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嚐試

    白馬慢吞吞地走在草地上, 不時低頭吃上幾口青草,原本騎著它過來的少女此刻坐在樹下閉眼小憩,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在她臉上落下變換的光影,她纖細的長睫似蝶翼一般不時顫動著, 眉心蹙著, 像是正在思索什麽煩心的事情。

    直到眼前一片光影被倏然遮住, 雲棠覺得光線變暗了許多, 她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往前看,先是看到一片熟悉的暗金衣袖,接著順著那繡金的衣襟往上看, 她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他正彎腰看著自己, 一雙眼睛似幽潭般平靜, 似乎沒人能在其中攪動波瀾。

    雲棠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低聲道:“壞東西。”

    小姑娘一開口不是問他為何在這裏,反而罵了他一句。

    李琰眸光微詫,他蹲下身子捏住雲棠的臉, 故作凶她:“說什麽?”

    雲棠被他一凶, 更覺委屈, 撥開他的手挪到旁邊,小聲嘟囔道:“你凶我, 就是壞東西。”

    她又罵了一句,自己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扭頭不肯看人了。

    李琰終於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看她臉頰氣鼓鼓的樣子, 應該是很生氣, 生氣到都會罵人了。

    他也不覺被罵得委屈, 反而生出幾分高興來,他還怕這小姑娘一直溫溫柔柔,有脾氣才是好的,有脾氣才能證明她在乎。

    不過,她在氣什麽?

    “這是怎麽了?”李琰順勢坐在她一旁,地上鋪著一層布墊,也不怕塵土染身,他伸手去握雲棠的手,感覺到她的掙紮,微微用力不準她抽回去。

    他湊過去看小姑娘氣呼呼的臉,無奈笑道:“棠棠,罵人也得讓我知道理由是不是?我剛剛忙完,想著來陪你一會兒,也不知為夫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故意說出自己很忙,果然一說完雲棠就猶疑地看了他一眼,許是看見他眼下的青色,當下也不好意思再生氣了,悶悶搖頭說“沒事”。

    這哪裏是沒事的樣子?

    李琰見她不肯主動說,大膽猜測:“難道是昨晚……”

    還沒說完,雲棠氣急敗壞地捂住他的嘴巴,聲音羞惱道:“殿下,這是在外麵。”

    看來不是了,不過他確是因為昨晚太過分,所以才趕來哄小姑娘。

    “那是因為紀家的事嗎?等查清楚工部的事情,紀將軍會向陛下提及翻案一事,到時候也會有其他人支持此事。”

    寧國公府有敵人,自然也有朋友,當年他們力量微薄,加之沒有證據,無法為寧國公府澄清此事。

    但紀北昱這些年在南境待著,看似不管京都的事情,實則一直讓人在私底下收集證據,如今韓家被清算隻是第一步,等到他們被工部的事壓得喘不過氣來,寧國公府的舊案才會成為壓死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雲棠自然也明白這些道理,她又搖了搖頭,盡量讓語調明快些:“我真的沒事,隻是做了一場小小的噩夢,剛剛有些不清醒才會那樣。”

    小姑娘打定主意不肯說真話,李琰又試著問了幾下,沒問出來。

    他知道她心中鬱結的事必定與自己有關,他不想放任小姑娘一個人去鑽牛角尖,思索間他看到在一旁悠悠吃草的白馬,心念一動。

    “既然來了這裏,自然不能辜負這片風景,我帶你騎馬。”

    雲棠有些提不起勁,她不想動,奈何李琰根本不聽她的話,把她抱到馬背上,翻身坐在她身後,拽著韁繩一夾馬腹,白馬很快跑起來。

    一開始的速度還不算快,漸漸得,白馬越跑越快,雲棠隻覺兩側的風景在急速後退,這馬如同瘋了一般往前跑,她從來沒有嚐試過讓馬跑得這麽快,她有些害怕,拽著李琰的袖子,側身對他道:“殿下,慢、慢點。”

    說著,白馬竟跑得又快了些。

    雲棠實在受不住這樣的速度了,好幾次說讓李琰停下來,李琰像是聽不見她的話似的,自顧自得跑著,害怕和委屈之下,她莫名就濕了眼眶,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卻賭氣不肯求他了。

    這時,白馬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慢悠悠地停在林子裏。

    雲棠擦幹眼淚,踩著腳蹬直接下馬,頭也不回地要走。

    李琰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她用力打了幾下李琰的手臂,語氣惱怒:“放開我,我不要和你騎一匹馬了。”

    他不放人,雲棠氣得胡亂打他,他也不還手,任由她發泄著,直到似乎打得沒了力氣,小姑娘氣衝衝地看向他,眼中冒火,控訴道:“你故意的。”

    她已經快被他氣死了,也不再敬稱什麽殿下了。

    李琰指腹輕輕抹過她臉上的淚痕,低聲道歉:“我錯了,不過可以告訴我為什麽不開心嗎?”

