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刹那間, 狂風卷著紅沙揚起滿地清冷月光蕩平四方,粉碎今夜的靜謐夜色。

    槐序輕抬左手臂護住臉遮擋風中猶如利刃般刮過來的細沙,她暗笑一聲, 她果然猜得沒錯。

    裴九真的血能讓餘生穀為之癲狂。

    她的血既能開啟餘生穀的迷障, 亦能解開迷障。

    裴九真一行人初入餘生穀那一日,槐序便已經發現了他們,她悄悄跟上裴九真這一行人, 偶然發現餘生穀竟會吞噬裴九真的血, 也就是在裴九真的血被餘生穀吞噬的那一夜起,餘生穀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雖然乍看之下,餘生穀一切如常,並沒有變化, 但她知道在這其中必然有什麽東西悄悄起了變化。

    果不其然,從第二日開始他們便開始重複在原地打轉, 卻怎麽也轉不出去。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裴九真在石塊上被劃傷手指後發生的, 所以她大膽猜測, 或許是裴九真的開啟了餘生穀的迷障,那麽他們想要逃離,或許也可以從裴九真身上下手。

    所以今日當裴九真吐血那一刻, 看見裴九真的血又一次被餘生穀所吞噬後她便下定決心, 今夜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逃離這個鬼地方。

    裴九真眼睜睜看見槐序的神情從茫然到欣喜, 而她和程月知的身體則開始快速下墜,被身後漩渦巨大的吸引力所裹挾著墜落不可見底的金色深淵, 而她的血卻隨著揚揚而上的狂風飄上去,與漩渦中的金色光芒相融。

    眼角餘光, 裴九真看見雲若穀他們急急追來。

    她二哥哥裴少禹那一張鋪滿驚恐與不安的臉正在疾速向她逼近, 就連叢音也是如此。

    可他們之間的距離何其遙遠, 而她與深淵之間的距離又是何其之近,近到隻要她稍微伸伸手就能碰到深淵。

    往上的遙遠是她生的希望,往後的近在咫尺卻是她即將迎來的宿命。

    裴九真絕望地想著今日她或許是要葬送在這裏了。

    此處漩渦引力強大到她根本無法使用靈力,更別提自救。

    這一次她不是死在邱景之手上,竟是死在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無名小卒手上麽?

    瞬息過去,她看見那個宛如檻外縹緲仙人的素白身影飛身掠過一眾慌亂身影,搶步至深淵口頭也不回地一躍而下,追她而來。

    隻見雲若穀一頭烏發在漩渦中染上流金,整個人都在散發柔和金光。他覷準裴九真朝她伸出手,鳳眸之下似有流光在閃爍,像空穀中的一盞琉璃燈,一旦現身便能將她的所有心智捕獲。

    裴九真鬼使神差地朝他伸出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夠雲若穀的手,可旋風卻一湧而上卷著她又往深處降了幾尺。

    裴九真在漩渦的強攻之下,神智已經開始模糊,目光亦漸漸開始模糊。

    雲若穀再一次捏訣俯衝而下,他咬緊牙關:“九九!”

    裴九真逐漸丟失的意識是被雲若穀這一聲近乎崩潰的“九九”強行拉回體內的。

    裴九真猛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雲若穀乍喜的雙眼。

    不知為什麽,她對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隱隱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似曾相識之感。

