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合謀

    天際蔚藍, 一輪紅日遙遙掛著,光線透過花窗,在少女的身影上描摹出朦朧的光暈。

    雲棠坐在軟榻上,專心繡著手中的月白錦衣, 忽而看見扶桑走進來, 朝她指了指外麵, 她立刻起身將那套尚未完成的月白錦衣藏了起來, 又拿起準備好的書冊,坐在軟榻上隨意翻著。

    殿內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她撐著額頭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來, 上身一傾剛要摔到小桌上, 又被人握著腰身扣到懷中。

    她轉過身, 睜開一雙霧蒙蒙的眼睛, 趴在他的肩頭小聲咕噥:“還以為你不回來睡午覺了,我正打算先睡呢。”

    “今日忙了些,困了就睡吧,我陪你躺一會兒。”

    李琰抬手將小桌撤走, 又將這幾日才掛上的臥欞窗放了下來。

    雲棠困了喜歡直接睡在這軟榻上, 但她又不習慣休憩時有太強的日光, 所以李琰讓人在花窗裏麵裝上這臥欞窗,她想睡覺直接拉下來就行。

    他摟著小姑娘的腰睡在外側, 知道她真的怕熱,也沒有抱得很緊。

    雲棠本來隻是裝裝樣子,結果在他懷中躺了一會兒,當真困得睡著了, 再醒來時, 他已經去文華殿議事了。

    前日北黎使者進京, 今日早朝都是在議論關於新盟約的問題,此事事關未來兩國的關係,李琰身為儲君,自然脫不開身。

    雲棠知道他每日回來也隻是陪她小憩不到半刻,等她睡下又會悄無聲息地離開。

    不過他忙著也正好,前日她選中一匹月白的錦緞,這兩日正在學著做衣裳,生怕叫他提前發現沒了驚喜。

    但是……

    雲棠透過花窗,看了看湛藍的天邊掛著那輪紅日,正是陽光最烈的時候,窗外的綠葉都被曬得有些沒精打采。

    雲棠放下手中的衣裳,朝著暮辛喚道:“暮辛,去廚房看看我吩咐做的綠豆糕和綠豆湯有沒有冰好,若是冰好了,就差人……算了,讓他們裝好送過來,我去送給殿下。”

    其實還沒到盛夏天裏,不過在太陽最烈的時候出去走這一趟,並不是很舒服。

    雲棠盡量走在陰涼處,守在文華殿外的侍衛見到是側妃,一邊著人去通稟,一邊引著雲棠走進去——他們事先聽過吩咐,若是側妃前來不許阻攔。

    雲棠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議事的正殿,還沒走進去,便聽見裏麵有大嗓門的武官朗聲笑道:“聽聞那北黎王女對殿下芳心暗許,此次執意跟著使者前來,隻為見殿下一麵。臣昨日還瞧見那王女一麵,那容貌當真不輸京都美人……”

    話還沒說完,有眼尖的透過窗戶看見正在走過來的側妃,立刻用手肘撞了一下那武官。

    武官一臉莫名地看向同僚:“你撞我作甚?你昨日不也瞧見了,那王女確實生得好看……”

    同僚被他氣得要死,近乎咬牙地小聲提醒他;“你能不能有點眼色?你看看殿下的臉色。”

    武官被他一提醒,這才抬頭瞅了一眼太子的神情,偏這時外麵內侍又通稟道:“殿下,側妃娘娘到了。”

    武官心裏一咯噔,他看見李琰冷冰冰的神色,再想想自己剛才的話怕是被側妃聽去了,如今誰人不知太子和側妃感情甚篤,他倒好,在這裏陳述北黎王女對太子的戀慕之情。

    他深深地低下頭,再不敢亂說話。

    那邊雲棠已經緩步走進來,她思及殿內有人議事,所以準備的綠豆湯很多,一人分去一碗,還剩下許多。

    她親手端著一碗綠豆湯遞給李琰,接著端出來獨屬於他那一份的綠豆糕:“這是妾身親自配的料,殿下嚐嚐合不合口味?”

