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歸還

    屋中寂靜無聲,雲棠無言地跪在那裏,那兩句質問像是冰涼的雪水漫過心頭,凍她渾身發冷。

    她自知那些話會觸怒太子,但許是剛剛對弈時他的溫和,讓她生出一種錯覺,她可以鼓起勇氣去試一試——她不想進宮,不想成為東宮裏的一名妃妾,在她看來,這與嫁給顧少安無甚區別。

    她不想做他人妾,不想永遠活在別人的掌控下,她隻想過簡單平靜的生活,但若進東宮,可能又是一場風雨。

    說她單純也罷,說她天真也好,她還是想賭一賭,試探麵前這個人會不會逼她。

    她像是跪了很久,又像是隻跪了幾息,接著她聽見那人道:“起來吧。”

    聲音似帶著些許無奈,或許隻是她的錯覺。

    “……謝殿下。”

    雲棠心口一鬆,她起身時又往後拉開些距離,站在那裏垂頭不敢看太子。

    李琰指尖點了點棋桌,將她的注意力拉過來:“你贏了,這套白玉棋歸你了。”

    雲棠一怔,下意識想要拒絕。

    她看得出這套白玉棋價值不菲,她剛剛被勝利衝昏頭腦,現下仔細想想,其實太子有很多次可以將她逼至絕境,偏偏每次又故意放她一馬,像是在試探她的棋藝,若他不放水,她根本不可能與他對弈這麽久。

    但她還沒開口,李琰已經看出她的想法:“怎麽,打算拒絕孤兩次?”

    “……”

    “臣女不敢,”雲棠將所有拒絕的話咽下去,乖順答道,“多謝殿下賞賜。”

    小姑娘看著挺乖,但一直防備著,李琰朝她走一步,她恨不得往後退十步,但又不敢躲得太明顯,隻小小往後挪了一點,像是在試探猛獸態度的小兔子,等到猛獸鬆懈一定會撒腿就跑。

    李琰不再逗她,他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掌心遞過去:“物歸原主。”

    雲棠微微抬頭,一枚質地瑩潤的白玉扣正躺在男子掌心,紅繩蜿蜒垂落,在空中小幅度地蕩悠。

    眼前人沒有將東西放下的意思,雲棠抿緊下唇,伸手去拿,她的指尖無可避免地觸碰到男子掌心,有些熱,不同於她指尖的冰涼。

    她迅速將玉扣取走,紅繩劃過男子掌心,留下微弱的癢。

    她的觸碰像是一塊冰落在烈火中,明明下一刻就要被融化,卻被她僥幸逃脫。

    李琰手指微動,最終還是任由紅繩末梢劃過他的指間,他將手背到身後,朝外道:“孟謙。”

    孟謙推門而進,他將白玉棋收起來,連帶著那個白瓷瓶也一起拿走。

    雲棠跨出書房,轉身時餘光瞥向書房,那人坐在書案後,提筆不知在寫什麽,又變成冷麵肅然的太子殿下。

    “雲姑娘,這瓶藥可治傷可祛疤,姑娘收好了。”

    孟謙一路將人送出去,將藥瓶和白玉棋遞過去時,不忘補充這麽一句。

    雲棠心中微動,麵上還是規矩道:“多謝公公提醒。”

    待到孟謙折返,那扇院門在她眼前緊緊關上,她才回頭看向扶桑懷中的那個白瓷瓶,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掌心的細長疤痕——當時她情急之下劃破掌心換取清醒,但傷口易好,傷疤難除。

    太醫給的藥不足以將傷疤抹除,她原本也是不在意的,但沒想到那人竟會給她送藥,這樣的小事也值得他放在心上嗎?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是二公主告訴他的嗎?

