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負責

    少女低垂著腦袋跪在門外,她感覺到一道清冽的目光落在她肩背之上,肩膀忍不住細微打顫,或許是書房中那人久在高位,她不需看清他的神情,和他同處一屋就能感覺到一陣膽寒——當然,也不全是害怕,也有心虛。

    她記不清那日的事情,腦海中有些零星的碎片,但每一個碎片中,她都十分不知羞地攀著那人的脖頸肆意輕薄,甚至還意圖親他,不過被他躲開……一聯想到那人是冷麵肅然的太子殿下,她更覺得要命。

    她此刻怕成這樣,其實很大程度是心虛作祟——當時二公主隱瞞太子救她一事,那她現在是不是應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小姑娘滿腦子思緒亂飛,像隻小兔子一樣安安靜靜地待在那裏,似乎能跪到天荒地老。

    李琰壓住笑意,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很多次,有很多人怕他懼他,但不知為什麽,換成這麽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姑娘,他竟覺得有些好笑——畢竟他也算是救過這小姑娘一次……不,兩次。

    “起吧。”

    清潤的嗓音響起,裏麵冷意微散,似乎還添些柔和。

    “謝殿下。”

    雲棠起身,她站在門口不動,規規矩矩地低著頭,雙手交合放在腹部,心裏再慌亂,這會兒規矩倒沒錯,肩膀也不顫了,顯得十分乖巧柔順。

    她仔細聽著屋中的動靜,椅子劃過地麵的聲音響起,接著是那人起身的動作,他似乎合上了書,朝著書案前走來,腳步聲沉穩,踩踏在地麵上,一聲聲好像離她更近,她手腳有些發軟,心跳快到似在擂鼓。

    幾息後,那人又坐下了,不知在看什麽,總之目光沒落在她身上,但不忘喚她一聲:“過來。”

    雲棠緩步走進書房,她抬頭尋了一下太子的方位,然後走到離太子三尺遠的地方停下。

    李琰抬眸瞧了她一眼,將裝著白子的棋盒放到對麵,“怎麽,孤是洪水猛獸嗎?離那麽遠做什麽?過來坐下。”

    雲棠有些猶豫,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麽,更不敢和他同坐一桌:“臣女不敢。”

    “不敢?”李琰聲音又故意帶上些冷意,“不敢坐下,所以敢違背孤的命令?”

    雲棠呼吸一頓,沉默幾息,挪著步子坐到對麵。

    放在兩人中間的是一張棋桌,上麵的棋盤由一整塊白玉砌成,質地通透實非凡品,她手邊的白子清透到似乎能透出光亮,一顆顆圓潤地躺在那裏。

    雲棠稍稍抬頭,她看見對麵那人指尖翻轉著黑子,黑白分明,襯得他手指修長如玉,帶著些懶散,倒不像他聲音那般冷然。

    她不敢多看,視線很快移到棋盤上,接著就聽見那人說:“蓁兒說你會下棋,陪孤下一盤,贏了有獎勵。”

    他說話的聲音莫名有點像是在哄小孩子,還有獎勵?她可不敢要獎勵。

    “是。”雲棠乖巧應答。

    李琰示意她先下:“孤讓你兩子。”

    雲棠也不推辭,她並不認為自己可以贏太子,也弄不懂這人到底要做什麽,讓她過來就是陪他下棋?難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雲棠先落兩子,她下棋很慢,對麵那人落子則像是不需要思考,如此一來顯得她更加溫吞緩慢,她不由生出幾分急躁,也怕思考時間太長惹惱對麵那位,緊張之下落了錯子。

    小姑娘抿緊雙唇,眼裏滿是懊惱,捏著白子的指尖都有些發白。

    她本來贏麵就不大,失誤之下更是艱難。

    李琰沒有急著落子,他看向對麵的小姑娘,難得有耐心地問她:“要悔棋嗎?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雲棠有些動搖,她承認她很想悔棋,但是……

    小姑娘微微搖頭,聲音堅定道:“落子無悔,殿下請。”

    李琰微一挑眉,也不再勸,一邊落子一邊道:“不必急,慢慢下。”

    他的聲音清澈似冰涼的溪水漫過,意外撫平雲棠心中泛起的急躁,她用力點頭算作回應,這一次沒急著落子,她仔細觀察棋局,半晌才謹慎落下一子。

    小姑娘下棋十分認真,一開始還有些怕對麵那人,後來全副心神都投注在棋盤上,都忘了坐在對麵的人是太子。

    直到落下最後一子,她聽見對麵那人說:“你贏了。”

    聲音裏似帶著淺淺笑意。

    雲棠不可置信地看向棋盤,她贏得很艱難,這一盤棋也是她下得最不容易的一次,但意外得酣暢淋漓,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愉悅感。

    “贏了,”小姑娘低喃重複一句,接著抬頭看向對麵,眼睛裏盛滿笑意,聲音都微微放大,“我贏了!”