    她甚少在李琰麵前自稱妾身,但如今在人前她多少會顧及一些。

    小姑娘軟語溫言,笑容柔和,也不知有沒有把那莽撞武官的話聽進去。

    李琰接過那一碗綠豆湯,又牽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側,那些議事的官員和幕僚見此,以最快的速度喝完手中的綠豆湯——也不是他們貪嘴,屬實是這冰過的綠豆湯十分解熱,不喝完實在可惜。

    一行人喝完綠豆湯,恭敬起身去了偏殿。

    他們走得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雲棠又聽見那大嗓門的武官在外麵揚聲道:“果然還是我們大楚的女子最為溫柔體貼,我回去也要買些綠豆糕來嚐嚐。”

    這話也不知是在挽回剛剛的失言,還是饞那份獨屬於太子的綠豆糕。

    雲棠囅然一笑,她纖纖玉手撐著下頜,將那碗綠豆糕往前推了推,慢悠悠地道:“妾近來聽過不少關於這北黎王女的消息,她未見殿下一麵已經芳心暗許,若是殿下也有意……”

    “不許胡說。”

    李琰截斷她的話,少女嫣然笑顏,他竟一時分不出她是在說氣話,還是在說真話,畢竟成婚前她好幾次提及讓他娶妻納妾,好似這些事情與她無關,更不會影響她的情緒。

    “妾怎麽胡說了,殿下還未見過那北黎王女,怎知無意,說不得今夜一見,方覺得見之甚晚、唔。”

    話被人堵在口中說不出來,雲棠咬了一下他的唇,又將他推開:“登徒子。”

    李琰握著她的腰將她抱到腿上坐著,又在她臉頰上偷香一次,理直氣壯:“我是你夫君,如何不能親你?”

    雲棠見推不開他,索性作罷,她將那碗還沒喝完的綠豆糕端給李琰:“殿下快些喝,喝完我還要回去呢,我可不敢耽擱殿下議事。”

    李琰端過那碗綠豆湯,喝了一半,他捏著小姑娘的下巴,咬住她的唇,微甜冰涼的綠豆湯在唇齒間蔓延開來,些許在薄唇間溢出,又被人抹去。

    一碗綠豆湯費了好些時間才喝完,雲棠被他纏得都不記得剛剛計較的事了,捶著他的肩膀罵了一句:“流氓。”

    小姑娘的力道輕得不像話,他握住那纖細白皙的手指,五指扣緊,在她耳邊道:“棠棠,我隻有你。”

    雲棠輕呸他一聲:“欺負完人又來哄,殿下當真有閑心得很,不過妾還有許多事情,可沒有時間陪殿下耗著。”

    雲棠推開他起身整理好衣飾,衣襟上有些暈染的痕跡,好在不仔細瞧看不出來。

    直到日暮西沉,雲棠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她將那身月白外袍藏起來,轉身看見扶桑抱著幾件衣裳走過來。

    今日宮中設宴款待北黎使者,這是扶桑挑出來的衣裳。

    雲棠看著那些衣飾,之前那武官的話莫名又鑽進她的耳朵裏,她挑挑選選,最終挑中一套藍色的彩繡曳地長裙。

    “我記得殿下也有一套藍色的錦袍,取出來待會兒讓殿下換上。”

    “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歡那套外袍的紋樣……”

    扶桑話還沒說完,李琰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夫人選的,我都喜歡。”

    雲棠沒理他,她先去屏風後麵將那一套衣飾換上,出來時李琰也換上了那套淺藍色的外袍。

    他一向著深色衣飾,如今這藍色衣袍襯得他更加英俊挺拔,雲棠看了看他頭頂有些素色的銀冠,轉身挑出一頂嵌著藍寶石的發冠,將那頂素色的銀冠換了下來。

    等到二人踏入宣德殿,眾人便發現今日的太子殿下衣著甚為華麗,連頭上戴著的發冠都鑲嵌著藍寶石,與往日穿衣風格非常不同,但太子生得俊美,如此打扮顯得更加氣度不凡,再看看他身側同樣身著藍色長裙的側妃,姿色天然,般般入畫。

    這二人仿若一對玉人站在他們麵前,成婚不過三月,氣勢神態竟越來越相似,太子神色趨於柔和,側妃則越來越有太子那種冷冽衿貴的氣度。

    不過,聽聞那位北黎王女鍾情於太子殿下,也不知今日會如何……

    眾人心中猜測紛紜,也抱著些看戲的心態,畢竟他們也想看看太子這獨寵一人能做到幾時?

