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招認
  第66章 招認

    果然不出裴玨所料, 他的密折和賬簿呈到皇帝跟前後,皇帝雖然勃然大怒,可到底沒有把段家連根拔起的意思。

    要還陶家清白, 隻需讓段長青承認當年之事便可。

    既然賬簿是從段家的舊仆那裏查出來的,裴玨便打算從那舊仆身上入手。

    段家既然以為那舊仆已經死了, 那就給段家上演一出夜半驚夢。

    皇帝聽裴玨稟了他要如何行事後, 沉默了半晌——

    這可是他的左都禦史,曾在大理寺任職的得力臣子, 竟然想出這麽個法子。

    裴玨很是理直氣壯:“陛下,查清案子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用什麽法子, 那就各顯神通了。”

    皇帝雖說有些嫌棄裴玨這簡單粗暴的法子, 可也不得不承認, 有時候直接點能更快解決問題。

    得了皇帝的首肯,裴玨便一刻也不願耽擱了。

    段家的人如今一道住在淮陰侯府,段長青住在侯府西院。

    夜半時分, 裴玨的人悄悄潛入淮陰侯府,來到了段長青的院子外。

    段長青今晚獨自歇下了, 睡意正酣之際, 忽覺有人站在了他的床尾。

    他警惕性極高,察覺到有人後, 一手便不動聲色地摸到了枕頭下的匕首, 隻待那人過來時, 他便給他致命一擊。

    然而段長青想岔了。

    床尾那人沒有朝他走來, 反而又一下消失不見了。

    段長青心頭咯噔了一下。

    他不信鬼神, 隻當這是有人在裝神弄鬼。

    段長青掀開被褥, 躡手躡腳地下了榻。他本想去點燃桌上的油燈, 脖頸處卻襲來了一陣涼風。

    他微眯著眼,迅速拔出匕首,往後猛刺,卻隻刺中了空氣。

    段長青冷笑,“是誰?快出來,別藏頭露尾、裝神弄鬼的。”

    他話音剛落,一張詭異的臉便出現在他麵前。

    段長青被唬了一跳,不僅僅是因為這張臉太過詭異,更因為有些眼熟。

    他仍是不信鬼神的,冷笑一聲後,又揮起匕首刺了過去。

    沒刺中。

    連著幾次,都是如此。

    段長青開始慌了起來,同時也認出了眼前這張臉。

    段家的家生子段富。

    可此人已經死了十幾年了。

    “你到底是誰?”

    段長青咬牙切齒地低吼。

    “段富”獰笑了起來,粗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可怖。

    他道:“您不是已經認出我了?又何必明知故問?”

    饒是段長青不信鬼神,如今也開始忐忑起來,隻盡可能地保持著些許的理智,外強中幹地低斥他:“胡言亂語,我不認識你。”

    “段富”又獰笑起來,“不認識?我是段家的家生子段富,您記起來了嗎?還是說你們段家害過的人太多了,所以記不住了?”

    他一麵說,一麵伸手掐住了段長青的脖子,那手越收越緊,直叫段長青喘不過氣來。

    可在段長青快要斷氣時,那手又驟然鬆開,將段長青摔到了地上。

    段長青攥著心口大口喘氣,方才那種瀕死之感太過強烈,他以為自己今晚便要命喪於此,沒想到眼前這人又放過了他。

    黑暗中恐懼、瀕死的恐懼,席卷了段長青的五髒六腑。

    他驚懼不已地看著“段富”,問他:“你究竟想幹什麽?”

    殺他?那剛剛便不會放過他了。

    “段富”漫不經心地道:“慌什麽?你們當年害死我時,便是用繩子勒的脖子,我不過是讓你嚐嚐這滋味罷了。”

    段長青手上自然是沾了不少人命,害人的手段有很多,他不是都能記得。

    但段富是家生子,他怎麽死的,段長青還是記得清的。

    眼見眼前這人連這個也說了出來,段長青便再不懷疑他的身份,遂又問他到底想幹什麽。

    段長青話音剛落,便見“段富”五官猙獰、七竅流血,直把段長青嚇得魂飛魄散,跪地求饒。

    “段富”道:“當年你命人害死了我,我無處申冤,久久不能投胎轉世,本想找你索命,可奈何你雖作惡多端,卻陽壽未盡,索不得。如今我想轉世,需得你親筆寫下當年為何害我,解開陳怨。否則,我定日夜纏著你,讓你家宅不寧。”

    他說這話時,七竅的血不斷淌著,像是流不盡一般。

    段長青已被嚇得半死了,隻想著如何打發走“段富”。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桌案,顫抖著雙手點亮了油燈。

    正要提筆寫字時,卻又鬼使神差地往回看了一眼。

    屋內除了他以外再無旁人,而方才流的血也沒了。

    經此一眼,段長青更加確定這是段富回來了,不敢再耽擱下去,趕緊把當年為何要殺段富滅口的事一五一十地寫了下來。

    幾乎是在他剛寫完的同時,那盞燈便熄滅了。

    屋內又是漆黑一片。

    段長青被嚇得腿軟。

    隨後窗口襲來一陣風,等他回過神來後,寫好的供詞已消失不見了。

    段長青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翌日他從地上醒來,響起昨晚的一切仍心有餘悸。雖說“段富”隻讓他把當年的事寫下來,可他仍覺得招了邪祟,下了朝後他沒去衙門,隻讓人去請了驅邪的道長過來。

