一臉不解的明蘭若,伸手從她眼角慢慢地劃到她小巧下巴,輕笑:“若若不懂,就算了。”

  他明明身體力行地讓她試過了。

  難道是他身體力行得不夠?

  明蘭若被他摸得一個激靈,忽然若有所悟。

  嗯,狐魅,不是狐媚那麽簡單,是狐魅!

  她一言難盡地瞅著蒼喬:“你上輩子別不是妲己褒姒吧?”

  傳說青丘狐妖是沒有性別的,能下凡之後,根據需要化作男身或者女身。

  蒼喬鳳眸危險地眯起來,似笑非笑地一把將她拽進自己懷裏,低頭瞧著她——

  “嗯,說不定,本座哪天就會半夜把你的精氣吸幹了,助長修行。”

  妲己褒姒?這死丫頭真是皮子癢了。

  明蘭若看著他那模樣,沉默了一會:“打個商量唄,你去吸小希,他也是個小精怪狐狸精,能助你修行。”

  狐妖生精怪。

  蒼喬:“……你確定小希是你肚子裏出來的?”

  明蘭若一臉理直氣壯:“目蓮菩薩還救母入地獄呢,小崽子救我,不是應該嘛。”

  蒼喬:“嗬嗬……我要把這話告訴小希,這樣他就會比較喜歡本座這個舅爺爺了。”

  門外。

  一隻小精怪人兒沉默著放在了手裏的簾子,默默地轉頭離開。

  所以,娘親的愛,是會消失的,對嘛~~~

  和公公在門口看著,一張老臉忍笑忍得臉都扭曲了。

  ……

  “行了,不扯淡了,說正事。”明蘭若掙紮著從他懷裏爬出來,跪坐好。

  “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竟讓上官宏業去和皇帝見麵密謀!”

  她還是很擔心他。

  蒼喬看著她笑了笑,拿白皙的指尖在桌子上寫了兩行字,明蘭若看得膽戰心驚。

  “可是,這太冒險了!”她忍不住道。

  蒼喬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定定地看著她:“不破不立,我要有一天,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邊,有些險就必須冒,你不也一樣麽?”

  明蘭若沉默了,是啊,她也一樣在做很危險的事,又有什麽資格指責蒼喬冒險。

  他們要做的事情,本來就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你……要小心。”明蘭若抬起眼,定定地看著他。

  “我會的,我還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小希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妻。”蒼喬輕聲道。,

  明蘭若握住他的手,輕聲道:“好,我等著。”

  這天,蒼喬沒有留下用晚膳,小齊子便將他叫走了。

  明蘭若看著滿桌飯菜,歎了口氣:“算了,去叫小希來吃飯吧。”

  春和看著明蘭若悵然若失的樣子,她笑了笑:“大小姐這是舍不得爺呢,我瞧著督主蠱惑的人可不止皇帝陛下。”

  明蘭若聞言,沉默了一下:“其實,剛才,我與他不過說些玩笑話,他做的那些事情,哪裏能用蠱惑這種簡單的詞來形容。”

  人人都言——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蒼喬除了男子那一身武藝和洞察人心、處理朝政的本事。

  琴棋書畫那些女子取悅人的本事,歌舞戲曲那些戲子取悅人的看家本領,甚至修道煉丹……

  他都會,甚至明帝喜歡的某些技藝,他能學到可以登台的程度。

  想要讓奸詐狠辣的帝王,將你放在心裏,讓他離不開你,豈是這樣容易的事。

  人的心就那麽大,拚盡力氣,將太多的“技藝和謀算”在其間,當然就少了“人味”

  那日秦玉沉死了,隱書生喝多的時候說過,自己和青樓的那些頭牌沒有區別。

  都是不同領域的最高明的取悅者,靠著取悅他人,換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一個那樣驕傲的人,用盡力氣活成自己最不屑的樣子,是何等的痛苦。

  如此,他又怎麽能不得來離魂症?

  所以,剛才瞎說八道,她隻是不想他在自己身邊還提起那些沉重的過往罷了。

  春和眸光複雜,柔聲道:“大小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明蘭若笑了笑:“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人要有希望,才有一口心氣兒活著。”

  她頓了頓,道:“好了,去叫小希和楚元白過來吃飯吧。”

  楚元白那小子說他都要回苗疆了,現在幾乎每天都要往她府邸裏跑。

  蒼喬一過來,她就不許那小子出現在他麵前,省得給他添堵。

  更省得楚元白那不自量力的在蒼喬麵前自找沒趣,她還得當和事佬。

  好好蒼喬雖然知道這事兒,隻要楚元白別自找麻煩,他也懶得理會。

  春和噗嗤一笑:“是!”

  大小姐現在真像那些金屋藏嬌的員外,生怕正室和小妾鬧起來。

  ……

  接下來的這十來日,一切都很平靜。

  除了周琛定在了開春後問斬,周家一係的大臣鬧騰的了一番。

  明帝還親自訓斥、打罰了幾個周家一係的大臣。

  蒼喬隻神色淡淡,隨意地讚了下明帝“聖明”

  隻是這日稍有不同,兩則騎八百裏加急的消息送了進來——

  一個是北境的北蒙人開始了冬日的劫掠,短短七八日,竟連下兩城!

  一個是西南三省,忽然發起了瘟疫,不少山裏的村子,整村、整村的人死去。

  小荊南王立刻上書,請求朝廷支援!

  朝野上下震驚非常,迅速地召開大朝會。

  最後明帝頒發了兩道聖旨——

  其一、秦王為帥,點兵出征。

  其二、明妃親自帶著大夫和大批藥物奔赴西南三省,小荊南王率兵一路護送。

  第500章 你我都有自己的戰場

  “這次的事情有一點奇怪。”

  明蘭若坐在蒼喬的麵前,表情有點凝重。

  “北境出事,原本在意料之中,一來,北蒙人冬日無法放牧,有冬日劫掠的習慣。”

  “二來,咱們陛下認定京城周圍兵馬不值得信任,所以他要讓秦王名正言順地掛帥領兵。”

  這一切也都在她和蒼喬的意料之中。

  但是……

  “今年炎熱的天氣直到十二月初,才換上秋裝,說白了,如今雖是十二月底的隆冬了,可這天氣也不過是往年秋天的寒意。”

  明蘭若冷道:“北蒙人那邊就算冷得早一些,也不該在這時候開始劫掠,而且那麽短的時間連下兩城。”

  蒼喬淡淡地道:“很簡單,北境的守軍都是周家的人,他們既能勾結北蒙人演戲,讓周同晨‘戴罪立功’,擺脫流放罪人之身。”

  “他們當然也能演一出北蒙大軍‘提前南下劫掠’的大戲。”

  明蘭若定定地看著他:“這一次上官宏業掛帥出征,意在兵權,你真的不擋?”

  蒼喬抬起眼,定定地看著她:“你願意不去馳援西南三省麽?”

  明蘭若一頓:“……”

  蒼喬輕哂:“為什麽西南三行省會同時出事,而且還恰好是瘟疫,還有恰好有人提出讓你找個明妃帶著大批藥材和醫者馳援三省?”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能感覺明帝和上官宏業想要將我和你分開。”

  蒼喬拿了一隻蘋果削皮,淡淡地道:“不管他們想做什麽,可隻要他們在西南三行省出手,你就必須去,不是麽?”

  明蘭若抬起清豔明麗的眸子,輕聲道:“是啊。”

  “那就去,那是你必須麵對的戰場。”蒼喬將自己手裏的蘋果平靜地遞給她。

  明蘭若頓了頓,接過了蘋果:“是,這是我的戰場。”

  這就是為什麽,明知道這可能是個陷阱,她卻一樣要應戰,親自走進這陷阱裏。

  當年外婆曾經逃出去的地方,今天她必須殺回去。

  西南三省和東北疆,她必須保證它們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裏。

  否則,她何至於從一開隻是想要躲開楚元白的搜捕,搞出個香飄飄宮主,到後來費盡心機要將楚元白收服。

  蒼喬卻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漫不經心地道:“保護好你自己,別逼我出手把你從西南三行省抓回來,那你這輩子就隻能呆在我身邊了。”

  明蘭若抬起眸子看他,他的指尖捏得她手腕發疼。

  明明看起來平靜淡漠的男人,卻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克製住,將她禁錮在他身邊的衝動。

  他終究在慢慢學會了用她喜歡的方式,卻愛她。

  明蘭若心情柔軟又酸澀,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京城是你的戰場,你也一樣,不要讓我擔心,阿喬。”

  他喜歡兵行險招,用計奇詭。

  這樣雖然能讓對手防不勝防,可危險性卻也很大。

  “嗯。”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身上的戾氣也跟著柔軟和消散下去。

  每次,她這麽叫他,總讓他的心情平靜。

  “喜歡吃什麽,今晚留在東廠,我讓人給你做?”蒼喬聲音微沙地低聲道。

  明蘭若笑了笑,咬了一口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浸入唇間。

  “我喜歡吃你呀。”她略側了臉,笑容溫軟地湊上去,親了一下他唇角。

  麵前的男人竟肉眼可見地微微紅了蒼白的臉。

  他警告性地眯起鳳眸,輕哂:“別玩火自焚。”

  “呐、呐、我就說督主不經撩,還是小書生可愛乖巧。”明蘭若笑眯眯。

  隱書生那是被撩得不要不要的,都被撩炸毛,混身又僵又硬,都死撐著不主動碰她。

  可愛得要死!

  蒼喬沉默不語。

  嗯,當真是造孽……

  當初他怎麽會為了避免她發現不對勁,刻意弄出那麽個和自己反差巨大的身份去接近她。

  他忽然一把將她扯過來,有些凶狠地低頭狠狠吻住她:“管你喜歡誰,反正都是本座!”

  ……

  明蘭若第二天才回的明妃府。

  她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才下馬車,景明就立刻過來,低聲道——

  “秦王殿下來了第二趟了,昨晚一趟,今早一趟。”

  明蘭若點點頭,眸光微轉:“知道了。”

  看來,上官宏業是知道她昨晚“夜不歸宿了”

  隨後,她領著春和一路往內院去了。

  景明原是想跟著明蘭若的,卻忽然有一書童模樣的人過來,向她躬身。

  “景明姑娘,我家陳先生想請您去一趟。”

  景明腳下一頓,還是明蘭若朝著她笑了笑:“你去見陳先生吧。”

  景明點點頭:“是。”

  她跟著那書僮離開。

  明蘭若輕歎一聲。

  她身邊的這對小兒女的糾葛也是叫人頭疼。

  景明不是不開竅,而是她太開竅了,尋常兒女情長和家長裏短,並不能羈絆她的人生。

  說是景明冷酷無情也好,說她生性涼薄也罷。

  這在如今以男子為尊,相夫教子的世道裏,景明堅持她想要的生活與目標,是極其難得的。

  既然陳將軍願意插手兒女婚事。

  在她看來,不管最後成就一雙小兒女的姻緣,還是拆散他們的姻緣,各奔前程,都是好事。

  總比日後,一方心生怨恨,傷人傷己來得好。

  ……

  景明跟著那書僮到了陳將軍的院子。

  清瘦的中年男子在房裏擺下了茶點,親自跪坐在簾子邊安靜地烹茶。

  景明上前行禮:“陳將軍。”

  “景明姑娘,叫我陳先生就好,如今,我哪裏是什麽將軍。”陳先生抬起眼,含笑看著麵前的姑娘。

  景明點點頭,乖乖地道:“陳先生。”

  “坐吧,喜歡哪種茶,隱山小霧、西湖龍井、君山銀針?”陳將軍問。

  景明想了想,搖搖頭:“雖然,我有一半時光在明國公府長大,我也確實知道這些茶的好與壞。”

  她頓了頓:“但是對我而言,它們和開水、井水沒有區別,隻有一個作用——解渴。”

  陳先生一愣,隨後笑了:“沒錯,茶水誕生出來本就是為了解渴,其他的都是附庸風雅”

  他看著景明:“那老夫想問問,景明姑娘除了武學和效忠大小姐,可還有其他興趣愛好?”

  景明聽著陳先生用了“武學”二字,等於將所有武學的有關的愛好,包括收集武功秘籍之類的,全都囊括了進去。

  那她還真是想不出來自己又什麽其他的愛好。

  “嗯,也還有一個……但是我怕我說了,您會生氣或者想打我。”景明絞盡腦汁,有些遲疑地道。

  陳先生聞言,頗有興趣地看了一眼簾子後,自家兒子坐的地方,又看向景明:“景明姑娘但說無妨。”

  他還挺好奇的,這娃娃臉的小姑娘能有什麽愛好,會激怒他。

  陳寧在簾子的那一頭,也忍不住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景明卻沉默了。

  她是個誠實的人,最討厭撒謊。

  可她要說自己最近一年新發掘了一個愛好——睡您的兒子,是不是不太好。

  第501章 你我的人生

  雖然,最近睡不到了,甚至可能以後都睡不到了。

  但是吧……這愛好,是不是不說比較好?

  可在陳先生熱切好奇的目光下,景明還是鼓足勇氣地道:“我的愛好是——愛好……陳寧。”

  看著陳先生有些怔然的目光,景明還是低頭,幹巴巴地道:“我知道這很冒昧……但我隻是不想說謊,我是喜歡陳寧的。”

  她一說完,陳寧坐在簾子後,眼神的唇角都忍不住浮起一點笑來。

  這個蠢丫頭真是……耿直在她身上也算優點了。

  陳先生看著麵前低著頭背脊的少女,卻忽然歎了一口氣。

  “對景明姑娘而言,這些喜歡,是否足以讓你嫁與他,從此婦唱夫隨,侍奉公婆和照顧子嗣呢?”

  景明抬起眸,定定地看著陳先生:“我不願意的,我隻想侍奉大小姐和實現武學夢想,未來要麽獨行江湖,要麽像義父那樣開山立派,門徒滿天下。”

  陳先生一愣,忍不住看了一眼簾後。

  陳寧坐在簾後,一顆心如浸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陳先生轉回連,看著麵氣的圖標難怪,感慨——

  “關悅城一定很遺憾你不是男兒身,否則就後繼有人了。”

  景明淡淡地道:“我義父如今也是後繼有人,我是女兒身,可我比他教過的任何男弟子都強,所以,我就是他的後繼有人。”

  陳先生被懟了,隻頓了頓,卻忽忍不住笑了起來,給她遞了一杯茶。

  “景明姑娘誌向遠大,為人堅毅,我相信你,定能如當初峨眉掌門一樣開山立派,也相信你能獨行江湖闖出名號。”

  他頓了頓:“隻是,我聽陳寧那臭小子說,你們……咳咳……已經是夫妻了。”

  他當著小姑娘說著這話,實在不自在,可沒辦法,誰讓他最疼這大兒子。

  景明垂眸,輕聲道:“先生,我和陳寧當初是權宜之計,後來是……兩情相悅。”

  她頓了頓:“江湖兒女不曾守世俗規矩,您其實也出身書香門第,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陳先生一愣:“我陳家豈是那種迂腐門第。”

  他倒是沒有想到景明竟能說出這番“懂事”的話,還當她是個愣頭小姑娘。

  景明忽然看向他:“那先生,可能讓陳寧接受我不生子,不侍奉公婆,在戰場上建功立業,在江湖開山立派?”

  陳先生倒是沒有被問住,他略沉吟了一下:“昔日大唐平陽昭公主,嫁柴紹之後,一樣建功立業,打下長安,甚至後來鎮守娘子關。”

  “如此也不耽誤公主生下了孩子,與夫君相隨相伴,至於侍奉公婆,我陳家不要講究陳朱理學的迂腐……”

  “可我不是平陽昭公主,我是景明,我有我的想法,我不想生就是不是想生。”

  景明淡淡地道——

  “而且,為什麽女子一定要既能如平陽昭公主一樣,既能上得廳堂打江山,又要能當賢妻良母,為什麽世人隻要求男子能掙錢養家呢?”

  陳先生看著她,啞然了好一會:“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女子不生兒育女,豈不是人生不圓滿?連大小姐都生了小希少爺。”

  “人生的圓滿是誰定義的,至少我的人生圓滿是實現我的理想,我雖侍奉大小姐,但大小姐並不能替我過一生啊。”

  景明再次看著他認真而不卑不亢地道。

  陳先生靜靜地看著她:“即使,你會因此失去寧兒?”

  他一直打聽的消息和陳寧透露出的那些事情。

  都隻讓他覺得景明是個過於憨厚,也許在某些方麵沒有開竅的武癡。

  可如今看來,並不是這樣的,她其實懂得人情世故,隻是……

  她自有她的一套辯證想法和思維方式,她懂。

  但在她的世界裏,她用她的標準判斷事情對錯。

  景明定定地看著他,而簾子後的青年也在定定地看著她。

  仿佛能看她,看到天荒地老。

  許久,景明輕聲道:“我喜歡陳寧,可這世上,妥協的女子太多,不是誰都有條件像我這樣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們去做賢妻良母了,不少我一個,所以……”

  她頓了頓,看著陳先生:“我不想妥協,我隻想做男子也能做到的事情。”

  陳先生看著麵前的姑娘,小小的身體,可她說的話如此離經叛道,如此背離世俗的認知。

  他沉默了一會,歎了口氣:“可陳寧也喜歡你,有情人不該被拆散。”

  如果不是他和紅亭曾經錯過了一生,他也不會有耐心在這裏為兒子,求娶一個完全不符合世俗定義的兒媳。

  景明輕聲道:“我這種人,不該耽誤陳寧的,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幾人能接受我的想法,對不起。”

  她是對陳先生說,也是對陳寧說。

  這也是為什麽後來,她發現陳寧為了她以身份見陳先生生氣之後,她也沒有再去轉圜兩人之間的關係。

  陳寧最大的離經叛道,就是跟她有了那一夜,和後麵那些“甜蜜”的夜晚。

  可以後,她不可能成為陳寧心裏傳統意義上的妻子。

  她不願意,到最後,兩看兩相厭,不如早日了斷。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陳先生深深歎了口氣。

  景明起身,靜靜地看著簾子,她等了到現在,他始終沒有走出來。

  她笑了笑,心底有些難過,鼻尖兒很酸很酸,這樣也好。

  以後,還是做……兄弟吧。

  不要恨我呀。

  她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也沒有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

  陳先生淡淡地道:“出來吧。”

  修長沉默的人影才從簾子後麵走了出來。

  “你不像個男子漢,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姑娘,人家敢直麵你們之間人生路的不同,敢做敢認,你呢?”

  陳先生冷冷地看著自己兒子。

  陳寧如果就是喜歡這款姑娘,那就得麵對兩件事——

  景明永遠不可能成為他想象中的賢妻良母。

  她永遠不可能為他犧牲想要的人生。

  第502章 以後可以不當敵人嗎

  陳寧閉上眼,心中翻江倒海。

  他其實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隻是一直都不想去麵對她和其他所有姑娘都不一樣的事實。

  他總想著景明已經是他的人了,他也能感受到她是鍾情自己的。

  而且是很鍾情自己,否則她都不會讓他近身。

  所以,他奢望著,她也許會為了自己妥協的,希望她會為自己改變,就像其他女子一樣,最終都會妥協。

  可如今才這樣清晰地知道……

  如果他有危險,她可以為他兩肋插刀,甚至犧牲性命。

  這是她的義薄雲天,也是她能表現的感情。

  可她不會為他洗手作羹湯,也不會願意為他生兒育女,除非哪天她自己對這些感興趣。

  但景明那樣性格的人,甚至很可能就不會改主意。

  陳寧閉上眼,俊朗的眉眼裏都是戾氣:“也許,我和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那一夜如果是迫不得已,後麵那些糾纏不清,就是他不智。

  她從來沒有騙過他,是他一直在騙自己。

  陳先生淡淡地道:“智者不入愛河,說得輕巧,可咱們都是人,又怎麽能事事理智。”

  自己二十年前在軍中曾經三書六禮定了終身的姑娘,叫紅亭。

  她從軍,身手彪悍,不服輸,已經是在世人眼中足夠離經叛道,照著某些人家的規矩,這樣的姑娘不守婦道,不能娶。

  可他願意娶,紅亭也願意嫁,隻是二十多年前那一場血腥的風暴,將她和他徹底分隔天涯。

  他甚至以為她死了才另娶,如今陳寧的母親走了許多年,他再次見到了當年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姑娘。

  二十多年間,滄海桑田,她毀了容顏,孑然一身。

  他想照顧她,紅亭卻不願意,她說她除了複仇什麽都不想。

  所以他非常理解兒子如今求不得、怨憎會、貪嗔癡的心情。

  陳先生看著陳寧歎了口氣:“寧兒,放下吧,除非你能犧牲自己去成全她,可你能成全一時,你能成全一世,而無怨無尤嗎?”

  陳寧如今鍾情的姑娘,卻比紅亭更可以稱得上——江湖兒女。

  那娃娃臉的小姑娘行動快意恩仇,想法驚世駭俗。

  但他最優秀的兒子,小小年紀就能讓軍中比他大的兒郎們跪地認輸,是天生的將才。

  並不是吃軟飯的,有的是誌向,也有的是手段和本事,如何甘願成為女人身後的男人?

  陳先生搖搖頭:“你和景明,也許注定隻能做兩肋插刀的同僚,如今風暴將起,陳寧,你若是個男人,就不該再拘泥兒女情長了。”

  陳寧看著遠處景明消失的方向,聲音冰冷而沉寂:“是,父親,我知道了。”

  既然,他們都不會為彼此妥協,那就……隻能分開了。

  原來,人說世上有情癡。

  但這世上的有情人,能熬過大風大浪與生死,可大概都熬不過彼此的觀念不合。

  從年少情深,走到相看兩厭,卻隻能煎熬到白頭。

  如今……

  他和她在最好的時光,幹淨地分開,也許是最明智,也最好的抉擇。

  ……

  這頭,明蘭若走到內院花廳,就看見上官宏業正靜靜地站在花廳裏。,

  她頓了頓,上前略欠身,道:“殿下,連著來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上官宏業轉過身,看向她,臉色有些不太好:“你昨晚去哪裏了?”

  明蘭若平靜地坐下來:“我去了東廠。”

  上官宏業臉色變幻莫測,她竟連騙他都不願意騙了麽?

  他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自己心底的情緒:“你還是本王的明妃,你是打算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那無恥的閹人私通嗎?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明蘭若接過春和捧過來的茶,淡淡地道:“不是隻有殿下知道我與督主的關係嗎?殿下不說,誰又會知道?”

  “你怎麽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些無恥的話?你就沒有想過本王的感受?”

  上官宏業壓抑著怒意,卻已經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明蘭若笑了笑:“可是殿下和太子殿下當初合謀,強行娶我,也沒有覺得自己無恥呀,你不是還很得意麽?”

  上官宏業窒了窒:“那是……那是……”

  明蘭若臉上的笑容淡冷了下去:“殿下,我以為至少目前,你我還算朋友,我不喜歡你明明理虧,卻理直氣壯來質問我的樣子。”

  上官宏業沉默不語,朋友?

  他並不想當她的朋友!

  上官宏業好一會,忽然喑啞地問:“蘭若,如果當初,我沒有想騙你和利用你,如果當初,我真的喜歡你……”

  明蘭若抬手輕輕撫過發鬢,平靜地道:“殿下,這個世上,沒有如果這種東西。”

  上官宏業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忽然平靜地問:“蒼喬,他在宮中對父皇做的那些事,你知道多少?”

  明蘭若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這才是他出現在這裏的真實目的吧?

  她抬起眼看著上官宏業,道:“該知道的,多少知道一點。”

  上官宏業能來這裏問她這話,大概是多少知道了點什麽的,撒謊就沒必要了。

  上官宏業閉了閉眼,心底仿佛被火烤一般難受:“果然,你……都知道的。”

  明蘭若看著麵前的高大男人,挑眉:“怎麽,秦王殿下是打算質問我為何不告訴你,還是要問我為何如此大逆不道,眼見蒼喬犯上作亂?”

  上官宏業苦笑一聲,有些疲憊地道:“本王還需要問嗎?舅父和父皇都想要殺你,你的性子,不直接一把火燒了皇宮和周家,不是因為你不想,而是做不到。”

  明蘭若笑了笑:“嗯,殿下還真是了解我。”

  不過,她遲早會——一把火燒了皇宮和周家的。

  上官宏業走到她身邊坐下,聲音複雜而喑啞:“是我們上官家對不起你。”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他上官家欠了她太多。

  明蘭若倒是有些詫異,抬起眸子看他:“秦王殿下今兒是怎麽了?”

  無端端地忽然來說這些?

  上官宏業銳利的丹鳳眸深深地看著麵前的姑娘:“我說過,想要讓你當太子妃,也說過會想辦法保住你,可我好像什麽都沒做到。”

  明蘭若微微一笑:“殿下不必介意,我也從來沒有把你說的話放在心裏和當真過。”

  在他心裏,肯定是皇位第一,又怎麽可能明著去和他的舅舅、父皇對著幹?

  上輩子,因為當時她的存在,太子和他之間的鬥爭激化到極點。

  他得了機會,先下手為強,除掉了打算圈禁他的明帝。

  可今朝一切都不同了,上官宏業能平穩繼位,又何必冒險對抗他的父皇和舅舅?

  上官宏業表情複雜,露出一點苦笑:“你還真是……一點都不留情麵。”

  明蘭若輕哂:“你我之間還是開誠布公好點。”

  反正,他遲早會發現她的‘真麵目’。

  平心而論,他是有帝王之才的,哪怕前生他對她做的那些事情,也隻是立場不同。

  而今生從一開始,他們就站在了不死不休的對立麵。

  上官宏業垂下眸子,輕聲道:“以後,可以不當敵人嗎?”

  明蘭若抬起眼,看他:“是啊,以後可以不當敵人嗎?”

  第503章 幹爹想當小娘娘的腿部掛件

  她用問題,回答了他的問題。

  前生不是敵人,是生前的情人,是死時的仇人。

  而今生,他們也許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卻也在問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上官宏業枯坐了許久,忽然看著她笑了:“蘭若,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你的,哪怕現在知道你牽扯蒼喬的謀逆之舉,第一時間,卻想著怎麽不讓你牽扯進來,而不是殺了你?”

  明蘭若輕聲道:“上輩子太遠了,誰知道呢?”

  上輩子和這輩子,他都不曾待她無所保留,她今生學會了不再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卻得到了更好的一切,還有愛。

  上官宏業走了。

  明蘭若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窗外,十二月底,雖然沒有如往年一樣下雪,可終究是變天了。

  明年的這個時候,大約他們彼此間已經“圖窮匕首見”,撕破了臉。

  ……

  皇宮

  青雲殿,煉丹室。

  不斷有人往爐子裏添加各種材料,加上搗藥聲,嘈雜至極。

  “陛下,千歲爺給您的丹藥問題太大了,老朽確實無力幫您緩解上癮的情況。”

  一個老道士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

  他的額頭都被砸破了,地上亂七八糟都是皇帝砸的東西。

  明帝煩躁地走來走去:“那你說,這丹藥對朕的身體有何影響?”

  “陛下,這東西,除了像五石散一樣讓人上癮,目前其他影響,暫時看不出來。”老道士捂住流血的額頭,苦笑。

  這東西甚至能緩解皇帝的頭疼,可是個人都知道這玩意一定不會那麽簡單。

  可他也沒法去驗證啊!

  明帝給了他一顆那丹藥,後來還問他要回去一半,他甚至沒法拿來做實驗。

  早知道侍奉皇帝那麽可怕,他就不該聽周家的話,進宮求什麽榮華富貴。

  明帝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既然無法戒斷,也無法查出對朕的影響,朕要你何用,拉下去,斬了!”

  那老道大驚失色,立刻撲過去抱住明帝的腿:“陛下,不能啊,老朽……老朽……”

  他一咬牙,急中生智地道:“老朽雖然不知道千歲爺喂了您什麽藥,可老朽卻知道怎麽煉製真正的長生不老丹,隻要您吃了那藥丸,什麽毒都沒法傷害您的龍體!”

  “哦?!”明帝倒是忽然感興趣一般,低頭瞅著他。

  “朕和那麽多道士煉丹多年,也沒煉出你說的長生不老丹,隻煉出消解身體丹毒和延年益壽的丹藥,你要真有這本事,怎麽不自己升仙去了。”明帝冷笑。

  他是老了,但還沒老糊塗!

  那周家供奉上來的老道,想起周家大公子交代他的事。

  他一咬牙:“那是因為煉丹的過程太血腥殘忍,煉出來的丹藥,雖然能讓人長生不老,可卻不能讓人升仙啊!”

  明帝也是讀了許多道家丹書的,聞言眉心一擰:“你說的是入邪道?”

  “沒錯,道家也分正邪,正道消解羽化升仙,可太看機緣!”那老道立刻道。

  他一副恐懼的樣子:“邪道雖惡,卻同樣可以讓人長生不老,隻是入了邪道,不能成仙,隻能當千年、萬年的地魔。”

  明帝眯起眼,好一會,忽然冷冷地一腳踢開老道:“說,要用什麽法子?”

  老道跪趴在地,看皇帝的表現和周家人說的差不多,便暗自鬆了口氣,至少現在自己不用死了!

  他鼓足勇氣顫聲道:“幾歲的孩童,還有嬰孩是最接近原生和幹淨的,如果能用嬰孩和小孩兒煉丹入藥,就能成長生不老丹!”

  “什麽,用孩童煉丹,這豈不是有傷天和?”明帝呆住了,一時間陷入了糾結。

  老道苦笑:“正是因為太傷天和,所以道家中人幾乎無人敢煉此丹。“

  這等於煉化孩童們的壽命為自己所用,所以說是邪道!

  明帝陷入了沉默,如果這老道說什麽隨便就能練出長生不老丹,他馬上就讓人殺了這老道。

  可這老道卻說了這樣一個殘忍可怖,喪盡天良的方法。

  那就說明……這件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也確實隱約聽過以血入丹藥的一些邪法,但蒼喬說過那種法子,傷天和,無法成仙!