    除了祭酒嶺,她似乎還在哪裏見過雲若穀。

    裴九真兀自出神之際,雲若穀又是一個向下的疾衝,堪堪握住裴九真的手腕。

    握住裴九真手腕的一瞬間,雲若穀驟然鬆了一口,一直惴惴不安的心也終於在此刻落地。

    方才在山穀他僅僅隻是眯了一會兒眼睛,沒想到再醒來時卻發現裴九真不在身邊,緊接著便是狂風掃來,驚醒了所有人。

    他們這才發現原來失蹤的不僅僅是裴九真,還有程月知。

    當那一陣風奇襲而來的一顆雲若穀便已經猜到事情不妙,他一路追著風趕到此處,結果卻看見狂風卷著受傷的裴九真重重跌下巨大的深淵。

    他來不及思考,也沒有時間思考對策,幾乎是出於本能地衝向深淵,衝向那個眼裏滿是驚恐與害怕,卻還極力守護她作為青龍一族公主的體麵,不露半分怯懦的裴九真。

    雲若穀抿緊唇線,用力拽著裴九真的手往他懷裏帶,裴九真整個人就這麽被雲若穀從漩渦中拽出來跌入他懷裏。

    任憑周圍的旋風如何肆虐侵擾,雲若穀都緊緊把裴九真護在懷裏,不讓她再受半點風雨。

    在他懷裏,裴九真惶恐不安的心漸漸開始回落,耳邊隻剩下他衣袍獵獵的聲響。

    再一抬眼,裴九真看見邱景之也跳下了深淵就近抓住已經陷入昏迷的程月知。在他之後,深淵之上,她仿佛看見月光中那抹紅點跳了一跳,徹底脫離明月的掌控。

    頃刻間,紅點漲大如網鋪天蓋地兜住夜空,旋即紅網化而為沙,紅沙如滂沱大雨般傾瀉而下,迅速封住深淵入口。

    裴少禹,叢音還有他們身後那些侍衛趕過來時,深淵已經被完全封上。

    一連急急現身的離野也被隔離在紅沙之外。

    裴九真依偎在雲若穀懷裏,昏沉道:“為什麽?為什麽要跳下深淵來救……哦,不對,為什麽要跳下來陪我。”

    且不說這深淵深不見底,她和雲若穀已經往下墜了有大半個時辰卻還是不見底,即便這深淵有底,在不知道深淵的具體情況時雲若穀便貿貿然跳下來,豈非陪她送死。

    裴九真窩在他懷裏,抬頭看向雲若穀。

    周圍狂風早已吹亂他的發,就連他的眼睛也被周圍獵獵而起的大風吹得隻能艱難撐起眼皮盯著她。

    雲若穀的聲音如春風似夏雨,透著令人心安的力量:“我不知道。”

    這一切他根本來不及想,保護她,跟著她跳下來幾乎已經是他的本能,根本也不需要他來想。

    這是連他自己都陌生的一種本能。

    裴九真扯了扯嘴角,已經笑不出來。

    她的靈力也好,體力也好,都已經被深淵裏的不知名力量消耗殆盡。

    裴九真眼皮輕抬,忽然見到雲若穀身後有一圈無臉人皮在跳舞,一如那夜她所見到那樣。

    那一夜的一切果然不是她的幻覺,更不是她的夢。

    這一切似乎都是為她而來的。

    裴九真微微仰起頭看向上方的邱景之和程月知。

    程月知仍在昏迷中,邱景之拉著她的手也跟著她一前一後地墜落,盡管勉強,邱景之仍皺著眉頭咬牙堅持。

    裴九真的眼皮重重垂下,她亦陷入昏迷之中。

    雲若穀摟著她,輕聲喚她:“九九。”

    在最上方的邱景之低眉下視,卻見裴九真窩在雲若穀懷裏,而雲若穀緊緊抱著裴九真,幾乎是整個身體來替裴九真阻擋狂風侵襲。

    不知為什麽,眼見此情此景,他心裏竟然升起一絲妒火。

    即便雲若穀是看在他的麵子上不要命地護住裴九真,他也嫉妒。

    原本應該是他護著裴九真,原本此刻裴九真應該在他懷裏,原本那裏應該是他的位置,奈何他技不如人,遲了雲若穀一步,最後便隻能先救下程月知。

    ***

    裴九真醒來後第一眼看見的是滿目人山人海,耳邊聽見的則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她剛回過神,整個人就被從四麵八方湧過來的人群擠得連下腳之處都沒有,隻能搖搖晃晃地在人群中勉強站穩身子。

    裴九真這才發現此刻的她正身處一條熱熱鬧鬧的街道,她前後左右全都是人。這些人自覺圍住街道兩側,卻把街道中間的位置留了出來。不一會兒,許多身穿盔甲的將士整齊劃一地從街道盡頭的王城裏走出來,將他們這些看熱鬧的人全都攔在街道兩側,不允許他們再往前進半步。

    裴九真茫然看著這些人,任由這些人推著她時而往前,時而往後,時而往左,時而又往右。

    這兒到底是哪兒?