    可誰知驅邪的壇子剛架好,宮裏便來人了,說是皇帝召見他。

    段長青不敢耽擱,連忙換了朝服進了宮。

    他是趙王舅父,又是兵部尚書,平日裏麵聖的機會很多。這次雖不知皇帝召見他有何事,卻也並不怎麽忐忑。

    他如今隻想趕緊辦完事,回府驅邪。

    皇帝的神色與平日無異。

    他召了段長青上前,指著桌案上的供詞,喜怒不辨地道:“朕今早起身時,便看到這張供詞放在朕的桌案上,事關愛卿,你看看吧。”

    既然裴玨給段長青來了一出夜半驚夢,皇帝便也配合他,隻說這供詞是突然出現的。

    段長青聞言,陡然慌亂起來,心中湧起陣陣不安。

    他克製著自己的慌亂,往那供詞上看了一眼,隨後臉色煞白。

    這就是他昨晚寫的。

    段長青“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下,臣,臣……”

    他支支吾吾的,說不下去了。

    皇帝倒是平靜得很,瞥了那供詞一眼後,漫不經心地問:“看來是真的?”

    段長青不敢說不是,那上頭可還有他按下的指印。

    “陛下,”為今之計隻有認罪了,“臣當年鬼迷心竅誣陷了前清遠侯,因此事被家中小廝知曉,臣為萬無一失,便命人、命人取了那小廝的命。”

    這些都是他在供詞上寫了的,至於其他的,段長青不可能會說。

    皇帝嘲諷地扯了扯嘴角,“看來真是天道有輪回,這十幾年前的事了,竟然會被放在朕的案頭。”

    段長青以額觸地、不敢吭聲。

    他已經明白過來,他這是被人擺了一道。而皇帝,也是知道的。

    可十幾年前的事,是怎麽被人知道的?又是誰還會想著給陶家翻案?

    還是說,那人的目的不是替陶家翻案,而是讓想查當年段家貪墨賑災銀的事?

    段長青越想越覺得是如此。

    他不免覺得有些慶幸,幸好那供詞上隻寫了誣陷陶榮謙、殺人滅口的事。

    否則,就是害了段家全家了。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著段長青,見他額頭上的汗都滴到了地上,才徐徐道:“你與陶榮謙有何仇怨?竟到了要如此誣陷他的地步?”

    雖說皇帝如今暫時不想追究當年段家貪墨賑災銀的事,但他還是想聽聽,段長青會編什麽話來糊弄他。

    段長青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轉,隨口道:“陛下,當年臣入仕,在戶部任員外郎,曾與前清遠侯生過齟齬,臣一時氣不過,這才犯了糊塗。”

    皇帝冷哼,倒是會避重就輕,把一場蓄謀已久的栽贓陷害說成是犯糊塗。

    他說得如此輕巧,皇帝便也“輕巧”地道:“愛卿的無心之失,朕自然不忍責怪,可陶家流放十幾年,被人知道其中緣由,難免會對朕心生怨懟,不知愛卿可否替朕分憂?”

    皇帝的語氣雖是平淡,可段長青卻莫名恐懼,可他也隻能回答“臣願為陛下分憂”。

    皇帝滿意了,當即命人寫了聖旨,言明當年陶榮謙一事,乃是段長青對其心生怨懟、栽贓陷害,如今真相大白,陶家即刻被召回京城,賜還爵位。

    而至於段長青,則罷去官職、攜其家眷至北境居住,無詔不得回京。

    對段長青的處置,雖然沒有明言是流放,可官職給免了,還要攜家眷去北境、無詔不得回京,這不是流放又是什麽?

    段長青磕頭如搗蒜,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皇帝不為所動,“愛卿方才還說願意替朕分憂,怎麽這會兒又想抗旨了?”

    段長青臉色灰白,額頭磕得通紅後,不情不願地跪地領旨謝恩。

    皇帝的旨意下了後,才傳到了後宮段賢妃耳朵裏,她原想為段長青求情,卻被剛好在宮中的趙王阻止了。

    段賢妃急了:“那北境是什麽地方?你二舅父他們哪能受得了這樣的苦?”

    趙王也有些煩躁。

    他總覺得從圍場回來後,有些事便慢慢脫離了掌控。

    譬如這次,他父皇要查陳年舊案,此間事涉他舅父,他卻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

    更何況,他父皇處置他舅父時,完全沒有顧忌他還有他母妃的臉麵。

    這些都讓趙王覺得有莫名的恐慌。

    “母妃,沒用的,父皇既已下了聖旨,豈有轉圜的餘地?”

    段賢妃心疼兄長還有侄子侄女,可到底知道聖旨已下,便不可能再改了。

    她埋怨道:“你父皇也真是的,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非得上綱上線做什麽?”

    趙王頗為頭疼,“母妃噤聲,豈可背後非議父皇?”

    段賢妃遂住了嘴。

    趙王又問她:“母妃覺得,父皇從行宮回京後,與從前相較是否有所不同?”

    不同?

    段賢妃認真地回想了下,然後搖搖頭,“並無不同。”

    皇帝不知從何時起,漸漸開始不怎麽踏足後宮,後妃們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翹首以盼,也難得一回雨露。

    段賢妃上了年紀,皇帝對她更是沒什麽興趣。但好在她如今執掌六宮,兒子又得皇帝寵愛,是以其他後妃仍以她為尊。

    她也並不再盼著皇帝的恩寵,隻盼著她的兒子趙王能將蕭恒取而代之。

    趙王沉吟了片刻,麵露焦灼之色。段賢妃見狀,什麽兄長、侄子侄女的,都被她拋在了腦後,滿心隻想著兒子。

    她問:“可是出什麽事了?”

    趙王搖搖頭,“母妃不必擔心,沒什麽事。”

    這種細微的變化,他很難說得清楚,但也不必說出來,讓賢妃也跟著憂心。

    至於以後……

    他謀劃了這麽多年,總不能付諸東流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