  可是……轉念想想,他都已經是皇帝了,這人間的主宰。

  如果他能千秋萬代統治這個帝國,又何必非要上天成仙?

  他就好好當永生的人王,成魔又怎麽樣?!

  不能成仙?

  現在蒼喬是靠不住了,這丹藥最後怎麽練,怎麽修仙都成了懸念!

  “朕,隻要結果,先把丹藥煉出來看看!”明帝忽然冷聲道。

  那老道震了一下,他一咬牙,又按照周家大公子說的,繼續道——

  “殿下,在京城,甚至中原抓孩子煉丹,太容易被發現,這對陛下的名聲和統治不利。”

  明帝聞言,煩躁的眯起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朕不過是要幾個孩子煉丹,那些賤民再生也就是了,竟如此麻煩嗎?”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老道說得有道理!

  當初他的皇位不正,就被人抓了把柄攻擊和造反,真是很麻煩。

  老道又繼續道:“陛下,在邊疆就不一樣了,北疆最多戰事,別說孩子死了和失蹤了,大人都活得艱難!",

  他偷偷觀察這皇帝的神色:“周家的人不是鎮守北疆嗎,他們就能想辦法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您源源不斷地送來孩子。”

  明帝一頓,睨著那老道,忽然暴怒,狠狠踹了他一腳:“嗬,在這裏等著朕呢,是不是朕想要孩子,就得聽話放出周琛?”

  什麽東西,都敢學蒼喬那一套,來威脅他!

  那老道被踹的劇痛,卻還是努力地跪在地上——

  “陛下息怒,老朽隻是幫周家向您表忠心,隻要您一聲令下,他們必定是您最堅定的的支持,千秋萬代地伺候您!老朽就是周大將軍進獻您的啊!”

  明帝眯起渾濁的眼,盯著那老道半響,這老道治好了他的馬上風,還給了他不輸蒼喬的丹藥。

  他冷道:“行,朕就信你們一次,先把丹藥進獻上來,朕再想辦法赦免周琛,反正到明春還有時間!”

  “是!”那老道退了下去。

  ……

  “那老道不知跟陛下說了什麽,他們是在丹爐室裏說的話,嘈雜之聲太大,咱們的人,隻大概聽到什麽長生不老丹。”

  小齊子低聲道。

  蒼喬聞言,修長的鳳眸閃過一絲冷意:“讓人盯一盯那老道都采買了什麽東西。”

  小娘娘要出發了,他還得盯著這些作妖的人,當真是叫人心煩。

  小齊子瞧著自家主子爺煩躁的表情,心下唏噓。

  幹爹真是不容易啊,隻怕恨不能像個長腳的掛件,掛小娘娘身上走了吧。

  第504章 睡不到了真難過

  明妃府

  明蘭若看著景明安靜地站在自己伺候,她輕歎了一聲:“你真的決定和陳寧分開?”

  好幾天了,景明都一副消沉的樣子。

  景明的娃娃臉皺在一起,還是點點頭:“長痛不如短痛。”

  明蘭若輕笑了一下:“你倒是果決,明明心裏難受得很。”

  景明不說話了,隻是低著頭:“我沒有大小姐你的腦子,也學不會違背心意,折腰服軟。”

  明蘭若垂下清豔的眸子:“這是好事,誰違背心意,折腰服軟,不是為了以後能挺直腰杆做人?”

  能不折腰服軟,是要資本的。

  她這不是重生後發現,自己沒了資本嗎?

  最後唯一能仰仗的是她的醫術才熬過了五年,甚至讓蒼喬願意正眼看她,也是醫術。

  “大小姐,我心裏難受,喜歡一個人又不能和他在一起,原來那麽難受。”景明捂住自己的心口,低聲道。

  明蘭若伸手輕輕抱住她:“我懂你的感受,女兒家好不容易學了一身本事,不是為了給誰去當老婆和當娘的。”

  “可是……不能隨便睡他了,好難受。”景明不開心地蹭了蹭她的肩膀。

  明蘭若:“……後麵破壞氣氛的這句話,大可不必說。”

  景明眨巴了下眼:“好。”

  明蘭若鬆開她,揉了揉眉心:“過剛易折,你也不必急著跟陳寧老死不相往來,接下來的日子裏,就跟朋友一樣共處就好。”

  她總覺得這兩個冤家不會那麽簡單說分開就分開的。

  畢竟,他們都是她身邊的人。

  抬頭不見低頭見。

  日子長久了,也許會有人願意退一步,或者學會了折中相處。

  當然,也許真的會徹底分開。

  誰也說不準,就幹脆讓一切隨緣吧。

  景明點點頭:“我是打算和他做兄弟的,可我擔心他對當我兄弟有陰影。”

  明蘭若:“……”

  原來你這憨貨還知道啊。

  “阿姐,阿姐!”

  春和領著一道做明妃府侍衛打扮的少年身影走了過來。

  人未至聲先到,那活躍的美少年不是楚元白又是哪個?

  “阿姐,我這邊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咱們大概什麽時候起程去苗疆?”

  楚元白跑到明蘭若身邊坐下,心情很好地問她。

  雖然苗疆那邊事有蹊蹺,但他能和阿姐一起回苗疆,這讓他很開心。

  明蘭若攏了攏披風,看著天邊冰冷的陰雲:“後日就要過年了,等十五之後出發。”

  雖然疫情危急,可藥材的采購、醫者的征集,不是急得來的。

  臨近過年,靠近合家團圓之日。

  就算重金聘請,大夫們也未必願意冒著越來越冷的天氣,千裏迢迢地趕路去西南三省。

  楚元白雖然心急想要回家看看什麽情況,卻也知道這事兒急不得。

  他看著明蘭若,忽然問:“阿姐在擔心什麽,擔心千歲爺?”

  阿姐為什麽會喜歡那種狠戾又莫測,讓人看不透的閹人呢?

  如果他是阿姐,定會喜歡那些心思單純,一眼就看得透的人,比如他這樣的!

  楚元白毫不慚愧地想著,他眉心微蹙,有些不解地看著明蘭若。

  麵前俊美少年看出她心中記掛著事兒和人,倒是讓明蘭若一愣。

  她輕歎了一聲:“嗯,周琛要開春後問斬,可他一日不死,周家的人一定會想盡辦法營救和反撲。”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周家的人,不知道要用什麽手段。

  她心裏總是擔心著蒼喬的。

  這一去西南,山高水遠,少則三四個月,多則大半年才能與他相見。

  這中間,不知會有多少波折。

  楚元白輕哼一聲:“那種妖怪一樣的男人,用得著阿姐擔心嗎?”

  阿姐好好一個人呢,偏偏喜歡妖怪,嘖。

  明蘭若瞧著楚元白氣鼓鼓的樣子,有點好笑,拿了手裏鎏金的香爐挑子敲了敲他的腦袋。

  “你少貧嘴,香娜怎麽樣了?”

  楚元白揉了揉腦門,神色有些黯然:“她還是老樣子,整個人呆呆傻傻的。”

  香娜前幾天終於醒了,可像被蠱蟲吃了腦子一樣,整個人像三歲的稚兒。

  明蘭若淡淡地道:“你可怪阿姐?”

  楚元白看著他,自嘲地哂笑:“我有什麽資格怪阿姐,這一切,不都是我和她自找的嗎?”

  香娜在苗疆一直都是天之嬌女,在山裏有外公護著,在王府有他護著。

  她最大的挫折,大概就是——她並非生來聖女。

  可所有人都告訴她,她一直都是聖女最有力的候選人。

  在京城這幾個月,陰謀也好、陽謀也罷,香娜一竅不通。

  偏偏,她還覺得自己很聰明,到處惹是生非,如今真成了個傻子也沒啥事不好。

  至少,保住性命……

  “看來小白還是怪我。”明蘭若悠悠一笑。

  楚元白表情有些複雜而古怪:“本王更怪我自己。”

  當初,他到底為什麽要跟她定下血契?

  外公當年與古娜聖女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都沒有想過要和阿古娜定下血契。

  畢竟,定了這種血契,就意味著絕對的效忠和被聖女控製。

  明蘭若看著他懊惱的小樣子,忍不住笑出聲:“嗯,沒錯,都說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這小子這是自作孽不可活,他竟然用身體裏的雄蟲去召喚勾引蠱神。

  楚元白翻了個白眼:“好了,我還沒在京城過年,今年也算開個眼界,你和小希得陪我!”

  明蘭若揉了揉他的腦袋:“行了,到時候帶你看彩燈去。”

  ……

  周府

  “今年哪裏還有心情掛什麽彩燈,你父親如今在牢獄之中,你個當女兒的怎麽竟一點都不著急!”

  周大夫人厭惡地瞪著周湘雲。

  對於這個庶女取代了自己女兒成為秦王府的女主人,她實在沒有辦法有好臉色。

  周湘雲坐在椅子邊上,不卑不亢地道:“女兒知道母親心急,秦王殿下已經在四處奔走,為父親周旋。”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跪在周大夫人身邊,給周大夫人捶腿的自己親娘。

  李姨娘雖然穿著好了不少,可整個人還是畏畏縮縮的,丫鬟一般伺候著周大夫人,她甚至不太敢看自己女兒。

  周大夫人當然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裏,她得意地按了按發鬢,訓斥——

  “你就是個側妃,但既在王府中得用,也該勸著秦王殿下和你大哥通力配合,才有機會救你爹!”

  周湘雲把目光從自己娘親身上,移動到周大夫人身上。

  “不知母親和大哥哥打算怎麽讓秦王殿下配合,湘雲一定想辦法讓殿下配合。”

  這周大夫人,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今日把她特意叫回來,八成是周家有什麽行動。

  他們想叫她去秦王那裏試探口風。

  周大夫人略一遲疑,朝著她招招手:“你,附耳過來!”

  周湘雲好脾氣地附耳過去,周大夫人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一會。

  第505章 皇帝什麽都知道

  周湘雲不敢置信地看向周大夫人,神色驚駭:“這……這怎麽能行,百姓的孩子也是人,這方式也太可怕了……”

  “啪!”周大夫人一巴掌毫不客氣地抽在周湘雲的臉上。

  李姨娘見狀,立刻撲過去抱住周大夫人的腿,哀求:“大夫人,湘雲年紀小,求您寬恕她吧!”

  周大夫人瞧著周湘雲頭上的鳳簪都被抽掉了,她這下覺得心裏舒坦了。

  “嗬嗬,年紀小?當初讓她在朝堂上指正明蘭若那賤人拿皇後擋箭,多簡單的事兒?”

  “她卻嚇破了膽子,不敢!如今出事的成了她父親,她倒是敢罵我們可怕?”

  周大夫人冷酷又輕蔑地看著周湘雲:“沒膽又沒種,真是哪裏都不像我們周家的骨血!我們周家白養她了!”

  周湘雲被抽得臉偏了過去,她輕顫著拿帕子捂住了臉,垂下的眸子掩藏去怒火與恨意。

  她再抬起眼,已經完全是一派乖巧的樣子:“母親說的是,女兒隻是一時間被嚇到了,回去一定想辦法勸秦王殿下配合哥哥。”

  周大夫人滿意於麵前女子的溫順,摸狗一樣摸了摸李姨娘的頭:“你的榮華富貴是因為有我們周家在背後支撐著,別以為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好好聽話,你才有好日子。”

  夫君要她必須對這個小賤人好聲好氣的,當好一個溫柔主母,籠絡住這庶女的心。

  可她很清楚,要把李姨娘掌控在他們手裏,這小賤人還能翻出什麽風浪?

  周湘雲點點頭:“是。”

  此事後,周湘雲私下寬慰了李姨娘好一會,沒多久就上了回王府的馬車。

  又不多時,她回到了秦王府,親自準備了宵夜,等著上官宏業回來。

  果然,不多久,上官宏業麵無表情地進了府。

  “殿下,喝點茶。”周湘雲見狀,溫柔小意地捧著茶遞給上官宏業。

  上官宏業坐下來,接過茶,發了一會兒呆,忽然輕聲問:“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周湘雲見狀,心裏忍不住歎氣,自打上次秦王殿下從明妃府回來之後,除了忙公事,閑暇時就會陷入一種消沉的狀態。

  今日竟然會問這種完全不像他性格會問的問題。

  可見明妃娘娘對秦王殿下影響力之大。

  周湘雲想了想:“有人想要夫唱婦隨,和睦美滿;有人想要富貴榮華;有人甚至隻是想要不被欺負,好好活著……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上官宏業沒有說話,哂笑:“是啊,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我能給她的,不是她要的。”

  周湘雲知道這是在說明妃了,她安靜地坐著,沒有說話。

  上官宏業忽然抬起眼,看向周湘雲:“你想要什麽?”

  周湘雲淡淡地道:“湘雲隻想要不被人欺負,和姨娘平安順遂,衣食無憂地度日。”

  上官宏業忽然留意到她臉上的紅腫,眯了眯眼,挑起她的臉:“怎麽,你回周家了,舅母打你了?”

  周湘雲留著紅腫的臉,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垂下眸子,輕聲道:“舅母要我想法子逼殿下配合大哥哥他們的行動,救出父親,我遲疑了,所以挨了打。”

  上官宏業表情一冷:“他們想做什麽?”

  周湘雲便簡單地說了幾句,聽得上官宏業額頭青筋畢露。

  他猛地拍案而起,咬牙切齒:“他們病急亂投醫到發瘋了!”

  周湘雲輕歎:“父親是周家的根本,我幾個哥哥,除了庶出的三哥反而穩得住,其他幾位都不能撐起一族,所以母親他們急了。”

  “急了就能如此喪心病狂嗎!”上官宏業胸口氣得起伏不定。

  他一咬牙,冷聲道:“你去傳本王的口令給周同晨,讓大夫人暫居祠堂反省,否則以後兩府就不必來往!”

  周湘雲眼底浮起冰冷的笑容:“是。”

  說罷,上官宏業直接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今晚不必留門,本王要連夜進宮見父皇!”

  “殿下小心些。”周湘雲起身,一臉關切地送走了秦王。

  她打小就貼身伺候的侍婢小聲問:“殿下為何那麽生氣?”

  周湘雲收起臉上關切的神情:“是個人,在聽到周家打算用孩子煉丹進獻皇帝陛下就不能忍,秦王殿下並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他還有基本良知。”

  她頓了頓,又道:“何況王爺已經是內定太子了,他怎麽能容忍周家兵行險招,用這種方式去救父親,一旦被人揭破,必定是轟動朝野。”

  未來君王的母族竟然幹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將會成為秦王殿下身上的巨大汙點。

  甚至,可能影響他登上皇位的路。

  秦王殿下,看似大大咧咧,性烈如火,可其實一直都是個縝密而隱忍的人。

  那侍婢遲疑了一會:“側妃娘娘,周家做的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明妃娘娘?”

  周湘雲卻搖搖頭:“這件事讓秦王去對付大夫人他們就行了,窩裏鬥就能解決的事情,沒必要麻煩明妃娘娘。”

  要過年了,明妃娘娘這一年驚心動魄的,也該歇歇了。

  ……

  皇宮青雲殿的丹房

  還是不斷有人往爐子裏添加各種材料,加上搗藥聲,嘈雜至極。

  明帝卻能神神在在地坐在一邊軟榻上打坐,上官宏業在他身邊卻一副隱忍至極的樣子。

  “父皇,您不能用那種方法煉丹,有傷天和,上天有好生之德!”

  明帝淡定地問:“那你現在能弄出來蒼喬那些丹藥的解藥?”

  上官宏業蹙眉:“等兒臣帶大軍回來,就能擒下蒼喬,逼他交出解藥,不是我們說好的嗎?”

  明帝冷哼:“朕要的不止解藥,朕要從此百毒不侵,長生不老,你可以嗎?”

  上官宏業咬牙:“父皇,那些都是無稽之談,是舅母和大表哥他們為了救舅父才想出來哄人的!”

  此刻,他已經顧不得這樣說會不會傷到了自家人,而是自家人幹出來的事太荒唐!

  明帝終於睜開了眼,冷冷地看著他:“你都知道的事情,朕會不知道?”

  上官宏業愣住了:“那父皇為何……”

  第506章 換個下流的禮物

  明帝冷漠地看著不遠處熱火朝天的煉丹場麵——

  “當然是因為,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朕都要試一遍,朕打下這江山容易嗎?為何要拱手讓人?”

  他頓了頓,似乎察覺自己說錯了點什麽,看向上官宏業:“當然,你是朕認定的繼承人,永遠都是。”

  “父皇……請您收回成命!”上官宏業心底翻江倒海,捏緊了拳頭,單膝跪下。

  明帝眉心一擰,冷漠地看著他:“為父再教你一課,這天下,都是為帝王服務,為帝王所有的!”

  他頓了頓,哂笑:“仁義道德理智信,都是身為帝君的統治工具,曆朝曆代都如此,自己聽聽得了,真當回事,還做什麽皇帝!”

  上官宏業深吸一口氣:“父皇,兒臣求您收回成命,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必定朝野嘩然……”

  父皇再怎麽自私,也該考慮

  “泄露出去?你們都好好看牢自己的嘴,還有什麽能泄露的?”

  明帝不耐煩地道。

  上官宏業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著他:“父皇,求您收回成命!”

  明帝惱火地朝著他肩膀踹了一腳:“你個小畜生,蒼喬忤逆朕,怎麽,你也要忤逆朕嗎!”

  上官宏業如此精壯高大,又年輕,怎麽會被內裏虧空的明帝踹倒?

  可他還是依然踉蹌了一下,跪坐在地,心裏涼透了。

  ……

  皇極殿

  “陛下後來和秦王殿下像是不歡而散,這次隱約聽見是陛下要煉製什麽丹藥,秦王殿下似乎不讚同。”

  小齊子給正在批閱奏折的蒼喬稟報。

  蒼喬眯了眯眼:“咱們的皇帝陛下學精了,還會防著隔牆有耳,專門選最吵鬧的丹房見兒子,嗬嗬。”

  “那幹爹,咱們的人要做什麽……”小齊子低聲詢問。

  蒼喬冷冷地道:“盯牢周家,看他們想要搞什麽鬼。”

  隻是蒼喬沒有想到,周家並不是打算在京城搞鬼而是在北疆。

  以至於一些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已經年後。

  且說這日大年三十,終於迎來了初冬的第一場雪。

  雖然忙農活兒的人都知道,這冬雪來得太晚了,明年收成必定好不了。

  可家家戶戶都還是彩燈高掛,門口貼上了春聯。

  明蘭若換上了雪狐毛鑲邊的雲錦冬裙,牽著穿著雪狐小襖子,圓滾滾的小希一道在門口瞧著家丁們貼春聯。

  她看著漫天的細雪,還有門口的紅燈籠,瞬間有些恍惚。

  去年此時,她還和小希窩在悼王府破舊的廂房裏,往窗上糊紙,把用了幾年的小燈籠小心地掛起來。

  今年此時,悼王府已經改成了明妃府,她也從一文不值人人唾棄的悼王妃,成了如今‘炙手可熱’的明妃。

  原來,這才一年……就已經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兒。

  明蘭若輕輕地扯了扯唇角,心情複雜而惆悵。

  “娘親。”忽然感覺身邊依偎了一個小胖團子。

  她低頭看著小家夥:“怎麽了?”

  “娘親不開心嗎?”小希大大的眼睛看著她。

  明蘭若蹲下來,輕輕摸了摸小家夥的臉:“不,娘親隻是恍惚間想起了一年前,以前真是委屈我的寶貝了。”

  “不啊,在娘親身邊的寶寶就是最幸福的。”小希彎起大眼,伸出小手緊緊地抱住了她的脖頸。

  他隻要娘親在身邊,好好的,去要飯都很開心。

  當然,他才不會讓娘親去要飯呢!

  明蘭若抱緊了懷裏的小人兒,閉上眼,深深地聞了聞小家夥身上溫暖柔軟的味道,眼睫微濕。

  不管父母什麽樣,小小的孩子總是無條件地深愛他們。

  她何其有幸,能再次重新將她失去的寶貝,失去的人重新抱在懷裏。

  “走吧,該回家了。”

  一道幽沉清冷的聲音忽然在她和小希身後響起。

  明蘭若一頓,站起來,轉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男人。

  蒼喬換了一身銀底暗紋雲錦的袍子,黑狐披風,腰束玉帶,長發隨意地用白玉扣一半束在腦後,一半散逸在身後。

  他手裏還提著一盞燈籠,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宛如風雪夜歸人。

  她看他一會,接過他的燈籠含笑道:“好呢。”

  她猜,他是從宮裏出來前換的衣衫。

  蒼喬低頭看著小希,忽然伸手:“來。”

  小希瞧著他,扁扁小嘴,還是把小爪子遞給了他:“你可來得真晚,大家夥年夜飯都吃過了。”

  蒼喬一怔,看著自己牽著的小朋友。

  這次,小朋友難得地沒上來就懟他一句舅爺爺。

  雖然還是沒叫他別的,可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蒼喬唇角彎起溫潤的笑:“宮裏事兒多,委屈小希兒等了,我帶了宮裏的點心。”

  明蘭若聽著父子倆難得平和的對話,眸光溫柔含笑。

  小希為了她,也慢慢開始接納蒼喬了,這也算好事兒。

  他們一起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府。

  春和跟在後頭瞧著,忍不住笑眯眯地想。

  雖然大小姐和千歲爺還是不能當著眾人的麵牽手,可是肩並肩這麽走著,儼然是一家三口的樣子了。

  進了明蘭若的房間,蒼喬便看見桌麵上還有四菜一湯,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他愣了一下:“這是?”

  “年夜飯,小希說要等你來,再吃一道團圓菜。”明蘭若脫了披風遞給春和,含笑道。

  蒼喬看著小希,小家夥不是說吃過了嗎?

  卻見他朝自己做了鬼臉:“我可不是等你哦,我就是剛才還不餓。”

  蒼喬見狀,微微挑眉含笑問:“好,那小希可願賞臉陪我用膳?”

  春明幾個人貼身伺候的乖覺地都退出了房間。

  小希一扭小屁股,自己爬上了他專用的高凳,一本正經地指著邊上的花梨木椅:“賜座,蒼公公。”

  蒼喬眼角抽了抽,才誇這小渾蛋不作妖,現在又開始了,這壞水也不知像誰!

  明蘭若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嗤。”

  這不知是否,惡人自有惡人磨。

  蒼喬卻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纖掌,輕哂:“很開心本座被欺負?”

  他的手修長幹燥而溫暖,將她拉著身邊坐了下來。

  明蘭若拿了酒壺,倒上了一杯酒地給他:“豈敢呢?隻是督主今年沒有壓歲禮物,難怪小希會生氣了。”

  蒼喬接了酒,看著小希:“禮物早就給你備著了,可要去外頭問小齊子看看?”

  小希聞言,飯也顧不上吃了,一溜煙地躥下地:“謝謝!”

  麻溜地衝向外頭。

  明蘭若無奈起身要跟過去:“慢點!別摔了!”

  蒼喬卻一把拉住了她,順勢將她抱到窗邊坐著:“若若不問問我給你的禮物麽?”

  明蘭若斜眼,警惕地道:“什麽讓我爽哭出來這種禮物,您老大可自己留著!”

  蒼喬沉默了:“本座在你心裏,就如此下流不成?”

  明蘭若:“你不是麽?”

  蒼喬危險地彎起唇角,在她耳邊低哂:“這是你要求的,那本座幹脆就換這個下流的禮物好了。”

  明蘭若立刻微笑:“不,您老是謙謙君子,風骨高潔,無人能及。”

  第507章 郎君與我歲歲年年常相見

  蒼喬捏捏懷裏人兒的臉:“嗯,乖。”

  說著,他衣袖一揮,罡氣瞬間掃開了邊上的窗子。

  “嘭!嘭!嘭!!”

  與此同時,天上忽然爆開了燦爛的煙花,赤、橙、黃、綠……宛如一朵朵流火的花,盛開在幽暗的天際。

  照亮了流雲和紛紛落雪,也照亮明蘭若清豔的眸子。

  她忍不住驚歎:“是焰火!”

  “可喜歡這禮物?”蒼喬看著她,修長幽暗的眸裏倒映著麵前女子美麗的麵容。

  他記得,她小時候就喜歡漫天的焰火,喜歡坐在他懷裏一起看。

  明蘭若歡喜極了,點頭:“真好看!”

  蒼喬單手支著額側,靠在邊上,看著懷裏的女子,含笑淡聲道——

  “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娘子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漫天焰火將他烏黑的眼睛照得宛如琉璃一般透徹又深邃,冰涼卻又溫柔。

  明蘭若一愣,依偎進他懷裏:“該是願——郎君與我歲歲年年常相見,朝朝暮暮皆歡喜。”

  蒼喬抱緊懷裏的人,心裏是許多年都沒有的溫軟和平靜。

  這是他多年以來,最歡喜的一個年,

  ……

  好時光總是一晃而過,眨眼便到了這日十五,上元燈會。

  燈火燦爛,楚元白穿了一襲嶄新靛藍的袍子,又是一身環佩叮當地出現。

  “阿姐!小希!”他笑眯眯地從馬上跳下來,原地轉了個圈——

  “好不好看?”

  小希瞧著他,嫌棄地道:“臭美,你又不是姑娘!”

  少年翻了個白眼:“你懂個屁,我又不是穿給你看的”

  雖然這麽說著,他卻主動伸手去拉小希,小希也主動讓他拉。

  不過小家夥嘴依然毒辣:“穿再騷包,我娘親也不會喜歡你這種小屁孩!”

  楚元白瞬間漲紅了俊臉,偷偷看一邊的明蘭若,磕磕巴巴:“什麽……我才不騷包,才不是要阿姐喜歡……”

  明蘭若全沒把一大一小兩個“娃”吵嘴放在心上,正專心地交代陳寧、昭耀幾個:“上元節人多,你們可要看好了小希。”

  陳寧、昭耀幾個點頭:“放心,大小姐,這次我們的人早早就散在集市裏,不會有再讓惡人傷害小少爺。”

  明蘭若歎了口氣:“我是怕小希傷害惡人的時候,過於興奮,暴露了他天賦異稟。”

  陳寧&昭耀等人:“……”

  好像也對,惡人總是小看那個小娃兒,然後倒大黴,最慘的那個秦王妃現在都瘋瘋癲癲的。

  希望這次,沒有不長眼的家夥撞上來。

  但是……

  明顯,還是真有不長眼的家夥撞上來了。

  不過這一次,不用小希親自出手,有人動手了!

  “齊公公,抓了二十幾個形跡可疑之人,他們一直圍著明妃娘娘的小公子,似乎想行不法之事。”

  一名錦衣衛對著牢房裏正在清洗手上血跡的小齊子稟報。

  小齊子一邊洗幹淨手,一邊接過身邊人遞來的帕子,輕哂:“督主果然預料得沒錯,”

  從對陛下出手開始,督主就派了更多的人盯著明妃娘娘和小希身邊。

  陛下能忍到現在,也算是他能忍了。

  “有個奇怪的事情,這群人看著像是專業的殺手,不像一般的拐子,可屬下等抄了他們的窩點,卻發現了三四個小孩子。”

  “屬下等人還在他們的窩點的地窖裏發現了七八具孩子的屍體,每一具屍體都沒有了心髒,被放幹了血。”

  那錦衣衛眉心緊擰地繼續稟報。

  小齊子擦手的動作一頓,看向那錦衣衛,蹙眉:“被挖心放血的孩子屍體?”

  那名錦衣衛點頭:“是,而且看起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但聽幸存者的口音,不像京城和附近的人,像是北境邊民的口音。”

  小齊子細白清秀的麵孔陰沉而冰冷,扔了帕子給伺候自己的小太監,下令:“把人帶進東廠,本理刑親自掌刑審訊。”

  嘖,剛洗幹淨的手,又要髒了。

  “是,齊公公。”那錦衣衛立刻領命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立刻小齊子一邊拿濕熱的帕子擦掉臉上飛濺的血,一邊麵色陰冷地走出東廠牢房。

  他披上鬥篷,直接上了侍從準備的馬,快馬加鞭直奔宮中。

  “開門!”一聲令下,守宮門的禁軍瞧著小齊子手裏的金牌,立刻遵命開門。

  他直入宮裏紫宸殿,在宮娥的引領下去見蒼喬。

  “千歲爺!”他單膝跪地。

  蒼喬從奏折裏抬起頭,淡淡地道:“什麽事,如此著急?”

  小齊子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些話,蒼喬鳳眸瞬間眯了起來,閃過冰冷的光芒,“啪”的一聲捏斷了手裏的毛筆。

  “嗬……咱們這位陛下的手還真是夠長的,關在宮裏也能做出讓人作嘔的事來啊。”他輕蔑又極厭惡地冷笑。

  居然還敢把主意打到小希頭上?

  “很好,本還想著再熬一熬,讓他多活幾天,瞧瞧咱們陛下還有什麽手段,如今瞧著,他也就這點出息了。”

  蒼喬忽然起身向外走去,淡淡地道:“走吧,咱們去送陛下一程。”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可小齊子的表情卻毫不驚詫,

  ……

  青雲殿,丹房。

  明帝正一臉意猶未盡地抱著幾個宮女“雙修”。

  他發現服用了蒼喬給的那種丹藥,雖然上癮,可在“雙修”這事兒上,簡直返老還童!

  “陛下,最近看著仙體是要大成,如此龍精虎猛。”

  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伴隨著幽冷的聲音響起。

  宮女們瞬間發出尖叫聲,抱著衣服四散而逃:“啊——!”

  明帝惱火地看向門外,卻見一道暗紅錦衣的冰冷身影如詭魅修羅一般領著人站在門外。

  他臉色變了變,強行壓下惱恨,勉強露出一個笑來:“愛卿,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難道是他讓人去抓明蘭若生的那小子當籌碼,被發現了?

  蒼喬走了進來,坐在附近八仙椅上,一邊轉動手裏的翡翠珠,一邊看著明帝:“陛下最近可是不喜歡用臣供奉的丹藥了?”

