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敲打

    秋末時節,清晨薄霧未散,簌簌冷風穿廊而過,尚未到辰時,院中灑掃的丫鬟腳步很輕,不敢發出絲毫動靜,偶爾走過長廊時會朝著長廊那頭看上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明間外的廊柱旁,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影挺直地站在那裏,她穿著一身單薄的藍色衣衫,一陣冷風襲來,穿透她輕薄的衣衫侵入肌膚,冷得她直發抖,唇色亦是凍得慘白。

    她生得嬌媚,微微蹙起的眉間帶著幾分愁緒,那般站在那裏,頗為惹人憐惜。

    但丫鬟看著她的目光帶著憐惜與毫不掩飾的輕視。

    雲棠稍稍往後挪了挪,盡量避著那冷風,但也沒有好上多少,她渾身凍得麻木,抬頭看了看破開霧氣的晨光,估摸著還要再等上兩刻鍾。

    她動了動有些僵硬的雙腿,感覺到膝蓋的疼,默默忍下。

    金色暖陽破開重重霧氣,冷風微消,一直安靜的正房有了些許動靜。

    稍頃,一個女使跨出明間,她瞥了一眼雲棠,揚著下巴道:“讓二姑娘久等了,隨奴婢進去吧。”

    說著“久等”,但語氣輕慢,隻是客套。

    雲棠也不在意,她頷首小聲道:“勞煩姐姐了。”

    “二姑娘客氣了。”

    明間比屋外暖和許多,雲棠跨進明間,方覺得凍得僵硬的四肢變得靈活起來。

    她跟著女使走進東側間,裏麵細碎的說話聲倏然停下。

    雲棠低身向韓氏行禮請安,她維持著行禮屈膝的姿勢,韓氏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沒說話,也沒讓她起身。

    韓氏慢慢飲茶,目光似尖細的銀針落在雲棠身上,看向她那張俏麗嬌美的臉龐,心裏低啐。

    雲棠雙腿微微發抖,快要堅持不住時,韓氏才慢悠悠開口:“起吧。”

    “謝夫人。”

    雲棠沉默站到一旁。

    韓氏沒再瞧她,她撫摸著手上的丹蔻,聲音冷淡:“跪了這三日,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雲棠咬唇,她恍然間又想起那張溫潤含笑的臉,當時她若知道那是雲瑤的心上人,她說什麽也要避開,但哪裏有那麽多早知道?

    她回京不足一月,對於京中之事並不了解。

    那日雲瑤也不知從何而起的心思,要帶她出府逛街,她推拒不得隻好隨行,誰成想在茶樓小憩時遇見顧家小姐和公子。

    雲棠當時垂首行禮,並沒有注意到雲瑤看向顧少安的眼神有多炙熱。

    雲瑤看著顧少安,顧少安卻看著雲棠。

    少女一襲淺藍色襦裙,螓首蛾眉,一雙微彎的桃花眼甚是勾人,肌膚通透雪白,令人一眼難以移開目光。

    那顧家小姐推了兄長好幾下,顧少安才失態地輕咳一聲,收回目光。

    雲棠想,當時她該警醒一些的,雲瑤那時候看她的目光就已經很淩厲,但她在外人麵前過於緊張拘謹,並未察覺到。

    後來顧少安有意無意地與她交談,她也不好像個啞巴似的什麽也不說,隨意攀談幾句。

    之後分別,顧少安又送了她們兩盒糕點。

    “這是錦和齋新出的五色豆糕,二姑娘剛回京不久,定要嚐一嚐,你們小姑娘似乎都很喜歡這種甜膩的糕點。”

    顧少安笑著對雲棠說,那句“小姑娘”莫名帶著些別樣的親近。

    雲瑤當時笑容就掛不住了。

    雲棠接過那盒燙手山芋一樣的糕點,待顧家公子走遠,雲瑤看著她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倒是我小瞧你了,不過一麵之緣,就能讓顧公子主動送你糕點,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顧少安是顯國公府大房嫡次子,她一個侯府庶女如何攀得上?

    哪怕攀上也是做妾,更何況雲棠並沒有那種心思,韓氏不喜她,她的婚事又被韓氏拿捏在手中,她不會蠢到去勾引雲瑤的心上人。

    但雲瑤又怎麽聽得進去她的解釋?

    雲瑤哭著將茶樓裏的事說給韓氏聽,她將雲棠描述成一個不知廉恥勾引顧少安的狐媚子,韓氏最是心疼這個女兒,哪怕知道她說得有九分假,隻要有一分真,韓氏就有理由去責罰雲棠。

    雲棠被罰跪祠堂三日。

    祠堂陰冷,這幾日尤甚,每到晚上風聲呼嘯震得窗欞啪啪作響,祠堂地板冷硬,寒風時不時灌進她袖中,她隻能縮在唯一一張蒲團上抱緊自己取暖,冷得無法入睡。

    雲棠硬生生在祠堂捱了三日,冷得牙齒打顫,心裏反倒有些怨顧少安的靠近。

    若不是他,也不會生出這麽多是非。

    “雲棠不敢心生妄念,”雲棠收回所有心緒,打起精神應對韓氏的發問,“日後定會更加謹言慎行,不再隨意出府,不給夫人和長姐添麻煩。”

