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桑卿
  第63章 桑卿

    宴星稚的神體帶來的壓迫感實在是太過強烈, 她就站在高台上,在樓中任何一個角落都能看見她。

    那股無形的壓迫,讓所有人同時有一種喘不過氣的壓力。

    站在籠中的孩子似乎敏銳地嗅到了什麽, 僵直的身體突然動了,往前走了兩步,掛在手腕和腳腕上的鎖鏈立即發出清脆的聲響,由於眼睛被蒙上, 這孩子走了幾步就撞上鐵籠, 卻也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張口咿咿呀呀地發出稚嫩的聲音。

    這場景發生在一個孩子的身上, 尋常人看了都會十分心痛。

    宴星稚金眸一瞥, 神色淡漠沒有絲毫的表情, 根本不像是在發善心,讓人不禁揣度她是想將這個純種魔族的孩童據為己有,並不是為了救人。

    站在鐵籠邊的人進退兩難, 心急如焚,頻頻朝金玉樓的大門處看, 期盼鬼市之主立即出現。

    宴星稚卻不是那種有耐心的人, 她掌中凝光,一拳就將售賣人砸得飛出高台, 砸翻了一眾桌椅, 翻了幾個滾才堪堪停下, 沒力氣爬起來。

    她指尖上勾著鏈子串的鑰匙,眼眸一掃,從台上零散的幾個打下手的雜役中挑了一個少年, 將鑰匙丟在他懷中, 衝鐵籠揚了揚下巴, 意思再明顯不過。

    那少年顯然是個聰明的,立即就捏著鑰匙走向鐵籠。

    摔到下麵的售賣人粗聲叫道:“竹不生!你膽敢觸犯金玉樓的法則?!”

    少年低著頭不語,手腕輕轉,就將鎖打開。

    裏麵滿身血汙的孩子莽撞地往外闖,腳上粗重的鏈子也沒阻礙她的步伐,直衝衝地往宴星稚身上撞。

    宴星稚不閃不躲,小孩撞上來的瞬間立即被彈得往後摔了個屁股墩兒,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是個小姑娘,約莫六七歲。

    宴星稚一揮手,就將她眼上覆著的黑布摘了下來,露出一雙被搗爛的眼睛,血肉模糊。

    小姑娘慢慢摸索著爬起來,不再往前跑,抬起帶著鐵鏈的雙手往前摸索。

    宴星稚平日裏往仙盟裏的治愈門跑得勤快,見得多了,也學會一些簡單的醫治仙法,抬掌覆在她的臉前,隻見金芒閃爍,光芒湧入小姑娘糜爛的雙眼中。

    片刻之後,腐肉再生,皮膚孩子的光華白嫩,她緩緩睜開雙眼,膽怯地露出一雙紫色的雙眸。

    眼眸的顏色澄澈純粹,如陽光下的紫色晶石,看見光明的瞬間,第一眼就將眼前金眸銀發的人收入眼底。

    晶瑩的淚水從驟然從眼角滑落,滑到下巴時已被血汙浸滿,變成了血紅的淚滴。

    小姑娘張口,咿咿呀呀的,說不出話。

    “你不會說話?”宴星稚嘀咕道:“怎麽今晚盡碰上啞巴呢?”

    黎策爬上高台來,走到她身邊,小聲道:“星崽,差不多得了,救了人就行,你還真想帶個魔族會仙界?”

    宴星稚沒應聲,朝麵前的小姑娘吹了口氣,她身上的血汙就如輕煙一般散去,露出潔淨稚嫩的一張臉,紫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而後“哢”一聲響,腕上和腳上的鐵鏈同時碎裂,掉在地上,解放了她的四肢。

    宴星稚做完這些後,轉身要走,被打到台下的金玉樓管事便喊道:“且慢!我們市主大人正在趕來的路上,若是你敢作敢當的話,就別走!”