  明帝心虛地搖頭:“這怎麽可能,朕今晚才服用了,不信,你看。”

  說著,他抓過一隻盒子打開給蒼喬看。

  第508章 無解殺局(上)

  蒼喬看了一眼明帝手裏的盒子,果然是隻剩下一顆了。

  看著明帝寶貝地小心捧著,他輕笑:“看來陛下還是不願意對微臣說實話,臣很傷心啊。”

  明帝一愣,立刻自證清白一般把那紅黑色的丹藥塞進嘴裏:“朕怎麽可能沒說實話,朕隻恨此丹藥不夠多!”

  他怎麽可能不喜歡蒼喬給這種丹藥,明知道這種東西可能有毒,讓自己上癮,可他根本戒不掉。

  蒼喬看著明帝的動作,微微一笑:“臣說的是,您最近好像在暗中服用別人給您的丹藥,這是不信任臣啊。”

  明帝藥性還沒發作,頓時心中大驚,立刻否認:“當然不是!朕沒有服用別人的丹藥!”

  蒼喬看著明帝一副憤怒的樣子,他輕哂一聲:“陛下,臣連幫您煉丹的人和‘材料’都看見了,您何故瞞著臣?”

  明帝見狀,頓時心慌,蒼喬到底知道了什麽?

  他壓抑著心慌,咳了幾聲:“愛卿不要見怪,朕不說也是怕你像現在這樣多想,朕一直最信任的都是愛卿啊!”

  蒼喬卻笑了:“陛下何故說一套,做一套,既然有了新人替您奉上丹藥,想必那丹藥比臣的好多了,您也不需要臣的丹藥了!”

  明帝一慌,立刻下了床:“愛卿,朕不是……”

  他試過少吃一顆,就渾身不得勁,難受極了。

  蒼喬卻說此丹藥極其難煉製,每次都給他充足的量,都是兩三顆、兩三顆的給!

  導致他在蒼喬麵前完全硬氣不起來!

  可蒼喬哪裏打算還聽他的話,已經起了身,淡淡道——

  “臣觀陛下的模樣,這是吃了那些用幼童血肉煉製的新丹藥,仙體即將大成,是時候該閉關修煉了。”,

  “不是的!”明帝徹底慌了。

  蒼喬這是什麽意思,他非但不給自己丹藥,還又要軟禁自己嗎?

  明帝衝過去想要抓住蒼喬袖子解釋,可袖子都沒摸到,他又被兩個小太監攔住了。

  “放肆,放肆,朕要跟愛情說話,你們攔著做什麽!”此時,藥性已經起來了,明帝暴跳如雷地撕扯小太監。

  蒼喬卻已經慢悠悠地出了門。

  “愛卿!愛卿!”明帝拚命地想要衝出去。

  兩個小太監見明帝瘋狂凶狠的樣子,齊齊對視一眼,不耐煩地同時用力——

  “啪!”一聲,他們那將明帝直接扔在了地上。

  這老東西真以為自己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皇帝嗎?

  明帝被摔得七葷八素,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門在自己麵前“砰!!”地一聲被關上。

  清脆的落鎖聲,讓明帝整個人都陷入了恐懼,他撲到門口拚命地扒拉門窗——“蒼喬!不!你不能這麽對朕!”

  門外蒼喬沒走遠,反而站得離門很近,正居高臨下地通過門窗的孔隙睨著他。

  明帝僵住了:“蒼……喬……”

  因為麵前的男人,背對著頂上昏黃的宮燈,他蒼白的麵孔隱沒在黑暗之中,一身暗紅如血的蟒袍,充滿了詭異恐怖的壓迫感。

  但他的聲音卻柔和而詭魅:“陛下啊,你知道的,臣對你是忠心耿耿,今日十五,正是吉時吉日,就從此刻開始,您就準備屍解飛升吧,臣一定會讓您順順利利——屍解的。”

  “什……什麽……”明帝渾身一顫。

  所謂屍解,就是修煉得道者身體徹底潰爛消解,不留遺體,或者身體幻化成一物(如衣、杖、劍)而升天。

  可他已經吃了周家道士送來的丹藥,他怎麽能升天,他隻能成魔啊!

  但門口的人影已經飄然離開,隻留下和公公笑眯眯地交代剛才推明帝的兩個小太監——

  “陛下要屍解飛升,人間那些食物是給陛下添堵,陛下隻需要水和丹房裏那些丹藥就夠了。”

  兩個小太監恭敬地道:“是!”

  “不是!不是的!快開門!朕不要屍解,不能升仙!”明帝藥性發作,整個神智都混亂,瘋狂死撓門窗,撓得十指鮮血淋漓都沒有察覺。

  可門外的兩個太監無動於衷地站著:“陛下,奴才們恭送您屍解。”

  ……

  “主子爺,您是放棄了之前的打算,就讓陛下這麽隨便‘屍解’?”和公公低聲詢問著蒼喬。

  蒼喬輕哂:“當然不是,看陛下不斷在希望和絕望之中反複掙紮的模樣,是本座無聊人生裏的樂趣。”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地撥弄手裏的串珠:“而且小娘娘要走了,本座原也不想那麽快動手,省得叫她平白路上擔憂。”

  “奈何陛下,不識主子爺的好心,手伸得太長了,居然想動小小少爺。”齊公公歎氣。

  他就知道主子爺還沒“玩夠”,不讓陛下嚐盡苦頭,不會讓陛下就這麽容易“升仙”。

  蒼喬笑了笑:“是啊,所以本座改主意了,就把計劃提前吧,讓陛下早點屍解。”

  和公公想了想:“那陛下如果打算讓皇家暗衛去和秦王殿下、周家求救,讓他們救他,也繼續讓暗衛隨意行動?”

  “當然,他們不動,哪裏來的大戲看,本座籌謀了那麽久,就差開嗓上台,豈能叫人壞了好事?”蒼喬修長的鳳眸眯了起來。

  十五元宵節後,就是開朝了。

  衙門開放,文武百官們都要歸位了。

  畢竟今年朝廷開年就兩樁大事要辦——

  第一、秦王出征,調集三軍。

  第二、明妃娘娘準備帶著大批藥草、醫者下西南。

  總之都是這對“夫妻”之間的事兒。

  可在這個節骨眼上,帝國偉大的皇帝陛下他又雙叒叕開始修仙了、開始不理朝政了,而且還滿朝野宣傳他要順利的話就會“飛升成仙”

  滿朝文武已經麻木了,暗中罵罵咧咧幾句也就拉倒了,不然還能怎樣?

  好在九千歲按照慣例繼續出來主持朝政大局,倒是沒出什麽亂子。

  ……

  “至少明麵上沒什麽大亂子。”秦王身邊的第一謀士鴻先生對著坐在上首的秦王道。

  此時的秦王上官宏業已經一身寒光甲胄,腰配重箭,麵色陰沉地看向坐在密室內自己的一眾心腹。

  “蒼喬那妖人把持朝政,如今突然又將父皇軟禁,不給父皇吃食,隻給水和丹藥,分明是心存不軌!”

  另外一名謀士道:“陛下身邊現在還有暗衛相護,加上陛下常年修仙,辟穀也是習以為常,短時間內應當無性命顧慮!”

  上官宏業麵色複雜隱著怒意:“但,蒼喬突然行動,就打亂了咱們的行動,逼得本王必須做出是否救駕的選擇!”

  如果他不救駕,父皇可能根本就支撐不到,他從邊疆帶大軍返回。

  可他如果救駕,就勢必動用他安插在禁軍的勢力和京城大營暗中的人馬,將自己的籌謀暴露在父皇眼中!

  第509章 無解殺局(中)

  鴻先生摸著胡子,眉頭緊擰:“如果殿下直接出手救陛下,那麽咱們當初何必繞那麽大圈子,又是北蒙人南下劫掠,又是要帶兵出征?”

  當初周家那邊給這樣的主意,就是為了幫秦王在皇帝陛

  免得明帝事後秋後算賬!

  但裏另外一名上了年紀的老謀士抱拳道:“殿下,聽說最近九千歲最近正在留意後宮的那些小皇子,如果咱們不出手救陛下,萬一九千歲害死了陛下,又扶持年幼皇子登皇位,怎麽辦呐?”

  雖然大家都知道秦王是下一任太子,可終究還是沒來得及舉辦冊封儀式!

  鴻先生沒好氣地白了那老謀士一眼:“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救了陛下,萬一反而導致陛下認為秦王殿下有不臣之心,反而決定廢了殿下怎麽辦!”

  一眾謀士、門客們在密室裏為了救不救皇帝爭執起來——

  “豈能不救父君,以後要被戳脊梁骨!”

  “救了就自己也倒黴!隻要日後能為陛下報仇,不就好了?!”

  “你……”

  上官宏業忽然一拍桌子,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他眉心緊擰,沉聲道:“我身為兒子,怎麽能放任父皇落在蒼喬那魔頭手裏!”

  父皇終究是他的父皇!

  他還記得自己在被父皇內定為太子後,父皇與他說的那些暖心之語。

  他怎麽能冒險,對父皇見死不救?!

  鴻先生見狀,急壞了,殿下真是糊塗了,老皇帝那種多疑又愛猜忌的人,就算對自己兒子也是慢慢提防。

  老皇帝現在一直幻想著能長生不老永久統治帝國。

  那麽一個成年、威望不低、聰明的、武藝高強的太子,在沒有外來的威脅時,那遲早會成為老皇帝眼裏的敵人啊!

  皇家哪裏有什麽父子情深?

  可看著上官宏業不為所動,堅持打算救人的樣子,鴻先生隻能先用緩兵之計——

  “殿下,您做最終的決定之前,不如嚐試進宮幾趟,就算見不到陛下,至少也能親自感受一下宮裏的氛圍,還有和九千歲見一見,聽聽他的口風,再指定計劃!”

  這個建議,倒是讓上官宏業聽進去了。

  他麵色冰冷地點頭:“鴻先生言之有理!”

  他是該探聽一下蒼喬那閹人到底打算做什麽!至少能旁敲側擊地聽出點意思來!

  如果蒼喬不許他見父皇,那就說明父皇的情況大大不好,他這幾天就必須立刻帶兵,發動宮變——清君側

  “來人,準備一下,把本王的牌子遞進宮裏,就說本王有要緊事要見父皇!”上官宏業吩咐了下去。

  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很快,允許秦王進宮的皇帝口諭就傳到了秦王府。

  這下,眾謀士們又開始爭執,秦王該不該進宮。

  畢竟,九千歲都軟禁了陛下,甚至不給陛下吃東西,明擺著是要謀逆!

  他怎麽會這麽容易地就允許秦王進宮了,八成要殿下不利!

  上官宏業卻還是堅持要進宮,他的理由也很簡單——蒼喬如果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那就必須讓群臣信服。

  可一旦他在宮裏同時殺了自己這未來太子和皇帝,蒼喬就坐實了亂臣賊子的罪名,人人得而誅之!

  而且蒼喬如果現在就想要他的命,完全可以假傳聖旨,給他安個罪名,讓錦衣衛的人連夜衝進來抓他這個秦王,先斬後奏。

  可蒼喬沒有,反而同意讓他進宮。

  那就說明,蒼喬現在還沒有想要他的命,也沒有想要他父皇的命。

  此後,風雲驚變,上官宏業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對的——蒼喬此時,確實沒有想要他們父子的命。

  可那個人想做的事情,比起要他們的命,更惡毒狠辣!

  ……

  青雲殿

  煉丹房裏,一道佝僂蒼老的黃色身影正在翻找丹房的架子。

  他忽然翻到半把甘草片,大喜過望,立刻小心翼翼地拿了幾片含在嘴裏,又抱著水勺子喝了幾口。

  感覺嘴裏一股子甘甜,胡子拉碴,頭發雜草一樣的明帝長長呼了口氣,揉了揉肚子。

  他又一次嚐到了餓肚子的滋味,但好在這次被關在丹房,這裏還有些藥材和丹藥,可以果腹。

  可是,隻有丹藥和各種藥材的感覺,讓他覺得自己身體裏填充的全都是藥,簡直變成了藥人!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小太監們的閑聊,吸引了明帝的注意。

  一個人問:“秦王殿下進宮了吧?”

  另外一個點頭:“對啊,聽說他其實掌控了半數的禁軍,連京城北大營都是他的人!”

  之前那個小太監擔憂:“天哪……那他如果知道陛下被軟禁,會不會帶人打進來啊?”

  但另外一個小太監倒是不以為意:“算了吧,陛下是第一次被軟禁嗎?秦王早就知道了,他派人來救陛下了嗎,還不是督主放了陛下的?”

  那個太監點點頭,一副心有戚戚然的樣子嘀咕——

  “也對,如果陛下一死,他手裏握著半數禁軍,又握著邊疆大軍,就算督主也擋不住他登基為帝,費那勁救陛下幹嘛!”

  明帝滿頭亂發,蜷縮在門邊,聽得心如刀絞,五內俱焚,捏緊了手裏手勺子。,

  什麽,宏業竟然在禁軍和京城軍中都有那麽大的勢力?

  可他竟從未察覺!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恭敬的行禮聲。

  “參見千歲爺!”

  “嗯,開門吧,本座給陛下送丹藥來了。”

  明帝整個人頓時驚慌失措起來,趕緊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的床榻上去了。

  蒼喬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明帝正躺在床上,聽到動靜,一副大夢初醒的樣子。

  他一見蒼喬,立刻爬下床,看向蒼喬,仿佛有點畏懼的樣子:“愛卿!你終於來了,朕以後真的再也不會吃別人的丹藥了!”

  蒼喬見狀,仿佛很是欣慰地遞給明帝一盒丹藥:“陛下能有這樣的覺悟,真是讓臣欣慰啊,早這樣不就好了。”

  第510章 無解殺局(下)

  說著,蒼喬看了眼身邊的太監:“去給陛下準備膳食,要好消化的,陛下這三四天辟穀,沒進食,腸胃受不得重油重鹽。”

  明帝握住那一盒丹藥,手都是顫抖的。

  天知道他之前被斷了這種特殊丹藥,多痛苦,恨不得去死。

  明帝看著蒼喬,眼淚鼻涕一起掉落下來:“朕就知道你舍不得朕的!”

  雖然他知道,蒼喬這種行為是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可聽到他關心自己,竟瞬間被觸動了,瞬間回想起過往蒼喬的那些好處。

  “陛下記得臣的好處就行,隻要陛下心裏隻看重臣,臣自然願意為陛下做一切。”蒼喬修長的鳳眸彎起幽暗莫測的笑。

  ……

  而此時,上官宏業正被和公公引領著往青雲殿而去。

  “千歲爺說了,您在青雲殿等一會,就能見到陛下了。”和公公含笑領著他進了青雲殿。

  上官宏業冷冷地看著他:“千歲爺什麽時候能見本王?”

  和公公明顯是蒼喬的人,已經完全被蒼喬收買了,他不得不防。

  和公公含笑道:“很快,千歲爺此時正準備給陛下送丹藥,您在邊上等等,就能見到千歲爺和陛下了。”

  說完,他便退了出去,房間裏便隻剩下了上官宏業一個人。

  上官宏業見和公公離開,隻剩下房間門外站著一個小太監,他便起身四處警惕地查看。

  此時,卻忽然聽到隔壁傳來了兩人清晰的對話聲音。

  一人是蒼喬的那幽冷莫測的聲音,一人正是他的父皇!

  他身形一頓,屏息細聽。

  隻聽得蒼喬懶洋洋地道:“陛下在這裏這些日子過得舒坦輕鬆,可秦王殿下卻已經想著要臣的命了!”

  隨後,便是父皇有些心虛又隱藏著憤怒的聲音:“那……那逆子怎麽敢!”

  蒼喬在那頭似乎沉默了一會,歎氣:“秦王殿下一直都不喜歡臣,陛下不是最清楚的嗎?”

  明帝幹笑:“啊……是麽?”

  蒼喬淡淡地道:“臣看如今陛下越發不信任臣,隻信周家,若有一日陛下不在,秦王登基,臣便死到臨頭了吧。”

  明帝忽然像被戳到痛腳一樣:“呸,他登基什麽,他也配!”

  蒼喬似乎有些奇怪:“陛下都已經立了秦王為太子,您不在了,當然秦王圍天下之主!”

  “不,絕對,朕才是天下之主,他那種勾結禁軍和北大營的人,隱藏謀逆之心的逆子,怎麽配!”明帝麵目猙獰地怒道。

  上官宏業在一牆之隔,瞬間心髒被捏住了一般。

  父皇竟知道了!

  蒼喬含笑道:“哦,既然陛下想廢秦王,不如改立隨意改立宮中的那些小皇子們為太子,臣才好放心啊。”

  明帝忽然死盯著他:“你三番兩次關著朕,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吧,你想讓朕廢了宏業,改立小皇子,如此你才能繼續當你的九千歲,把持朝政!”

  蒼喬也不否認,隻摩挲手裏的珠子,淡淡地道:“陛下,臣隻想活著,而不是讓你拿去給秦王獻祭。”

  明帝頓時臉色大變,而一牆之隔的上官宏業也臉色變幻莫測。

  原來蒼喬都知道了!

  明帝勉強地道:“朕,隻是隨口一說罷了,朕怎麽舍得愛卿呢?”

  原來這就是蒼喬突然對自己態度大變的緣故,那他隻要說服蒼喬,自然就不用受罪了!

  “陛下,臣怎麽信你呢?”蒼喬忽然輕歎著搖頭。

  明帝略一遲疑,立刻道:“朕立刻寫下手諭,加蓋玉璽給愛卿,愛卿拿著這份手諭,領兵圍了秦王府,將秦王軟禁起來!”

  蒼喬慢條斯理地看了一眼明帝身後的牆壁,笑了笑:“陛下此話當真?”

  明帝幹瘦的身軀挺直,仿佛又成了那個運籌帷幄的帝王:“當然,朕怎麽可能把江山拱手給那逆子!”

  蒼喬聞言,忽然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陛下,果然是你能做出來的事啊,隻要對你有利,不管是誰,你都會毫不猶豫地放棄!”

  明帝看著他笑得詭異,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此時,蒼喬忽然拍拍手:“來人,把秦王殿下請進來。”

  上官宏業驀地轉頭,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和公公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

  上官宏業渾身肌肉緊繃,卻見和公公朝他露出一個冰冷詭異的微笑:“殿下,請吧?”

  說話間,那一扇原本隔開兩個房間的牆壁忽然多了一扇門。

  看著明帝震驚茫然的眼神,上官宏業陰沉如水的俊酷麵孔抽了抽,然後還是走過那一扇門。

  “宏……業……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明帝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高大的兒子。

  上官宏業閉了閉眼,沒什麽表情地道:“兒臣參見父皇。”

  蒼喬摩挲著手裏的珠串,含笑道:“嘖嘖,秦王殿下當然是來救駕的啊,可真是父慈子孝呢。”

  明帝看著自己兒子的臉孔,忽然心虛:“業兒……你……你……朕……朕……剛才……”

  蒼喬點點頭:“既然殿下和陛下都在這裏了,我這個外人可就不便在這裏了。”

  說著,他就往外走。

  可走了兩步,他忽然想起什麽,轉頭朝著上官宏業慢條斯理地道——

  “殿下,你現在可以選擇了,如果你要救陛下呢,就帶著陛下離開這座青雲殿。”

  他頓了頓,又含笑道:“當然,如果你不想救呢,就一個人出來,本座自然會放你離開的,不過陛下就要在這青雲殿裏辟穀修煉到屍解了!”

  這一下,明帝和上官宏業忽然之間都明白了蒼喬要做什麽!

  他做了一個殘忍的殺局,讓他們父子在最清醒和絕望的情況下——父子相殘!

  這個殺局的第一種結局:明帝被上官宏業帶著離開,那麽他遲早會要上官宏業去死!

  第二個結局:上官宏業選擇讓明帝死,還是這種被慢慢折磨死的方式,他將從此心中背負上弑父的痛苦和罪名。

  上官宏業目光猩紅地死死盯著蒼喬:“蒼喬,你就不怕放本王離開這宮裏,本王轉頭就帶人回來清君側,救父君,殺你這奸臣嗎!”

  他知道自己不該此時說這話的,可是他的心,此刻煎熬痛苦得要爆炸了,隻恨不能將麵前的人碎屍萬段!

  蒼喬笑了,眉目如畫,卻又殘忍非常:“殿下,你沒發現,你的這個選擇又回到第一種結局嗎?那你不如直接帶著陛下離開?”

  上官宏業一呆,忽然高大的身軀跟著顫抖了起來。

  是的,沒有第三個選擇!

  蒼喬這個殘忍的瘋子,根本沒有給他們父子第三個選擇!

  要麽父殺子,要麽子殺父!

  第511章 督主他不講武德

  “誰說我沒給陛下和秦王殿下第三個選擇,臣如此好心地把一切都攤開給陛下和秦王殿下看,都是父子,彼此間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呢?”

  蒼喬輕歎,精致的眉目彎彎,甚至帶著一點悲憫。

  他做什麽了?

  他隻是把父子心結都挑破罷了,多好一樁事兒呢?

  “陛下和殿下之間,父子間談開了,臣就是那唯一的壞人,為了二位父子和睦,臣這犧牲,也是值得的。”蒼喬含笑著道。

  上官宏業死死地盯著麵前的人。

  仿佛那副樣子,仿佛他真的隻是想要為了他們父子著想,赤膽忠心的“忠臣”,

  而不是給他們父子間設下殺局的惡人。

  說完,蒼喬甚至還很有禮貌地略欠身:“好了,臣不打擾二位交談,先出去了。”

  “等一下,等一下!”

  看著蒼喬離開,明帝慌了,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扯住他的衣袖。

  可他幹枯蒼老的手卻隻抓到了空氣,房間的門“砰”地一聲關上。

  明帝一僵,空氣裏仿佛陷入了窒息。

  他尷尬地咳了一聲,忽然轉身,看向上官宏業——

  “業兒,不要聽蒼喬那奸人挑撥,朕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為了麻痹他罷了!”

  上官宏業看著明帝,眼裏一片沉鬱:“是麽?”

  “當然!你是知道父皇對你多疼愛的!到時候出去,咱們殺了蒼喬和他的餘黨,這江山以後都是你的!”明帝立刻點頭如搗蒜。

  上官宏業又低聲問:“父皇,兒臣……”

  他想問什麽,可卻又說不出口。

  明帝卻敏銳地察覺了,又趕緊道:“業兒,你若不信,朕出去就立刻寫下聖旨,立你為太子,不對……是立刻禪讓皇位給你!朕當太上皇養老去!”

  上官宏業愣了一瞬間,忽然問:“那父皇以後都不要修仙、煉丹了可好,那些……”

  明帝不等上官宏業問完,毫不猶豫地承諾:“那是必然的,朕這幾日可想明白了,哪裏有什麽成仙成佛、千秋萬代的,剩下的日子,能平安度日,看你生幾個嫡出小皇孫……”

  “朕……就滿足了!”他感慨地深歎,抬手搭在上官宏業身上。

  仿佛父子倆已經達成了一致對外,對付蒼喬那個“惡人”的決定!

  上官宏業看著自己麵前形容枯槁的皇帝,目光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父皇。

  忽然之間,他想起自己幼年時看見的父皇,高大、英俊、眉目之間隱藏著鋒利,甚至暴戾都像一把所向披靡的劍。

  可是現在,父皇已經被丹藥和女人弄壞了,成了麵前這樣子一個幹瘦、眼下烏青濃重、頭發花白的糟老頭子。

  他忽然輕聲道:“父皇,你老了。”

  “啊?”明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上官宏業低低地笑了起來:“你連騙人和撒謊,都變得這樣膚淺和容易被人一眼看穿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住額頭,慢慢地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

  他的父皇啊,怎麽會是這麽容易妥協的人?

  為了脫身,連“禪讓皇位”“當太上皇”“馬上放棄修仙”這種謊話都說得出口。

  明帝眼底閃過惱羞成怒的凶光。

  皇家講究的是君臣父子,先有君臣,才有父子!

  之前上官宏業對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如今他不過是暫時落魄,這個這混賬竟敢如此嘲弄他這個父皇,果然是早就有了二心!

  上官宏業隨意地一抬眼,就留意到明帝凶狠的眼神。

  父皇想殺誰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眼神。

  他終於忍不住笑得七尺昂藏的身軀都渾身顫抖,眼淚都笑出來了……

  在他甚至想過即使要冒險,未來不當這個皇帝也要救父皇的時候,父皇卻在想著,到時候出去了,怎麽處置他這個兒子啊!

  哈哈哈哈哈,這就是蒼喬的“陽謀”,惡毒到極點的“陽謀”。

  讓他和父皇眼睜睜地成了被困在“囚籠”裏的“囚徒”——

  明明他和父皇都知道,隻要他們願意如民間的那些父子一樣。

  同心協力,信任對方,就能殺出這個蒼喬給他們設置的“脆弱”囚籠,殺了蒼喬。

  可——他們父子之間根本就不信任對方,也無法信任對方!

  父皇越是表示會讓步,會如何如何,越是證明他在撒謊,自己越是無法信任他!

  多麽,悲涼又可笑!!

  這就是皇家父子!讓人絕望透了!

  明帝被上官宏業笑得有點發怵,心裏覺得有些不安。

  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一向表現“耿直魯莽”的兒子怎麽忽然像變了一個人——

  尖銳而刻薄,又仿佛能洞察一切。

  “別笑了,宏業,你到底在笑什麽,父皇說的那些哪裏你不滿意,你說便是,父皇都答應你!”明帝忍不住煩躁地道。

  終於,上官宏業停住了笑,他抬起發紅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明帝,忽然道——

  “父皇,兒臣可以死的,可兒臣身上背負了那麽多人的希望和信任,豈能為了我的選擇牽連他們呢,對麽?”

  明帝雖然被丹藥弄得腦子有點糊塗,可他終究不是個傻子。

  他猛地抬起眼,死死盯著上官宏業吧:“你想做什麽,朕是你的父皇,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朕說了過會給你,就會給你!帶朕出去,現在,馬上!”

  這渾蛋難道要舍棄他?

  上官宏業垂下眸子:“好,兒臣帶你出去……”

  ……

  “老和,你猜,等會出來的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蒼喬看著那房門,懶洋洋地坐在紫檀精雕的八仙椅上,拈了塊山楂糖放嘴裏。

  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他愉快地眯起眼。

  下次讓禦膳房準備個瓜來吃吃,看戲的時候,最合適吃瓜了,不是?

  老和在一邊站著,歎了口氣:“主子爺,你玩那麽大,萬一他們父子齊心協力,一起出來了,您豈不是前功盡棄?”

  主子爺什麽都好,就是這做事喜歡劍走偏鋒的方式,讓人頭疼。

  蒼喬懶散地道:"如果他們父子倆出來了,那秦王今天就走不出這皇宮了,本座會讓皇帝陛下立刻下旨殺了他,相信陛下一定很願意的。"

  自己這個太監雖然囚禁皇帝兩次,但皇帝如今認定他隻是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肯定不舍得殺他這個皇帝。

  所以,對比起來,現在的皇帝陛下大概更不信任上官宏業。

  老和呆住:"您……這就有點不講武德了。"

  說好了,如果秦王帶明帝出來,也能離開的。

  蒼喬挑眉:"不講武德,武德是什麽?"

  老和:"老奴錯了,您字典裏就沒有武德二字。"

  此時,他們忽然聽見煉丹房門裏傳來一聲慘叫——"啊——!"

  蒼喬眸光一冷,看了老和一眼。

  老和立刻身形一閃,折身如閃電一般衝入了房內。

  房內一站、一倒著兩道人影。

  站著的秦王,倒下的是明帝,明帝正大口、大口地吐血,臉色慘白、驚恐又滿是憤怒和不解地看著秦王:“你……你……竟敢弑父……”

  第512章 你是在報複

  明帝竟被上官宏業出手重傷!

  老和愣了一下,沒想到秦王的反應竟然這麽大?

  他立刻擋在秦王和明帝之間。

  上官宏業麵無表情,但他蒼白的麵孔,和緊緊捏住的拳頭,都在表現他心中的波濤洶湧和極度的隱忍、痛苦。

  “啪啪啪——!”

  鼓掌聲響起,蒼喬帶著笑的聲音響起:“好精彩的大戲,殿下的表現真是出乎本座的意料。”

  看著明帝的樣子,他心情更好了。

  聽到蒼喬進來,上官宏業一僵,竟忽然不管不顧地掠過老和,朝著明帝猛地衝了過去,試圖再次攻擊明帝。

  “嘖,不可以哦。”

  一聲輕笑,上官宏業就被蒼喬一把牢牢地扣住了手腕。

  蒼喬慢條斯理地道:“雖然秦王殿下今日的表現很精彩,可是這個遊戲裏,參與者不能殺人,這是違反規則的。”

  上官宏業看著自己被蒼喬扣得動彈不得的手腕、還有已經拔劍指著自己的老和。

  他閉了閉眼,喑啞著嗓音:“放手!”

  他一靠近蒼喬就渾身不適,惡心和痛苦。

  蒼喬鬆手了,微笑:“秦王殿下,已經用行動做出了選擇,就跟本座走吧。”

  上官宏業一甩手,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住了腳步,背對著皇帝——

  “父皇,是你教我,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為君者,寧戰不降!您是天子,寧死也不該成為傀儡!”

  說罷,他毫不猶豫地離開。

  “逆子……你這個逆子!朕要殺了你!殺了你!!”明帝渾身顫抖,聲嘶力竭地嘔出一口血,沒了聲息。

  蒼喬看向正在為明帝診脈的老和,淡淡地道:“什麽情況?”

