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這一眼,將衛婉寧拉回到了眼下。

    她終於意識到,那些痛苦都已經是遙遠的上一世,並非現在。

    腦間理智一點點回歸,她遲鈍的抹去眼淚,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問道,“殿下怎麽在這裏?”

    朱永琰滿目複雜,隻問道,“你還好嗎?”

    衛婉寧又是一怔。

    他,怕不是已經聽見了方才她同朱光深的話?

    不錯,如果不是已經聽見,怎麽會這樣問她,這樣看她?

    看來,有必要好好解釋一下了。

    她歎道,“我有話同殿下說。”

    衛婉寧每年都會來這玉清觀為生母祈福,對此再熟悉不過,帶著朱永琰走了幾步,來到一片觀後一處無人之地。

    周遭清淨下來,那青年卻依然神色複雜,所幸她已漸漸回歸冷靜,理了一下思緒,主動開口道,“殿下可是聽見了方才我與安王的話?”

    朱永琰沒有否認,點了點頭,又解釋道,“本王今早從青州返回,方才路過山下,見到衛府車輛停在此,便想上來看看,並非有意偷聽。”

    是的,他方才上山時發現了安王的蹤跡,怕對她不利,便一路暗中相隨,卻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

    “殿下是不是想問我什麽?”

    衛婉寧又道。

    朱永琰微頓,想了想,頷首道,“若你想說,我願洗耳恭聽。”

    衛婉寧點了點頭,平靜道,“小女要告訴殿下一些事,希望殿下冷靜聽完,不要驚慌。小女曾活過一回,那時未擦淨雙眼,嫁給了安王,等付出所有後才發現自己不過被利用,一雙兒女也先後夭折,最後自己也撒手人寰……”

    她努力壓下痛楚,道,“大約是上天憐我,叫我又活了一回,我不願再走上輩子的老路,所以處處躲避安王,卻沒想到原來他也是重來的,且並不肯對我放手。”

    是的,若非今日朱光深親口說出,她依然不會想到這個可能。

    畢竟上輩子到了最後,二人已是反目的地步,她甚至逼他殺了心愛的寵妃。

    在衛婉寧看來,如若朱光深也重生,定不會再來求娶她。

    直至現在她才醒悟,原來朱光深今次如此歇斯底裏無所不用其極,並不隻是因為她的出身,她們衛家的兵權,也是因為他在當過皇帝後的那種可怕的占有欲。

    她曾是他的正妻,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正妻再嫁給別人,此乃莫大的羞辱。

    然衛婉寧不知,麵前的青年此時心間的所想。

    方才看她無助落淚,看她被那禽獸肆意攻擊痛楚,他不知有多想衝進去將朱光深親手殺死,再告訴她,其實上輩子她死後不久,他便起兵打進了京城,朱光深也並未落得好下場。

    但他心間明白,她其實尚未全然從上一世的陰影中走出,此時坦誠,並不是好時機。

    所以朱永琰忍住了已到嘴邊的話,隻看著她向自己坦誠道,“很抱歉,小女其實並非真心愛慕殿下。小女想嫁給殿下,也隻是為了擺脫安王的糾纏。小女自知配不上殿下,隻是眼下賜婚旨已下,小女與殿下暫時無法回頭。”

    “所以呢?”

    他隱約預感她要說些什麽。

    果然聽她道,“但小女是真心想幫殿下繼承大位,殿下放心,待他日事成,您大可廢黜小女正妻之位,另冊封心愛女子,小女絕無怨言。”

    朱永琰眉間一凝,“你果真這樣想?”

    衛婉寧點頭,“此乃小女真心話,小女虧欠殿下如此多,隻希望盡力償還。”

    朱永琰沉默了。

    良久,方開口道,“其實,你不必同我說這些。”

    衛婉寧一證,卻見對他又笑了一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無需眼下就將分別之事想好,未準會有變化。”

    “什麽……變化?”

    衛婉寧並不是很明白。

    朱永琰卻轉而道,“其實你無須太過在意過去,那並不是你的錯,今生想重新選擇,也是人之常情。”

    衛婉寧微頓,方察覺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聽見她是重生的,他竟然毫不驚訝。

    正覺得奇怪,卻聽門外有人在找她,“阿寧?”

