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不甘

    是夜, 慶王府。

    內室中彌漫著濃鬱苦澀的藥味,慶王端坐在床榻前,他手中端著一碗烏黑的藥汁,拿著湯匙不緊不慢地攪了攪, 摸著碗壁覺得溫度適宜, 這才將藥碗遞了過去:“母親, 該喝藥了。”

    餘氏一直看著兒子的動作, 她的目光並不慈善,反倒充斥著怨恨與不甘,她病了許久, 如今麵色憔悴, 麵容枯槁, 說話聲音都嘶啞難聽, 一出口還是往常那些訓斥嘲諷的話。

    “ 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盛夏天裏也受不了涼氣,比我這個婦孺還要脆弱,你自己先多喝些藥吧。”

    慶王習慣母親的冷嘲熱諷, 他依舊穩穩端著藥碗:“兒子已經喝過藥了, 近來母親睡得不安穩, 喝了藥才能睡得更舒服些。”

    餘氏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她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猛地揮手將慶王手中的藥碗打落在地,手指著他訓斥道:“我很早之前便與你說過,他們父子野心勃勃,若非先帝, 你父親怎麽會死?這天下本該是你父親和你的!但你根本不聽我的話, 還去幫李慕寒攻打北黎, 自己落得一身病,你的好堂兄卻坐穩天下,他現在可還記得你這個堂弟?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蠢的兒子?!”

    餘氏說得太急,她身子本就不行了,厲聲嗬斥一番下來,止不住地咳嗽。

    慶王神色依舊平靜,他撿起落在地上的藥碗,拍了拍母親的後背幫她順氣,餘氏一把揮開他的手,他麵色依舊無波無瀾:“兒子再去熬一碗藥,母親也該顧著些自己的身子。”

    餘氏冷嘲一聲:“我這身子還有什麽可顧忌的,說不定哪天眼睛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可惜死前還要看著他們父子如何享受你父親打下來的天下,我便是死也不甘心!”

    餘氏的聲音不算小,但這院子前後能留下的人都是心腹之人,不該傳出去的話一句也不會傳出去。

    慶王不再回應餘氏的話,他端著藥碗走出去,隨意在廊下坐下,拿著扇子看著藥爐上的火。

    夜色深沉,慶王看著那處空落落的庭院,似乎看到多年前那個小小的跪在庭院中的身影。

    少時他不懂母親為何不甘心,屢屢與母親頂嘴,母親氣急了就會罰他跪在庭院中,一跪幾個時辰,母子兩個誰也不肯先服軟,關係如此僵著竟也過了十幾年。

    餘氏那樣的話他聽過千百遍了。

    當年先帝和懷恩太子跟隨聖祖帝攻取天下,天下剛剛平定的那一年,懷恩太子和先帝外出遇刺,懷恩太子為救先帝而亡。

    他的父親是懷恩太子,若是沒有那一場刺殺,現在坐在這個皇位上本該是他。

    可惜世事無常,那時他的母親剛剛懷上他,甚至沒來得及將這個消息告訴父親,卻先得知父親的死訊。

    這麽多年過去了,餘氏還是不甘心,她許多次在他耳邊說,這一切都是先帝的陰謀,是先帝野心勃勃,才苦心策劃一場刺殺,讓懷恩太子丟了性命。

    餘氏那般篤定,他也曾疑心過。

    可是無論他怎麽查,這件事都沒有任何疑點,甚至那一眾追隨聖祖帝打天下的老臣都知道,懷恩太子和先帝手足情深,戰場凶險,先帝也曾多次救過懷恩太子,若非要論恩情,他們兄弟也不知欠對方多少條性命了。

    一次意外而已,偏這一次意外,奪走懷恩太子的命,奪走餘氏皇後的美夢,令她發瘋入魔。

    她對唯一的兒子苛刻無比,她企圖在他身上看到懷恩太子的影子,企圖讓她的兒子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的一切。

    慶王想了許多,直到那一碗藥重新熬好,他再次端了進去,隻是這次他放在床頭,沒再多說什麽。

    餘氏也沒力氣再罵,她還不想死,所以還是喝下了那碗藥。

    慶王等她喝完,端著藥碗重新走了出去。

    這藥裏有助眠的藥草,餘氏很快睡了過去。

    慶王確信屋裏不會再有動靜,才緩步走回書房。

    他走進書房,輕輕轉動放在書架上的一個花瓶,書架朝著兩邊打開,他踏著木質的階梯走到下麵的密室,這裏存放著一些軍械,一個身著白色衣裙的女子正隨手抬起一個弓,弩,她一轉身,手中的弓,弩正對慶王。

    慶王身後的侍衛立刻上前擋住,那女子輕聲一笑,豔麗的眉眼向上挑了幾分,她瞥了一眼慶王平靜的神色,將弓,弩隨手丟棄在桌上:“多年不見,王爺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