  “秦王出手試圖震斷陛下的心脈,但不知道是出手不夠狠辣,還是陛下察覺躲閃,偏了幾分,陛下重傷,但還活著。”

  老和一邊灌輸真氣護住明帝的心脈,一邊道。

  蒼喬輕哂:“咱們的秦王殿下,真像頭年輕的猛虎,要吞噬已經年老的雄虎,可惜啊,還顧念著血脈親情。”

  他看了眼明帝,轉身出去,吩咐小齊子:“可不能就讓咱們陛下死得那麽痛快,來人,去把禦醫們都請過來吧。”

  “一個畜生的死亡應該是漫長的、充滿了痛苦的折磨,不是麽?”蒼喬把玩著手裏的翡翠珠,微笑冷酷又殘忍。

  小齊子行禮,點頭:“是,督主!”

  自打他親自在地下室親眼看見那些孩子的屍體和煉丹爐裏的血肉後,已經徹底將明帝歸類入不是人的範疇。

  蒼喬轉身向外走去:“好了,本座該去看看秦王殿下了。”

  上官宏業被幾名禁軍侍衛攔在了青雲殿的門口。

  直到蒼喬的出現,幾名侍衛才略欠身行禮:“督主!”

  蒼喬隨意地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你到底,想做什麽!”上官宏業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開口。

  蒼喬卻笑了笑:“殿下已經決定放棄了陛下,又不想他受到本座的折磨,想要親自了結陛下的痛苦,對麽?”

  對於明帝而言,痛快地死在兒子手裏,其實是一種救贖。

  可惜明帝並不知道他兒子真的是在“救他”。

  上官宏業並不意外蒼喬能察覺他的目的。

  他捏緊了拳頭,隱忍咬牙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麽,父皇到底哪裏對不起你?!”

  連死都不讓父皇死個痛快?!

  蒼喬低笑:“我若說他沒有哪一點對得起我,秦王殿下信嗎?”

  上官宏業也跟著低笑:“你可真是養不熟的狗,哦,不,狗是能養熟的,養不熟的隻有虎豹豺狼。”

  蒼喬淡淡地道:“多謝殿下誇獎,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想要救人進宮的心情,卻發現自己不得不殺了自己父親……”

  “住嘴……”上官宏業喑啞地道。

  蒼喬卻自顧自地道:“不過,本座很好奇,殿下做出弑君殺父的這種選擇的那一刻,是真的覺得陛下不配為君……”

  “住口啊!”上官宏業低著頭,拔高了聲音。

  可蒼喬卻沒有住口,繼續說完:“又或者,是為了自保和無法放棄自己坐上皇位的夢想。”

  “砰!”上官宏業猛地一拳頭狠狠地砸向邊上的木梁,喘著粗氣,混身顫抖。

  蒼喬看著木梁發出難聽的“吱嘎”聲,竟被硬生生地砸破了。

  他忽然笑了,打了個響指:“啊,本座懂了,殿下是兩種心情都兼而有之,既對不像君王的父皇徹底感到絕望,又無法放棄自己的生命和夢想,所以幹脆殺掉父皇好了。”

  明帝那點單薄的父愛,果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住口!你個畜生,看著別人明知道前麵就是陷阱和死路,卻被逼迫依然走進你的陷阱,在恐懼和痛苦的折磨裏崩潰,你很得意嗎!”

  上官宏業反手一把揪住了蒼喬的衣領,聲嘶力竭地衝他咆哮。

  邊上的太監和侍衛們幾乎就要動手,蒼喬卻擺擺手,示意他們離開。

  他看著麵前紅了眼,滿是幾乎無法壓抑濃烈洶湧殺意的上官宏業,淡淡地問。

  “秦王殿下當初把手伸向我的寶物,逼得她不得不嫁給你的時候,你得意吧?”

  上官宏業呆住了,所以……

  “你是在報複?”

  蒼喬輕笑了一下:“本座說過的,不要去搶一無所有的人珍藏的‘寶物’,你的父皇從我這裏奪走太多、太多東西,你卻還在覬覦我的‘寶物’。”

  小姑娘若是心儀他,他可以忍著,忍著瘋狂想要搶過來的欲望。

  可他的小姑娘回頭了,自己走到他懷裏,卻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被人偷走。

  這叫他怎麽忍得了呢?

  上官宏業臉色變幻莫測,死死地盯著他:“父皇到底搶走你什麽了,你的一切都是他給的!”

  如果到現在,他還沒看出來蒼喬對父皇和他恨之入骨,他就是無可要救的蠢貨了!

  蒼喬沒有回答,隻是隨意地將他的手腕扯開,淡漠地道——,

  “殿下,你該走了,否則,再晚都愛你,你就會因為弑君的罪名走不了。”

  上官宏業一愣,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

  看著前方空蕩冰冷的宮道,他眸裏閃過森冷深沉的光,等他再回到這裏的時候。

  將執劍披甲,將蒼喬今日對他做的那些事情,十倍奉還!

  ……

  “千歲爺,你就這麽放秦王走了,萬一他帶兵殺進來怎麽辦,不如奴才帶人在出宮的路上……”

  小齊子伸出了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蒼喬卻抬手示意不必,反而意味深長地彎起唇角:“本座就等著他來殺本座啊,他要不來殺本座,那還真是可惜了。”

  第513章 痛

  蒼喬抬起頭,看著天空。

  天色晦暗,灰色雲層漂浮在天空上。

  不多時,便撲簌、撲簌地開始落下水滴。

  冰冷的雨,帶著入骨的寒意,落在他蒼白的麵孔上。

  他伸出手,輕撫過臉上的雨,鳳眼神複雜而迷離。

  “天將裂,若非心中仍有眷戀,本座真想一場暴雨一場狂風一場烈火,在這肮髒的宮裏和他們一起玉石俱焚,來去無牽掛,死個幹淨。”

  他複仇了,可卻並不開心。

  老和趕過來的時候,恰好聽見蒼喬那些低聲呢喃,頓時心頭一緊。

  自己一直都知道小主子心中悲苦與煎熬,也知道他有很強烈的自我毀滅的傾向。

  活著,對小主子而言太累、太苦了,可這是第一次聽見他說出口。

  被骨血至親背叛,被出賣……

  上官宏業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不過是他忍受一切的十分之一。

  果然是越靠近徹底“變天”的時候,督主心中那些負麵的情緒越難壓抑。

  老和心念電轉,立刻上前低聲道:“督主,小娘娘傳了消息過來,過兩日她要啟程了,您什麽時候抽時間過去吃個飯?”

  蒼喬一頓,慢慢地垂下眼,那些陰鬱淒厲之色都藏入眼底:“老和……老和,我不會死的,你放心,至少不會現在死。”

  老和微微紅了眼眶,輕聲道:“小主子,老和陪著您,那麽難的日子都過來了,不是麽?”,

  蒼喬低頭,輕歎:“是啊,我死了,豈不是叫那丫頭傷心,叫你難過。”

  一場冬雨,覆蓋了整個京城。

  很少有冬日會落這樣大的雨,京城的街道上都是行色匆匆,四處躲雨的人。

  卻有一道人影,如木偶一般,僵硬地走在街道上,絲毫沒有試圖避雨的打算。

  下屬們隻能遠遠地跟著,因為秦王的命令,不敢靠近。

  冰冷的冬雨帶著刺骨的寒意,幾乎能滲進骨縫裏。

  上官宏業卻一點沒有察覺般,一步步地在大雨之中走著。

  他僵硬的手掌不停地發抖,無法握緊。

  之前在青雲殿裏動手擊殺自己父皇的勇氣,在這一刻消散殆盡。

  腦海裏隻剩下茫然不知所措、慌張、痛苦與無邊無際的難過,煎熬得他混身顫抖。

  他在這一刻,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

  他忽然腳下一個踉蹌,“砰”地一聲,摔跪在了地上。

  雨水滲進了眼睛裏,痛得他淚如雨下,猛地大聲嘶嚎:“啊——!!!”

  蒼喬的那些質問一聲聲地回蕩在腦子裏,逼著他直麵自己的自私與軟弱。

  他殺父皇,再如何冠冕堂皇,都掩蓋不住他舍不得放棄自己性命和宏圖霸業的本質。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至親也可殺。

  可真正屠戮至親的感覺,原來,如此痛苦……

  但父皇,到地為何可以如此幹脆地舍棄他、舍棄身邊的至親。

  他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看向不遠處,卻忽然看見那府邸上幾個大字——明妃府。

  上官宏業忽然笑了,笑得痛徹心扉。

  他真是瘋了,竟自顧自地在最痛苦的時候走到這裏來。

  明知道,裏麵的那個人眼裏根本沒有他。

  “哈哈哈哈……”他捂住眼,跪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大笑。

  暴雨如瀑,真好,可以遮住所有的狼狽與無人能見的悲與痛。

  ……

  明妃府內

  “大小姐,秦王殿下在門口,笑得像個傻子,不知道是不是吃多了。”

  景明一臉納悶地過來稟報明蘭若。

  明蘭若此刻已經一身男裝,正在和陳將軍等人查看西南三省的沙盤。

  聞言,她眉心微擰:“秦王從哪裏出來?”

  “從宮裏出來,出來的時候就神色不對,而且背後有東廠人盯著。”陳寧的聲音忽然在景明身後響起,他跟著走了進來。

  景明背脊微僵,敲敲瞥了眼陳寧。

  陳寧卻對她恍如不見,隻徑自走到明蘭若和自己父親身邊。

  明蘭若想了想:“看樣子是他知道了宮裏的事。”

  明帝再次“辟穀”,她就知道蒼喬再次囚禁了明帝,第一次是鋪墊,這一次,是——不死不休。

  上官宏業能從宮裏出來,蒼喬大概是逼著他對明帝做了什麽,所以才這樣。

  但宮裏還沒有消息,她也隻能猜個大概。

  王嬤嬤聞言,眉心一擰:“千歲爺正式動手了,看樣子,京城局勢馬上就會惡化,隻怕很快就要風聲鶴唳。”

  宋軍師點點頭:“咱們這群人明日出發是明智的,大小姐馬上也要離開,秦王此刻卻在門口……要怎麽辦?”

  “大小姐,幹脆假裝看不見秦王算了。”景明道。

  陳將軍卻和陳寧互看一眼,他搖搖頭:“大小姐,如此不可,您隻要一日不曾與秦王決裂,您就還是‘秦王妃’,在離開京城之前,就盡量不要做得太絕,假裝不見這種事,太容易引起非議。”

  明蘭若沉吟了片刻:“陳先生言之有理。”

  不好在這種時候,再橫生枝節。

  說著,她便吩咐春和:“春和,陳寧,陪我出去一趟,其他人都先散了。”

  三人便一同撐傘出府。

  暴雨如瀑,明蘭若隻是走到門口,鞋襪和褲子都濕了。

  她站在門口,果然看見門外不遠處跪坐著一道人影。

  明蘭若愣了愣,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看見上官宏業這副模樣。

  她印象中的那個男人,是爽朗如朝陽的、是霸氣的、也是心思深沉、狡猾的。

  可是這樣頹喪的、痛苦的、失意,仿佛被遺棄的秦王,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隔著暴雨,她忽然若有所思地頓了下腳步,才獨自撐著傘,走出了門外。

  上官宏業閉著眼,忽然感覺臉上沒有雨水了。

  他慢慢睜開眼,卻見麵前多了一雙裹在靴子裏纖細修長的腿。

  他抬起眼,看向麵前的女子,忽然問:“你來了……你為什麽會來?”

  明蘭若撐著傘,淡淡地看著他:“殿下都已經坐到我門口了,我若不來,明日整個京城都會知道我這個明妃,對殿下多冷漠。”

  上官宏業閉上眼,慘然一笑,慢慢地爬起來:“嗬,我應該知道的,除了這個答案,還能有什麽呢?”

  是他愚鈍,是他天真,在求一個不該有的答案。

  隨後,他轉身,踉蹌著要離開。

  但是下一刻,明蘭若卻忽然喚住了他:“殿下,拿了傘再走吧。”

  說著,她把手裏拿的另外一把傘遞給他。

  上官宏業腳下一頓,轉身,看著她手裏的傘,忽然問:“我能進去換身衣服嗎?”

  明蘭若一愣,看著他慘白的麵孔,略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自然可以,你進來吧。”

  別看街道上沒人,可那些角落與暗處,多的是人盯著,她還能拒絕他,讓他大冬天裏淋著走不成?

  這一次,上官宏業拿了傘,微顫著撐開,跟著明蘭若進了府。

  明蘭若徑自帶著他去了客院廂房,讓春和捧著幹淨衣服放在桌子上。

  “殿下換一身衣服,一會喝碗薑湯。”她示意春和去吩咐小廚房煮湯。

  她話音剛落,忽然被人一把從身後抱住,上官宏業整個人渾身發抖地用力抱住她。

  他幾乎把整張臉都埋進她的發絲間,顫聲道:“謝……謝。”

  門外的景和直接就想衝進來動手,但明蘭若卻忽然抬手,朝她、景明兩人搖了搖,示意她們在門外等著。

  等著她們出去了,明蘭若才淡淡地道:“殿下,你這樣不合適。”

  抱著她的男人,像個被遺棄的孩子,身體痛苦到痙攣,濕透的身體在不斷地發抖。

  “我……殺了父皇……”他忽然喑啞地低聲道。

  明蘭若一愣,心念電轉,結合之前蒼喬對她說過的一些事情,忽然大概明白今日宮裏發生的事情了。

  可直到現在宮裏並沒有敲喪鍾,蒼喬也沒讓人馬上通知她。

  那麽,明帝八成沒死,隻是上官宏業很可能動手了。

  她沉默了一會,輕聲道:“殿下糊塗了,這話不能隨便說。”

  除了回一聲這樣的場麵話,她能說什麽。

  上輩子,上官宏業也殺了明帝,可是她沒有看見他如此痛苦。

  他那時候雖然有些臉色不佳,仿佛有很有些心事的樣子,但大部分時候都還是意氣風發的。

  現在,她忽然明白了,上輩子的自己也許不配看見他痛苦的樣子。

  當年,他從來沒有把她成過自己人,隻是當成一個很好用的工具。

  一個工具是不配知道主人真正的喜怒哀樂的。

  所以,今生,她看見的這個上官宏業是當年的自己不了解的男人。

  他的痛苦,他的煎熬,都毫不保留地展現在自己麵前。

  可是,這些前生,她孜孜以求的東西和人,如今卻早已是她不需要的東西了。

  明蘭若心情複雜,她輕聲道:“殿下,你我作為朋友,就隻能到這裏了,你該放開我了。"

  上官宏業閉上眼,深深地抱了她一下,才慢慢地鬆開了手,喑啞地道:"蘭若,你過幾日要離京了吧。"

  明蘭若道:"後日。"

  上官宏業喑啞地道:"你,一路保重。"

  他沒有再多說,有些話,都壓在喉嚨裏和心底。

  明蘭若輕聲道:"好,殿下換衣服吧。"

  她走出了門外,關上門。

  一門之隔,窗外,這一年的冬雨特別大。

  第514章 娘親就是娘親卻不一定是你娘子

  “都收拾好了嗎?”

  “快了,把那些東西全部打包上車,明日辰時就出發,不要漏了!”

  “小心點……”

  明妃府裏,一派熱鬧非凡。

  明蘭若陪著王嬤嬤一起在院子裏散步,檢視著眾人收拾打包東西的情況。

  “周將軍、陳將軍二位已經帶著宋軍師等人昨日出發,今日算算時辰,已經遠離了京城。”

  明蘭若道:“明日我也要離開了,府邸裏的一切都托付給你了,嬤嬤。”

  為免引起人注意,外婆阿古嬤嬤也已經帶著烏桑姑姑提前好些天離開去苗疆。

  王嬤嬤笑了笑:“大小姐放心,我老婆子在京城守了二十幾年,如今不過就是再守一點時日,有什麽所謂?”

  她頓了頓:“還有,您放心,您出發第三日,老婆子會準時暗中安排小希少爺出發,也會安排人繼續假扮小希少爺還在府邸之中。”

  “您隻要走慢點,五日之內,陳寧他們一定會帶著小希少爺追上您!”

  明蘭若點點頭:“嬤嬤辦事我放心,我們起事之前,您一定要帶著剩下的人逃出京城!”

  她這一走,不隻是為了徹底收降西南三省,也是為了徹底舉起反叛討伐昏君的大旗!

  所以,再回京城的時候,要麽起義失敗,被押回來砍頭。

  要麽就是徹底打進京城。

  王嬤嬤點頭,皺紋裏都是坦然:“您不要擔心我們。”

  說話間,春和忽然匆匆過來,對著明蘭若道:“大小姐,督主過來了,此刻正在前麵和小希少爺玩兒呢。”

  明蘭若一愣,丟下一句:“準備晚膳。”

  隨後,她立刻提著裙子匆匆地往前院跑了。

  春和道:“是。”

  王嬤嬤看著明蘭若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大小姐鍾情誰不好,鍾情那樣的人物,以後可要怎麽辦。”

  春和腳下一個踉蹌,幹咳一聲:“您說什麽呢。”

  王嬤嬤沒好氣地白了春和一眼:“你們這些丫頭吃過的米,都沒老婆子我吃的鹽多,真以為大小姐鍾情督主這事兒能瞞過老婆子我?”

  薑還是老的辣,不知道嗎!

  再說了,陳寧在東北疆的時候傳來的消息,雖然隻是強調大小姐與督主關係太親近。

  但等到她親眼瞧著大小姐和督主之間相處的氣氛,也能猜個大概了。

  春和左右張望了一番,壓低了聲音:“您都知道了多少啊?”

  王嬤嬤沉默了一下,也壓低了聲音:“大小姐如今雖有了後,可隻有小希少爺一個獨苗苗哪裏夠呢?”

  “督主雖然對大小姐很好,可不像是能侍奉在大小姐身邊,看著她再嫁或者再納小爺的性子。”

  春和一聽,嗯,操心大小姐繼承人太少……

  王嬤嬤這認知大概跟早半年的景明差不多。

  嬤嬤還不知道督主就是小希少爺的親爹,也不知道督主如今已經還陽再造。

  春和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這事兒,得讓大小姐自己願意跟嬤嬤他們說。

  春和問:“這事兒除了您老知道,其他人知道嗎?”

  王嬤嬤搖搖頭:“東廠當年沒少追得咱們的人雞飛狗跳的,就算不是死仇,也是敵人。”

  “如今雖然這位爺為了大小姐,轉而幫著咱們推翻昏君。”

  王嬤嬤頓了頓,眉心擰起來:“可這敵意成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放下的,老婆子我不會隨便說。”

  周將軍當年手中的人沒少折損在東廠手裏,他就很不喜歡東廠。

  春和點點頭:“那您就暫時把這件事放在肚子裏,大小姐有她自己的考量,我們要相信她。”

  王嬤嬤歎了口氣:“也隻能暫時這樣了。”

  大小姐喜歡誰不好,喜歡上自己名義上的舅舅,還是個……太監。

  在感情之路上,大小姐似乎總是不太順利。

  ……

  “哈秋。”感情之路’不太順利’的明蘭若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娘親,冷嗎?”小希抱住她的胳膊,擔心地遞給她自己的帕子。

  明蘭若接過了帕子擦了擦鼻尖兒:“我沒事兒。”

  蒼喬在一邊瞧著,笑了笑:“怕是有人背後惦記著你。”

  明蘭若隨意地道:“誰惦記我?”

  蒼喬慵懶地捏了一隻小巧的荷花酥含在嘴裏:“比如大雨裏悲傷秦王哥哥,真叫人憐惜呢……”

  明蘭若:“咳咳咳……”

  她嘴裏的茶差點噴出來。

  “嘖,慢點,別一副心虛的樣子,叫人看了好笑。”蒼喬伸手拍了拍明蘭若的背脊。

  明蘭若眼神有點飄:“咳咳,那什麽,開席了,開席了,吃飯,吃飯!”

  這人最近陰陽怪氣的本事,越來越見長了。

  小希大眼睛盯著蒼喬:“舅爺爺,不要陰陽怪氣,影響寶寶的食欲。”

  蒼喬:“哼……”

  行吧,你就護著你這招蜂引蝶的娘,什麽時候,你娘被拐跑了,有你哭的!

  小希:“哼哼……”

  我娘跟誰跑了都是我娘,隻是不一定是誰的娘子了。

  蒼喬:“嗬!”

  小希:“嗬嗬!”

  一大一小迅速地用眼神過招,打起了眼神官司。

  明蘭若舀了一碗湯放著:“吃飯了,別哼哼嗬嗬的了,你們怎麽不呱呱唧唧呢。”

  父子二人這才老老實實地坐著吃飯。

  小希吃了兩口,忽然伸出小手扯了扯蒼喬的衣袖,朝他張嘴:“啊——!”

  明蘭若見狀,有點欣慰,小家夥肯讓蒼喬喂了,是好……

  蒼喬一頓,挑眉:“小東西,你牙真醜。”

  他的牙齒多好看,又白又整齊,這小東西怎麽一口大板牙。

  明蘭若:“咳咳咳咳——!”

  大太監不是最懂察言觀色的麽,每次跟兒子相處,是腦子抽了不成?

  小希惱羞成怒地打了他手一下:“我讓你喂我啦,小時候都是娘親喂我,你都沒有喂過我!”

  蒼喬一愣,輕咳了一下,明白了。

  他立刻夾了塊魚,小心挑好刺兒送到小家夥唇邊:“來,試試?”

  小希這才張嘴咬住他遞過來魚肉,小肉臉氣鼓鼓地道:“你這個樣子,怎麽能討到娘子呢?”

  蒼喬失笑,看了眼明蘭若:“那就讓娘子討我也不錯。”

  小希歎了口氣,老成持重地拍拍他手背:“任重而道遠啊。”

  第515章 烤肉好吃嘛

  蒼喬:“……”

  一頓晚飯,基本上都是圍著小希轉了——

  明蘭若指導蒼喬體驗了一把怎麽喂養自己的幼崽。

  小希也充分發揮一下自己的本事,叫他知道爹不是這麽好當的。

  “呐,娘親當年就是這麽辛苦養育的我,你不知道吧。”

  小家夥語重心長地對蒼喬說,順勢把抓了雞腿油乎乎的小手往他胸口抹了抹。

  蒼喬低頭瞧了眼自己銀色精致雲錦長袍上的一堆米粒和衣襟上的油漬,眼角隱著火氣。

  他深吸一口氣,微笑:“嗯,如今,我知道了。”

  明蘭若強忍笑意,很好,很好。

  她的小盔甲真是身體力行地讓蒼喬體驗什麽叫含辛茹苦的“育兒”。

  直到春和過來帶著小希去院子裏散步消食,蒼喬才鬆了口氣。

  明蘭若讓侍女端了淨麵的熱水過來,給蒼喬洗手洗臉:“你洗一洗吧,一會我讓人熱些飯菜。”

  剛才小希鬧騰,他幾乎沒吃,她也沒吃什麽東西,攏共就喝了一碗豆腐魚頭湯。

  飯菜都涼了。

  門外居然傳來了小齊子的聲音:“督主,西域烤全羊準備好了。”

  蒼喬一邊拿香胰子洗手,一邊吩咐門外:“嗯,拿進來吧。”

  明蘭若愣住了:“什麽,你準備了烤全羊,怎麽剛才沒拿進來?”

  蒼喬道:“天氣冷,最合適吃烤羊肉,但是烤羊肉是燥補之物,小孩子不能吃。”

  明蘭若看著小齊子領著人抬了半隻烤羊進來。

  小齊子一邊讓人將桌麵的碗碟、桌布全都換了,然後恭謹地道——

  “羊腿和羊排都是這種羔羊最好吃的地方,剩下的羊肉已經按照爺的吩咐給府邸裏其他人分下去了。”,

  蒼喬點頭:“嗯,你們下去吧。”

  烤羊羔的焦香和奇特香料熾熱香味,在寒冷冬日裏,聞著都讓人胃口大開。

  蒼喬一邊優雅地淨手,一邊對明蘭若道:“小希雖然不能吃烤羊,但我讓人準備了燉羊湯,一會讓人送到小希房裏去。”

  明蘭若一愣,送到小希房裏去,這意思是不讓小希過來了?

  她一轉頭,卻見蒼喬已經隨意地解開了他沾了油漬的外袍。

  還有被小希故意弄到衣襟的雪白裏衣,露出了一線性感白皙,肌理分明的胸膛!

  一副優雅不羈的樣子。

  “——!!”明蘭若一下子轉回發燙的臉,這人怎麽說脫就脫了。

  明蘭若打量烤得皮肉金黃酥脆,流著油香的羊肉,她清了清嗓子——

  “咳,好香,這是什麽香料,我從未聞到過。”

  蒼喬幽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這東西叫孜然,還有一些其他香料,是銀狐從西域帶回來的,味道很好。”

  明蘭若細腰一緊,已經被他抓進了懷裏,他秀氣又孤冷的下巴擱在她的脖子上:“要試試麽?”

  明蘭若隻感覺脊背一熱,是他溫熱又堅硬的胸腹貼在了她纖細的背脊上。

  “嗯……你吃肉就吃肉,正經一點。”她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

  雖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與他有過肌膚之親。

  可蒼喬身上那種詭魅逼窒的氣息……總是讓她忍不住心跳臉紅。

  還有他用自己原本身份的時候,總是在歡愛一事上過於“為所欲為”和“求知欲”。

  也不是不舒服……

  就是有時候,太羞恥了,實在讓她招架不住。

  “本座何處不正經?”

  蒼喬順手拿過插在烤肉上的華麗小刀,切了一片烤羊肉,插在刀尖上送到明蘭若唇邊:“試試本座的手藝?”

  他今日可是親自醃的肉。

  明蘭若遲疑了一下,還是張嘴咬住了那一小塊肉。

  果然,羊肉烤得外酥裏嫩,肉汁豐沛,還有一股辛辣馥鬱的香味,味道好的……

  “唔……”她悶哼一聲,一把握住他探入自己衣襟的手。

  “怎麽,小娘娘不喜歡,不好吃?”蒼喬挑眉,低頭輕嗅著懷裏姑娘發絲的香氣。

  小娘娘大約早晨才清洗了發絲,桃子的香氣,像春日裏的味道,卻又帶著點葉子的澀味。

  明蘭若白皙的小臉泛紅:“好吃的……”

  說著,她胡亂地拿著刀子去切羊肉。

  蒼喬慢條斯理地低頭親吻她的鎖骨,順勢將她從衣衫裏剝出來:“今早的這桃子味的香胰子味道很好。”

  “你就……不能好好吃飯嗎?”雖然房間裏有地龍,可明蘭若還是涼得一個激靈,悶悶地道。

  她捏刀的手都蜷縮起來,緊緊地捏著刀柄。

  蒼喬輕笑,伸手將她臉朝下按在桌子上,壓在她顫抖的脊背上,然後後單手握住了她手裏的刀,也將她的手握在了手裏——

  “當然可以,羊肉我來切,小娘娘這樣切肉可不行,這烤肉得這麽切,本座教你。”

  明蘭若便瞧著他握住了自己手裏的刀,竟真的精準無比地將羊肉一片片切下來。

  他修長的手指,動作穩定而精準地將每一片肉的大小、薄厚都一致得驚人。

  “蒼喬……我們在吃飯,先……吃……”明蘭若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想要掙紮逃開他的掌控。

  可他修長的身軀宛如凶猛的獸壓住自己的小母獸,怎麽會在進食的時候讓她跑掉呢。

  “小娘娘,你這一去,數月不得見,叫我要餓上許久呢,是不是該今日陪我吃上一日的席麵?”他低頭,溫柔又曖昧地咬住她後頸。

  後頸細微的刺痛與溫熱潮濕的觸感,讓她抖得愈發厲害,閉上眼:“烤肉會涼,就先吃飯……不行麽?”

  他像是要掌控她所有的感官,那種感覺讓她慌張。

  他的情緒不太對,上次這樣,還是她被迫嫁給上官宏業之前那天。

  他在東廠裏……從此,她都不敢再用他給她專門打的步搖,

  “嗯,這不是吃著麽?”他瘖啞地在她耳後輕聲道。

  說著,他再次單手用匕首送了肉到她唇邊。

  瞧她眼神脆弱又迷離,帶著一層濡濕的水光,誘人去撕碎她。

  他輕笑,手上動作愈發放肆:“乖若若,這味道酥香又辛辣,再試試。”

  明蘭若顫著紅唇,氣悶地咬著那匕首尖上噴香的肉,悶哼:“你這個混蛋——嗚嗚啊啊啊!”

  她忽然微微睜大了清豔的眼,死命地揪緊了桌布,悶哼差點變成尖叫。

  第516章 酒漬美人

  “這才哪到哪……抖成這樣,罵罵咧咧的,真是可憐見的。”他低聲笑著,抽出裙子裏的修掌。

  他轉而一把扣住她手腕,將那寒光四射的利器狠狠插在羊腿肉上。

  一如剛才他忽然湧磨得鋒利的刀刃凶狠刺入她身體。

  他逼迫性地握住她顫抖的手,一點點地切下那烤羊腿上的肉片。

  蒼喬恣意又愉快地眯起眼,在身下已經說不出話的人兒耳邊喑啞道。

  “看好了,這才叫切肉,處理食材,要手起刀落,刀鋒斜斜向下——入肉三分,才能將肉片得薄厚均勻,入口極佳。”

  “嗚……”

  燭火搖曳,跳躍,落在牆壁的影子起伏妖異。

  院子裏,涼風迎麵。

  “春和姐姐,為什麽我不能回娘親房間啊?”小希忽然站住了腳步,納悶地問春和。

  春和想了想:“因為羊肉湯送到了小小少爺的院子呀。”

  小希摸著滾圓的小肚子嘀咕:“可是小希寶寶好像聞到一股很香的烤肉味,我也想去娘房間吃。”

  還是他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味呢。

  春和隻能小聲哄:“那肉烤了不合適小孩子吃呢,會上火。”

  千歲爺難得見大小姐,明日就要走了,就讓他們好好呆一晚上。

  小希不高興:“小希兒不想隻喝湯,你們都在吃烤羊肉呢,我瞧著小齊子都給春和姐姐送了串好的羊肉串。”

  小齊子過來,笑眯眯地道:“小希少爺,那烤物太燥熱了,我給您拿了好些甜口的小點心哦,聽說您很久沒吃甜點了吧?”