    美色當前,他當真不動心嗎?

    雲棠偶爾也能聽見幾句關於北黎王女的議論,當宴席開始,那種若有若無的議論聲才漸漸變小,她也很快見到那位傳聞中的北黎王女——辛月郡主。

    姬辛月著一身紫色衣飾,她的麵容豔麗又帶著些許英氣,頗有一種異樣的美感,眸光流轉間似乎還帶著鋒銳的光芒。

    她低身對帝王行禮,不卑不亢,落座時目光直直看向李琰的方向,眼中的愛慕之情不加掩飾。

    這種絲毫不加掩飾的情愫更增添了眾人的談資。

    雲棠對上那雙鋒銳的雙眸,她神色淡然,讓人看不出喜怒,隻是心裏有些異樣的不適感,她覺得仿佛有人正在窺伺她的領地,她不知自己該不該攔,因為她不確信這片領地是否隻獨屬於她一人。

    她不由側身看向李琰,李琰朝她輕輕一笑,在食案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給她碗中添了些菜:“不需在意,先吃飯。”

    但姬辛月的目光一直沒有移開,隻是一直沒有動作,似乎隻這般靜靜看著就足矣。

    直到宴席將近,眾人正以為今夜不會有事發生,忽見姬辛月端著一杯酒,款款起身。

    她走到李琰麵前,聲音輕柔道:“辛月在北黎常聽聞大楚太子俊勇非凡,今日一見殿下才知傳言不虛,辛月有幸得見殿下,不知殿下是否願意與辛月飲上一杯酒?”

    她盈盈笑著,眼中似乎含著脈脈情意。

    李琰卻沒有抬眼看她一次,他一邊給雲棠夾菜,一邊漫不經心道:“孤今日不飲酒。”

    姬辛月握著酒杯的手一僵,李琰當真是一點顏麵也沒給她,如此直白地拒絕她。

    她看向坐在他身側的少女,還沒來得及細看,一道淩厲的目光直射而來,這是警告。

    雲棠輕輕扯了扯李琰的衣袖,讓他不要如此直白拒絕姬辛月,北黎的使者已經表露不滿了。

    正在此時李珩站了起來,他端著一杯酒朝著姬辛月笑道:“今日我皇兄身體不適,不如我代皇兄飲下這一杯,還望郡主不要介意。”

    姬辛月柔柔一笑:“實是我思慮不周,多謝三皇子。”她掩唇將一杯酒飲盡,離開時腰間的香囊散溢出些許清幽的香味,她站了多久,這香味就在席位上蔓延了多久。

    李珩主動解圍,皇帝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讚賞之意。

    李珩笑著握緊酒杯坐下,他偶爾會朝李琰的席位看上一眼,不知在想什麽。

    一刻鍾後,李琰突然握緊雲棠的手,雲棠被他一驚,她朝李琰看去,她在他眼中看到些許熟悉的異樣。

    李琰覺得不對,他的頭疾無論如何也不該在此時發作,但他的頭痛來得又急又快,不及他出聲,雲棠已經扶著他起身:“殿下裝作不舒服的樣子,我扶你去側殿。”

    李琰將半個身子虛靠在雲棠身上,他看起來甚為虛弱,眾人真以為他今日身體不適,看著雲棠將人扶下去還有些恍惚——所以這不是故意拒絕辛月郡主,是當真不適到不能飲酒?

    雲棠扶著李琰起身時,有兩道目光同時望過去,姬辛月隻是瞥了一眼,她將腰間的香囊取下,塞進袖子中。

    而李琰望著兄長虛弱的模樣,眼中露出些許激動,他等到兩人走遠,借口透風也走了出去。

    雲棠扶著李琰一路進了側殿,孟謙知曉情形不對,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進去。

    “殿下,俞太醫給的藥呢?”雲棠急急問著,她摸進李琰的袖中,剛剛摸到藥瓶,李琰驟然倒下,他撞到一旁的花瓶,花瓶墜地而碎,聲響極大。

    李琰沒想過這次頭疾發作會如此迅猛,理智潰散,幻境驟起,疼痛如潮水席卷而來,他看不清雲棠的樣子,一切像是到了他忍耐的極限。

    他摸到摔碎的花瓶瓷片,鋒利的一端刺進掌心中,他有一瞬間生出將這瓷片刺進手腕的想法。

    還沒等他動作,一顆藥丸被塞進他口中,女子柔軟的肌膚貼在他的唇邊,鮮血浸染他的唇畔,苦澀的藥丸伴隨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唇齒間逸散,一個冰涼的懷抱將他緊緊抱住,雲棠在他耳畔不停呼喚他的名字,慢慢將他的神智拉攏回來。