    她停住身體,朝管事看了一眼,一揮手甩出一掌,將管事整個打得飛起撞到牆上,深深卡在上麵,昏死過去。

    她道:“既然你們市主上趕著找死,那我便成全你們。”

    黎策勸道:“咱們還是走吧,若是天界知道了,隻怕又會……”

    宴星稚晃了晃腦袋,“你沒聽他說嗎?我若是走了,就不是敢作敢當的人,這種劣跡名聲可不能出現在我的身上。”

    說著,她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牧風眠才是那樣的人。”

    坐在觀眾席上的牧風眠莫名被罵,竟沒覺得在意。

    宴星稚的神體落在他的眼眸中,像是這肮髒樓裏的亮色,她的頭隻要稍稍一動,那雙柔軟的虎耳就會跟著小弧度地晃,看起來竟有幾分可愛。

    她在台中也並不消停,搶了筆,將那橫聯上的“森羅鬼市”四個字抹去,而後親筆往上寫,一氣嗬成落下四字:謹防上當。

    然後得意地欣賞自己的手筆:“我這手字,寫得越來越像那回事了。”

    小姑娘也抬頭朝那對聯望去,橫聯上頭的四個大字龍飛鳳舞,根本看不出來是字。

    不過隨後,她自己就說出了答案:“謹防上當,這才是最適合鬼市的四個字。”

    黎策拉了她一把,“行了,咱們走吧。”

    宴星稚扔了筆,跳下高台,負著手才上前往二樓的樓梯,說道:“我不走,我一定要等到那個什麽鬼市之主。”

    她往上走的時候,所過之處,都被讓出一條寬闊的走道,讓原本擁擠的二樓瞬間動起來,不少人從另一處樓梯給擠下來。

    一樓終於又響起了議論聲,那被刻意壓低的驚訝聲音形成一片,聰明人卻開始悄悄離開,以免被波及。

    宴星稚就在這條被讓出的道路中行走,目光從一間挨著一間的販攤上掠過,沿著方形的地形轉了一半,而後目光停在一處地方,站住不動了,雙眉一揚染上驚訝之色。

    黎策見她麵色反常,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就見那是一間窄小的店鋪,閉著門,連小牌匾都沒掛,門上隻貼著一張畫。

    畫上是一隻小虎崽,畫得栩栩如生,圓溜溜的眼睛有幾分凶巴巴的意味。

    黎策有一瞬的恍惚,若非是這隻虎崽被塗得墨黑,他都要以為這畫得是宴星稚了。

    宴星稚盯著那畫,歪頭頭想了想,推開門就走了進去,待她進去之後,門自動閉合,黎策趕忙上前推了兩下,卻推不開了。

    他摸不著頭腦,再去看時,門上的那張畫竟然也跟著消失了。

    黎策又推了推門,奇怪的是他在門上感受不到絲毫的法訣咒術,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推不開。

    正用力時,一隻手從後麵伸過來,也推了推。

    像是一次簡單的嚐試,推完之後手臂就縮了回去,黎策回頭,就看見先前在門口跟在宴星稚身邊的戴麵具的人。

    他往後退了兩步,站到了一邊,仿佛剛才推門的人不是他一樣。

    黎策又往後看了看,就看見那紫眸的小姑娘站在十幾步外朝這望。

    他一頭霧水,隻覺得今晚的事充滿詭異。

    宴星稚莫名其妙招了倆啞巴不說,怎麽還莫名其妙地走進門裏麵?

    宴星稚進了門之後,房間相當狹窄,屋內隻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一個老頭就坐在桌子對麵,麵對著門,桌上燃著一盞微弱的燭燈,他充滿溝壑的臉晦暗不明。

    “白虎神君,請坐。”他發出的聲音喑啞低沉。

    宴星稚一點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走進門的原因,隻有她自己知道。

    在外麵看見門上那張畫的時候,她就知道這門後的人就在等她。

    當年她從蒼山破封誕生的時候,一開始身上的皮毛並不是白色的,而是滾了炭一樣的黑,那是殘留在她身上的封印力量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痕跡。

    宴星稚在桌前坐下來,說道:“找我何事?”

    老頭笑了一下,張口說話的時候,宴星稚看了個清楚,他嘴裏一顆牙都沒有,也不知道多大年紀了。

    “卻有一事,要與白虎神君商議。”

    “直說,別繞圈子。”宴星稚道。

    “神君可否將神農玉留下。”老頭便直說了。

    宴星稚詫異地挑眉,“什麽?你說這話,不怕我一拳打死你?”