  他們有時候叫小希做小小少爺,有時候叫小希少爺,小家夥倒是更喜歡他們直接叫他小希兒。

  小希果然大眼睛一亮:“我要吃點心!”

  娘親嫌他在太後奶奶那裏吃得太胖,怕他得消渴症,一直限製他吃甜點。

  小齊子起身,牽著小希朝著春和眨眨眼,春和笑了,這機靈鬼不愧是跟在千歲爺身邊久了的。

  兩人便一起牽著小希一起往小希的院子裏去了。

  小希一手抓著小齊子,一手抓著春和的衣袖,一晃晃地走著。

  他忽然抬起臉,笑眯眯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哎,我們這樣也好像一家三口呀,是不是,春和姐姐?”

  春和一愣,本能地看向小齊子。

  那臉蛋秀氣的年輕太監漲紅了細白的臉,開始幹巴巴地笑:“哈……”

  什麽,一家三口嗎?像嗎?

  然後,他開始笑得一抽一抽的開始打嗝:“啊——哈——嗝——哈——嗝——哈哈哈——嗝——”

  小希:“……”

  這人沒救了,跟著他那便宜爹的都是什麽傻瓜?

  春和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哈哈哈,小齊子,你在幹嘛?”

  小齊子悶悶地捂住嘴:“我……打嗝……嗝……”

  小希歎氣,繼續牽著兩人:“得了,得了,走吧,吃點心去!”

  春和、小齊子被大力娃娃拉著,不由自主地跟著走。

  春和一個踉蹌,還是小齊子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春和姐姐小心。”

  春和一愣,瞧著他秀秀氣氣的麵容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她心裏忽然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原來這小太監看著高高瘦瘦的,倒是挺結實的。

  她笑了笑,扶著他胳膊站直了:“謝謝。”

  小齊子瞬間又紅了臉,低頭道:“不客氣,春和姐姐。”

  他細長的手指緊緊揪住自己的衣袖,害羞得不知往哪裏放手指。

  小希繼續歎口氣:“春和姐姐,走啦!”

  真是讓人操心啊,再這樣,他要跟大黃一樣禿頭了!

  算了,他還是個寶寶,不要摻和大人的事兒。

  春和這才領著小希和小齊子一起去小希的房間。

  ……

  窗外的寒風透骨。

  房間裏,卻是一片熾熱風情,酒香與烤肉的香氣交織。

  明蘭若衣衫這早不成樣子,捏著酒杯的纖細手指發僵、泛紅。

  可特製的琉璃酒杯明明華麗又脆弱,卻又堅硬得絲毫捏不動不動,。

  蒼喬見狀,伸手耐心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慢條斯理地道:“別握那麽緊,放鬆一點,不然受罪了,一會又要哭罵本座不心疼你。”

  明蘭若臉紅得要滴血,幹脆一把將酒杯扔出去,扶著桌子發抖一邊擦臉:“你閉嘴……咳咳……”

  滿嘴火辣辣的酒水,還是醇厚的醉仙釀……

  明知道她一碰酒,兩杯就不知道自己在幹嘛了。

  她扭頭凶狠地瞪著他,隻是並不知道自己一雙水潤含淚的眸子——

  怎麽看都又嬌又凶,隻會勾起壞人想要欺負她的念頭罷了。

  蒼喬眯了眯眼,忽然利落她翻過來壓在身下。

  烏發從他肌肉分明又白皙的肩膀上滑落下來,幾乎如一片陰雲將她禁錮在自己的陰影與氣息裏。

  “小娘娘真是不知好歹……烤羊肉配醉仙釀,微醺不好麽?醉了也不錯……”

  “蒼喬……夠了……放開我,別……”酒一熏,她腦子開始迷糊,伸手想撓他。

  他似笑非笑地用手慢慢扣緊她的十指,看著她迷離發紅的小臉,低聲輕哂:“別什麽?別用酒杯喝?”

  他的小姑娘,真是又嬌又軟,享用起來更叫人欲罷不能。

  說著,他隨意地挑起一邊的純金酒壺,含笑道:“既然若若不喜歡,那便不用酒杯了。”

  明蘭若早已被酒氣熏得腦子有些迷糊,眼神迷茫地看著他舉起了酒壺:“嗯?”

  隨後一道溫熱又濃厚的酒液從她唇角一路滾淋到腰肢,她瞬間迷離地嗚咽出聲:“唔……”

  蒼喬瞧著浸透了酒液的美人,濕漉漉又嬌又憐,卻還不肯屈服地試圖坐起來。

  他悶哼一聲,輕抽一口氣,不客氣地按住她細腰:“老實點。”

  明明她早已被他用刀子釘在桌子上,還想跑呢?

  他長指撫過她濕漉漉貼在臉頰邊的碎發,溫聲哄騙:“乖,不喝點酒……夜晚那麽長,你怎麽受得住,這是為了你好。”

  夜如果可以再長一點,長得不會天亮,就不必送她離開。

  不必分離,即使片刻……

  也都不舍……

  他眯起鳳眸,忽然含了一口酒,再次凶狠又溫柔地吻住身下嗚咽的姑娘。

  窗外細碎的雪,落了滿地。

  冷意浸不透窗裏暖黃又熾烈的光。

  第517章 人間各自赴結局(上)

  第二日一早,天空依然撲簌地下著雪。

  小希剛起床,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床邊,接過房裏姑姑給的帕子洗小貓臉,忽然聽見門外傳來婢女聲音:“督主,您怎麽來了?”

  小希一愣,跳下床,踩著小鞋子出了門。

  那理事姑姑一愣,趕緊追出去:“小祖宗,你這是要去哪裏,外頭下雪呢!”

  果然,門外一道高挑修長的身影站著,那人換了一身雪白的袍子,愈發顯得他人像雪做的一樣,蒼白冰冷。

  兩個婢女看似恭敬,實則警惕地擋在那人麵前。

  小希擺擺手:“姐姐們,讓一下。”

  他說著就鑽過兩個婢女之間,走到蒼喬身邊,抬起頭,有些納悶:“大早上的,怎麽忽然過來了?”

  蒼喬低頭瞧著還不到自己腰間的小貓崽,忽然單膝半蹲,伸手將小希抱在自己膝蓋上。

  “怎麽鞋子也穿好,就跑出來,鞋襪都濕了?”

  兩個婢女見狀,不免有些怔然,她們是負責保護小希的高手,自然本能地抵觸不屬於明妃府的人靠近小希。

  尤其是東廠的這位主子,本能就讓人覺得是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可是見他忽然低頭俯身,將小小少爺抱在懷裏,如冰山融化一般,一下子從不可親近的冰冷,似乎冰消雪融。

  這樣的變化讓她們都愣住了。

  小希被他抱著,還有點別扭,可又沒法否認他抱著自己姿勢很舒服。

  “我這不是聽見你的聲音在外頭麽?”他幹脆地攬住蒼喬的肩膀,小屁股挪了挪,尋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

  蒼喬瞧著懷裏的小家夥沒有抗拒地坐著,他笑容溫淡地握住小娃娃的小腳丫,脫下他的小鞋襪:“我替你換個鞋襪。”

  說著,他淡淡地看了眼那追著小希出來的理事姑姑:“小小少爺的鞋襪,拿一雙幹的過來。”

  那理事姑姑連忙轉身回去拿鞋襪出來,直到把鞋襪交給蒼喬,才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聽從了蒼喬的指令。

  蒼喬接過鞋襪,仔細又自然地幫著小希換上幹淨鞋襪,又抱起他:“離開京城之後,要好好聽你娘的話,外麵很危險,你是你娘最大的軟肋。”

  小希黑葡萄似的大眼瞅著他:“你也是娘親的軟肋,你也要保護好你自己。”

  蒼喬一愣,眸光變得複雜又深沉,定定地看著他:“我不在她身邊,你要保護好你娘,你在,你娘就會活得很好。”

  小希坐在他手臂上,嚴肅地點點頭:“我知道的,我會保護好我自己和娘親。”

  蒼喬溫淡地笑了:“嗯,是個男子漢了。”

  說著,他放下懷裏的小家夥,摸摸他的小腦瓜:“回去吃早膳吧。”

  小希看著他要走,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有些奇怪:“娘親還沒起來吧,你不跟她道別嗎?”

  蒼喬頓了頓,看著漫天的落雪,悠悠地道:“不了,人間別久不成悲。”

  人間別久不成悲?

  是什麽意思呢?

  小希有些疑惑,看著那高挑清冷的人影撐著傘走進雪中,踽踽獨行……

  他忽然覺得好像那人人從此將消失在這撲簌落下的細碎雪中。

  小希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忽然很小聲又別扭地道:“爹,再見。”

  他說得很快,聲音又小,侍女們隻疑心她們聽錯了。

  冰冷的風,將小人兒的聲音輕輕卷進風裏,也不知那人聽見沒聽見。

  ……

  明蘭若一身男裝打扮,宛如貴公子,肩上攏著狐裘披肩,她看著遠處的蒼青的天色。

  “他走了?”

  春和點點頭:“督主走了,您不送送麽?”

  明蘭若沉默良久,輕聲道:“不了,人間久別不成悲,我他……不會久別,見了,也許反而難過。”

  春和聞言,暗自輕歎,點點頭:“大小姐,咱們收拾、收拾該出發了。”

  一個時辰之後,一輛輛的馬車冒著飛雪,向京城外走去。

  明蘭若掀開車簾子,瞧著府邸門上那明妃府的牌匾,心情複雜。

  這是他的悼王府,也是她的明妃府。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會再看見這一座府邸。

  車隊遠遠地出了城。

  城牆之上,穿著狼皮披風的高大人影沉默地目送著車隊,一直到整個車隊都消失在遠處。

  整座京城,都被點綴得銀裝素裹,卻也多了入骨的冷意。

  “殿下,明妃娘娘已經走遠了。”淩波低聲詢問上官宏業。

  自家主子爺,在這裏站了很久,從明妃娘娘押送藥物和護送醫者們的車隊沒出城就在這裏了。

  上官宏業垂下眸子,忽然輕聲道:“她從來……就不是明妃,她隻是明蘭若——明家大小姐,蕭帥的外孫女。”

  淩波一愣,他不懂自家主子爺的意思,隻沉默了下去。

  上官宏業抬起丹鳳眸,不過數日,他看起來整個人都消瘦而成熟了許多,臉上的棱角更分明了。

  “曾經每一回入城,都有人在這裏等我和送我,隻是城牆上的人太多了,我從未在意,如今我想試試一直在這等人和送人的滋味。”

  他忽然輕笑:“如今,我知道了,卻遲了,你說……以後,她知道我要做的事,會恨我麽?”

  淩波沒有說話,隻輕聲道:“殿下,天冷,您該走了。”

  上官宏業閉上了惆悵黯然的眼,再次睜開的時候,已是森冷銳光四射:“是啊,該走了。”

  她已經走了,如今的京城不剩繾綣,隻剩下冬雪肅殺。

  他一旋身,狼皮的披風下,是寒光四射的甲胄與刀劍。

  淩波旋身,同樣一身甲胄,帶著一群穿盔著甲的衛士跟著上官宏業一起向城樓下走去。

  “咱們的人聯絡得怎麽樣了?”他一邊走一邊問。

  淩波道:“回殿下,最快後日晚上,就可以一呼百應,控製京城,殺入宮中!”

  上官宏業淡淡地點頭:“好。”

  隱忍了這些天,既然蒼喬要玩,那這盤棋局就直接開到最大。

  他知道蒼喬必有後手,也知道東廠的探子無孔不入。

  可即便如此,他也要奮力一搏。

  也許,

  生而為王,天子血脈,寧可站著生,絕不跪著死!

  戰死疆場,他認!成王敗寇,他認!死於權力場上的廝殺,他也認!

  這是天子血脈的宿命!

  第518章 人間各自赴結局(中)

  天牢

  蒼喬一身蟒袍,頭戴描金烏帽,坐在八仙椅上,淡淡地看著麵前跪在地上的周琛。

  周琛頭發雜亂,整個人奄奄一息,身上都是受刑之後的傷,狼狽如豬狗一樣。

  瞧見蒼喬進來,他艱難地抬起頭,滿是怨恨地冷哼一聲:“你……這個閹人……休想要老子折服……”

  蒼喬看著他,卻輕笑了起來:“倒不愧是周大將軍,到了這個時候,也不曾低頭,有的是軍人骨氣。”

  周琛閉上眼,也嗤笑:“低頭……低頭你就會……咳咳……放過我?”

  蒼喬點點頭:“沒錯,我不會放過你。”

  他看著周琛那一副了然冷漠的樣子,蒼喬卻忽然問:“你就不想知道,這麽多年,我為什麽一直與你為敵?”

  周琛冷笑,喑啞地道:“咳咳……人人對你俯首帖耳,本將軍卻絕不會對你這毒辣凶狠、以色侍人的一介閹人……有好臉色,你自然不滿我!”

  什麽狗屁九千歲,我呸!一個寄生蟲一樣無恥下賤,以色侍人,隻會討好君王的狗閹人!

  他頓了頓,又輕蔑地道:“何況不管你怎麽挑撥,陛下都不會動我,這份信任怎麽不叫你恨?如今,你可以得意了,不過你別得意得太早!”

  陛下將他處斬的日期推到春日之後,就是為了給別人留下營救的時間!

  蒼喬在每次刑囚他之後,也不會喊禦醫來給他治傷!

  他隻要熬過這些折磨,就能有反擊的機會。

  蒼喬卻忽然起身,慢慢地朝著他走過來:“周大將軍,想多了,我從未嫉妒過你得到皇帝的信任,也沒有不滿意你對我,不如其他人那樣討好諂媚。”

  他在周琛麵前蹲下,定定地看著他:“周大將軍,你再仔仔細細地看一下我的臉,這張臉上有你今日生不如死的原因。”

  周琛一愣,看著蒼喬忽然湊到自己麵前的麵孔。

  那張蒼白的麵孔上幾乎看不見毛孔,長長的鳳眼本該是嫵媚多情的,可此刻卻隻盈滿了黑暗和陰鬱。

  高挺的眉弓與修窄的鼻梁、天生嫣紅而精致到帶著女氣的薄唇,此刻卻如劍鋒一樣薄銳,帶著暴戾之氣。

  這張臉是屬於美人的——超越性別的美,過長而卷翹的睫毛甚至帶著一點異域的風情……

  美人麵……

  美人麵?!

  周琛腦海深處,忽然浮現出一張極其美麗而異域的蒼白麵容,隻是她擁有栗色曲卷的長發,碧綠的眼睛……

  “梅妃?!”

  蒼喬忽然笑了,忽然一反手,長劍出鞘,他一劍捅進周琛的肩膀上:“啊,你想起來了?那個被你抓到後,當眾淩辱致死隨手埋在臘梅樹下的女子?”

  周琛痛得慘叫一聲,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死死抓住那把劍。

  “你……你……是誰?!”

  蒼喬慢慢從他傷口裏抽出劍:“我是那個藏在臘梅林的黑暗裏,窺見了所有過程的惡鬼。”

  “不……你到底是誰……你……你不能殺我……你不是還讓人給治傷嗎,陛下、陛下不會放過你!”周琛現在是徹底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死命往後縮。

  蒼喬輕歎了一聲:“不給你治傷,你怎麽撐過那些酷刑?本座又怎麽讓你生不如死?”

  周琛猛地睜大眼,死盯著他:“你……如此恨我,難道你是……”

  可最後一句話,他卻沒有問出來,蒼喬已經一劍精準地刺破了他的咽喉氣管。

  “和很多人認為的不一樣,氣管被切開,人是不會馬上死的,會讓人速死的隻有切開了大血管。”蒼喬打量著手裏染血的劍。

  這種一劍破喉,卻不會讓人速死的本事,也隻有他們這種善於刑囚,對人體每一寸肌骨痛點弱點,都了解得無比清楚的東廠人。

  周琛在地上抽搐著,喉管裏發出恐懼痛苦的“嗬……嗬……”聲。

  是誰,這個“蒼喬”到底是誰!

  蒼喬順手把劍丟給了一邊領著人伺候的小齊子,接過他平日行刑時用的鋼鞭:“周大將軍鐵骨錚錚,這鞭刑送你今日上路,最合適了。”

  他卻並不打算告訴他,周琛這樣的人,懷疑和猜測會無限放大他死前的恐懼。

  果然周琛渾身開始發抖,拚命地捂住破掉的脖子搖頭。

  蒼喬淡淡地道:“當初,你勾結北蒙人,送蕭家諸位主帥赴死,他們被鐵馬踏碎骨頭的痛,今日,大將軍也試試吧。”

  蒼喬頓了頓,有些歉意地笑笑:“無法完全模仿鐵馬踏骨,還望周大將軍海涵,好好上路。”

  周琛恐懼地睜大了眼,想要尖叫:“嗬…嗬嗬……”

  可喉嚨間卻隻能發出破風箱的聲音。

  這一晚,詔獄的牢房之內,血肉橫飛,有淒厲得非人的哀鳴與鞭聲足足響了半個時辰,讓人不寒而栗。

  ……

  躺在青雲殿房間裏的明帝猛然驚醒,哆哆嗦嗦地起身。

  他已經須發皆白,頭發都結成了坨,艱難地坐起來。

  他沒死,蒼喬讓所有的禦醫,甚至用了苗藥讓他活了下來,可依然關著他,他傷勢才好了些,除了藥,蒼喬就不給他吃的了。

  到了最近幾日,他連藥也沒了,丹藥癮泛起來,實在太痛苦了,他甚至把自己的糞便當成藥吃了。

  清醒的那一刻,他忽然覺得也許當時死在上官宏業這個兒子手裏是好事。

  明帝艱難地喘了口氣,捂住發痛的胸口傷處,心頭有古怪又可怕的預感,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麽!

  瘦得跟個骷髏一樣的皇帝,身上裹著床單、桌布、一切裹著保溫的東西,踉蹌地爬到床的另外一邊的窗邊。

  他渾濁的眼從窗縫裏看出去,卻忽然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珠。

  “啊——!”

  他嚇得一個踉蹌摔在床上,半天起不來。

  門口卻“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穿著猩紅蟒袍的人影走了進來。

  明帝恍惚間,隻覺得那蟒袍上的紅如血,似能滴落下來一般。

  寒風卷著血腥味猛地撲進來,讓明帝一個激靈,瞬間發現,那人身上的蟒袍是真的在滴血。

  連那人蒼白詭異的麵孔上都滴著血,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珠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啊啊啊啊——鬼啊——鬼不要過來!”明帝尖叫了起來,明明餓了很多天,虛弱的人竟然快速地縮到牆角。

  蒼喬隨意地拿帕子擦掉自己臉上的血,淡淡道——

  “嚇到陛下了嗎?抱歉,臣剛從東廠的詔獄裏出來,這一身周大將軍的血還沒來得及處理。”

  明帝猛地看向他,喑啞地道:“你……殺了周琛,你怎麽敢!”

  第519章 人間各自赴結局(下)

  “我為什麽不敢殺他?臣想殺誰,殺不成?”蒼喬拿指尖蹭了下自己臉上的血漬,隨後索性拿帕子擦了擦。

  他隨意地將染了血的帕子扔在明帝的身前,微笑:“您忠臣周琛的屍體都被抽爛了,隻剩這點血還算合適祭奠的樣子。”

  明帝渾身一顫,猛然想起自己如今的處境。

  他哪裏還敢質問蒼喬為什麽殺周琛,現在蒼喬殺了上官宏業那逆子,他都無所謂!

  明帝慌亂地踢開那血帕子,艱難地挪動到蒼喬麵前:“愛卿,朕知……知錯了,你想立誰為皇子,朕……朕都聽你的。”

  這段時日,受盡折磨,一口水都是靠著門口小太監送進來,他現在隻想活著。

  蒼喬低頭看著明帝,他單膝跪了下來,與明帝平視:“陛下啊,你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活著·,不累麽?”

  明帝看著他,畏縮又討好地道:“愛卿,你饒了朕這一次……”

  蒼喬忽然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明帝看著蒼喬的笑恣意又張狂,他渾身微僵:“愛……愛卿?”

  “陛下,在臣兩月之前第一次將你軟禁,折磨你開始到現在,給你希望,再賜給你絕望。”

  “讓你從高高在上的帝王變成現在一條搖尾乞憐的狗,都還沒看出來我才是那個最想讓你死的人嗎?”1

  蒼喬笑得肩膀微顫,仿佛看傻子一樣看著明帝。

  這幾乎是他這些天來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明帝呆滯地看著蒼喬:“什……什麽……。”

  蒼喬用染血的鋼鞭挑起明帝的下巴:“嘖嘖,還是要謝謝陛下,您這兩個月讓臣知道,原來我用二十年從人變成一條狗,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他頓了頓:“畢竟,陛下從人變成一條連毒癮泛了,連自己排泄物都吃的狗,不過兩個月就夠了。”

  明帝呆呆地看著蒼喬,被過度饑餓和藥癮折磨得渾渾噩噩的腦子,突然靈感一閃。

  他猛地瞪大了眼:“你……你難道是在為蕭觀音報仇?”

  蒼喬眯了眯眼,哂笑:“您可真是高看臣了,光是長姐的仇,可讓臣做不到給您當狗當了快二十年的地步。”

  “不止蕭觀音……你……你到底是什麽人?”明帝渾身僵硬。

  蒼喬輕聲道:“陛下,周琛也問過我這句話,不如現在你也好好地看看我的臉,上麵也有你今日會成為一條狗的答案。”

  他頓了頓,很好心地提示:“您仔細看看,可覺得我麵熟,想起來,也許臣會給陛下一個好點的結局。”

  明帝呆呆地看著他。

  “轟隆隆!”

  窗外夜色沉沉,悶悶的雷聲忽然響起,黑暗的雪雲之間,偶有冰冷的閃電劃過——

  那一瞬間,幽冷的電光照亮了昏暗的丹房和蒼喬的臉。

  冷色的電光,照在蒼喬精致蒼白的麵孔上,卻又多了幾分冷峻感,明帝隱約間覺得熟悉。

  仿佛和自己年輕時竟有那麽一兩分的相似……

  和自己相似?!

  電光火石之間,他忽然靈光一閃:“皇……皇兄?!你是……你難道是……”

  蒼喬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臉,低笑了起來:“哈哈哈……很好,不愧是陛下,我的這張臉比較像母親,這答案可不那麽好找呢。”

  “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還活著?周琛當年就說那個孩子死了,還給朕看了那孩子和梅妃的頭顱!”明帝已經完全明白過來,死死地盯著蒼喬。

  巨大的衝擊,讓他本能地想否定一切,否定他竟然眼盲心瞎到將仇人之子當成心腹,給予對方巨大的權力。

  蒼喬淡淡地道:“老和是當年的皇家暗衛首領,暗衛內亂後,他拚死逃出還暗中救走了我。”

  “當年的周大將軍擔心你責怪他沒找到我,便砍了一個十一歲孩子的頭充作我的頭顱。”

  他頓了頓,笑了:“他也算我的恩人了,所以,最後我親自送他上了輪回路。”

  明帝渾身顫了顫,不停地往後縮:“你……你……”

  蒼喬看著滿臉不敢置信的明帝,輕歎:“這麽多年,侄兒謝過陛下許多賞賜,還沒謝陛下封為——悼王,賜我這死人一個王妃。”

  明帝仍然陷在震驚之中,腦子一片空白。

  蒼喬笑了笑:“這算是陛下唯一做過的一件讓臣感激的好事,雖然你和我的好弟弟還是搶走了她,可她那一段時間,是完完整整我的妻。”

  明帝忽然心裏一動,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明蘭若不是你的外甥女,你……你難道竟對她有了不可告人的齷齪心思?!”

  蒼喬抬起眼,看著明帝,忽然忍不住笑出了聲——

  “齷齪?是啊……我對她是有齷齪心思,哈哈哈,咱們上官家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又怎麽會例外?你的好大兒早就知道這件事了,他可向你說過一句?”

  明帝聞言,差點氣死,如果早知道蒼喬竟與明蘭若有染,他會早有防備了,上官宏業那蠢貨竟沒有告訴他!

  他見蒼喬眼角隱有癲狂的猩紅,頓時慌了,咬牙道——

  “成王敗寇,朕殺你爹娘,不過是順勢而為,蕭觀音暗中藏匿你,分明心懷惡意,她死有餘辜,朕卻不曾虧待你!”

  “還有那丫頭知道你為了向朕投誠對她娘和蕭家人做過什麽——啊!”

  話音未完,一隻銳利的劍鋒架上了明帝的咽喉,讓他一個激靈瞬間閉嘴,不敢再招惹手握利劍的男人。

  蒼喬森冷地看著明帝:“所以,臣現在要你的命,也不過是順勢而為罷了,至於臣做過什麽,她知道不知道,就不勞陛下操心了。”

  說著,他忽然起身,撤了劍,淡淡地道——

  “對了,陛下的好大兒,看起來還挺孝順的,準備攻入宮中來救你,咱們準備一下,好迎接秦王殿下吧。”

  隨後,蒼喬戴上手套,隨意地一把扯住了明帝的頭發。

  他宛如拖著一件垃圾一般,隨意地拖著明帝下地,向青雲殿前殿走去。

  ……

  冰冷的馬蹄聲奔馳在街頭,無數鐵甲撞擊與士卒整齊的腳步聲回蕩在暗夜的京城裏。

  京城裏家家戶戶門戶緊閉,空氣裏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偶爾遠處有烈焰焚燒的焦臭,和短兵相接的廝殺喊叫聲,讓藏在房間裏的百姓都瑟瑟發抖。

  “殺啊——”

  “城門守不住了!”

  南城門下,慘烈的攻防戰甚至沒有持續超過半個時辰,城門就已經在內外都有人的夾攻下,徹底淪陷。

  一身鐵甲的淩波馬上利落地飛身而起,一刀砍下最後死守不肯退的門將,鮮血飛濺上他冰冷俊朗的臉孔。

  身為秦王身邊第一高手的男人返身躍回馬背上,冷冷地舉刀,示意:“守將已死,開城門,迎殿下入城!”

  正和守城士兵酣戰的秦王府軍見狀大聲歡呼,不少人幹脆地放棄和守兵廝殺,也不怕背後空門大開,被人偷襲。

  他們轉身就衝去推開城門絞索上的守城士兵屍體,拚命拉起絞索。

  南城門緩緩開啟,城門外正舉著擂木撞擊城門的士兵們全部大喊著衝了進來。

  “殺!!”

  原本見守將一死,就慌了神的守城士兵被潮水一般衝進來的南北大營的士兵們碾壓,徹底無力再擋,四散潰逃。

  一身金色戰甲,身披狼裘的秦王策馬提著銀槍,麵色肅殺地領著南北大營的大軍入城。

  南北大營本就是周家經營多年的勢力範圍。

  雖裏麵也有忠心板正隻認虎符才調兵的將軍,但此刻不是已被周家的人刺殺,就是已經被秦王的人全都抓了起來。

  如今,原本拱衛京城的南北大營八萬大軍,已全聽秦王上官宏業一人號令。

  “臣等恭迎殿下入城!”

  淩波帶著一眾支持秦王的將軍們齊齊跪地。

  上官宏業看向遠處暗紅的宮牆,冷冷地道:“進宮!”

  第520章 聽聞宿命多尖銳刺破喉

  “遵殿下命!”

  冰冷的鐵甲齊齊撞擊地麵。

  宮裏的混亂廝殺,比城更慘烈數倍。

  禁軍直接撕裂成兩部分,雖然以慕青書為首的一部分占據了三分之二的人數,但卻抵擋不過另外那一部分人不要命一般地衝擊。

  而且禁軍很少經曆戰事,所以偶爾會從各地抽調一部分邊軍進來補充輪換。

  那一批成為禁軍的邊軍將士竟大部分都是反叛的禁軍!

  所以哪怕慕青書驍勇善戰,手下的士兵人占了多數,也隻能與叛軍麵前戰成平手。

  而且場麵極其混亂,宮道、巷中、大小宮殿中都是捉對廝殺的禁軍。

  因為皇帝就在青雲殿,所以那附近是最慘烈的戰場,殺聲震天。

  “殺啊!”

  “衝進去!”

  “擋住,不要讓他們闖進去了!!”

  昔日同住同吃笑語聲聲的人,反手就殺了自己的戰友,幾乎紅了眼。

  慕青書一刀一個,殺掉試圖衝進青雲殿的人。

  他俊臉上、身上都是不知敵我的鮮血,厲聲嗬斥與組織戰鬥——

  “東麵,弓箭手,射殺一切試圖靠近殿門的人!”

  身邊的親信,匆匆飛奔過來:“統領,太後娘娘已經被咱們的人強行押著出宮了!咱們也走吧!”

  慕青書毫不猶豫地拒絕:“天子還在宮中,我們是天子護衛,怎能就這麽走了!”

  太後姑母已經被帶出宮了,他便可放手在此一戰,哪怕橫屍當場,也是他慕家兒郎從軍護衛主君的宿命!

  那親信簡直要急死了:“統領,你可是慕家唯一的獨苗了!!!”

  他是慕家為了保護慕青書這根獨苗,放在慕青書身邊的死士。

  當初慕青玉死後,慕青書就被從邊軍調回來,放進了安穩的禁軍!誰知道,這才幾年啊,竟鬧起了兵變!

  這叫慕大人和夫人知道自己獨苗戰死在宮裏,可怎麽了得!!

  此時,一道尖細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慕統領,秦王殿下逼宮,他要的不過是我家督主的人頭,不會對皇帝陛下不利的。”

  慕青書提著刀警惕地轉身,就看見和公公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青雲殿出來了,正站在自己邊上的。

  他眉心一擰:“和總管,您這話是什麽意思,秦王逼宮就是造反,我慕家世代忠良,絕不會丟下陛下不管!”

  和公公看著他,眼神裏閃過一絲欽佩,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咱家欽佩您的一片赤誠,督主請您進內殿說話,共商對付秦王逼宮之事。”

  慕青書沉吟了一下,眉心緊擰:“好!”