    似是錦容的聲音。

    她隻好暫且停住話題,往觀中走了走,應道,“我在這裏。”

    錦容瞥見她,終於鬆了口氣,“我還奇怪,怎的才出去一下就不見你的影子……”

    話未說完,卻又看見了一旁的朱永琰,錦容嚇了一下,“殿下怎麽在這裏?”

    朱永琰隻好順口撒了個謊,“今早才從青州返回京城,方才路過山下,想起今日重陽,便想上山來看看。”

    錦容“哦”了一聲,忍不住挑眉。

    真的這麽巧?

    不過她也是過來人,也並未過多打趣揶揄這個大侄子,隻提醒衛婉寧道,“祖母在外頭等你。”

    衛婉寧點頭,隻好先同朱永琰告別,未等張口,卻見對方遞給她一包東西,“從青州帶回的幹柿,聽說你愛吃,不妨拿回去嚐嚐。”

    幹柿?

    她遲鈍接過來,未等道謝,對方卻轉身離開了。

    隻留下錦容吃吃笑道,“大老遠來送柿幹?今天才知道巽王原來這麽會疼人,阿寧你可有福氣了。”

    ……

    從玉清觀歸來後,雪梅與雪雁發現,姑娘的笑容比從前少了許多。

    且眼看大婚臨近,她不著急備嫁事宜,而是專注抄經讀經,心間似乎在為什麽人祈福。

    雪梅好奇問了一句,她卻隻道,“為我虧欠的人。”

    阿耀與安平,她上輩子的一雙兒女。

    雖然那日沒有被朱光深蒙騙,但她的心到底被撕開了一道傷口。

    是的,她若再選擇朱光深,阿耀與安平便也有重活的機會,但她實在不願再麵對那個虛偽薄情的男人,所以隻能與孩子們無緣了。

    她忍不住自責,她到底自私了些。

    如此煎熬下,她隻能替兩個孩子抄經祈福,祈求神明叫他們投生到美滿的家庭,不再如上輩子那般短命。

    ……

    九月匆忙而過,入了十月。

    依然禮部擬定的婚期,再有半月,便是衛婉寧出閣的日子了。

    哪知就在此時,邊關忽然起了戰事。

    如上輩子一樣,此次依然是匈戎舉兵進犯邊境,卻比上輩子足足早到了一個半月。

    戰事緊急,戰報淩晨送進宮中,早朝之時,弘武帝便下令鎮國公衛崮領兵出征。

    衛婉寧聽到消息,旋即來到大哥房中。

    “大哥,今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出征?”她一臉焦急。

    衛俊鴻正在收整衣物,聞言詫異道,“為何?我今早已向陛下求旨,遂父親三叔一起出發了。”

    堂堂衛家兒郎,怎能眼看長輩上前線,自己躲在家中做縮頭烏龜?

    衛婉寧也知道這法子行不太通,便又道,“那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去黑熊嶺。”

    “黑熊嶺?”

    衛俊鴻又是一愣,此乃天山腳下一個不知名的山溝,妹妹怎麽會知道?

    “為何?”

    他自是又問道。

    衛婉寧語聲堅定道,“黑熊嶺一向為匈戎據點,且地形險峻,那匈戎人詭計多端,極有可能在那裏設下陷阱,一旦中計,難以逃出生天。”

    這是上輩子大哥犧牲後她從朱光深口中聽到的戰報,大哥正是被那狡猾的匈戎人引至黑熊嶺陷入困境,為了能叫麾下將士逃出,自己引開敵人,不幸犧牲。

    此時錦容也正在房中,聞言嚇了一跳,忙也勸夫君道,“那你千萬小心些,一定要好好的回來。”

    衛婉寧也趕忙再勸,“郡主嫁來才不過兩月,大哥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她著想。”

    衛俊鴻終於點了點頭,“我會注意,你們不要擔心。”

    雖然大哥應下,但衛婉寧仍不太放心,想了想,索性換了身男裝,去了巽王府。

    她一個女兒身所說的話,或許大哥並不會真正放在心上,但巽王知道她是重來的,定會相信她,若有他再去勸兩句,大哥應該會重視。

    哪知到時卻見,巽王府中也是一片忙碌景象,下人們捧著東西來來回回,似在收整行李,還有侍衛們身披盔甲整裝待發。

    她來到朱永琰麵前,未等開口一問,卻聽對方先問她,“你怎麽來了?”