    雲棠氣得推開他的手,又委屈又生氣,眼眶不由又濕了起來:“哪有人這樣的?我都說了沒事,你還非要逼我說。”

    “是我不對,”李琰抹去她眼角的淚,見她如此委屈落淚,也意識到自己衝動了,“我有些笨,不知道該怎麽哄你說出來,你若還生氣咬我可行?”

    從小被讚天資聰穎的太子殿下此刻說著自己笨,還把手臂送到雲棠麵前,雲棠看著他肌理緊實的小臂,又氣又好笑:“我才不要。”

    “那你看看咬哪裏出氣?我絕不反抗。”

    他攤開雙臂,像是任人宰割的魚肉,等著他的小姑娘去處理他。

    雲棠一時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她緩了一會兒,知李琰非要問出個所以然,她垂下長睫輕聲道:“我知道平州的事了。”

    李琰立刻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他沒有急著回話。

    雲棠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說出心裏的想法:“殿下是在那時發現我能緩解您的頭疾,對嗎?所以後來您才會在梅苑救下我,您才會容忍我的靠近,如果我不主動,您是不是也會……”

    雲棠說著一頓,她低垂著頭,像是被雨水淋濕的小貓,無措又茫然:“其實當初在側殿看見您頭疾發作,我已經猜到一些因由了,我也知道我不該生氣,畢竟是我欠著您的恩情,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法,我覺得心中堵得慌,好像我和殿下之間關係的維係隻是……利用。”

    她利用他的身份庇護自己,而他利用她來緩解頭疾。

    這樣的關係沒有什麽不對,她甚至應該慶幸她可以緩解他的頭疾,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卻是另一回事。

    她拚命告訴自己應該理智,情感卻不受控製地肆虐,她像是被困在一個黑洞裏,任由她怎麽想辦法也走不出去,心情煩躁到以至於看見他會忍不住去罵他。

    “我才是那個壞東西,越來越貪心,越來越不知足……”

    雲棠越說越難受,她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她不該那麽想,不該那麽鑽牛角尖。

    小姑娘忍不住又哭,李琰終於明白她在糾結什麽,他捧住她的臉,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淚珠,指腹摩挲著她哭得泛紅的眼尾,心疼又無奈道:“棠棠,你不需要自責,你沒有想錯,我一開始的心思確實是利用。”

    雲棠心口一緊,她咬住下唇,揪著他衣擺的手不由收緊,卻沒有說什麽。

    “不過,那是一開始的想法。”李琰輕聲道。

    雲棠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些,她抬頭看著李琰那雙深棕色的眼眸,似乎在平靜的表象下看到一些波動。

    李琰緩聲道:“這些年每一次頭疾發作,我都是自己熬過來。我並不願意讓人看見我脆弱的一麵,像是把傷口袒露在人前,但你是第一個能觸碰且能治愈這個傷口的人。”

    “千歲宴那次,在我理智崩潰時,是你喚醒了我。後來我醉酒掩蓋情緒時,也是你這個小姑娘傻乎乎地跑到我麵前,說你想見我,說我是你遇見最溫柔善良的人……你大概不知,在我心底幹枯冰冷之時,是你在努力擁抱我,給我陽光。”

    “我想,這已經不是利用,或許該換個詞——天命注定。”

    最後一句“天命注定”猛地敲碎困住雲棠的黑洞,他在告訴她,或許一開始彼此靠近的目的並不純粹,但如今早已不能用“利用”這樣的詞來概括他們之間的關係。

    而她,或許困囿的不是一開始的利用,而是如今的關係。

    雲棠捏緊他的衣袖,她不知該如何回應李琰這一番話,就像她先前不知該如何麵對自己矛盾的情緒一樣。

    她既想往前走,又不敢往前走。

    她沒有見過從一而終,而無論是父親和韓氏的關係,還是與母親的關係,都存在著傷害和欺騙,她沒有被人愛過,以至於害怕去愛人。

    她想守住自己的心,但他偏偏要撬開她封閉的心,她不知該怎麽辦,慌亂得甚至想要躲開。

    李琰知道她在糾結,他握住雲棠的手,輕聲道:“沒關係,我也是第一次,我們可以試著靠近,試著相信,慢一點笨拙一點也不要緊。你隻要記得,你可以生氣,可以任性,可以不滿,可以向我發泄所有的負麵情緒,同樣也可以與我分享快樂,你不必時時謹慎,做你自己就好。”

    若她真的不敢向前走,他也可以走到她麵前。

    雲棠感受到掌心的溫度,她抬眸看向李琰,他深棕色的眼眸中是她的倒影,小小的一個,陽光樹影在其中晃動,細細碎碎閃著光,她曾經覺得幽深不可測的眼眸,此刻似乎隻能裝得下她。

    她忽然伸手,指尖觸碰那雙眼睛,掃過他的眼睫,停留在他的眼尾,那裏微微上翹,帶著幾分笑意。

    她心中一動,拽著他的衣襟,讓他略微低頭,柔軟的唇輕輕觸碰,她細聲道:“好。”

    作者有話說:

    馬:我隻喜歡吃草,不喜歡吃狗糧,小情侶吵架能不能到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