    不出府自然遇不到顧少安,也無法勾引顧少安。

    雲棠是在表明和顧少安劃清關係的決心。

    韓氏眼底輕蔑,她淡淡應了一聲:“明白就好,你久在平州生活,不懂京城的規矩沒關係,但要認清自己的身份,更要明白自己依靠的是誰。攀高枝容易,但登高易跌重,大家族中女眷眾多,若是想要拿捏誰的性命,也是很容易的。”

    韓氏的意思很清楚,像顧少安這樣的權貴子弟,不說他身邊伺候的人,單說他將來要娶的夫人,絕不可能是一個庶女。

    雲棠就算有那個本事跨進顧府,到時候性命也得任由主母拿捏。

    雲棠不會也不願過那樣的生活,若是那般,不過是從一個侯府跨進一個國公府,她的處境卻是不變的,仍是受人挾製,萬般做不得自己的主。

    “雲棠定會將夫人的話牢記心中,一刻不敢忘。”

    雲棠其實有些撐不住了,許是這三日受了風寒,她現在身子難受得很,但在韓氏麵前,她隻能努力穩住身形,掐住掌心讓自己清醒些——她若現在暈了,說不得韓氏還要以為她在裝可憐,又會牽連出更多不滿。

    韓氏又讓她站了一會兒,敲打幾番,終於揮手讓她離開。

    雲棠轉身時微有些踉蹌,好在她還能穩得住,強做鎮定走出去。

    韓氏眼見著人走遠了,隔著花窗還能看到少女婀娜的背影,她忍不住低啐一聲:“狐媚子,跟她娘一樣,慣會勾引人。”

    “夫人何必與她動氣,想來她也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再說她的婚事還不是任由您拿捏,因她氣壞身子不值得。”

    韓氏身旁的許嬤嬤一邊勸,一邊遞了熱茶過去。

    韓氏喝不下,重重將茶盞放到桌上,麵上難掩怒意:“早知道這小蹄子長成這副模樣,當初就不該讓老夫人帶她回來,直接在平州找個人嫁出去得了,也省得我瞧見她堵心。”

    “夫人莫氣,若真不喜她,早日尋個人家將她嫁出去就是。”

    “哼,我倒想嫁,侯爺他要肯啊。先前不聞不問,這會兒倒想起是自己女兒了。瑤兒的婚事他都沒過問幾句,竟然為了這個賤蹄子與我擺臉色。那徐家少爺哪裏不好,人家也是堂堂伯府公子,將來爵位是要落到他頭上的,竟為了那些流言風語說不行,哼,他還想讓這個女兒嫁到天家去不成?”

    韓氏有一肚子氣,這會兒尋了個出口不由分說要發泄出來。

    許嬤嬤一邊勸著一邊安撫,聽見那句“徐家少爺哪裏不好”,心裏搖頭。

    那徐澤哪裏算得上好呢?

    二十出頭的年紀,隻有一張臉長得還可以,平日流連花巷紅顏知己無數,這還沒娶正房,後院已經不知塞了多少女人,隻是還沒過到明麵上,外麵還養了兩房外室,一個外室肚子都大了。

    雖說是伯府,但一代不如一代,徐澤身上連個正經差事都沒有,平日隻顧揮霍家中財產,明眼人瞧著都知道承康伯府要沒落了,府內也是空殼子,要債的人都上過幾次門,更沒人願意將女兒嫁過去。

    那徐澤也隻是偶然瞧見雲棠,貪圖美色才上門提親。

    韓氏原本打算應下,不成想此事剛與雲易豐說完,她還沒來得及給徐澤說些好話,雲易豐就麵帶微怒地道:“她不管怎麽說都是我女兒,你這般敷衍她的婚事,讓旁人怎麽看我,怎麽看你這個侯府主母?我知道你不喜她,但也不能太過分。”

    過分?她要是真的過分,就應該先斬後奏!

    當初雲易豐與她成婚才一年多,就帶回來尚在繈褓之中的雲棠,那時雲老夫人和韓氏才知曉,雲易豐成婚前就有了外室,那外室香消玉殞,雲易豐才不得不將雲棠帶回來。

    韓氏因為這事氣得病了半月多,那時她年輕氣盛,雲易豐待她溫柔體貼,她心裏也曾動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頭,但雲棠的存在,就像是雲易豐甩到她臉上的一巴掌,將她所有幻想打得破滅。

    韓氏鬧得厲害,甚至說過和離這樣的話,夫妻關係一度降到冰點。

    那會兒雲老夫人正病著,京中的氣候不適合養病,老夫人去平州養病前,索性將雲棠一起帶走,這一走就是十幾年。雲老夫人有時回京看望孫兒也不會帶上雲棠,時間久到韓氏都快忘記雲棠的存在。

    直到看見跟在老夫人身後的那個少女,她都有些恍惚。

    十幾年的時間,少女出落得明媚動人,一張芙蓉麵似能奪人心魄。

    韓氏看著少女那雙澄澈的桃花眼,當時就掐破了掌心。

    韓氏埋怨許久,那些丫鬟都退得遠遠的,隻有許嬤嬤陪在她身邊。

    韓氏自小在家中受寵,嫁進安陽侯府十幾年也不曾受過婆母管製,性子並沒有改變多少,有些沉不住氣。

    不然也不會因為雲瑤的哭訴,連麵上功夫都不做,直接罰雲棠跪了三日。

    許嬤嬤勸了許久,她才平息怒氣喝了一口茶,想到徐澤的事,心裏又生出些思量。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