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雲若穀轉身揀了個靠街的茶座坐下,不疾不徐道:“怎麽,世上也有能讓你裴九真怕的東西?”

    百年前她可還敢獨自出走祭酒嶺,大放厥詞要踏遍三界找到五彩明珠,那會兒她都不曉得世界可怕,如今區區一個幻境卻嚇住了她?

    裴九真笑,索性往後一靠,直接坐在欄杆前的長椅上:“怕?不如你教教我這個字怎麽寫?”

    雲若穀眼眸低垂,自飲一杯清茶,啞然失笑。

    裴九真確實不怕。

    這點東西還唬不住她。

    雖然她沒什麽本事,但她有一堆救命的法器,那都是她大哥哥,二哥哥,還有父君母妃遍尋九州尋來給她保命用的,單說幾日前二哥哥給的五彩蠶絲手環,那東西甩出去就是天然的保護網,且能護她個一朝半日的,屆時雲若穀也早把這地方收拾幹淨了,何至於輪到她來擔心。

    她不過是不喜歡被動等著別人來找罷了。

    裴九真雙手托著兩腮,百無聊賴道:“你方才是在笑我罷?覺得我沒本事還敢大言不慚?”

    雲若穀沉著眼,等她把話說完。

    裴九真玩著手上的五彩蠶絲手環,漫不經心:“我是沒本事,不過你們有啊,所以……我有什麽好怕的?”

    不知為什麽,裴九真一句看似不經意,也不走心的話卻讓雲若穀聽得心一揪。

    這千萬年來,宇宙洪荒變化萬千,曾幾次陷入絕境,難以為繼,若非上古神族拚死相護,這婆娑世界隻怕早已崩裂,何談生靈,何談萬千世界。

    也因此,上古神族相繼隕落,到如今便隻剩下三大神族,其中青龍與應龍一族論實力,論身份皆不相上下,隻那九鳳玄鳥一族略顯遜色,但比之旁的世家大族卻也已經是隻能讓人望其項背的存在。

    而這還是在三大神族皆已失去神性的情況下。

    裴九真作為青龍族唯一的小公主,自然是被整個青龍族,以及神族寄予厚望的。

    更何況當初九真出世之時,沉寂千萬年的東海海底為之一震,緊接著便是三界法器榜榜首的幽穀劍氣如山洪一般蕩過三界,萬萬生靈皆為之一顫。

    便是在那時,九州大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青龍一族的王後剛誕下一位公主。

    而這位公主竟與上古神器有感應,顯然必定來頭不小,將來定然是個聰敏靈巧,甚至有可能是改變三界的天選之女。

    但後來發生的一切卻與眾人所期盼的背道而馳。

    眾人慢慢發現青龍族這位公主原是個繡花枕頭,空有一身的氣派和背景,長到四百歲了,卻連最簡單的內功心法都沒學明白,還不如青龍族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

    裴九真從小是長在所有世家大族的期盼中的,她任何一點動靜都會引起眾人的關注。

    隻因她生來就與旁人不同。

    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當她無法像其他人一樣正常修煉,眾人對她的失望有多大,可想而知。於她而言,一開始便生在所有人的巨大的期待中,可結果卻長在所有人的失望中,她內心的煎熬亦可想而知。

    世人隻當她天生愚笨,占盡一切先天優勢卻連最簡單的東西都學不會,可卻無人知道她其實從一出生起便是個靈脈有損的孩子。

    修行之路於她而言難比登天。

    有時候她也忍不住會想,為什麽偏偏是她?

    為什麽東海和幽穀劍偏偏在她出生那一日鬧出那樣大的動靜,將她架上高台,迫使她承受她能力範圍之外的期許。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仿佛從那張粉嫩軟白的小臉上瞧出了一星半點的落寞。

    那是與她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的東西,是本不該屬於她的東西。他甚至有一種本能的衝動,想替她把這些愁思統統撕碎。

    雲若穀正色道:“你還小,一切都還是未知數。”

    裴九真淺淺一笑,聲音帶著刻意的甜:“還小麽?”

    青龍族的孩子像她這麽大的時候,哪個不是已經擇定法器開始修習,或是走靈修之路,或是走劍修之路,又或是走醫修之路,再或是走音修之路。

    隻她,登高跌重,至今也沒能堂堂正正站起來。

    雲若穀看向她,正想說點什麽。

    裴九真忽然也看向他:“噢,不對,和你比起來,我是挺小的。今次便有勞若穀哥哥護著我了。”

    若穀哥哥。

    她有多久沒這麽叫過雲若穀了,以致這四個字從她嘴裏跳出來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這四個字,連帶著她的聲音都陌生得可怕。

    雲若穀淡淡“恩”了一聲,沒再繼續說話。

    他知道裴九真有多麽清楚她身上肩負著眾人對她的期待,而她從小有又是多麽用功的一個人,可無論她怎麽努力,即便她拚了小半條命去修煉,仍舊是連旁人為她預設的底線也達不到。

    正因為清楚她內心的煎熬,所以出走九州這百年,他也遍尋靈芝仙草,想助她修煉,可收獲甚微。

    須臾間天色驟變,狂風乍起,天地之間迅速被濃濃的陰鬱之色掩蓋,酒肆外頭懸掛著的幌子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像柔軟又無助的蘆葦無序地向四麵八方翻飛而去。

    雲若穀搶步上前,牽起裴九真的手把她藏到身後護起來。

    隻一眨眼的功夫,天光驟亮,狂風乍隱,一切皆在頃刻間回歸平靜,街市上的人仿若無事發生一般,神色平靜地穿過街巷,各忙各的。

    裴九真望著這些人,不覺傻了眼,仿佛適才發生的一切都隻是他們二人的幻覺,而底下街市上的這些人都是活在風暴之外的看客。

    裴九真盯著樓底下那些人,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這些人看上去怎麽那麽像傀儡?

    無知無覺,沒有意識。

    裴九真從雲若穀背後走出來:“這兒可真是處處透著古怪。”

    雲若穀望著灰白的天,聲線惰怠:“走罷,去救人。”

    裴九真不解:“救人?”

    救誰?

    雲若穀:“你的小尾巴。”

    這讓裴九真更加不理解了。

    她哪來的小尾巴?

    何況此刻他們還身處幻境,人生地不熟的。又或者難不成她在這兒有熟人?可是怎地她自己卻不知?

    不等裴九真深思,雲若穀已經撕裂幻境空間牽起裴九真的手腕直抵城主的王宮。

    等裴九真反應過來,她已經身處王城。

    大紅燈籠高掛城中每一個角落,囍字亦貼滿王城的每一扇窗戶,這裏處處都顯示出王城主人的大婚之喜。

    裴九真粗粗掃了一眼王城之後便問雲若穀:“我們到底要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