  九千歲多智近妖,他雖然不喜歡這種諂臣,可這種時候也該放下成見,與九千歲想辦法應對現在的局麵。

  如今的局麵,風聲鶴唳,拖的時間越久,死的禁軍兄弟越多!

  他提著刀匆匆跟著和公公進了青雲殿。

  青雲殿附近的慘烈廝殺卻還在繼續!

  ……

  直到一刻鍾之後,慕青書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殿外,隻是臉色異常複雜。

  親信立刻上前詢問:“統領,咱們如何防禦……”

  “撤!”慕青書卻忽然喑啞地道。

  那親信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您說什麽?”

  慕青書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畢生的力氣,咬牙道:“我說——撤,帶人從往冷宮方向走,然後趁著秦王人馬還沒有合圍京城的時候,撤出京去!!”

  說著,他提刀僵硬地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那親信差點喜極而泣!

  他怎麽勸都沒有用,也不知道九千歲與他說了什麽,少將軍一番交談之後就變了主意!

  他立刻振臂高呼:“禁軍兄弟們,撤!”

  原本死守青雲殿的慕統領一喊撤,他麾下那些禁軍將士們愣住了,互看一眼,也都還是提了刀劍紛紛邊戰邊退。

  跟著慕青書一路廝殺著撤離了青雲殿。

  剩下那些凶狠的禁軍叛軍見狀,立刻紛紛提刀衝上的台階,要衝入青雲殿內!

  可他們才衝到殿門的瞬間,忽然殿門齊開,竟有數排利箭激射而出!!

  奔在最前麵的叛軍士兵,一下子竟被利箭當胸穿過,紛紛滾下了台階。

  其餘人大驚失色,立刻舉起盾牌,試圖繼續衝入殿中。

  可這次,殿內迸射而出的卻成了——重箭!!

  這一下不但“砰!”地一聲將盾牌射穿,還直接將兩三個叛軍士兵串成了糖葫蘆一般,射出了殿外。

  “啊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

  “是改良後的——諸葛連弩!”叛軍將領出身邊軍,自然認得那重箭,忍不住驚呼。

  諸葛連弩的重弩箭幾乎有一人長,連薄一點的城牆都能射穿,區區盾牌怎麽擋得住!

  但這也不過是個開始,再後來,從殿內往外迸射的,竟成了佛郎機炮的火彈!

  “轟——轟轟!”

  誰也沒有想到火光一閃,幾發火彈突然在青雲殿外炸開,禁軍叛軍一下子又被炸死、紮傷十餘人!

  這下,禁軍叛軍心魂俱喪!!

  “不好,撤,快撤出去,那是西夷人的佛朗機炮,圍住青雲殿,等秦王大軍到來再進攻!”禁軍叛將狼狽地一抹臉上的血,厲聲大喊!

  一眾叛軍立刻連滾帶爬地丟下幾十具屍體,逃下了青雲殿的台階,遠遠地圍住青雲殿。

  他們怎麽都想不到,戰場上的攻城重器、海戰中的利炮竟會出現在青雲殿中!

  殿內沒有燈火,昏暗之中,隻能隱約地看見三四門黑洞洞的佛郎機炮對著門外,火炮之後是諸葛連弩的重弩!

  可詭異的是,幾乎看不見裏麵的人影。

  沒有人知道殿裏有多少人!

  “該死、該死,真是瘋了,竟然把從西夷人那裏購買的最新火炮都拖進來,九千歲真是瘋了!”

  禁軍叛將滿耳朵都是炮聲轟鳴的餘響,他焦躁地來來回回踱步。

  可再也不敢冒險衝進去青雲殿去擒拿九千歲、解救皇帝。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秦王上官宏業親自策馬領著大批士兵趕到了青雲殿前。

  那叛軍將領立刻衝到他麵前跪下抱拳:“殿下!屬下無能,不曾擒下妖人,救下陛下!”

  上官宏業伸手扶起他,沉聲道:“李將軍辛苦了,這裏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先歇一歇,帶著受傷的兄弟們去包紮。”

  讓人領走了李將軍,他忽然冷冷地吩咐:“讓弓箭手準備火油箭,再將我們所有的重弩全部送過來。”

  “是!”淩波領命而去。

  上官宏業看向遠處的青雲殿,

  以為憑借著這些凶悍的武器,就能擋住他麽?

  蒼喬未免太小看他這個十三歲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殺出血路的大將軍王了。

  第521章 就快活燒盡隨風逝去(上)

  上官宏業又冷靜地對身邊的將軍道:“這種西夷人的弗朗機射程約為1裏地,射程不遠,在宮中四處都是掩體的情況下,攻擊效果越遠越差。”

  那將軍虎目一亮:“懂了,咱們的人隻要散開,藏於各種建築之後,這佛郎機炮的火彈效果會大打折扣!”

  火彈和重箭總有用盡之時!那時候就是破殿的時機!

  上官宏業卻目光冰冷地輕哂:“本王可等不得那些閹人火彈、重箭用盡。”

  青雲殿裏如儲存了大量佛郎機火彈,以火攻,正好點了火藥桶。

  論陰謀詭計,他是不如蒼喬那閹人。

  可論戰略戰術,攻伐守城,海內外各式新舊武器,卻正是他這個大將軍王最擅長的。

  眾將軍們頓時佩服地抱拳:“殿下英明。”

  隻是有人大著膽子低聲問:“可如果炸了青雲殿,那陛下……”

  豈不是死定了?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疑問,不禁悄然地看向自家殿下。

  卻見秦王高大的人影,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殺人誅心,蒼喬以為用父皇就能逼本王退兵,可本王也能以燒了青雲殿做逼迫,令他交出父王。”

  眾人麵麵相覷,這九千歲必定知道如果落在秦王手裏不會有好下場,那他真的會交出陛下嗎?

  還是——玉石俱焚?

  但這是殿下的決定,他們自然遵從!

  畢竟在決定跟隨秦王無虎符也殺入京城那一刻,他們的主人就是秦王而非那個寵幸奸佞的老皇帝!

  草原上新狼王出現的時候,會驅逐甚至殺死老的狼王,也是理所當然的1

  很快,無數桐油和重弩全部都到了位。

  無數弓箭手和重弩手迅速老臉地在箭頭裹上易燃的布,沾染桐油,在遠處齊齊瞄準了青雲殿!

  空氣裏到處都是濃烈的焦臭味和硝煙。

  “殿下,準備就緒,您一聲令下就可以萬箭齊發,將青雲殿夷為平地!”一名將軍上前對上官宏業抱拳道。

  此時,殿內卻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琵琶聲。

  撥動琵琶的樂手手法精妙,一首清冷悠揚卻又華美的曲子,如水一般流瀉回蕩在整個青雲殿周圍。

  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帶著詭冷的悅耳與蒼涼。

  上萬士兵愣住了,上官宏業也怔然了一瞬間。

  他側耳聽了一會,忽然輕聲道:“金縷衣、春城絮……舊事可值得長思憶,人間各自赴結局,是一場美夢到頭而已——這是《洛陽舊事》,父皇最喜歡的一首曲子。”

  曲子極美,但填的詞並不那麽吉利——講的是盛唐時,權勢煊赫的第一皇女之死,道不盡夢碎宮闈的蒼涼與決絕。

  當時還是王爺的父皇卻極喜歡,專門令人獻給了先帝。

  先帝是個多情的人,也很喜歡這首曲,令梅妃為這一首《洛陽舊事》作舞,她旋身裙擺如烈焰,極盡淒美之態,驚豔宮廷。

  後來才知道,那是父皇對先帝的諷刺,在父皇登基之後,他時常飲酒時,還命人彈奏此曲。

  如今這彈奏琵琶的人……

  上官宏業眯起眼,忽然挽了一人高的重弓,握韁策馬向青雲殿前方走去。

  “殿下!危險!”身邊的眾人紛紛試圖阻止。

  可上官宏業卻抬手示意,他們不必跟過來:“這是我與他的戰場,本王不至於站到他麵前的這點勇氣都沒有”

  他策馬從萬軍中走到了青雲殿前,果然,沒有遇到任何攻擊。

  空曠的前殿之外,隻他一人策馬走到青雲殿的玉階之前。

  上官宏業騎在馬上,抬眼就能看見殿裏,佛郎機的火炮已經被移開了一些,黑洞洞的炮口依然對著外麵。

  而殿堂正中坐著一道殷紅的人影,手抱琵琶,一貫握刀殺人的素白修手,正撥動著懷裏的白玉琵琶。

  他閉著眼,指法嫻熟而優美,仿佛他不是置身殺戮修羅場,而是華美宮廷酒宴,從容愉悅地彈奏著琵琶。

  隻是他的身邊跪坐著的,一襲渾身髒破的龍袍幹瘦老頭,不是明帝,又是哪個?

  明帝看見上官宏業,絕望渾濁的眼珠子瞬間發出亮光來:“嗚嗚嗚……嗚嗚……嗬……嗬……”

  業兒,救他,他後悔了,後悔極了!!

  等他被救了,什麽都不管,一切都交給兒子!

  可是明帝已經說不出話了,他的氣管也和周琛一樣被精準地劃破了。

  “蒼喬,放了父皇!”上官宏業直接抬起一人高重弓,彎弓搭箭,三支長箭架在重弓之上,厲聲道。

  蒼喬抬起長睫,按住琴弦,看著上官宏業淡淡一笑:“殿下,動作真快。”

  回答他的是,上官宏業疾射而來的凶狠重箭!

  “噌!!!”

  蒼喬抱著琵琶,隻是一側身,利落避開其中兩支,同時單手聚氣一勾琴弦,無數勁風猛地擊出——

  “啪”地一聲打斷了第三支箭。

  斷箭發出金戈破裂之聲,在斷開之後甚至都能插入地麵三分!

  “殿下武藝算不得出類拔萃,但箭法堪稱天下第一。”蒼喬按住琴弦,看著那斷箭輕歎。

  尺有所長,存有所短,就是他修煉多年,要避開上官宏業的重箭,不難。

  可要斷上官宏業的箭,卻不容易。

  上官宏業早已再次彎弓搭箭,仍舊是三支長重箭,瞄準了蒼喬的頭顱。

  他冷冷地道:“本王這是在跟督主打招呼,算不得動手,畢竟,我的箭一直很想要督主的項上人頭,督主可願意給?”

  蒼喬輕定定地看著他,忽然鳳眸微彎:“殿下,果然是善於攻伐的大將軍王,你想要我的人頭,那陛下的呢?”

  他頓了頓,忽然足尖一踢,就將明帝踏在足下:“你不怕他脫離危險之後再算計你的性命麽?”

  上官宏業手腕一頓,冰冷帶著殺氣目光和狼狽萬分、不成人樣的明帝對上。

  明帝死命地朝他“嗚嗚”地點頭,懇求地看著自己兒子。

  “這種被至親背叛的滋味是不是很難受?”蒼喬輕歎。

  上官宏業閉了閉眼,隱忍地咬牙道:“蒼喬,你休想挑撥……”

  “殿下一次都受不了這種滋味,拜陛下所賜,我嚐過許多次——這種滋味。”蒼喬淡淡地打斷他。

  上官宏業愣住了,目光冰冷地看著蒼喬:“你想說什麽!”

  “嗚嗚……嗬嗬……”明帝瘋狂地掙紮起來。

  他死命地試圖告訴兒子,不要聽蒼喬的!告訴他蒼喬的真實身份,讓他一定要殺了蒼喬。

  可蒼喬麵無表情地一腳狠狠踏在脊背上,明帝“嗚”地悶哼一聲,痛苦地趴伏在地。

  上官宏業勃然大怒,額上青筋畢露:“蒼喬!!!”

  蒼喬抬起秀目,將琵琶放在八仙椅上,忽然拔出繡春刀,一腳踏著明帝,一刀指著上官宏業,輕佻又冰冷的微笑——

  “來,殺我,想要我的項上人頭,就用盡殿下的本事!”

  上官宏業怒吼:“放開我父皇!”

  說著,他唇間一個呼哨,弓上三支重箭再次朝著蒼喬迸射!!

  伴隨著他的呼哨聲響,身後數百弓箭手的第一輪上百支火箭也暴烈地朝著青雲殿射了出去——“蹭蹭蹭——!!!”

  “砰!”“砰!!”“砰!!!”

  三聲重擊,三支奪命連環重箭被他長刀劈斷!

  “叮叮當當!”

  蒼喬披風一旋,罡氣迸射,打落火箭無數。

  但火箭落地,竟“嘶”地一聲冒出無數黑色的濃煙來,嗆烈的濃煙讓他避免地被煙氣熏到了眼睛。

  第522章 就快活燒盡隨風逝去(下)

  蒼喬本能地用袖子遮擋臉,卻忽地聽身後有凶狠厲風來襲。

  他頭也不回,一折身,左手又抽出一把繡春刀,轉出勁風猛地撞上射向他心髒的重箭。

  與此同時,蒼喬雙手左右開弓,一雙長刀飛舞,刀光化作暴戾的雪影。

  一人擋千,宛如紅色的遊龍,無數的利箭在他刀光之中化作碎屑。

  足足兩刻鍾,無一箭可近他身前一丈之地,連那些黑煙都被他刀光卷出的罡風擊散。

  箭雨稍歇,蒼喬旋身看著上官宏業,氣息隻是稍微有些急促。

  他蹭了下臉上的血痕,哂笑:“殿下想毀了臣的臉嗎?那可不成,她會不高興的。”

  上官宏業眯起眼,到了現在還敢挑釁他?

  上官宏業冷笑一聲,再次曲臂搭箭,三支重箭“噌!”地直取蒼喬麵孔、心髒和下腹!

  利箭破空之聲無比刺耳,可襲來的卻不隻是三支重箭,而是上百支重箭!!

  他冷聲道:“這世上,不是隻有諸葛連弩,還有專破千軍重盾的——神機重弩三停箭!”

  一箭一停破硬盾!

  一箭二停破盾後人身!

  一箭第三停再取人後之人的性命!

  如此暴烈的重箭下,青雲殿所有的門廊都全部被擊得粉碎,再無可藏身遮掩的地方。

  接著,上官宏業突然整個身體後折,一腳屈起踏在重弓之上,雙臂發力,徹底將特製重弓拉到最滿。

  弓身甚至發出詭異的嘎吱聲。

  他冷靜幹脆地將手裏的銀槍架上弓弦,以銀槍為箭,瞄準了清雲殿中一處!

  猛然鬆手!!

  “嗚——!”

  長虹貫日一般的槍箭如出閘猛虎裹挾著無邊殺氣,呼嘯擊出!!!

  蒼喬正周旋在那些重箭之中,忽然覺得後心有異,他一折身,雙刀交疊做盾——“當!”

  一聲金戈猛烈撞擊的響聲,繡春刀“砰”地一聲在槍箭的撞擊下折斷。

  槍頭凶狠地朝著他胸口襲去,他立刻徒手一握槍身,竟被巨大的力量推得連連後退。

  蒼喬眯起鳳眸,腳下一踏,腳下青磚瞬間碎裂,凶猛的銀槍頭瞬間停在他胸口一寸之前。

  他正打算捏碎槍身,不想槍頭忽然裂開——“噗嗤!”

  竟有一支細長的烏黑的箭從槍頭迸射而出嗎,瞬間穿入了他的胸口。

  蒼喬渾身一個踉蹌,薄唇一張:“唔——”

  一口鮮血從他唇間吐出。

  他捂住胸口,以掌拂開襲來其他重箭,身影一晃,單膝跪在地上。

  鮮血淅淅瀝瀝如雨一般落了滿地。

  殿門外,上官宏業提著弓箭,冷酷地問:“督主果然不愧是當世第一高手,可戰場之上,贏家從來不是頂尖的武功高手,督主可知道,這是為何?”

  蒼喬慢慢地站了起來,忽然輕笑:“因為戰場從不講道義,萬箭齊發,英雄折腰。”

  他隨意地擦掉唇角的血,看向上官宏業:“何況兵者詭道也,剛才那些重箭不過是掩護與將臣拖在殿中,殿下真正的打算是用——火攻,炸了儲存著佛郎機火彈的青雲殿。”

  隻需要略觀察,就能到青雲殿已經幾乎沒有一處好地方了,四處都在冒著火煙。

  翻滾的火舌已經舔上了房梁,空氣都變得灼熱,四處都是“劈裏啪啦”燒灼之聲。

  “不錯。”上官宏業幹脆地應道,神色冰冷。

  他是將帥,為將帥者,講的是兵法,所有手段,隻為取敵軍上將首級!

  蒼喬忽然低頭,看向一直躲在八仙椅下的明帝,很有些感慨——

  “陛下有個孝順的兒子,重箭穿窗破梁,可這把椅子卻完好無損,隻因為您在

  明帝渾身顫抖著,支起身子看向上官宏業,瘋狂地招手,示意他救自己。

  他的喉嚨好痛,好痛,血也越出越多,好像咳到肺裏了,他不想死!

  上官宏業眯了眯丹鳳眸,再次彎弓搭箭,瞄準了蒼喬:“放父皇出來,你自廢武功,本王可以現在饒你不死。”

  蒼喬卻忽然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咳血:“咳咳咳……殿下真是不善於撒謊,臣可是專司刑訊的東廠督主,現在饒我不死,那您是打算什麽時候殺我?”

  上官宏業臉色冰冷:“那你就死在這裏!按照現在的火勢,最多不到半刻鍾,青雲殿就會被你自己放置的火彈夷為平地。”

  蒼喬拿帕子按了下唇角,忽然又一腳踏在明帝的背上。

  踏得明帝如狗一樣再次趴在地上:“嗚嗚嗚……”

  上官宏業眼底火焰一閃,幾乎按捺不住要射穿蒼喬的腦袋。

  蒼喬卻看著殿外不遠處的他,兩人視線在半空中交錯,幽冷含笑道:“殿下,我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守的城,你進不來,我也出不去,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上官宏業陰沉著臉:“說!”

  蒼喬淡淡地道:“我替你帶走這個,在你三番兩次想要救他的時候,他卻在考慮著怎麽要你命的父皇。”

  不不不不——!!!

  明帝聞言,瘋狂地掙紮起來,可卻在蒼喬腳下無力掙脫。

  上官宏業渾身一僵,隻要他願意,手中重箭就可以射穿已經心脈中箭的蒼喬,衝進去救出父皇。

  但……

  蒼喬剛才那句話不斷地在他腦海間回響,他的手仿佛被冰冷的天氣凍在弓弦之上——

  無法鬆弦放箭。

  蒼喬見狀,輕笑了起來,他忽然扔了斷刀,伸手恣意地拉開額下的玉扣。

  他取下了頭上象征著東廠權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九千歲的描金烏紗帽,隨意地拋入了火焰之中。

  如瀑的烏發垂落下來,明明身上都是血,胸口被箭洞穿,他卻依然平靜如舊日在朝廷之上。

  蒼喬慢慢地坐在了八仙椅上,抱起了白玉琵琶。

  他低頭看著腳下的明帝,輕聲笑道:“陛下,瞧瞧,到頭來,還是臣陪著你,不如,臣就最後送你一首《洛陽舊事》吧,您不是最喜歡這首曲子麽?”

  說著,他調整了一下琴弦,染血的皙白指尖一動,再次嫻熟地撥動起了弦。

  如水的琴聲再次流瀉在灼熱的空氣裏,他垂眉含笑,清了嗓。

  “風前蟻,池中魚,倏生死,長太息,人生似花瓣碾塵泥……”

  上官宏業定定地看著那一幕,許久之後,他都沒有忘記這個落雪的夜晚。

  烏發、猩血,襯著那人蒼白的麵容,幾乎像畫中人……

  瘋狂燃燒的明麗火焰,那人坐在破敗的青雲殿中,一身官服,腳踏天子,抱著白玉琵琶,從容地彈奏。

  一如他此生無數地在這殿上精妙地彈奏《洛陽舊事》,吟歌唱曲,取悅天子與眾臣。

  直到除了天子之外,再無人配聽他彈琴。

  幾乎沒有人記得那個權傾天下的九千歲還彈得一手好琵琶,還有一把不輸名伶的好嗓子。

  而今夜烈火之中,他閉上眼,眼角泛著腥紅,似笑中有無數血淚——

  “長安雨、雷霆疾,一笑一顰踏絕地,就快活燒盡隨風逝去……哈哈哈哈……就快活燒盡隨風逝去……哈哈哈哈……”

  “轟隆!!!”劇烈的爆炸聲響起,如烈焰地獄一般的青雲殿,將一切罪與恨都吞噬。

  這世間再無天子最鍾情的青雲殿。

  也再無殿中平步青雲,一步步走到天子身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東廠督主九千歲蒼喬。

  燃燒的宮殿與熾烈的焰火中,隻剩下那一點餘音……似還殘留在每一個士兵的耳邊。

  長安雨、雷霆疾

  一笑一顰踏絕地

  就快活燒盡隨風逝去……

  ……

  喜歡看悲劇的就到這裏,不喜歡的,我這不是沒寫完嘛,從不寫悲劇。

  第523章 命烈焰帶我飛走

  上官宏業看著巨大的火焰燒得橫梁落下來,砸得身下馬兒都受驚地退了好些步。

  他神思都有些恍惚,除了那個那個一身猩紅在烈焰裏依然氣勢不墮的男人,還能聽見父皇在火中掙紮的聲音。

  “殿下!殿下快走——要炸了!!”

  遠處驚恐的呼喝之聲不斷。

  淩波帶著其他的親隨瘋狂地朝著上官宏業的方向衝來,在馬上朝他揮手,招呼著他快撤。

  上官宏業死死閉上猩紅的眼,他驀然地轉身挽弓,策馬飛馳而去。

  “轟隆隆——!”

  身後華麗的青雲殿在一片火光爆炸之中徹底湮滅。

  上官宏業背後都被火星與碎裂的磚石劃傷,他卻依然毫無所覺一般策馬朝前狂奔。

  一直到徹底遠離危險的區域,被親隨們迎入中間,才鬆開了韁繩。

  他們沉默地看著那細雪下,烈焰席卷上天空,連雲都在燃燒一般的宮殿。

  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老去帝王,死在權力殺伐之中,被他的寵臣親手結束了性命。

  ……

  青雲殿的火焰燒了三天三夜才結束。

  等到一片焦土之後,上官宏業站在宮殿之中,環顧著四周。

  “殿下,蒼喬那罪臣準備的佛郎機的火彈太多,爆炸威力太大,雖然在殿裏有發現人的部分焦骨,但已經分不出是誰的屍骨了。”

  淩波上來抱拳道,告知上官宏業。

  事實上,那些焦骨也都沒幾塊,也是仵作們辨別了好久才辨別出來的。

  這樣不斷的爆炸和燃燒,大部分的人骨早就化作了灰燼。

  上官宏業看著依然硝煙未曾散盡的焦土一般的宮殿,目光落在不遠處一小塊被熏黑的白玉琵琶殘塊。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本王知道了,就將能收拾的焦骨全部歸攏起來,放進棺槨,當成先帝的遺骨吧。”

  人都死了,身後的哀榮和那些供奉在他看來毫無意義。

  父皇總歸是在這裏“火化歸西”的,那麽就當成處處都是他吧。

  他想讓蒼喬下去侍奉他的念頭,也實現了。

  淩波點頭稱是。

  上官宏業忽然問:“東廠查抄得如何?”

  淩波回報:“蒼喬忤逆犯上,挾持陛下的消息傳出去後,那些番子們好像都四散而逃了,剩下的都是些跑不及的獄卒和小卒子。”

  另外一名親信也跟著道:“錦衣衛的指揮衛所那邊,已經將與蒼喬關係好的上層衛長擒下了幾個,但也有不少人趁著京城混亂跑了。”

  上官宏業冷笑一聲:“當真是大廈將傾,樹倒猢猻散。”

  淩波問:“殿下,禁軍中的一半人在慕青書的帶領下殺出了京城跑了,慕家的人卻沒來得及跑完……”

  上官宏業眉心一擰:“他們想必是帶著祖母出逃了,派人去追回來,不要動慕家的人。”

  慕家的人說來也是他的親戚。

  淩波點點頭:“領命!”

  他遲疑了一會,又低聲詢問:“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咱們的人都在青雲殿找了到現在,並沒有發現密道。”

  上官宏業眯了眯虎目,若有所思:“三日前最後一站,並沒有發現東廠那些凶狠的黑衣緹騎,這不太像蒼喬的作風,連和公公也不見了。”

  那人的本事,如果想拚死一戰,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麵。

  他是能明確地感受到蒼喬對父皇恨入骨髓的厭憎。

  還有蒼喬身上毫不作假的求死之意的,那個男人的瘋狂與豔烈讓人震撼。

  他眯了下眸子:“去查查蒼喬在進宮前的情況,何方人士,為何進宮,還有和蕭觀音那段過往要詳查!”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蒼喬那樣的人,不會就這麽簡單化作灰燼。

  讓人不安……

  此時,幾個將軍領著人過來,對著上官宏業行禮之後,抱拳道——

  “先皇已逝,殿下本來就是先皇新封的太子,隻是未曾舉行冊封儀式,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殿下速速登基!”

  淩波等一眾將士們也都齊齊單膝跪地:“請殿下速速登基!”

  陰鬱飛雪的天空,上官宏業看著跪伏了一地的人影,俊酷的臉上複雜深沉——

  這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那一日不是麽?

  滿懷的抱負終於可以實現,再不必俯首帖耳,小心翼翼。

  所以,何必故作姿態地推拒?

  他抬起手沉聲道:“眾位愛卿平身,接下來的喪儀和登基大典就有勞諸位了!”

  “是——陛下!”眾人齊齊抱拳。

  ……

  數百裏地之外

  細雪之中的韓城裏,夜色茫茫。

  床榻上窈窕的人影猛地坐起來,滿頭大汗淋漓。

  她死死地捂住胸口,似那裏被什麽射穿,痛楚不斷地從裏麵蔓延。

  “呼——呼——”

  她茫然的看著窗外,竟忍不住心頭驚惶:“阿喬!”

  房門被人匆匆推開,春和提著燈籠匆匆進來:“大小姐怎麽了?可是夢魘了?”

  明蘭若深吸一口氣,接過她遞來的帕子,握在胸前:“我……夢見他了,夢見他一身殷紅,含笑看我,烈焰卷著他……消失了。”

  話音未落,忽見景明冒著細雪領著一個人站在門外:“大小姐,京城急報!”

  明蘭若一頓,即刻披衣而起:“立刻讓人進來,送上熱茶水。”

  為了日夜趕路,她們睡著也就簡單解開最外麵的厚皮裘或者襖子,幾乎算和衣而眠。

  不過半刻鍾。

  窈窕的身影已經依桌而坐,一邊剪著燭火,聽身前的人奏報。

  在她聽到——“九千歲、東廠督主蒼喬挾持先帝,與逼宮的秦王對峙,最後身中箭,與先帝同葬身火海之中……”

  明蘭若手裏的剪刀“啪”地一聲掉落在地。

  她微微睜大了泛紅的眸子看著來人,站了起來:“此事可當真?”

  “京城的眼線快馬日夜兼程來報,不會有假。”陳寧道。

  明蘭若閉了閉眼,身形微晃,原來這就是那夜晚,他如此放肆入骨地將他自己刻入她身上每一寸的緣故。

  他隻說有他要完成的事情,說要她等他,卻不肯告訴自己,他要做什麽。

  原是這般瘋狂的舉動……

  當真是最愛最恨最令人憐的,都是他!

  她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地詢問京城中東廠、錦衣衛的現況。

  那來報信的人都一一如實匯報了。

  明蘭若來回踱步,忽然道:“讓所有人準備一下,咱們清早天一亮,立刻出發,快馬加鞭,用最快的速度朝著西南三省奔去!”

  陳寧、春和等人都愣住了:“大小姐,昨日咱們才到,不是要歇腳和補充糧草兩天麽?”

  明蘭若明眸微眯,看向窗外的冰冷的夜空——

  “我如果不能在咱們這位新帝登基後的這幾日裏,抓緊時間躲入楚元白的地盤,等新帝騰出手來,他派人來拿我的聖旨估計就要到了!”

  第524章 江南有煙雨

  一大早,明蘭若就起身,簡單用了早膳,就匆匆地上了馬車,帶著大車隊一路向前奔去。

  小希窩在自己娘親懷裏,也明顯地感覺到了緊張的氣氛。

  “娘親,是有壞人要抓我們嗎?”

  小人兒鎮定地仰起頭看她。

  明蘭若看著懷裏的小家夥,他大眼睛烏圓,睫毛卷翹烏黑,眼角卻微微挑起精致的弧度。

  一如那人……

  隻是小希俏皮可愛。

  蒼喬的眼角微挑,卻似鳳眸多情,深邃之中帶著詭魅。

  明蘭若心裏一酸,低頭親上小希的大眼睛:“嗯,別擔心,娘親會保護你的。”

  “嗯,娘親別怕,他走的時候,告訴我要保護娘親,小希不會讓娘親被壞人搶走的。”小希反手抱住明蘭若,認真地道。

  明蘭若一愣,低頭看著小希,他……還跟小希說了這些?

  那人真是……總是讓她又愛又恨,又無可奈何。

  她忍不住紅了眼,閉上眼,抱緊懷裏的孩子:“嗯。”

  小希這小人兒,也太早熟了些。

  可如今的局勢,越來越風聲鶴唳,小孩子早熟點,也隻有好處。

  大隊人馬一路奔馳,順利地離開了韓城,直奔江浙行省內的雲城。

  雖然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地趕路,可畢竟押送著大批草藥,還帶著不少大夫,總做不到軍隊一般的急行軍。

  緊趕慢趕了七八日,才靠近江浙行省附近的雲城。

  而陳將軍等人早已派人分明暗兩路,接力護送,將明蘭若等大隊人馬護加緊送進了雲城。

  “明妃娘娘,不能再日夜兼程了,太累了,咱們自己的大夫都累病了五六個。”劉太醫疲倦又擔憂地來向明蘭若稟報。

  他是這次所有大夫們的領隊。

  明蘭若也麵帶疲色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這次在雲城休整三日吧。”

  再這麽日夜不停地趕路,隻怕大夫們還沒到西南三省,就都病了。

  這樣這麽去馳援疫情?