    這女子的相貌與中原百姓樣貌不同,雙眸深邃,眉眼間隱隱帶著些許陰鬱,但依舊不減她的美貌。

    若有故人在,便會識得她是當今北黎王一母同胞的妹妹,曾經嫁予當今聖上的兄長,廢太子李慕循為側妃,後來李慕循謀逆,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跌落山崖而亡,甚少有人知道她被北黎王救了回去。

    但慶王知道,因為是他幫助這個女子逃了出去。

    慶王示意侍衛退開,他神色淡然地道:“多年不見,姬夫人還是在為李慕循守寡。”

    姬夢嵐麵色一僵,她已經不知多久沒有從旁人口中聽見李慕循這個名字了。

    “如今怕是也隻有你還記得殿下了。”

    “不一定,循太子的部下和前朝餘孽屢屢作亂,若非太子出麵鎮壓,百姓也沒有如今的安康之日。所以應該還有許多人記著李慕循的名字,不過隻記得是罪人。”

    姬夢嵐麵色瞬間難看起來,她咬牙道:“王爺也認為殿下是罪人嗎?成王敗寇,對錯皆由勝利者決斷。殿下沒有錯,他不過是在爭自己應得的東西!”

    慶王聽著,隻覺得這話和餘氏的口吻十分相似。

    既是成王敗寇,又何必如此不甘心?

    當年姚皇後殘害先帝子嗣,連累尚是太子的李慕循,給了李慕寒(皇帝)登基為帝的機會。

    李慕循不甘心,聯合前朝餘孽意圖謀逆,功敗垂成,怨不得誰。

    慶王不欲與她爭辯,他問道:“北黎使者今日方進京,姬夫人迫不及待尋來,不知所為何事?”

    姬夢嵐收斂怒氣,肅色言及正事:“我早已將消息傳給王爺,王爺既已知他體內有離霜,為何還不揭穿此事?一國儲君身中劇毒且沒有解藥,此事若是傳出去,他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如此一來顧若依的孩子才有機會,不是嗎?”

    慶王聽出她此行目的,他隨意挑著麵前的弓弦,不疾不徐地道:“急什麽,你不是說離霜花的毒性在加重嗎?既如此,等他自己露出馬腳,本王何必動手引人懷疑?”

    姬夢嵐受不了“等”這個字。

    當初行刺李玹和李琰的事情過後,北黎王怕她再惹出旁的事情來,也怕皇帝查到是她動的手,不準她再前去大楚,將她拘束在宮中十餘年,甚至斬除她的心腹。

    若非如此她早可以將李琰身中離霜的消息傳出去,沒有李琰這個太子,說不定大楚早被那些前朝餘孽攪得不得安寧。

    “你若再等下去,生了變數,亦或是他尋到解藥,你還如何為顧若依和她的孩子爭得機會?”姬夢嵐語氣急切,也忍不住生出困惑:“李慕晟,你難道不恨嗎?他登基初年,你為他抵禦外敵,落得一身傷,他卻在你出征之時奪走你心愛之人。你看著你的心上人為他生兒育女,你難道一點都不恨嗎?”

    姬夢嵐話音剛落,慶王手中的那根弓弦驟然斷裂,他的目光變得陰鷙。

    姬夢嵐看著他難得的失態,肆意一笑:“是我忘了,你當然恨。不然當初也不會幫我行刺,他那麽疼愛那個幼子,百般小心養著,卻因為一次踏青受驚而斷送了性命。說來那個孩子還真是脆弱,他的兄長身中劇毒都能熬過去,他不過受些驚嚇,破了些皮,最後竟因此斷送了性命,真是可笑。”

    姬夢嵐語氣嘲諷,眼中忍不住得意之色。

    李玹的死,是她這麽多年最為得意的事。

    李慕寒如此疼愛幼子,她能在李慕寒心中狠狠插上一道,是這些年最為快意的事。

    慶王看著眼前斷裂的弓弦,他的指腹不斷溢出鮮血,他像是不會疼一樣,眸色再次變得平靜:“若李琰當真尋得解藥,那便更不該動手。姬夫人若有能耐,不如自己動手更為方便。”

    “你!”姬夢嵐看他油鹽不進,眼見勸說不得,負氣離開。

    直到回到驛站,她又想起另一個人,低聲對身旁的心腹道:“安排我和三皇子見一麵。”

    這世上不乏野心之人,李慕晟不急著動手,但顧若依的那個孩子呢?

    她不信李珩對皇位沒有任何肖想之意。

    她既不能替殿下奪回這天下,那便攪得他們皇室不得安寧,讓她的王兄有毀了這大楚的機會。

    作者有話說:

    名字小貼士

    皇帝:李慕寒

    慶王:李慕晟(懷恩太子的兒子)

    廢太子(循太子):李慕循

    皇後:顧若依

    慧賢皇後:顧若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