    雲棠發覺自己想得有些多,眼見李柔蓁朝著她這邊走出來,將所有的想法甩開。

    李柔蓁一直在不遠處的涼亭等著,這會兒走出來仔細瞧著雲棠的神情,見她不像是強顏歡笑,也放下心來。

    “你長姐先回去了,我送你回府吧。”

    李柔蓁沒有多問院中的事,雲棠微鬆口氣,點頭應下。

    她在院中待得有些久,但雲瑤那邊坐不住,李柔蓁不能讓旁人知道她見太子的事,直接讓人傳話說她們二人已經離開國公府,李琰也不會讓此事留下絲毫痕跡。

    雲瑤不疑有他,直接帶著凝香回去了,她怕得緊,需要回去讓母親想想辦法。

    /

    一柱香前,羅氏從顧少英口中得知湖畔前發生的事,當即臉色發沉,一向溫柔的麵龐也染上怒意。

    顧晴兒聽完大哥的話也愣了許久,半晌後才咬牙切齒道:“她竟利用我……”

    今日之前,雲瑤和顧晴兒商議好,她會借著透風的名義在湖畔前等顧少安,她告訴顧晴兒,她想對顧少安表明心意,若是不成,她此後都會放下對顧少安的心思。

    顧晴兒看得出她對二哥的情意,又知她在孤注一擲,實在不忍心拒絕她。

    雲瑤借口透風離開,顧晴兒見她帶著雲棠一起離開,雖有些不解但認為雲瑤會在半路支開雲棠,所以沒做多想。她按照計劃在半刻鍾後讓婢女引顧少安去湖畔,假說自己有事與他商議。

    顧少安還以為自己妹妹看中哪家公子,要他撮合,跟著婢女走到湖畔前,卻看到雲瑤落水那一幕。

    “我甚至還為她遣散湖畔四處的下人,當時若有人在,也許不會……”

    顧晴兒越想越惱,她恨雲瑤狡詐,也怨自己蠢,竟信了這樣的人。

    她愧疚地看向顧少安,聲音艱澀:“二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怎麽這麽蠢……”顧晴兒一邊說一邊哭,她是真的怨自己,今日顧少安救了雲瑤,兩人衣衫盡濕,還讓太子殿下瞧見,哪怕他們有意遮瞞,也遮瞞不住了。

    她二哥如此被人算計,她如何不恨?

    顧少安勉強從整件事中回神,他不忍妹妹哭泣,溫聲安慰她。

    “母親,此事該怎麽辦?”顧少英算是最平靜的一個,他看向羅氏問道。

    羅氏從剛剛就沒有出聲,這會兒才抬頭看向顧少安,她在兒子眼中看到些希冀,心中歎了一聲:“此事讓太子殿下瞧見,無法遮瞞過去,但是……”

    羅氏一頓,又語帶諷刺地道:“此事並非少安之過,該急的也不是我們。”

    說到底名譽受損的是雲瑤,要急也是雲家急,她倒想看看雲家到底能做到什麽程度。

    /

    雲棠回到冬院,府中安靜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韓氏那邊也沒有動靜,更沒有要責罰她的意思。

    但這隻是表麵的平靜,雲棠知道,雲瑤的事情不可能輕飄飄地揭過。

    就像那人說的,顧少安必須娶雲瑤,至於這樁婚事如何順利談成,那就要看韓氏和國公夫人如何商議,這些事情不是她能摻和的。

    那人……

    雲棠意識到自己又想到了他,她摸著胸口,隔著衣裳也能感受到玉扣的紋理,許是最近一直沒戴,如今再戴上竟覺得有些不容忽視的存在感,總會不由自主想到那人,想到她如何從他掌心取回這枚玉扣……

    雲棠猛地搖頭,將那些想法統統甩開,不經意間看到桌上的白玉棋盤,腦海中又浮現她和那人對弈的情形,耳邊似還能聽見那帶著笑意的三個字。

    “你贏了。”

    雲棠捂住耳朵,揚聲喚道:“扶桑姐姐,扶桑姐姐……”

    扶桑被她一迭聲的呼喚嚇到,急忙走進屋:“怎麽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沒有,”雲棠捂著耳朵示意她看向那白玉棋,“將它收起來吧,要妥善保存。”

    扶桑見她沒事放下心來,聞言又有些困惑:“姑娘不是喜歡下棋嗎?奴婢瞧著這棋很好,若是放起來豈不可惜了?”

    雲棠鼓著臉搖搖頭,將視線移開:“收起來吧……看見它心煩。”

    最後一句話細若蚊蠅,也不知在埋怨誰。

    那套白玉棋收起來容易,母親留給她的平安扣卻不能丟,小姑娘歪倒在軟榻上,捂著胸口嘟囔了幾句“煩”,扶桑問她煩什麽,她又不說了,整個人埋在毯子裏,好像這樣就能阻隔那些煩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