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討教
  第3章 討教

    他還是這樣。

    江念晚眼眶一瞬間紅透,卻還是咬著牙不肯露出脆弱來。

    她抿緊了唇,忍住喉間發緊的酸澀,別過頭道:“你這人好自作多情,不值得什麽不值得,好像我想嫁給你一樣。”

    對麵是良久的沉默,仿佛能將她所有心思都看穿一般。

    江念晚深吸了口氣,聲音之中惱意更甚,憤憤補了句:“誰會想嫁給你!”

    陸執沒看她,隻輕聲應道:“嗯。”

    “本來就沒有,你比我大八歲好不好,我還嫌你老呢!”江念晚咬著唇瓣道。

    “那公主想嫁何人,我為公主謀劃。”陸執淡聲道。

    江念晚將唇咬得更狠,沒答他的話,而是一把推開他跑開。

    “陸執,你就是個大騙子。”

    她聲音裏帶著哽咽,陸執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久久未動。

    她走得太急,連發上流蘇懸著的長帶掉落都未曾注意,陸執垂眸看了一眼,彎身將那紋繡精致的彩帶撿起,小心地握在了手中。

    *

    長雲殿裏,香蘭小心地瞧著自打回來就將自己埋進錦被的人,不敢上前。

    好像是紅著眼睛跑回來了,還不準人安慰。

    “公主……”

    “我沒事,你出去!”

    “是。”香蘭歎一口氣,將門關上了。

    江念晚緊緊攥著錦被,唇瓣抿得死死。

    陸執這個大騙子!他明明願意舍命救她,卻不肯娶她。

    難道前世他對她也隻是憐憫不成?憐憫她這個因母妃不受寵出生起就不受重視的公主嗎?

    誰想要他的憐憫啊!

    陸執向來心思沉,又比她大那麽多歲,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也不知道兩年前她的生辰,他明明認真答應了,為何還是沒有來見她,甚至連一句解釋都不曾有。

    她在大雪裏等了一夜不見其人,甚至幾日後母妃離世他亦沒有隻言片語遞過來。原本對他也徹底死了心,想著或許人家堂堂帝師,根本瞧不上她這個不受寵的公主。

    可偏偏,前世那個跨越火海,她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還是陸執。

    這一切就像一場流緒微夢,又像是她的錯覺。

    “公主,您今日不是要去見陛下嗎,現在陛下午歇大約已經醒了,您若是今日不去,恐怕就要明日了。”門外的香蘭見殿內久久沒有動靜,小心地提醒道。

    “知道了。”

    江念晚擦了擦眼睛,從榻上站起來。

    如今要緊的確實不是和陸執置氣,而是要讓父皇知道她半分也不想嫁給蕭潤,以免日後再生出波瀾來。

    江念晚沒再耽擱,起身就朝昭和殿走去。

    不日就是重五節,昭和殿旁兩側早早就用菖蒲和艾草裝飾起來了。

    她去的時候父皇還在午歇,沒顧內侍的勸阻,她徑直跪下,在外等了好久。

    午後光辣,皇帝醒來知她在外麵跪候,前日裏積攢的怒氣也消了大半,見她的時候神色也沒有之前凶厲。

    “你既然心意已決,隻瞧得中蕭小知事,朕允了你便是,日後不必來煩朕了。”

    有侍女跪在一旁服侍他穿鞋,皇帝神情略有疲態,語氣之中帶著些不耐,不願意多看江念晚一眼。

    “請父皇恕罪,”江念晚向前一叩,手指收緊了些,懇聲道,“兒臣今日來,不是為了求父皇允準,而是為了和父皇請罪的。兒臣在長雲殿裏反思了這些日子,也想通了蕭知事並非良配。兒臣前些日子裏糊塗,還望父皇不和兒臣計較。”

    頭上靜了一靜,半晌才聽得男人出言,語氣中帶著些冷。

    “你到底在鬧什麽?前些時日朕不允此事你就在你大殿之中胡鬧,如今朕準了你,你又說他並非良配?看看你如今這般樣子,哪有一國公主應有的心性!”