    這老頭還真敢說,一開口就要神農玉。

    這塊玉由於時珞一直強調極為珍貴,要求她必須隨身攜帶,一來是以免被別人偷走,二來是神農玉具有百毒不侵之效,能夠防禦一切毒物,受了個什麽傷也能及時為自己治療。

    宴星稚一次也沒用過,但串了個繩在脖子上掛著。

    老頭道:“神君莫急,且先聽老夫一言。”

    他抬手,拿出一根煙點上,嫋嫋白煙飄出來,在宴星稚眼前晃了一下,瞬間迷了她的雙眼,視線裏全是白茫茫一片。

    她沒看見麵前這老頭抬掌幻出一個通體墨色的羅盤,手指點在上麵,將上頭的白字推動,他低聲說:“神君可要看清楚了。”

    緊接著,宴星稚揮了揮手,眼前的白霧散去,緊接著她麵前就出現一個房間內的場景。

    像是凡人的房間,倒還算寬敞,擺件並不奢華,一眼就看見床榻上坐著兩人。

    她往前走了兩步,看見其中一個脫了上衣露出潔白的皮膚,背上卻滿是縱橫交錯的鞭傷,深可見骨,十分猙獰。

    最讓她驚詫的,還是因為那個背上全是傷的人有一頭赤色的長發。

    赤色的頭發,宴星稚隻想到了牧風眠一人。

    那人的後麵坐著個年輕姑娘,墨色的長發垂著,手掌裏都是血,掌心裏握著神農玉,似乎正對著赤發人的背施法療傷。

    宴星稚看得不是很清楚,兩個人的身影都有點模糊,她想繞道前麵去確認那人究竟是不是牧風眠,但念頭才剛一出,整個場景就散了。

    宴星稚又回到那個窄小的屋中,麵前是燃盡的香和沒牙的老頭,他道:“神君方才看到的畫麵,是未來之景。”

    “你是說,未來的牧風眠會身受重傷,需要用到神農玉療傷?”她問。

    老頭點了點頭。

    “那個給他療傷的人是誰?”她又問。

    老頭搖頭,“不知。”

    “我憑什麽相信你?”宴星稚嗤笑一聲,“再說了,就算是真的,我又憑什麽會為了給他療傷把神農玉留下?他又不是我什麽人。”

    老頭笑了笑道:“這些老夫一概不知,老夫隻知道,神君一定會將玉留下。”

    若是擱在平時,宴星稚的反骨還真要動一動,偏要與人對著幹。

    但這次她並沒有反駁。

    說實話,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老頭,一個神神秘秘的畫麵,擱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可能同意留下神農玉,但宴星稚卻隻沉吟了片刻,就扯著脖子上的線將神農玉勾出來,拽斷繩子後,把紅絲線一圈一圈纏在玉上,而後摘下束神鈴上鈴鐺掛在上麵。金光在上麵一閃,神農玉那綠瑩瑩的光澤瞬間黯淡,變得灰撲撲的。

    宴星稚在上麵下了封印。

    她放在桌上,說道:“保管好這玉。”

    老頭道:“神君放心,這玉我會存放於此樓之中,神君若是想回來取,隻管問這樓中的人要就是。”

    宴星稚看了他一眼,對這無比珍貴的神農玉沒有絲毫的留戀,起身就拉門而出。

    不會有人知道宴星稚在這裏留下了神農玉,也不會也知道她留下玉的理由是什麽。

    宴星稚出門的時候,黎策正焦急地站在外麵等著,見她出來便麵色一喜,剛要開口,樓下就爆發巨大的聲響。

    所有人朝樓下看去,就見金玉樓的大門整個被踹飛,一人走進來,膀大腰粗身量極高,頭上頂著一對牛角,粗聲道:“是哪個不怕死地在我鬼市鬧事?!”