    而另一邊,李珩身邊的內侍著急忙慌地衝進宣德殿,低聲對汪總管稟報了什麽,汪湛又將那些話傳給了皇帝。

    “陛下,三殿下說,他剛剛聽見太子前去的側殿傳來很大的聲響,先前太子神色不對,請來的禦醫卻被太子身邊的內侍孟謙攔在門外,甚至不允許三殿下進去探望,三殿下怕出事,想請陛下前去看一看。”

    皇帝聞言不動神色,如今北黎使者在場,他不能讓那些人看出不妥。

    但皇帝甚少見到太子虛弱到需要讓人攙扶的地步,如今李珩這麽說,皇帝不免覺得奇怪,好在宴席將近,皇帝便提前散了這場宴席,和皇後一同朝著那處偏殿而去。

    尚未走近,便聽見李珩言辭疾厲道:“若是皇兄有什麽事,你擔當得起嗎!你還不讓開,快讓太醫進去看看。”

    “殿下吩咐不讓任何人進去,況且側妃在裏麵,不會出事。”

    李珩還要說什麽,皇帝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無事,那便開門讓人看看。”

    孟謙看見皇帝過來,心裏一咯噔,他不確信裏麵是什麽狀況,但也知道攔不住了,正要再試圖拖延一會兒,便聽見殿內有人朗聲道:“孟謙,退下!”

    是李琰的聲音。

    李珩心裏一沉,他聽得出李琰聲音中沒有任何異樣。

    那扇緊閉的殿內被打開,皇帝和皇後走在最前麵,最先看到那一地的花瓶碎片,碎瓷片上還沾著些許血跡,李琰正站在一旁,雲棠縮在他身後,眼眶濕著,像是剛剛哭過。

    皇後看著這糟糕的場麵,眸光微訝:“這是怎麽了?你們誰受傷了?”

    雲棠忍著淚意,她從李琰身後走出來,聲音微啞道:“都是妾身不懂事,不該與殿下生氣,竟然還驚動了陛下和皇後,妾身有罪。”

    她這麽一說,不需要更多解釋,皇帝和皇後已經能聯想到一些事情。

    大抵是她因為姬辛月的事吃醋妒忌,這才砸碎花瓶,還不甚弄傷了自己。

    人家小夫妻鬧矛盾都鬧成這個樣子了,自不好讓人進來一看。

    皇帝沒想到隻是這麽一樁小事,又見李琰神色正常,想著他剛剛裝出虛弱,怕是為了來哄他的小娘子,一時間覺得李珩太過小題大做,又覺得這個雲家小娘子脾氣實在太大了些。

    “太子寵你可以,但你不能恃寵生驕,沒了分寸,知道嗎?”皇帝警告道。

    雲棠趕忙頷首:“妾身謹記,再不敢忘。”說著聲音又帶上哭腔,似乎是被皇帝嚇到了。

    李琰上前一步,將雲棠拉到他身後。

    皇帝看他護妻的動作,他也不好管這小夫妻的事,警告一句也就罷了。

    皇後吩咐太醫進來給雲棠包紮,也跟著皇帝一道離開。

    李珩走在最後麵,李琰冷冽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閃過寒芒。

    李珩當作不知,笑道:“皇兄無事就好,也是我擔心過頭了,抱歉。”他說完轉身離開,夜色掩蓋住他眼中的陰鷙與不甘。

    直到離開這處偏殿,他才握緊雙拳,恨恨朝一旁的柱子砸去:“竟讓他躲過去了,既然如此,那便直接將事情傳出去,我看他到時候怎麽向父皇解釋。”

    “殿下,這樣恐會讓陛下和皇後娘娘察覺……”內侍在一旁提醒。

    “誰說我要自己將消息傳出去了,”李珩冷笑一聲,“這宮中可不止有我一個皇子,賢妃怕是迫不及待等著東宮出錯呢,想來這麽好的機會她不會放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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