    江念晚又請了罪,拿出原本想好的那套說辭,抿著唇道:“回父皇……兒臣原見他待兒臣之心切切,故而受了蠱惑,可前些時日兒臣聽聞,他也並不是個安分之人,兒臣……兒臣便不想嫁他了。”

    她模樣原本就生得嬌弱,如今微紅的眼眶演出三分情切,帶著原本就積攢的委屈,求也似地瞧著皇帝。

    皇帝這才抬了抬眼,眉心擰著。

    “他不安分?你從哪裏聽來的話?”

    一旁的老內侍高蘊臉上掛笑,亦柔聲道:“九公主莫不是聽了旁人胡說來的,前些日子裏公主一心想嫁蕭小知事,陛下雖麵上不準,暗地裏卻也關切著,特意讓帝師去查此人心性。連帝師都點頭的人,怎麽會有差錯呢?”

    江念晚一慌,低頭暗中將陸執罵了一百遍,見殿中人都在瞧著自己,隻得低聲道:“或許帝師……沒瞧那麽仔細呢。帝師也不會事事都瞧對吧,這人萬一會裝,把他也蒙騙過去了呢?”

    “公主說笑了,帝師可是再認真不過的人,哪裏會被他蒙騙了去。”高蘊笑著回。

    “他才沒認真呢,明明就是被蒙騙過去了……”懷揣著對陸執的那點子沒散的怒氣,江念晚低下頭,語氣不善地嘟囔了句。

    “陛下安。”

    一個聲音響起,江念晚心虛一抖,然後猛然回身。

    恰對上他那一張靜而端方的臉。

    是她忘了,陸執進昭和殿向來不用通傳。

    “父皇……”無端有些緊張,江念晚磕磕巴巴地開口。

    皇帝垂頭看她,眉心微皺。

    “你還有什麽要說?”

    “父皇……既然和帝師有事情要商議,兒臣就先退下了,”江念晚攥了攥手,心一橫膝行了幾步到皇帝麵前,全無公主姿態地摟住皇帝的小腿,下頜幾乎都要貼到皇帝的膝上,可憐巴巴地懇求道,“兒臣也沒什麽話要說了,隻是兒臣絕不要蕭知事做駙馬,父皇,兒臣求您了。”

    皇帝垂眸看她,眉間神色微滯。這孩子因她母妃去世,自己沒有前去看望,幾年一直同他不親近,走到哪裏都是將頭一低,神色除了規矩就是疏離。

    今日雖然逾矩了些,卻沒有之前那般冷硬模樣了。能為了不嫁蕭潤做到這般地步,難不成當真是聽見了什麽傳言?

    江念晚下去之後,他抬眸看向陸執,問道:“九公主方才說聽聞蕭子寒不安分,是怎麽回事?”

    陸執略一頓,而後道:“回陛下,臣今日也正要提起此事,說是坊間有人瞧見這蕭小知事曾入煙柳之地,不知怎麽就傳到了九公主耳朵裏。九公主是赤誠心性,有這般反應也是正常,還望陛下不要怪罪。”

    “你此前不是說此人品行端正嗎?”皇帝擰了眉。

    “是臣的失察。”陸執回道。

    皇帝一擺手,神情已見薄冷,道:“與你無關,這樣的小事他若有意隱瞞,又怎麽會讓你瞧出來。倒是蕭子寒,朕曾經也聽說他對九公主情根深種,才惹得九公主為他這般胡鬧,如今卻鬧出這樣不幹不淨的傳聞,他可將九公主半分放在眼中?”

    高蘊在一旁送茶,聽聞皇帝語氣之中有怒意,忙安撫道:“陛下且息怒,許也隻是傳聞呢。”

    “傳聞又怎會空穴來風?”皇帝冷笑一聲,道,“九公主心性純粹倔強,認準什麽事情絕不回頭,他倒是會選。”

    陸執聽到這話,目光稍滯,半晌未回話。

    “尚公主不是小事。再怎麽樣,皇家的公主也不容得旁人帶著異心來哄騙,蕭子寒實在是放肆了,也不知蕭承怎麽教的兒子。朕閱前日裏刑部書文,見他不日要進總書一職?”