    自打上回玉清觀分別,兩人至今才再見,加之那時情景,此時彼此心間都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衛婉寧此時顧不得這些,忙答道,“小女有一事想求殿下幫忙。”

    朱永琰問,“何事?”

    她凝眉道,“上輩子我大哥在今次戰事中犧牲,犧牲的地點叫黑熊嶺,我本想阻攔大哥上戰場,但您也知道我大哥的性子,我方才也已經提醒過他小心這黑熊嶺,但隻怕我身為女子人輕言微,所以能否請殿下也幫著勸一勸大哥?他最在意您的話。”

    卻見朱永琰道,“待去到肅州,我會隨機應變,你可放心。”

    衛婉寧一頓,什麽叫“待去到肅州?”

    難不成他也要出征?

    可上輩子,他明明沒有參與此場戰事的。

    見她一臉詫異,朱永琰笑了下,“陛下今早也指派了本王出征,本王稍後會與你父兄一起出發肅州。”

    語罷稍頓,他又試著問道,“阿寧,你可擔心本王會犧牲?”

    衛婉寧一頓,忙道,“殿下為何要說這樣的話,您是小女即將嫁的夫君,小女當然擔心。”

    朱永琰麵上浮起笑意,道,“有你此話便足夠,本王定會與俊鴻平安歸來。”

    戰事緊急,待收整好行李,眾人便要離京趕赴戰場。

    衛家最小的兩個公子衛俊麟衛俊良還不足十歲,自然不能上戰場,隻能留在家中。

    除過他們,其他人都蓄勢待發。

    偏在此時,薛氏跑到大伯子麵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懇求,叫衛俊英也留下。

    理由是大房二房都留了男丁在家,而二房隻有衛俊英一個,他又尚未娶妻生子,一旦出些什麽意外,隻怕二房要斷香火。

    事態緊急,衛崮沒空與這個弟妹多浪費唇舌,見她說得也有些道理,便點頭應了,叫衛俊英留下。

    薛氏大喜,衛俊英卻急了,眼看大伯三叔及堂哥都上了戰場,他卻留在家中做縮頭烏龜,這怎麽行?

    衛婉寧從巽王府回到家中時,二房母子倆正鬧得不可開交。

    雪梅雪雁悄聲嘀咕,“這都什麽時候了,二夫人怎麽如此不懂事……”

    衛婉寧卻並未放在心上。

    因為她知道,就算二嬸再怎麽阻攔,二哥今次還是要去的。

    上輩子便是如此。

    不過中午,大軍已經出發。

    衛府安靜下來,薛氏也放了心,暫且回了房歇息。

    別說,跟兒子吵了一早上,也是夠累人。

    但她沒想到,她前腳才走,衛俊英後腳便出了門。

    衛俊英來到馬房挑了匹身強體壯的駿馬,連行李也沒帶,騎上就出了門。

    他算過,眼下大伯他們還沒走多遠,隻要他奮力追,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

    戰火起在遙遠邊關,京城絲毫未受影響。

    衛俊英一路繞過熙攘人群,又走一陣,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巷子裏有女子喊救命。

    他忙勒馬前去查看,見竟是幾個壯男在拉扯兩個少女,看模樣像是一主一仆。

    雖著急趕路,但他也還是下了馬,不過幾下拳腳,便將那幾個壯男打翻在地,將主仆倆解救了出來。

    兩個姑娘忙向他道謝,並主動問道,“敢問英雄尊姓大名?”

    他卻顧不得多說,又翻身上了馬道,“前頭便有巡邏的差役,你們可向他們求助,在下還有事,先走一步。”

    便一揚馬鞭,繼續往前走了。

    因著這突如其來的戰事,衛婉寧的婚期隻能推遲。

    經曆過不知多少戰爭,鎮國公府中眾女眷似乎淡定多了,除過發現兒子偷跑的薛氏哭了那麽一兩日,其餘人都如常生活。

    隻有錦容是才嫁入府的新媳婦,尚未適應獨守空房的日子,一有空就去找衛婉寧說話,

    “也不知他們到哪了?聽聞邊關寒冷,是不是早已經下過雪了?俊鴻哥帶的衣裳不多,凍著怎麽辦?”