    滿室都是小姑娘愉悅的聲音,她笑彎了眉眼,額前碎發也跟著雀躍跳動。

    那種充滿盎然生機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似乎也在牽引旁人隨著她笑起來。

    李琰眼裏泛起些笑意,然而很快,對麵的小姑娘意識到自己在和誰說話,笑容一頓,瞳孔瞬間放大。

    這是雲棠第一次看清太子的容貌,她害怕這人,想象中的他麵色也是冷峻厲然的,如今乍然看到一位俊美的郎君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太子遠比她想象中還要俊朗。

    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他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琢過,有些冷但不過分鋒利,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顏色較淡,此刻他唇畔微揚,似看到什麽有趣的場麵,更少了那份冷厲的感覺。

    她記憶中的那人容貌總是隔著一層霧,怎麽也看不清,現下那層霧突然散開,潛藏著的記憶翻湧出來——她想起自己是怎麽攀著他的脖頸不放,怎樣貪圖他身上的涼意肆意撫摸,唇畔貼在他的側頸上,觸碰他的耳垂……

    令人麵紅耳赤的記憶清晰地在她腦中閃現,她看著對麵那張俊美的臉龐,對上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心虛驚悸之下,她猛地一起身,撞得棋盤都跟著一顫。

    小姑娘手足無措地站在對麵,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下意識的想要跪下請罪。

    “別動。”

    李琰突然出聲,他看向雲棠的下巴,那裏有一道淺細的血痕,不甚明顯。

    雲棠不知道他的意圖,看著他起身朝自己走過來,身體瞬間僵直緊繃。

    她看著他取出一個白瓷瓶,指腹沾了些許透明的液體,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按壓在她的下巴上,液體的涼意伴隨著一陣微弱痛意傳遞過來。

    雲棠下意識輕嘶一聲,她恍惚間反應過來——太子是在為她上藥,應該是她甩開雲瑤的手時弄傷的,但她一直沒有注意到,最先察覺的人竟是他。

    他們離得近,雲棠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樣貌,他眉眼低垂,遮蓋住眼裏的冷意,睫毛一顫一顫,顯得有些過分活潑,不像他這個人沉穩冷厲又嚇人。

    雲棠不敢多看,正要移開目光,那人眼皮一抬,抓住她偷看的目光,眼眸裏似泛起些笑意。

    他將白瓷瓶隨手往桌上一放,拇指並食指捏著她的下巴,桎梏她的行動,看著她滿目慌亂,閑聊似的道:“今日湖畔一事,你長姐雖做得不大聰明,但她的目的達到了,水下相救肌膚之親,顧少安必須娶她。”

    李琰突然提到雲瑤的事,雲棠一開始還不知他的意思,接著聽見“肌膚之親”這樣的字眼,她對上那雙滿是深意的雙眸,心尖一顫。

    她往後一退,雙膝一屈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女冒犯殿下,罪該萬死。”

    小姑娘倒是磊落,眼見躲不過,直接認罪。

    李琰垂眸看著她,聲音清淡聽不出喜怒:“孤有說過要罰你嗎?”

    雲棠心中一鬆,又有些茫然——不罰她,那提此事做什麽?

    “顧少安必須娶她。”

    雲棠驀然又想起這句話,她終於聽出些別的意思,心頭有些慌亂,她握緊雙手,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平穩些:“當日之事並非臣女本意,冒犯殿下自當受罰,但臣女絕不會向其他人透露此事,更不敢……”

    “不敢什麽?”

    雲棠覺得頭頂那道聲音有些冷,但她還是鼓起勇氣繼續道:“臣女不敢讓殿下負責,此事全當是一場夢,夢醒時分自然全部忘卻。”

    她一鼓作氣將話全部說出來,語畢,室內靜默,氣氛似乎凝固起來。

    李琰看著跪在那裏的小丫頭,她的話還在耳邊回響,態度也明確地展示給他——她不需要他負責,甚至還要忘了那件事。

    他不是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局麵,但沒料到她會這麽果斷——果斷到不需要一絲猶豫,仿佛那件事不曾對她造成半分影響,隻是一段急於拋卻的記憶。

    他緩慢擦去指腹上的藥膏,聲音也更為冷然:“你是在替孤做決定嗎?”

    “若孤不願呢?”

    他的聲音很冷,雲棠感受到上位者那種不容駁斥的威勢,後背生出一層冷汗,但她還是跪在那裏,像是請求又像是示弱。

    李琰看出她的倔強,也看出小姑娘此刻有多怕他,但她還是不肯服軟。

    他又看向那盤剛剛下完的棋,這盤棋或多或少讓他窺探到這小姑娘的一點性情——看似溫吞能忍讓,但真正在乎起來也不會輕易認輸作罷,和他對弈也會拚盡全力。

    他手下留情,才讓這小姑娘贏了一局。

    如今看來,還是不可操之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