    她死了嗎?

    雲若穀呢,他又在哪兒?

    “姑娘,姑娘!”

    裴九真兀自怔仲之際,身後忽然有一雙白白軟軟的小手急急忙忙拉住她,不讓被她人潮衝走。

    裴九真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在人群中急急拉住她的小姑娘,脫口而出:“以秋,我在這兒,你跟上我,別丟了。”

    此言一出,裴九真整個人如遭雷擊。

    這不是她的聲音,而眼前這位小姑娘她也不認識,可為什麽,為什麽她會知道她名字,而且從她們說話的語氣來看,她們似乎交情匪淺。

    下一刻,那位被裴九真喚作以秋的姑娘終於撥開層層疊疊的肉牆,艱難擠到她跟前。

    以秋捂著心口,緩了緩七上八下的心埋怨道:“姑娘,現在是誰走丟了,倒還讓我跟上你。”

    裴九真下意識想問問這位以秋姑娘這兒是哪兒,可她一開口,嘴裏蹦出來的話卻與她腦子裏想的南轅北轍。

    這似乎不是她裴九真的身體。

    裴九真的這副軀體聳了聳肩,吐舌撒嬌:“哎呀,以秋你好囉嗦呀!”

    裴九真拉著以秋的手頭也不回地撥開人群,擠到了人群最前邊,像是生怕錯過了什麽重要的場麵。

    以秋嘖嘖其聲:“姑娘!你可收斂些吧,一會兒王君必然會出來,跑不了的!”

    裴九真納悶,這王君又是哪位?

    不對,比起王君,她現在更想弄清楚她在哪兒,她是誰,而雲若穀他們現下又在何處。

    隻可惜裴九真雖然擁有這副軀體,但卻無法控製她。

    裴九真似乎是進入了別人的身體,而這軀體的主人卻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已經闖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神魂。

    裴九真:“以秋,我知道。今日是幽帝成人禮,他要去太廟祭祖告慰祖宗,必然要經過這條路。”

    以秋捂嘴笑了笑,故意揶揄她:“知道你還跑這麽急?怎麽,姑娘人還沒嫁過去,心已經飛過去了,是也不是?”

    嫁過去?她要嫁給誰?

    裴九真朝以秋努了努嘴,似是不滿意以秋的說法,她嬌嗔道:“我沒有,你別胡說。”

    但她這句話輕飄飄的,語氣也是曖昧不明的,根本不像是認真辯駁以秋的說法,反倒有幾分承認的意思。

    以秋托腮,上上下下打量裴九真,而後故作思索狀:“是麽?那今日姑娘為何起了個大早,單是梳妝打扮就花了大半個時辰,更別說挑衣裳了。”

    裴九真被以秋戳中心事,難為情地跳起來捂住以秋的嘴:“閉嘴,別說了。”

    以秋隻是笑,不躲也不掙紮。

    二人說說笑笑,人群中忽然炸開一聲歡呼,緊接著就是如海浪般拍過來的巨大歡呼聲淹沒了他們。

    裴九真抬頭朝引發這一輪騷動源頭看過去。

    少年人劍眉星目,鬢若刀裁,他挺直背脊跨坐於馬背上,臉上掛著不走心的笑,目光隻盯著遠處,絲毫不往兩側偏一眼。

    裴九真詫然,她盯著這人熟悉的臉,久久無法言語。

    邱景之!

    這兒到底是哪?為什麽轉換了身份地位之後,她竟還逃不開和邱景之的婚約?

    作者有話說:

    裴九真:蚌埠住了,我想打人。

    【高亮】和九九有婚約的另有其人,你們介麽聰明,一定猜得到!

    今天初五,小夥伴們一起迎財神啦~

    祝大家財源廣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