    此人便是鬼市之主,閆玉琨。

    有人在金玉樓鬧事時,他就接到了消息迅速趕來,並不知道鬧事的人是宴星稚,是以一進來便氣焰囂張,要拿人問罪。

    宴星稚卻眼睛一亮,徑直從樓梯翻下去,自高空過下,站在閆玉琨的麵前,“總算來了。”

    閆玉琨乍然看到她跳下來,還被驚了一下,隨後立即端起架子剛想問罪,卻見宴星稚吹一聲短促的口哨,問情便從她身後飛出,化作一柄長劍,嗡鳴作響。

    她都不給人說話的機會,握著問情便飛身而上,拿閆玉琨作為練劍的靶子似的,將這些日子看著學著的牧氏劍法用在他身上。

    閆玉琨被這強悍的劍意震得頻頻後退,壓根沒想到麵對的對手竟如此凶猛,不得已被逼出了半獸之身,用碩大的牛角去撞她。

    牧風眠站在二樓往下看,將宴星稚的一招一式都看在眼中。

    心中也不免驚歎,她實在太有戰鬥的天賦,這些招式全部都是她在與自己交手中學的,沒有任何人特意指點,學得並不完全像,甚至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東西將其中的殺招改得更加淩厲,劍法霸道,神力強大,鬼市之主壓根就不是對手。

    她手上的鈴鐺隻是輕響,說明她壓根就沒有釋放多少神力。

    若是她真的動手打起來,她不斷提升的神力加上問情,整座鬼市都可能被夷為平地,宴星稚在刻意收斂自己的力量。

    饒是如此,鬼市之主也逐漸招架不住,最後竟用牛角去接問情劍招,隨著一聲悶響,其中一個牛角被齊根削斷,宴星稚一腳踹在他的心口,結束了戰鬥。

    樓中的大堂一片狼藉,牆壁上全是劍招留下的大洞,整座樓都搖搖欲墜,很多人都趁機逃跑。

    閆玉琨飛出去老遠,半死不活地癱在地上,也不管會不會在這麽多人麵前丟人了,就算是有力氣也躺在地上裝死。

    且金玉樓經過她的一場大鬧,已經沒剩幾個人了。

    宴星稚對這個弱者對手極為失望,也倍感無趣,收了問情之後,她道:“我在此樓中存放了一個東西,待日後會回來取,若是那東西不在此處,我便鏟平整個鬼市,記住了嗎,牛角人?”

    閆玉琨裝死,不說話,沒動靜。

    宴星稚知道他在聽,又說:“我給你這鬼市幾個建議,最好給整得漂亮點,這地方擁擠又吵鬧,破舊髒亂,根本吸引不了人,最好整幾朵花,幾條魚在天上飄著,好歹景色上看得過去,是不是?”

    沒人應聲。

    宴星稚衝黎策招了招手,黎策就飛下來,趕忙開了鬼門帶她離開。

    在鬼市這麽大鬧一場,仙盟肯定會得到消息,黎策喪著臉,已經做好被罰的準備了,心說下次再也不帶這個惹禍精出來了。

    當然,這會兒誰也沒想到,宴星稚的這一場大鬧,會讓鬼市徹底改頭換麵,勢力也大換血,從一個夾在魔界荒蠻地帶生存的小地方成為六界皆知的交易之地。

    宴星稚離開之後,牧風眠在二樓的位置站了一會兒,轉頭看見不遠處站著那個被她救下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還沒有二樓的欄杆高,正從那一條條的縫裏往下看,盯著宴星稚消失的位置。

    牧風眠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有名字嗎?”

    小姑娘轉過頭,搖了搖。

    牧風眠就摘下了麵具,麵具的側麵掛著流蘇的地方,刻著兩個字:桑卿。

    他看了一眼,而後將麵具遞出,“從今往後你就叫桑卿,這個也送你。”

    紫眸小姑娘愣愣地接下來。

    他彎眸笑了一下,又道:“你記住,今夜救了你的人名叫宴星稚,來自天界,若以後你有能耐了,記得去天界找她,報答這份恩情。”

    “或者你再爭氣些,將這鬼市奪下來,成為鬼市之主,按照她方才所說改造,說不定日後她再來時,瞧見了合她心意的鬼市,也能讓她歡心。”

    桑卿抱著手中的麵具,看著麵前的人,然後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