    衛婉寧笑著安慰道,“軍中會統一發放衣物,大哥不會凍著的,放心。”

    錦容隻好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她,“阿寧,你上回說的黑熊嶺,果真那般可怕嗎?也不知俊鴻哥聽進心裏了沒有?”

    衛婉寧聞言頓了頓,道,“放心,大哥定會平安的。”

    就算大哥沒聽進她的話,巽王也一定聽進去了,他一定會勸阻大哥的。

    夜深人靜,朱光深仍未離開書房。

    “王爺,軍中已安插好人,會見機行事。”

    探子稟報道。

    朱光深頷首,又發話道,“告訴他,若有機會,將巽王一並除去最好,但切忌要小心,萬不可打草驚蛇。”

    在他看來,巽王今次主動請命赴戰,應正是受了那日玉清觀中的刺激。

    常言戰場凶險,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怎能錯過?m,Xδ1貳З,ǒяG

    探子應是,又趁夜色離開了王府。

    戰況緊急,大軍日夜兼行十幾日,終於抵達肅州邊境。

    此時,匈戎已經燒殺掠奪了好幾個村子,事態緊急,大軍立時上陣殺敵。

    經過約莫半月的苦戰,終於將進犯的匈戎人暫時驅除境外。

    但誰都知道,匈戎一向奸詐狡猾,若不將他們大損重創,他們還會卷土重來。

    經過深思熟慮,衛崮將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留下對付還在邊境的匈戎人,一路主動出擊,殺向天山下匈戎人的老巢。

    因著巽王身份高貴,衛崮打算將其留在營中。

    哪知對方卻主動要求,同衛俊鴻衛興一道去殺匈戎人老巢。

    朱永琰言辭肯定,加之身份在上,衛崮隻好讓他去了。

    起初,衛三爺衛興也有些擔心,畢竟巽王才跟自己的大侄子一般大,且是頭一回上戰場,莫不是不知戰場凶險好大喜功,才主動請戰,且還主動要上前線?

    但沒過多久他就發現,對方竟對天山周圍的地形十分熟悉,且行事十分沉穩,分明不似頭一次上戰場的人。

    在其帶領下,不過兩戰,就已重創匈戎八千人,打的這個好戰的民族一時縮在營中,當起了烏龜。

    這般豐厚戰果令軍中士氣大振,衛俊鴻覺得,該乘勝追擊,趁匈戎毫無還手之力,將他們趕盡殺絕。

    朱永琰指著地圖上的一處,與他道,“要想殺到他們近前,必須要經過此處,但此處地形險峻,一旦對方有埋伏,我們將損失慘重。”

    衛俊鴻看清那處地名,不禁一怔,黑熊嶺?

    他記得臨行前妹妹曾提醒過他,說得也是同巽王一樣的話。

    一旁,衛興主動問道,“那殿下可有什麽好主意?”

    朱永琰道,“前幾年匈戎接連內戰,國力損耗巨大,而今他們膽敢再次犯我邊境,也是因為國力虧虛,平民挨餓,無法之下的鋌而走險。他們的糧草撐不了幾日,再等幾天,他們會主動出擊,到時我們可引出對方全部兵力,好過冒進。”

    這個主意好!

    衛興立即表示讚同,眼見如此,衛俊鴻也隻好放棄了念頭。

    又過了幾日,果然如巽王所說,匈戎人忍不住主動出擊了。

    而衛家軍早已等候多時,立即上前迎戰。

    隻是在出戰前,朱永琰忽然命衛俊鴻的副將常周田留在營中。

    常周田雖然不滿,但軍令在上,隻好遵守。

    大軍前線殺敵,營中頗有些冷清。

    常周田想了想,回到帳中悄悄寫了封信。

    沒成想,就在他落筆的那刻,帳簾忽然被掀開,巽王的親衛梧直梧平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