    陸執會意,淡道:“臣會讓刑部再好好考量,此人年紀尚輕,或許還需曆練。”

    “你做主便是。”

    陸執又與皇帝稟報了些朝事後便退下了。步出大殿後還未走到宣和門,就瞧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巧的身影。

    已是五月天,天邊杳靄流玉,有散漫的光透過雲層墜入人間,那人淡藤蘿色的長紗裙折了碎光,與周遭雪白的茉莉相映。

    瞧見他朝這邊來了,佯作自然地整了整裙裝。

    陸執身側的近侍曹選抬頭瞧了一眼,道:“帝師,九公主。”

    陸執沉默,緩步走到她身前。

    “帝師……”

    江念晚略有幾分局促,手指輕撚著自己的衣角。白日裏還是她衝動了些,陸執再怎麽樣也是陸執,他在父皇麵前的一句話比她的十句話都要好用。隻要他肯說一句蕭潤的一處不好,蕭潤就再休想在父皇麵前討到半分好處。

    陸執明白她想問什麽。

    “公主既然覺得蕭知事不好,他便不是良配。陛下已經心中有數,公主不必掛心。”他道。

    江念晚這才鬆了口氣,語氣拘著禮數道:“多謝帝師,我、我……自然是相信帝師的,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定然好好拜謝。”

    陸執看了她一眼,道:“等等。”

    冷不防被他叫住,江念晚有些訝然,抬頭:“帝師還有事嗎?”

    陸執本欲將上午拾到的發帶還給她,餘光忽然閃過人影,便換了口吻問道:“九公主今日的功課做得如何了?”

    “……”聽他問及這一項,江念晚登時身體一僵,怯生生答道,“帝師的題目甚難,尚未全部寫完。”

    “見過帝師、見過九公主。”有聲線柔婉的女聲響起來。

    江念晚立刻抬了頭,見是江岑寧領著侍女走過來,神色有些不自在。

    “真是巧呢,我剛同十公主一起寫完了今日的功課,才從長清殿裏回來便在這裏瞧見了九公主和帝師。我也帶了習冊,帝師不妨也瞧瞧我的功課,恐不足之處甚多,還望帝師勿怪。”江岑寧微低了低頭,雙手將自己的功課奉上。

    她每日的功課都是向最好學的二皇子殿下請教的,又請翰林院編撰精心打磨過,絕沒有半分錯處。

    江岑寧輕莞爾,等著他的誇獎。

    陸執垂眸接過,略翻幾頁之後,點頭道:“郡主的功課向來不錯,此番論證也頗有見解,郡主過謙了。”

    “謝帝師誇獎,我功課也沒有帝師說得這般好,若是有一二出彩之處,也是多虧帝師的教誨,”江岑寧自是喜不自勝,而後望向一旁的江念晚,溫和開口道,“九公主也不要太著急了,這功課日積月累欠下的功夫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補上的,還是要慢慢來。”

    江岑寧溫柔笑意下暗含的譏諷被江念晚盡收眼底,她雲袖下的小手緊了緊。

    不過陸執待江岑寧也確實溫和有加,想來也欣賞她的才情,或許他心中真正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也未可知。

    忽然就有些笑不出來,也沒心思再和她論口舌了,江念晚淡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研習功課了,不打擾郡主聆聽教誨了。”

    她轉身欲走之時,卻忽然聽見陸執淡淡開口。

    “九公主今後功課若有難解之處,可到鏡玄司來,我不忙之時,會為公主答疑解惑。”

    江念晚驟然睜大眼睛,隨後心中一喜,麵上又佯裝正經道:“那就有勞帝師了,我不會客氣的。”

    江岑寧聞此,原本的笑僵在臉上,半晌後幹澀道:“鏡玄司……從前不是有規矩不準課下打擾帝師嗎?”

    陸執點頭,道:“鏡玄司事忙,有此規矩也是怕陸某課餘之際分不出神,怠慢了各位。但九公主功課正如郡主所言,實在差得厲害,若讓陛下知曉,怕是要怪罪下來的。”

    “我、我功課其實也沒那麽好……”江岑寧暗咬著唇,攥手道。

    “郡主不必謙虛,郡主的功課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隻要私下裏照舊溫習就是。”陸執淡道。

    “……”他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江岑寧自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得應下,“多謝帝師,那是自然。”

    “還請郡主千萬別懈怠,日後我若有什麽不懂之處,也是要向郡主討教的。”江念晚慢條斯理道。

    江岑寧抬眼看她。

    江念晚麵上分明拘著笑,此時卻讓人覺得分外可恨。

    她忽然覺得江念珠所說也不無道理。

    九公主江念晚,確實像個小賤人。

    作者有話說:

    陸執:我就喜歡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