  送走了劉太醫,景明一皺眉頭:“大小姐,現在距離咱們接到京城消息的時間,已經過了七八天了。”

  算算時間,這個點新帝已經登基了,馬上就會昭告天下,再不快點趕路,隻怕要被圍追堵截了。

  “咱們的腳程可趕不上那些八百裏加急送消息的士兵。”景明道。

  明蘭若看了看窗外漸漸繁華的街道,想了想:“目前接到的消息是雲城的人還不知道先帝駕崩,也找不知道新帝登基。”

  那大概率說明消息還沒傳到雲城。

  上官宏業應該還在收拾蒼喬給他留下的殘局。

  “雲城太守裴長雲特來迎接明妃娘娘。”一道有些蒼老的聲音響起。

  明蘭若聞言,便掀了簾子下車。

  車前,雲城太守穿著官服,領著夫人、幾個幕僚等人在欠身行禮。

  明蘭若算是明帝派出去的“欽差”,雖然目的地不在雲城,但雲城太守按照慣例也要帶著人來迎接一下。

  “裴太守大人多禮了,是我叨擾了。”明蘭若示意太守和太守夫人等人不必多禮。

  裴太守和夫人都是年約六十左右,慈眉善目之人。

  雲城地處江南,今年冬晚,還沒下雪,都隻穿著厚襖子。

  雲城太守夫人恭敬地道:“雲城太小,聽說娘娘要在雲城休養三日,府邸裏備下了小宴和住處,娘娘如果不介意的話,就請到府中小住。”

  明蘭若點點頭:“那就叨擾了。”

  她這次出行帶了太多人,雲城地方不大,好些的客棧都已經全部定下來,給隨行的大夫等人居住。

  “請。”雲城太守和夫人互看一眼,都鬆了口氣。

  這位明妃娘娘一身男裝,都掩不住容貌清豔,乍一看倒像是哪個貴公子。

  看起來也是個平易近人,不難伺候的。

  車隊分成兩部分,大夫和押送藥草的去了城內的各大客棧,明蘭若等一行人到了太守府。

  明蘭若被太守夫人安排在了一處小繡樓住著,那繡樓原是老太守夫婦獨生女兒的住處。

  太守夫婦又擺下接風宴,款待她。

  老夫婦兩個夫妻恩愛,也沒什麽官架子,瞧著明蘭若好說話,也都放開了許多。

  也算賓主盡歡。

  太守夫人瞧著明蘭若,眉目間有些遲疑之色,像是有話要說,太守卻暗中按住了太守夫人的胳膊。

  明蘭若見狀便心中暗生警惕:“夫人可有什麽要說的?”

  太守夫人似心一橫,還是起身行禮:“陛下仁德,派皇子妃娘娘親自下西南三省,聽聞您醫術了得,不知道能否請娘娘為我的外孫治病?”

  太守有點慌張,忙也跟著起身:“賤內魯莽了,求明妃娘娘勿怪!”

  明蘭若聞言,反而心中鬆了口氣。

  太守夫人還稱明帝仁德,稱自己做皇子妃,那京城新帝登基的消息真的還沒傳過來。

  她便扶起老夫婦兩個,問了一下,才知道老夫婦倆恩愛了幾十年,隻有一個女兒。

  可惜女兒和女婿早早去世,留下一個十幾歲的外孫,身患消渴症,命不久矣。

  明蘭若聽著這要求,便點點頭:“醫者父母心,我此行就是醫者身份,不是什麽明妃,二位把人帶過來就是了。”

  消渴症,她是能治的。

  老夫婦倆差點喜極而泣,竟跪下連連磕頭。

  明蘭若趕緊扶起他們。

  太守老夫婦倆見她麵有疲憊之色,趕緊結束了接風宴,讓人給她備了熱水。

  繡樓周圍早已被赤血的人暗中護衛了起來。

  明蘭若不怕有人搗鬼,簡單沐浴洗漱了一番。

  她登上繡樓,坐在小軒窗邊就能看見遠處的景致——

  青磚白瓦的屋子,青石板的路,不遠處就是小河,河邊栽著桃樹柳木。

  有烏篷船在河上緩緩飄蕩,船夫在搖櫓,婦人們在河邊洗著衣衫,說笑著,哼著“咿咿呀呀”的江南小調。

  冬日的小城,遠遠地似籠著一層霧氣一般。

  就像一幅娟秀的江南畫卷。

  也讓她想起一個人,忍不住眼角濕潤,那人啊……總喜歡扮作一身素白寬大的細棉布袍子,頭戴書生方巾的樣子。

  他身子骨修長,肌理緊實,可穿著那種寬大的袍子,便顯得削瘦。

  一副細眉長眼,眉目蔥蘢,纖細俊秀的江南人氏模樣。

  從馬車上下來,都要人扶著的文弱書生模樣……

  明蘭若忽然猛地站了起來,盯著不遠處停院子外的馬車。

  那上麵真有一道削瘦的、穿著細白棉布袍子的書生樣人影,扶著小廝的手臂下了車。

  那書生低著頭,似在咳嗽,拿帕子掩著唇,袍子空蕩蕩的,越發顯得他削瘦。

  第525章 心心念念都是他

  明蘭若提著裙擺,一時間竟不管不顧地直接從二樓飛身而下。

  景明、春和兩個都愣住了,趕緊探頭看過去。

  明蘭若的輕功在景明和蒼喬的逼迫下,已經訓練得很有所成。

  她精準地落在了那白衣書生的麵前麵。

  那書生和邊上的小廝乍然看見麵前突然落下來一個人,嚇得一個踉蹌,整個人往後摔去。

  明蘭若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將他拉到自己麵前,紅了眼:“隱書生……”

  可是那白衣書生一抬頭,露出的模樣,頓時讓明蘭若僵住了。

  麵前的年輕書生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歲,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典型的江南秀美少年書生的樣子。

  可他臉色青白,一副不健康的模樣,更別說雖然長了一雙桃花多情眼,可裏麵滿是驚恐無神。

  根本不是隱書生的樣子,更別說是蒼喬了……

  明蘭若瞬間失望極了。

  “咳咳咳咳……鬼……鬼……鬼……”那書生恐懼得渾身發抖,嚇得一個勁地咳嗽,眼看著要暈過去。

  “小玉、小玉……!”此時,太守夫人竟領著一群仆婢匆匆趕到,趕緊扶住了那書生。

  有老仆人衝過去就麻溜地給那叫“小玉”的少年書生又是掐人中,又是順氣、喂水,一番折騰。

  那書生才歪在太守夫人懷裏,長長喘了口氣,一邊發抖一邊顫抖地道:“鬼……阿嬤、阿嬤,有女鬼飛過來……”

  明蘭若低頭看了眼自己白色的外裙,沉默了:“……”

  她雖然披頭散發,又穿了一身白,但大白天的,也不至於像鬼吧?

  此時,老太守也收到了消息,帶著幾個家丁也抬著個擔架趕到了。

  他一聽,趕緊對著明蘭若深深作揖:“明妃娘娘,請您恕罪,這是下官那不爭氣的外孫子,驚嚇到娘娘了。”

  明蘭若明白了,這是老兩口聽說自己肯給外孫子看病,就匆匆把人接過來了。

  這正宗的弱雞小白蓮男,就是他們的那外孫子了。

  明蘭若心情很不好,這家夥,沒事穿什麽細白棉袍子!

  她忍著煩躁與失落,點點頭:“行了,無事,是我不好,嚇著人了,讓小公子先去歇著,我先回去了。”

  說著,她足尖一點,又飛身回了繡樓。

  明蘭若這一手,把太守夫婦老兩口和其他府邸裏的人也看呆了。

  原來……明妃娘娘還會飛來飛去!

  京城大戶人家就是不一樣!!

  難怪外孫子嚇到了!!!

  哦,對了,外孫子……

  他們低頭一看,那瘦不啦嘰的外孫子已經白眼一翻,徹底被明蘭若飛走嚇暈在懷裏。

  “哎呀,我的小玉!!!”太守老夫人慌張地大喊,趕緊招呼人用擔架七手八腳地抬走。

  明蘭若回到繡樓上,聽到底下的混亂,忍不住煩躁不安地揉了揉眉心。

  她怎麽變得那麽魯莽……

  “大小姐,您莽撞了。”春明端了一盞熱燕窩過來,輕聲道。

  貿然在外人麵前展露身懷武藝,對仍然是“明妃”身份的大小姐而言不是什麽好事。

  “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失控了。”

  明蘭若坐下來,抬手捂住眉眼,深吸一口氣,努力而壓抑地道。

  她明明在聽到那人出事之後,就很冷靜地開始分析利弊,也堅定地相信他不會拋下她的……

  也在最短時間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可是……

  剛才看見那書生時的期盼,全都化作了失望,甚至遷怒剛才無辜的太守外孫。

  看著相似的裝束,便控製不住自己,當真是無用……

  她忍不住哽咽著紅了眼睛,看著遠處的天空。

  她不能慌,也不能亂了心神,她身後還有那麽多人,還有小希,指望著她……

  “大小姐……沒事的,督主一定沒事的,他那麽厲害的人物。”春和伸手抱住明蘭若。

  大小姐看著鎮定自若,判定局勢,一路指揮大家趕路。

  可其實心裏總是壓著對心上人的擔憂與難過,分明是無比煎熬的。

  如今這樣的局麵,怎麽能叫她不擔心。

  明蘭若閉著眼,無聲地靠在春和懷裏落淚。

  好一會,她才輕吸一口氣,直起身子:“無事了,休息吧,明日我再去給太守的外孫看診。”

  按理說,太守夫婦把人接過來是為了請她看病,而且人家是被她嚇暈了。

  她該馬上去給人看病,但是現在她卻一點都不想看見那少年書生。

  反正,瞧那樣子也死不了。

  春和點點頭,柔聲道:“大小姐,我帶著小希少爺洗簌,您先休息。”

  “好。”明蘭若點點頭。

  ……

  老太守夫婦二人果然知趣,看出來明蘭若不高興。

  直到第二日吃午飯的時間,才來小心詢問能否給外孫看病。

  明蘭若便點頭同意了。

  再見到那少年書生的時候,那人還是一身白衣,隻是換成了綢緞的,眉眼間還是畏畏縮縮、病病歪歪的樣子的。

  但這次看見明蘭若換了一身鵝黃錦裙,倒是眼裏多了一點驚豔——

  大約是覺得,原來那女鬼,不,明妃娘娘原來這般美貌。

  明蘭若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也許是上位者的氣勢,那喚作“小玉”的少年書生一下子不敢再看。

  她不由自主地又比較起這少年和隱書生的差異,越發心塞。

  她按著自己的情緒,安靜地給那少年把脈,又望聞問切了一番。

  果然,這少年書生煩躁多飲、口幹舌燥、尿頻量多、舌邊尖紅、苔薄黃、脈洪數,是典型消渴症的病況。

  這病不好治,基本斷不了根。

  最麻煩的是,以後會有並發症,爛手、爛腿,病人在這種身體潰爛之中,痛苦不堪地死去。

  聽到明蘭若的話,老太守夫妻二人都忍不住淚連連。

  明蘭若見不得老人們這番樣子,便告訴他們,她可以想辦法治。

  這少年得了這病,還算早期,對如今的她而言,倒不算太難。

  用上苗醫苗藥加上她的針法和一些特別的藥物,還是能治的。

  她倒是也幹脆地給那少年紮了一套針,把他紮得死去活來的,慘叫了好幾回,又暈了兩次。

  再讓人景明捏著那小子嘴巴,灌下去大黃的尿做的藥,果然再摸脈相,好多了。

  隻是那少年書生看見明蘭若,跟見閻王一樣,嚇得話都說不利索,隻會掉淚。

  叫明蘭若看得心煩。

  老太守夫婦聽聞外孫這個獨苗有救,又見外孫子果然“麵色泛紅”好多了,感激涕零。

  “多謝王妃救命之恩!”

  第526章 挾持者

  明蘭若扶起兩老,瞟了一眼那縮在牆角的少年,冷淡地道:“隻是令外孫這孱弱不堪的樣子,缺乏鍛煉,吃什麽藥也沒用。”

  “還是要飲食清淡和規律鍛煉,保住中氣,調和陰陽,才是強身健體的正道。”

  明蘭若實在是看不慣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小玉,小玉嬌滴滴的,還動不動就暈倒。

  不說比起蒼喬的隱書生,就算比楚元白那隻上山下水的猴子,都比不得。

  那少年書生委屈地直哭,可又不敢說什麽。

  倒是老太太夫婦很是感激不盡。

  “我們一定會督促小玉的,娘娘的再造之恩,我們銘記於心。”

  果然,接下來幾日裏,老太太夫婦對明蘭若和同來的人,盡心盡力地照顧。

  明蘭若自然也同樣每日過來折騰一番那大名叫顧斯玉,乳名叫小玉的少年。

  紮得他直哭,見她就怕,但不過三日,他的情況就好多了,起碼沒動不動就暈。

  直到明蘭若等人準備離開了。

  老太守等人都感恩戴德,還命人搜羅了許多草藥和特產給明蘭若一行人帶上。

  “今日給明妃娘娘送別,願娘娘一路順風。”老太守夫人親自端了本地特產的百花釀蜜露送別明蘭若。

  其他人也都接到了蜜露和點心。

  馬車已經都在大門外等候,明蘭若披著披風,大家夥都喝了一盞蜜露,與老太太夫婦別過。

  可放下杯子,她便看見小玉扶著小廝匆匆地奔來,朝她著急地揮手,跺腳:“娘娘,不能喝……”

  老太太夫婦臉色大變,立刻讓人去按住自己外孫。

  明蘭若一頓,忽然整個人就往地上倒去,其他喝了蜜露的人也紛紛倒地。

  老太守夫人立刻讓兩個仆婦一把扶住了明蘭若。

  她紅著眼眶,喃喃自語:“娘娘,對不住了,皇命不敢違啊。”

  喚做小玉的少年終於掙紮著走到他們麵前,忍不住哭著跺腳——

  “阿嬤,阿公,我們書香世家怎能做這種恩將仇報的事情!”

  老太守也一臉愧疚地閉眼咬牙道:“新皇登基,昨日才到了密旨,明妃娘娘牽扯到了東廠謀逆的案子,陛下命令務必將娘娘單獨送回京城,讓劉太醫帶著車隊的人自行去苗疆。”

  他食君俸祿,怎麽能,又怎麽敢抗旨不準?

  這滿門性命還要不要?

  欽差昨日喬裝成送菜的進府來見他,也去見了地方守備軍,

  一旦放跑了明妃娘娘,地方守備的軍人一定直接派兵來拿明妃娘娘。

  那些軍人都是大老粗,若是明妃娘娘落在他們手裏,反倒是不妙,不如他們將明妃娘娘交給欽差帶回去!

  他們發現明妃會武藝,她身邊都不是簡單人物,他們不能硬抗,這才下藥。

  “你們太過分了,娘娘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顧斯玉氣得臉色煞白,可他除了跺腳,卻也沒別的法子。

  發現不對,來通知恩人,已經是他這身子骨能做的極限了。

  老太守夫人抹著淚,趕緊上去安慰自己的外孫:“小王啊,你放心,欽差大人說陛下的旨意是不得傷明妃娘娘一根寒毛,想來陛下心裏是很喜歡娘娘的。”

  新皇在潛邸的時候,正妃已經等於沒了,就這麽一個平妻。

  明妃按理說,不是皇後,也是個貴妃的。

  顧斯玉總覺得不對勁:“可是牽扯到謀逆,哪裏有那麽容易的事,您怎麽知道陛下不是要抓明妃娘娘去拷問?”

  “這……”老太守、太守夫人一愣。

  “因為老太守和夫人其實心裏清楚,未必沒有這種可能,隻是他們不想背負良心上的包袱,所以隻說事情好的一麵。”

  一道清冷的女聲幽幽地響起。

  老太守夫婦嚇了一跳,立刻轉頭去看,就見明蘭若身邊兩個仆婦早已不知什麽時候暈了。

  明蘭若亭亭玉立地站在那裏,毫發無傷,而且神色自若。

  不但她,連跟著她一起的身邊一眾護衛、心腹們也都精神奕奕地站著。

  隻是他們臉上再沒有之前的和善,而是森冷殺氣,手握刀劍。

  讓太守府邸的眾人看了膽寒,忍不住瑟瑟發抖。

  “明妃娘娘……你……你……怎麽……沒暈?”老太守顫抖地指著她。

  景明冷笑一聲:“我家大小姐什麽出身,醫者能被你們這簡單的手段藥倒,還怎麽帶人馳援疫情?”

  明蘭若淡淡地看著老太守夫婦:“我其實昨日就發現你們不對勁了,隻是想著,也許你們不會出賣我,畢竟我救了你們最看重的外孫。”

  如今風聲鶴唳的時候,赤血的人都無比警惕。

  早就摸清楚了太守府裏的一切人事,和進出的人物。

  否則怎麽會敢讓她落入太守府。

  昨日新帝派來的那欽差喬裝成送菜的,卻不是送菜地點來了太守府,就已經引起了他們眼線的注意。

  再加上地方守備軍那裏,也早有赤血的暗樁,也發現了那欽差派人去了軍中。

  她早就知道了消息。

  隻是,如今上官宏業已經繼承了皇位,一旦他發了逮捕詔書,各地官府自然會響應。

  她還沒到西南三省,當然不能直接對抗他。

  所以才按兵不動。

  明蘭若冷冷一笑,看著顧斯玉:“二位還不如小玉這孩子懂得——做人不能恩將仇報。”

  這見她跟見鬼一樣的少年,竟還有一顆純粹之心,倒是叫她沒那麽心寒。

  “明妃娘娘高明,是老朽夫婦對不住您,可陛下的聖旨,我們怎敢違背,尤其是我們就小玉這麽一個獨苗。”

  老太太老淚縱橫地跪了下來,滿是愧疚。

  “一切都是我們的夫婦的錯,您殺了我們,饒了小玉這孩子,還有府上的其他人吧。”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上過戰場,一眼就看出來明妃身邊這些護衛看似尋常,可周身氣勢都是見過血,殺人不眨眼的。

  明蘭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披風,冷淡地道:“我不會要你們的命,隻是顧斯玉得跟我走一趟,等我們安全之後,我自然會放了他。”

  老太守夫婦呆住:“什麽?!”

  明妃娘娘要挾持他們的外孫子!

  “娘娘,您要抓,就抓我吧,小玉他身子骨不行!”老太守夫人忍不住哭叫,跪地就要撲過去抱著明蘭若的腿。

  明蘭若卻淡淡地道:“我要顧斯玉,是讓你們夫婦好好想想,怎麽應付新皇的欽差,替我們掩飾行蹤。”

  她可不是聖母娘娘,老太太夫婦這麽對她,她還能為他們著想——考慮上官宏業怎麽對他們!

  “帶走!”說罷,明蘭若轉身離開,顧斯玉哭叫著被塞了嘴跟著拖上了馬車。

  第527章 逃亡之旅

  馬車一路奔馳,向著雲城外奔去。

  大隊人馬再次出發,這次修整了三日,眾人精神恢複了不少,齊齊快馬加鞭地趕著馬車朝前奔去。

  一直奔了大半日,卻忽然背後傳來陣陣馬蹄聲!

  坐在馬車上的劉太醫一聽那馬鈴聲,不免納悶:“是軍馬?”

  他正想轉頭去看,忽然見前麵斜斜衝出來一隊人馬!

  一整隊士兵手持長矛齊齊攔在車隊麵前,為首的守備厲聲道:“還不速速停下!”

  大隊的車馬瞬間被逼停!

  前有攔路,後有追兵,不停又能怎麽辦?

  “你們幹什麽!”

  昭耀策馬上前,惱火地道:“這是奉旨前往西南三省救治瘟疫的車隊!”

  為首那守備冷笑一聲,手握赤金令牌——

  “我等是雲城守備駐軍,奉新皇旨意來拿明妃,交出明妃,自會放你們前去西南三省救治瘟疫!”

  昭耀冷道:“如果我們不肯呢?”

  那守備一揮手裏的長槍指著昭耀,厲聲道:“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將你們全部拿下!”

  劉太醫見狀不妙,趕緊下了馬車上來:“這位守備大人,老朽是太醫院副醫正,也是領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守備見那劉太醫說話客氣有禮,便將新帝聖旨的內容說了一遍。

  劉太醫聽得目瞪口呆,他竟不知道京城發生了那麽大的變故——

  明帝已經歸西,新帝登基,還要拿下明妃娘娘!

  那守備收起了令牌,嗬斥道:“好了,交出明妃和雲城太守的外孫,我們雲城駐軍自然會放你們離開,勸你們不要做不必要的抵抗!”

  他頓了頓,冷哼——

  “沿途所有的行省官府想必都會接到新皇的聖旨,就算你們負隅頑抗,逃出雲城,也遲早會被其他地方官軍抓獲!”

  居然敢挾持了雲城太守夫婦的外孫,逼迫太守夫婦去迷惑欽差和他們地方守備軍!

  還好明妃帶著大批草藥和大夫,走不快,跑了大半日,也被他們急行軍追上了!

  劉太醫臉色古怪,好一會才苦笑:“守備大人,不是老朽不願意交出明妃娘娘,而是……”

  他示意下人去掀開中間那輛最寬華麗馬車的車簾——

  裏麵空無一人!

  “人呢!”那守備呆住了,勃然大怒。

  劉太醫歎氣:“明妃娘娘一出雲城,就帶著人快馬加鞭地走了。”

  昭耀挑眉一笑:“守備大人,你說了,陛下的聖旨裏隻要明妃娘娘,不得阻攔我們繼續馳援西南三省的瘟疫疫情。”

  雲城守備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非常,惡狠狠地瞪了昭耀一眼,一甩鞭子——

  “派人立刻稟報欽差大人此事,向沿途全行省境內,發出海捕公文,捉拿明妃!”

  說罷,他一甩鞭子:“駕!”

  他帶著大隊士兵一飛奔去追明蘭若了。

  劉太醫見狀,整個人都茫然又無措,隻得小心地看向昭耀:“昭護衛長……”

  這位可是明妃那邊的人,但他沒法狠下心出賣一路護衛他們的人。

  昭耀雖然也不過十七歲的年紀,是陳寧、周如故幾個裏頭年紀最小的。

  但經曆了這一年多的曆練,早已變得老成了許多。

  他低頭朝著劉太醫一笑:“太醫,咱們走吧,放心,不會牽連您的。”

  劉太醫聞言,也隻得點點頭,上了馬車,繼續讓人向前開拔。

  ……

  大路之上,數十騎快馬飛奔,揚起煙塵無數。

  明蘭若臉色冰冷,戴著兜帽,將小希揣在懷裏,一路狂奔!

  她想著,總有一日,會跟“隱書生”一起到江南來,隻為一葉扁舟,吹簫遊江,臥聽夜雨。

  卻不想卻變成了她帶著孩子在江南逃亡。

  她還是小看了上官宏業,他的動作比她想的快得多。

  也許,當時在猜測到他發海捕公文來抓她的時候,她應該先帶人脫離大部隊。

  而不是繼續帶著劉太醫他們走。

  她需要到了西南三省,拿到實打實的三十萬大軍,作為自己舉起反旗之地!

  當時擔心不能親自將大批草藥帶到地方,會影響西南三省的局勢。

  終究還是抱了僥幸的心理!

  “大小姐,前麵的村子有咱們赤血的人接應,咱們先潛伏在村裏。”陳寧策馬奔上來在她身邊道。

  明蘭若眉心一擰,邊策馬邊道:“不行,一旦搜村,容易走漏風聲,還是繼續往前,到了碼頭,想辦法上船改水路!”

  陳寧看著窩在明蘭若懷裏的小希,胖乎乎的小臉有點發白。

  他眉心一擰:“可是小小少爺怕是受不了。”

  小希被明蘭若用布條捆在身上,他乖乖地抱著明蘭若的腰肢,小屁股包了厚布,卻還是顛簸得賊疼。

  他卻愣是沒有吭一聲,把臉埋在娘親的懷裏。

  逃亡之中,他不能給娘親添麻煩。

  聽見陳寧說話,他立刻大聲道:“我沒事!”

  話音未落,忽然道路前方奔出來三四騎全身黑衣,披黑色披風,戴著黑色麵巾的騎士,直接朝著他們衝了過來!

  明蘭若見狀,立刻扣緊了手腕上的手鐲暗器,一把扯緊韁繩。

  “噅噅噅!!”眾人齊齊拉緊了馬韁。

  陳寧眸光一厲,一抬手,眾人立刻拉開陣勢,齊齊抽出武器,和袖弩瞄準對方!

  “來者何人?!”

  為首的黑衣騎士忽然拉

  明蘭若一愣,春和已經忍不住驚呼:“小齊子!”

  小齊子朝著春和點點頭,策馬上前,也不廢話,隻對明蘭若抱拳道:“明妃娘娘,請您跟我們來!”

  明蘭若一顆心忍不住狂跳起來,立刻點頭:“好!”

  陳寧等赤血中人互看一眼,竟然是東廠的黑衣緹騎,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想阻止明蘭若,可明蘭若已經毫不猶豫地跟著他們走了!

  ……

  半日之後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天空依然浮著厚厚的陰雲,寬闊的江麵,江風陣陣。

  明蘭若一身利落短打男裝,在船頭負手而立,看著遠處,神色冰冷。

  “大小姐,咱們改走水路,他們應該追不上了。”景明拿了一件厚披風過來,替她披上衣衫。

  明蘭若輕聲道:“嗯,小齊子呢?”

  他們剛剛上船,還沒來得及交談。

  第528章 那個混蛋

  “明妃娘娘。”小齊子走了過來。

  他還是一身黑衣裝扮,整個人看起來冷峻了許多,少了些屬於太監的陰柔之氣。

  春和瞧著他,竟有些納悶和怔然。

  明蘭若看著小齊子,輕哂:“就不要叫我明妃了,跟春和他們一樣,叫我大小姐吧。”

  她現在已經不是上官宏業的明妃了。

  小齊子點點頭:“好,大小姐,咱們這船順水路而下,可以很快走過江浙行省,不必上岸,就不必擔心路上重重追兵和官府的堵截。”

  明蘭若看著他:“你們怎麽會在雲城那裏等著,又帶著我們抄近路上了這船?”

  真是省了很多事。

  小齊子道:“京城出事之後,按照督主的吩咐,奴才帶著人一路出城,幾乎日夜趕路。”

  “後來與督主之前安排船隻的人會合,就是為了趕上明妃娘娘,帶您上船,護送您去西南三行省。”

  明蘭若心情複雜,蒼喬竟都已經料到了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

  那人真是步步為營,世事皆他的棋局。

  “他人呢?”明蘭若到底忍不住問了。

  小齊子看著她,苦笑:“奴才,不知道。”

  明蘭若忍不住厲聲問:“你為什麽會不知道?明明宮變的時候,你不是在場嗎?”

  小齊子看著麵前清冷的女子,疾言厲色,氣勢逼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大小姐這身氣勢真是越來越鋒利了,像開了鋒的刀。

  “督主最後是和老和留在青雲殿中,宮變之前,督主就讓我出城了,命令我必須找到您,接應您!”

  小齊子抱拳道。

  明蘭若深吸了一口氣:“好,那老和呢?難道你一路過來,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嗎?”

  錦衣衛、東廠雖然亂作一團,但不少人都跑了。

  以蒼喬的性子,除非他真的死了,否則怎麽可能毫無提前安排?

  小齊子見狀,隻能硬著頭皮苦笑道:“大小姐,奴才是真的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他聽聞宮變的情況之後,也一直通過以前東廠和錦衣衛的情報網在打聽督主的消息。

  可沒有人知道,連和公公的消息都沒有。

  明蘭若捏緊了手裏的鞭子,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王八蛋!”

  “大小姐,您稍安勿躁,奴才雖然沒有打聽到督主的任何消息的,可是奴才發現黑衣緹騎不見了。”

  小齊子見明蘭若快要暴走了,趕緊拋出一個他覺得最有價值的線索。

  明蘭若一愣,大眼一眯,咬牙切齒——

  “那是他親手訓練的貼身死士,他們怎麽會憑空不見,除非他們全死絕了!”

  蒼喬那個王八蛋,他告訴了她很多事,她也知道他會對明帝動手。

  可他沒有告訴她動手的方式如此慘烈也就算了,事後,竟連以前的情報網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簡直像死了一樣!

  如今聽著黑衣緹騎也不見了,那是不是表明,他一定還活著……

  隻是,你在哪裏?

  蒼喬?

  明蘭若手指輕輕扣上船舷,看著遠處,水天一色江麵,閉上眼。

  ……

  “小齊子,你真的沒有督主的消息?”

  船艙內,春和攔住了小齊子,緊緊地盯著他臉上的表情。

  小齊子垂眸看著她,輕歎:“我真的不知道,當時也是一路殺出京城,如果我知道,定不會看著大小姐這般煎熬。”

  春和聞言,歎了一口氣,苦笑:“也對,如今局勢緊張,秦王登基為帝,必定大肆搜捕與督主有關的人事。”

  督主原本很多關係,是因為他是九千歲,掌握著朝政大權,才會一呼百應,各地官府馬首是瞻。

  如今九千歲已經“不在了”,成了“謀逆者”,秦王才是大權在握。

  保險起見,之前的消息渠道都不能用了,也是正常。

  小齊子看著春和,忽然伸手輕輕抱住她:“春和姐姐,你平安無事,這很好!”

  春和一愣,抱住自己的軀體竟這樣高挑,甚至能感覺到他肌理結實。

  她有些呆滯地看著小齊子,有些不自在:“你這孩子……怎麽突然……”

  小齊子鬆開了他,羞澀地低頭:“我就是……一下子太激動而已。”

  春和看著他臉上的紅暈,含笑拍拍他的背:“沒關係的,姐姐不介意。”

  這小太監大概是看到“親人”了,有些激動呢。

  小齊子輕嗯了一聲,尖尖的下巴頜都要點到衣領了:“嗯。”

  不遠處的三個黑衣緹騎目瞪口呆。

  這害羞的小公公,是他們的那位帶著人日夜潛行,殺出京城時,狠辣果決的理刑大人?

  真是見鬼了。

  ……

  京城

  “跑了?那麽多人都抓不住一個女人,你們倒是真本事。”

  紫宸宮裏,一身明黃龍袍的高大男子停下批閱奏折的動作,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名武將。

  “陛下恕罪!”幾名武將惶然抱拳。

  新皇是大將軍王出身,恩威並施,殺伐果決,可不是之前糊塗的老皇帝。

  上官宏業冷笑一聲:“算了,就你們的本事,想要抓到她,確實得花點時間。”

  畢竟,他登基之前,就讓人圍了明妃府。

  結果,等他親自進了明妃府的時候,才發現不但她的小崽子不見了,連府邸裏的下人都隻剩下些不知所謂的路人甲了。

  可見明蘭若一開始就沒打算再回明妃府。

  分明是知道京城要出大變故,提前跑了。

  “海捕詔書已經正式下發,她能跑,無非就是陸路和水路,陸路到處都是官府和地方軍的搜捕,朕猜朕的明妃八成會選擇水路。”

  上官宏業淡淡地道,順勢將手裏的一本詔書扔給底下的幾位將軍——

  “去,嚴查通往西南三省的水路。”

  接住詔書的那位將軍,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陛下怎麽確定明妃娘娘一定會去西南三省?”

  正常來說,既然明妃拋棄了車隊,那肯定是化整為零,四處潛藏。

  哪怕去關外呢?

  上官宏業眯了眯眸子,看著自己桌麵上的詔書,輕哂:“當然是因為——朕有確切的情報來源,把人給朕帶毫發無損地回來!”

  皇位已經是他的,明蘭若不管願意不願意,既嫁給他,就是他的女人!

  “臣等領命!”幾名將軍領命退下。

  上官宏業冷聲道:“淩波,你讓人查查,是什麽人接應的明蘭若,如果是蒼喬的人馬,那就要繼續加緊搜捕蒼喬一切的消息,寧願錯殺,不可放過!”

  蒼喬如果能提前接應明蘭若出逃,他就更要懷疑青雲殿裏,那個妖人到底死沒死了。

  “是!”淩波領命。

  第529章 蒼喬的“鬼魂“無處不在

  上官宏業靠在椅子上,敲了敲桌麵:“還有——立刻派人去東北疆,把明國公請回來。”

  他曾經按照明蘭若的要求,向父皇隱瞞了明國公沒有病危的消息,免得父皇再對明國公痛下殺手。

  如今也該是時候從東北疆把未來的國丈請回來了。

  明國公在這裏,明蘭若自然會乖乖回到他身邊。

  淩波領命離開。

  處理了一係列事情,讓上官宏業感覺疲累。

  如果蒼喬那妖人死了,分明也算他自己求仁得仁。

  因為,在自己入宮見父皇的時候,蒼喬有無數機會殺了他,可卻沒有動手,甚至放任自己逼宮。

  但如果他沒死……

  就隻能說明一件事——蒼喬要利用他逼宮這件事脫身。

  讓九千歲、東廠督主這個“人”徹底在所有人的麵前最慘烈的“死去”。

  那麽,問題來了,蒼喬居然放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目的是什麽?

  還有,蒼喬對父皇那種仿佛隱藏了許多年的刻骨銘心的恨,到底是為什麽?

  上官宏業眯起眼眸,沉吟著,指尖有一下地沒一下地敲擊著桌麵。

  難道,隻是為了與明蘭若私逃出去,雙宿雙棲?

  不,這說不通,哪裏似乎有什麽不對勁。

  如今,他就像在棋盤上已經落子,似占據了很大的上風和贏麵,可卻看不清楚對手,甚至不知對手死活。

  這盤棋局上霧氣朦朧,他的贏麵之下,卻似處處危機暗藏。

  蒼喬雖然死了,卻像一個幽靈鬼魂一般籠罩在京城,甚至帝國的上方。

  他揉著發疼的額角,閉目養神起來。

  登基之後忙到頭暈腦漲,可每到夜深人靜之時,眼前便會閃過在東北疆時,和明蘭若相處的點滴——

  “殿下說夠了沒有!”

  “殿下是不會笑嗎,勾引人都不會?笑啊?”

  “殿下是受傷了,別動,我替你處理!”

  “你怎麽了……!”

  在知府府邸湖心島中毒的時候,他暈過去前,看見的是她焦急的、清豔的眼。

  那些擔憂即使不含情愫,卻如此真實地為他擔心著。

  那時候,他們是盟友。

  一同策馬回京,在城外,與她推心置腹地說了一番話,她第一次叫他“宏業”。

  那時候,他們即將分道揚鑣。

  她說她有了心上人,她與她的心上人才是一路人。

  如今他才明白,原來那時候她放在心裏那人就是蒼喬。

  所以,哪怕蒼喬做了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她都會陪著對方一路走到底。

  一個太監、一個閹人,倒是心大得很……

  但人間路,千萬條。

  她選擇了最難的那條,也不知圖什麽?

  那女人總是做一些奇怪不理智的選擇,以前非要選擇不愛她的自己。

  如今,幹脆選了一個餘生就算活著,也隻能活在陰溝裏躲躲藏藏的閹人?

  上官宏業疲倦的哂笑,再睜開眼,卻已經是勢在必得的銳利光芒。

  沒關係,他會幫她重新做“正確”的選擇!

  ……

  第二日上朝

  上官宏業才處理完了各種事情,卻忽然聽見“咚咚咚!”一陣鼓聲。

  他眉心一擰,驀地看向眾臣,卻見眾人都一臉呆愣。

  新皇剛登基,怎麽就有人敲起了“登聞鼓”在宮外頭鳴冤叫屈?

  一眾朝臣們都不安地彼此張望。

  畢竟現在還是人心惶惶,最不安定的時候。

  按理說先帝死,太子繼位沒什麽大問題,可問題是新太子帶兵發動了宮變,先皇死在宮變之中。

  雖說到處都在傳九千歲挾持了先帝,想要改立年紀小的皇子為太子,好繼續把持朝政。

  但……一個閹人就算改立小太子把持朝政,又能把持多少年?

  老皇帝這麽寵愛九千歲蒼喬,他想改立太子多吹吹風,也許就成了,何必冒那麽大危險?

  所以,這流言可就不好聽了。

  已經有人暗中流傳說是秦王不滿陛下寵幸九千歲,加上皇後沒了,周家出事。

  他擔心先帝被吹枕頭風再次改立太子,幹脆一不做二不休逼宮,幹掉了先帝和九千歲。

  上官宏業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一直在用極其淩厲的手段去處理流言,查到就抓和殺。

  他初登帝位,一切都還不穩當,必須用高壓手段壓製流言蜚語,鎮服朝野上下。

  絕對不讓人有可乘之機,尤其是徘徊在京城的蒼喬“鬼魂”!

  所以,群臣惶惶不安,他也一樣很反感再出現意外——比如有人敲登聞鼓,告禦狀。

  一邊站著的大理寺卿徐大人還是出列了:“陛下,臣請奏,召見敲鼓之人!”

  畢竟按照規定,登聞鼓不是隨便就能敲的,要麽必關軍國大務,要麽大貪大惡,奇冤異慘。

  敲鼓之人自己都要受鞭刑!”

  這事兒,還真是他大理寺得管。

  上官宏業淡淡地道:“準奏。”

  不準奏又能如何?

  如果這是死去的蒼喬的“鬼魂”下的第一步棋,他接招。

  隻是朝中眾臣,甚至上官宏業都沒有想到,被帶上來的人竟然是——

  周同晨?!

  周大將軍的長子,曾經被流放,如今領著校尉實職的周家大少爺!新皇的親表兄!

  上官宏業看著受了十鞭子,也要敲登聞鼓的周同晨,臉色有點難看。

  周同晨這是在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私下與他奏報,竟要來敲登聞鼓?

  他怎麽也沒想到,他提刀等半天,等來的竟然是自己一個陣營裏的表兄?

  “周校尉,你為何敲登聞鼓?”徐大人似有些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出聲詢問。

  周同晨白著臉,惡狠狠地瞪了徐大人一眼:“閉嘴,你這為官不明,冤枉好人的老匹夫,我為什麽敲登聞鼓,關你屁事!”

  這話一出,頓時滿朝文武都露出荒誕的表情,一臉嫌棄地看著周同晨。

  朝堂之上,帝君麵前,竟敢口出汙言!

  “朝堂之上不得口出汙言穢語,否則當領掌嘴之刑!”上官宏業冷冷地警告。

  難不成蒼喬的鬼魂本事那麽大,還勾結了周家這位表兄不成!

  第530章 不輸千歲爺

  周同晨在聽見上官宏業的話之後,眼裏露出一點怨憤。

  他馬上垂下眸子,很好地掩飾了那些怨憤,隻叩頭:“陛下,臣有天大的冤情要奏,一時之間口不擇言,還望陛下恕罪!”

  “罷了,你起來說話。”上官宏業有些無奈。

  到底是周家表兄,馬上就是未來的勇武侯,他還是得給三分薄麵。

  誰知周同晨卻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臣若不能請陛下分辨冤屈,怎能起來。”

  “那就跪著說吧!”上官宏業沒好氣地道。

  周同晨抱拳,猛地再拜:“臣請陛下為家父,大將軍周琛清洗冤屈,家父雖然已經被蒼喬惡人害死,但冤屈不清洗,臣和周家上下日夜不能安然入睡!”

  上官宏業簡直無言以對!

  如果周琛舅父還活著,他當然會想法子放了他,可舅父已經慘死在蒼喬手裏!

  他現在剛登基,皇位都沒坐穩,不管是搜捕蒼喬殘餘勢力,鎮壓反抗,還有抓明蘭若……

  一堆破事兒哪件不比給周琛“洗冤”這件事要緊?

  何況,就算周琛是他舅父,可周琛到底哪裏“冤枉了”?

  滅了蕭家滿門這些事情,確實是舅父做的!

  大理寺卿徐大人立刻橫眉豎目地走出來,質問周同晨:“周大將軍做下的樁樁件件,哪一件不是證據確鑿?”

  百官們紛紛交頭接耳,當初給周琛定罪,是實打實的各種人證、物證都有。

  難不成,周同晨瞧著秦王登基為帝,這是仗著周家有從龍之功,逼新皇給周琛翻案?

  硬要把黑的說成白的?

  畢竟周家因為這件事,已經在朝中根基不穩,再不是武將們馬首是瞻的對象了!

  如果是這樣……

  上官宏業俊酷的麵容上冷了下去:“周校尉,你可有新補充的證據?”

  周同晨強忍著憤怒和激動,再叩頭,卻揚聲道:“臣沒有要補充新證據,臣隻是想說——父親做的一切不過都是遵從皇命而已!”

  “周校尉,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上官宏業忽然明白他要做什麽了,臉色瞬間更陰沉,冷厲地看著周同晨。

  周同晨看著上官宏業的表情,心底一個激靈,竟有些害怕。

  可想到自己妹妹周側妃說的話,他一咬牙,直起身體,看著上官宏業,一字一頓——

  “臣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臣說父親周琛所做的一切,包括剿滅蕭家滿門,追殺赤血軍團餘孽,都是先帝的聖旨!”

  “先帝見蕭家男兒基本都死在戰場之上,但在朝中仍有威望,包括蕭家四郎仍擔任文官,怕他們東山再起,尾大不掉,才命我父親周琛將他們滅門!”

  “我父親卻因此冤死在牢獄之中,如今人人都說我們周家殘害忠良,當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這一切,都是奉旨而為,家中還有先帝的密旨為證!”

  周同晨大嚎完,那一瞬間,整個朝堂都沉默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隻有大理寺卿徐大人臉上的眼裏多了一絲早有預料的冷笑和複雜。

  終於,一切都真相大白,那些被掩蓋的真相再現天日,先帝的卑劣和無恥都昭告了天下!

  上官宏業臉色一派鐵青!

  這個蠢貨到底被誰指使到他這裏來告禦狀,做蠢事!

  ……

  “你說我那好哥哥今日在朝堂之上表現會不會很精彩?”

  周側妃,不,如今已是周德妃的周湘雲,坐在魚池邊上,丟著魚餌喂魚。

  她的貼身婢女端著熱茶盞在一邊輕聲道:“大公子為人魯莽,空有老侯爺的勇武,卻沒有老侯爺的腦子,定會如您所料的敲登聞鼓,上殿為老侯爺洗冤!”

  周德妃抬起頭,輕輕撫了下發髻上,象征權勢的九尾鳳凰珍珠發簪:“如今,我也算做到了明妃娘娘要求我做的所有事情,給她在京城留下的暗線發消息吧。”

  明妃娘娘說,讓她想辦法揭穿當初先帝害死蕭家滿門的真相。

  最好可以利用周家人揭露這件事,她本來想自己去敲登聞鼓的。

  誰知道老皇帝死得那麽快,她已經是德妃了,不合適親自做這件事。

  就交給她那位哥哥做好了。

  那婢女點點頭:“是!”

  她又遲疑了一下:“德妃娘娘,您如今是宮裏位置最高的妃子,統攝六宮,為什麽還要為明妃效力,她如今都已經成了通緝犯!”

  周湘雲輕哂:“因為她吩咐我做的事情,恰好與我心願相吻合啊。”

  我發誓過,要周家不得安寧!

  要大夫人和周同晨,與新皇離心離德!

  反正她那位沒什麽腦子的哥哥,一直和大夫人因為秦王殿下不肯為父親周琛出麵求情而心有不滿。

  如今父親死了,周家勢力大不如前,人人唾棄。

  大夫人和她那位大哥哥周同晨心裏又怕又急。

  她隻要告訴周同晨,去敲登聞鼓,把當初先帝下旨的事情說出來,把“殘害忠良的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先帝頭上。

  父親周琛隻是奉命行事,自然就能讓周家“洗刷冤屈”重新獲得威望!

  先帝已經死了,新皇上官宏業初登基,還要依靠周家,自然必須幫周家重新立威!

  她那位大哥哥,真的聽她的話一琢磨,就這麽幹了!

  可上官宏業是個什麽性格,周同晨一張嘴,他就知道周同晨打的威脅他的主意!

  加上先帝再不好,也是他父親,人死如燈滅,再多不好,上官宏業都不會再計較了。

  如此一來,正好挑撥了大夫人、大哥和周家的關係!

  ……

  “我當初對周皇後說過,我會保了明蘭若的性命,讓她死了也日夜不安,如今這是我也得利的好事,我為什麽不做?”

  周湘雲冷笑,她恨透了周家那些將她和母親當不值錢棋子,隨意舍棄的“親人”!,

  ……

  “想來這個時候,滿朝文武都應該知道了先帝的所作所為。”

  明蘭若在船上,靜靜地望著天邊,輕哂一聲。

  她安插的人,終於派上用場了,權當對上官宏業追捕自己的一點回禮。

  否則上官宏業太閑了,滿心思地抓她!

  “沒錯,隻有這件事攤開在滿朝文武眼前,讓所有人都知道先帝做了多少下作無恥的事情,日後當赤血重現人間,蕭家反旗打起的時候,才會一呼百應!”

  陳寧點頭道,大小姐的謀算,步步為營,當真不輸千歲爺!

  明蘭若輕歎了一聲:“我倒是願意我不用這般日日算計,但新帝必定不會放過我父親!”

  所以,她幹脆釜底抽薪,先讓周家和他上官宏業內部亂起來。

  “您放心,東北疆已經是咱們的地盤,新帝的人動不了國公爺,待拿下西南三行省,舉起義旗,便一同呼應!”陳寧抱拳。

  第531章 扒了狐狸皮給小姐用

  京城

  徐大人下了朝,回了府邸。

  “爹。”

  他才從馬車上下來,徐秀逸就已經在門口等著他。

  徐大人看著女兒,點點頭:“咱們進去說。”

  徐秀逸陪著徐大人進了府。

  “今日朝上,竟是周同晨去敲的登聞鼓。”徐大人嘲諷地道。

  徐秀逸一愣,然後失笑道:“天哪,周琛大將軍當初到底為什麽會選擇周同晨當世子?就因為他是個長子嫡出?”

  周大將軍隻是看著像莽夫而已,但卻是個極其奸詐狡猾的人呢。

  竟會選擇周同晨這種真莽夫來當繼承人?

  徐大人摸著胡須,歎氣:“為父母者,常常為親情蒙蔽眼睛,何況不是誰都有為父這般能耐,教得出你們幾個好孩子。”

  徐秀逸:“……”

  爹,您老這捧自己踩別人的本事真是漸長啊。

  徐秀逸好奇地問:“今日他去敲登聞鼓,把當初先帝勾結周家滅了蕭帥滿門的事抖出來,秦王豈不是要氣死!”

  徐大人點點她腦門:“還秦王,如今已經是新帝了。”

  女兒再不改口,萬一被人當把柄,拿去做文章,就不好了。

  徐秀逸越想越好笑:“知道了,隻是這新帝龍椅還沒坐穩,就跟周家自己人呢起了內訌,也真是好笑。”M,

  “不得不承認明大小姐的謀算當真是厲害。”徐大人含笑道。

  蕭家沉冤得雪,先帝醜惡狠毒的麵目被揭露,實是對明姐姐和他們都是極其有利的事。

  徐秀逸看著自家爹爹,忽然有些擔憂:“爹爹,您是當初揭露蕭家滅門案的人,新帝會不會要清算您?”

  徐大人淡淡地道:“他還不敢,如今初登皇位,為壓製流言蜚語,新帝已經使出雷霆手段,對咱們這些老臣,他需要拉攏。”

  上官宏業是個聰明人,坐穩皇位之前,他是不會動他們這些舊臣的。

  徐秀逸點點頭,輕聲交代父親:“爹爹,千萬小心!”

  父女倆單獨用了一頓晚膳,徐大人離開之後又分別給長子和東北疆的明國公寄了一封信。

  徐秀逸則單獨回到自己的房間。

  她剛剛洗漱完畢,正繞過屏風打算披上繡花錦襖,卻忽然見床上多了一套東西——

  一整套華麗的純金珍珠項鏈並手鐲。

  她一愣,本能警惕地看向窗邊。

  那站了一道高大的人影,一身黑色夜行衣勾勒出他寬肩窄腰和修長的腿。

  徐秀逸渾身一僵,本能地失聲道:“銀狐……”

  男人轉過身來,看著麵前的姑娘,銀灰色的眼睛雖然疲憊,卻也清亮如天邊的月。

  “我回來了。”他摘。

  經曆了如此多風波,此刻的徐秀逸莫名其妙地覺得鼻尖有些發酸。

  她垂下眸子,自持清冷地道:“嗯,你平安回來了。”

  隻是有些不穩的聲音,泄露了她一點歡喜與激動。

  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在看見他心跳如鼓。

  銀狐到底是風月場裏混久了的,他瞧著麵前的姑娘捏著小襖,指尖發白的樣子。

  他輕歎一聲,忽然朝著她走了過來。

  徐秀逸腳步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後退,可卻最終沒有動。

  銀狐最終走到她麵前,低頭瞧著麵前的姑娘,徐秀逸一雙清淩淩的眸子不敢看他。

  他忽然含笑托著她的細腰,一把將她抱起來,抬頭看她:“看著我,告訴我,竹林上的小月亮,你可想我了?”

  徐秀逸整張清秀的麵孔瞬間漲紅,扶住他的肩膀:“你……你……在說什麽啊?什麽月亮?”

  “在我們蘇丹帝國,心上人就是月亮,沙漠的旅人遠走他鄉,一抬頭就能看見它,就像看見心上的姑娘,你就像我在中原竹林裏的小月亮。”

  銀狐輕笑,聲音喑啞裏隱著火熱的氣息。

  徐秀逸哪裏見過這樣奔放直白的話語。

  身為大家閨秀,她就算讀《詩經》那樣處處男女之情的詩篇,也是文雅隱晦的。

  表明心意,頂天一句——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君相思意。

  徐秀逸敲了他肩膀一下,又羞又慌張:“誰是你的小月亮,你你……什麽心上人。”

  銀狐看著手臂裏托著的少女,她秀氣皙白的小臉沒了平日的沉穩。

  他心情好極了,連日奔波的疲累似都消散了,喑啞地笑:“讓我抱一下吧,小月亮,這些天我累壞了,回到京城才發現變天變得這麽徹底!”

  這些天的追殺和反追殺,反而讓他異常地想念這像刺蝟一樣的少女。

  徐秀逸忽然想起銀狐和九千歲蒼喬的關係。

  她忍不住問:“你可知道督主他出事了?”

  銀狐懶洋洋地低頭蹭蹭她柔軟的小腰:“嗯,聽說了。”

  “如今京城風聲鶴唳,新帝登基之後,四處搜捕與蒼喬督主有關的人,你仗著與督主的關係,商隊經營那麽大,新帝一定會盯上你!”

  銀狐哂笑,輕嗅著她腰肢間清冷的蘭花香:“你說得沒錯,他們是盯上我了,商隊被官軍扣了,我帶著人逃出來了。”

  “那你怎麽還敢回京城,你的外表太紮眼了!”徐秀逸不免擔憂地皺起秀氣的眉。

  銀狐這副模樣,簡直太好認了,一個俊美的外邦男子,走到哪裏都紮眼!

  銀狐把她托得更高,鼻尖眷戀又曖昧地蹭上她的軟軟小腹:“回來辦事……我的小月亮,現在是在擔憂我?”

  徐秀逸被他蹭得腰肢酥麻,她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漲紅的小臉,努力地掙紮:“我才不是什麽肉麻的小月亮……你放我下來!”

  明明在說正事,這人想幹什麽!

  “徐小姐真想掙脫,動手就好了,你的武藝並不差呢。”銀狐大喇喇地將她往床邊抱去。

  徐秀逸呆了一下,是的,如果她真的想要掙脫,完全可以直接動手。

  可是她沒有……

  等到她忽然整個人被放在床上時,徐秀逸才整個人跟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子就要跳起來——

  “你想幹什麽!”

  她伸手就朝著銀狐的肩膀擊出去!

  銀狐早有防備,一偏身,避開了她淩厲的掌風。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扯進自己懷裏,似笑非笑地道:“我沒想幹你,放心。”

  “你這登徒子——你閉嘴!”徐秀逸哪裏聽過這種放浪的言語,伸手就去捂他的唇。

  “小姐,怎麽了?”梅珠在外頭聽到房間裏的鬧騰聲,警惕地問。

  徐秀逸瞧著銀狐戲謔的目光,她無聲地瞪了他一眼,輕咳:“沒什麽……一隻野狐狸從窗外跑過罷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叫梅珠進來,驅趕這隻不請自來的沙漠野狐。

  門外的梅珠覺得有點納悶,野狐狸?

  這園子裏竟吸引了野狐狸來住嗎?

  “下次叫人把那嚇唬小姐的野狐狸抓住,扒皮給小姐做一件暖手的手籠!”梅珠憤憤地道。

  銀狐:“……”

  徐秀逸忍不住低笑:“好。”

  卻不想銀狐眯了眯深邃的狐狸眼,熾熱的唇吻在她的掌心,輕聲道:“嗯,想要我的皮,很容易的。”

  第532章 嚐嚐我的未婚妻

  徐秀逸想要抽手,卻被他扣住了手掌,按在床上的那一串精致的珍珠純金項鏈上:“這是給你的禮物,喜歡嗎?”

  掌心冰冷堅硬的金飾和他熾熱堅硬的身軀一樣,讓她慌亂。

  “你到底……想幹什麽!”她抿著唇,別開臉。

  銀狐彎起眸子,笑得像沙漠裏的狐狸:“當然是在追求我的姑娘,當初你不是許諾答應我三個要求,現在我第二個要求就是——你不能躲著我的追求!”

  他離開這些天,總會想起那個看似清冷仕女,卻又有著殺伐果決一麵的少女。

  “我不像你們中原人,喜歡什麽人,還得藏著掖著,我喜歡的姑娘,按著蘇丹的風俗,我會直接去追求!”

  徐秀逸一愣,神色複雜地道:“你不是說我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

  而且,她提出退婚的時候,他當時提的第一個要求是她不能主動提出退婚。

  他還威脅要帶她離開中原回蘇丹,讓她永遠見不到父親與哥哥。

  銀狐歪倒在她床上,單手支著臉頰,烏黑的長發流淌在床上,深邃銀眸彎彎:“啊,那時候是因為被你拒絕了,所以我惱羞成怒,口不擇言。”

  徐秀逸:“……”

  沙漠裏的野狐狸,也會這麽老實嗎?

  她不安地動了動:“好……吧,算了。”

  銀狐拿了鐲子,反手扣在她的手腕上:“所以,現在,我決定要用蘇丹男人追求心上月亮的方式追求你。”

  徐秀逸看著手腕上的鐲子,有些心情複雜。

  純金絲編製的手鐲,金纏繞成一朵朵的小巧的蘭花,花心鑲嵌著米粒大的珍珠。

  精致繁複卻又極其雅致,帶著異域風情。

  “無功不受祿……”她想要摘下鐲子。

  可是銀狐卻含笑扣住她的手腕:“這是追求的一部分,你不能躲。”

  徐秀逸忍不住瞪著他,沒好氣地道:“這叫強買強賣。”

  銀狐忽然拉低她的手腕,將她扯到自己麵前,銀灰色的眸子含著笑意盯著她——

  “不願意的話,就殺了我!殺了我,或者屬於我,你可以選的!”

  說著,他將她戴著手鐲的那隻手探入自己衣襟裏,貼著他的心口,低頭不客氣地吻住她的櫻桃唇。,

  “運功,震斷我的心脈就好了。”

  徐秀逸渾身大顫,她掌心下是他赤裸溫熱又幹燥的皮膚。

  堅韌的肌理起伏如包裹絲絨的烙鐵。

  她唇間滿是他侵略性的氣息,熱情而霸道,像沙漠的太陽。

  她卻宛如沙漠的旅人,無力抵抗這過於狂烈的陽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上的衣衫,如同這多年的禮教一般,一件件剝落。

  而那沙漠的陽光,照落了她身上每一處細微之處,甚至她自己都羞恥於多看一眼的地方都被強迫敞開在陽光下,接受照拂。

  破碎的低吟與細碎的哭泣聲,悠婉隱忍地彌散在夜色之中。

  ……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

  高大的身影從少女的身體上起來,繾綣地低頭親吻她細白染著一層細汗的肩膀:“月亮的味道果然很甜。”

  在忙碌和被追殺的日夜裏,他想過無數次她的味道。

  徐秀逸顫了顫,咬著被親腫了的唇角,眼角還帶著淚,又恨又無力地瞪他——

  “滾開,你說了不……不動我的……”

  她實在說不出“幹”那個粗野的字眼。

  銀狐輕笑著,下巴蹭了下她的臉,將她抱起在懷裏:“我真沒動你,沒有做到最後一步,隻是嚐嚐我的未婚妻罷了。”

  從頭品到腳罷了,他的月亮又嬌又軟。

  說著,他似笑非笑地動了動大長腿:“如果動了你,我就不是這樣了!”

  他也就沾點便宜,還是知道分寸的。

  徐秀逸蹙起細眉,不舒服地推了他一下:“把你藏在腰下的暗器拿開,頂著我了。”

  他是藏了把微型弓弩在腰下嗎!

  銀狐一愣,忍不住把臉埋在她雪白的頸窩裏笑出聲來:“行,這次拿來,下次這暗器就得在徐小姐身上試試了。”

  徐秀逸莫名其妙,卻知道他說的不是好話。

  隻又羞又惱地別開臉,心裏如亂麻一般。

  “好了,乖月亮,這些日子你和嶽父大人都得低調點,別叫新帝抓了把柄!”

  銀狐起身穿衣,很快收拾好了自己。

  “我會再暗中來看你!有事互通消息,你可以在雀兒胡同十六號找到我。”銀狐給徐秀逸留下一塊腰牌。

  徐秀逸別開臉,不想搭理他,銀狐輕笑一聲,轉身消失在窗外。

  房間裏還有男人身上安息香的味道,讓她忍不住把臉埋在自己臂彎裏,臉紅得能滴血!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全不顧禮教,讓這又野又欲的狐狸對自己做了那麽多奇怪又羞恥的事情!

  狐狸精都不是好東西!最會蠱惑人心!

  男的狐狸精也一樣!”

  ……

  京郊,夜深人靜

  原本曾經是太子掌控的黑市村落,被一把大火幾乎燒了幹淨。

  隻剩下一些斷壁殘垣,黑峻峻的讓人隻覺得鬼影憧憧。

  銀狐卻一路飛簷走壁,直接順著原本黑市地道一路向下。

  最後停在一處牆壁前,他雙手一按,左右做了個奇特的手勢。

  牆壁的門便打開了。

  門內竟別有洞天,依然是華麗又雅致的一處院子,院子裏還有一處小樓。

  黑衣人持刀械而立。

  銀狐被一人領著直上小樓。

  小樓深處的房間門“吱呀”一聲打開,便有濃烈的藥味彌散開來。

  房間布置奢華,隻是一張紫檀雕花的大床,素白紗的帳子落下來。

  邊上一個五十多歲模樣,麵白無須的男人正在給床帳裏的人說什麽。

  一個大夫模樣的人在為床帳裏的人看診。

  另有修長皙白的手腕從床帳裏伸出來,讓那大夫診脈。

  那人的手指盈潤光潔,指尖微微泛著淡粉,若不是骨節處有細微的薄繭,手又偏大了些。

  看著怎麽都像一隻美人腕。

  可惜的是,那麽漂亮修長,骨節精致的手上,卻有猙獰的皮肉燒傷痕跡。

  毀了那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