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經這一場, 安若不知從哪裏得來了力氣,一口氣爬到山頂的妙覺寺, 竟再沒停過。

    隻是等到了地方,她才驚覺自己累的厲害, 腿腳酸軟,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平複了好一陣, 才能正常呼吸。

    而獨孤珩緊隨她身後,卻是麵不改色,步伐輕鬆。

    安若看在眼中, 不禁在心間感歎, 看來她今後還是要多多活動,鍛煉下身體才是。

    剛剛有芳若與趙達打前陣,已經叫寺中安排好了廂房, 是個獨立的小院子, 安靜整潔。

    待兩人到齊, 又有僧侶將齋飯擺了上來, 眾人便淨手坐下, 開始用飯。

    雖說都是些豆腐, 野菜,菌菇之類的齋菜, 但勝在味道不錯,加之這幾日總在路上吃烤餅醬肉之類,他們正需換換口味, 這一頓飯吃的很是舒爽。

    待用完,又有小沙彌來收拾了碗筷。

    古刹景色極好,幾人吃飽喝足,論理該是賞景的時候了,安若卻忽聽獨孤珩同她道,“你們在這裏稍歇,我去見見住持。”

    方才進門時,他們同寺廟說是來捐香火錢的,眼下飯都吃完了,自然該辦正事了。

    但安若卻曉得,他現在才大約是要去辦真正的“正事”了,便點頭說了聲好。

    就見他與趙達去了。

    有沙彌引路,二人一路行至主持廂房,雙方見過禮,趙達便拿出了一張麵額足夠大的銀票,引得住持向他們連聲道謝。

    “施主樂善好施,定會得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獨孤珩道,“不瞞住持,今日我等千裏而來,一為向神明敬獻誠心,二者,想請寺內高僧為先父做場法事。”

    住持道了聲佛祖慈悲,又照例問他,“施主慈孝,不知令尊仙去多久?因何過身?”

    獨孤珩神色深沉下來,“先父四年前出遠門,在歸鄉途中遭遇不測,撒手人寰。”

    住持道了聲阿彌陀佛,又問,“不知令尊尊姓大名?”

    他倒並不遮掩,直接答道,“複姓獨孤。”

    獨孤?

    住持一怔,這才又重新打量他。

    須臾,試著問道,“不知施主家鄉哪裏?”

    獨孤珩亦沒有遮掩,答說,“北境慶州。”

    住持眸中一定,又豎手念了聲阿彌陀佛,道,“施主且隨貧僧前來。”

    獨孤珩頷首,叫趙達在此停步等候,自己跟著和尚去了。

    和尚引著他出了廂房,在寺中一番曲折,最後入了經樓。

    這經樓已建成不知幾百年,兀自立在山巔,沉靜古樸,和尚叫他稍等,自己登上木質的樓梯,須臾,又折返,手上多了一樣東西。

    “施主終於來了,貧僧今日物歸原主,相信令尊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獨孤珩頷首道謝,接過盒子,原路返回。

    除過眉間的深沉,他一路神色並無大波動,倒是等回到原地,趙達瞧見了他手上的東西後,卻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四下無人,獨孤珩將包裹手中之物的袈裟一層層打開,終於叫裏頭的東西重見天日。

    那是一隻短劍,劍鞘與劍柄上都刻著獨孤氏特有的雲雷紋,乃父王獨孤嶽隨身之物。

    他輕輕撫摸劍上的花紋,終於不再掩飾目中的哀傷。

    重生一次,他卻仍是來晚了,沒能見到父王,沒能完全扭轉上輩子的遺憾。

    而一旁,趙達顫著聲紅了眼,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王爺……”

    四年前的冬日,老王爺應召進京元夕朝賀,卻沒成想中了高氏的陰謀,死在回京的路上。

    當時他奉命留守慶州,並沒能貼身保護王爺,隻聽逃回去的官員們說,高氏派出了幾百死侍高手,一心要置王爺於死地,王爺雖是勇武蓋世,也終是難逃劫難,身受重傷,以致於沒能撐到慶州,便撒手人寰了。

    靈樞回到王府後,王府左長史邢江向彼時還不到十八歲的主上轉述的老王爺的遺言,交代他務必先蟄伏休養,報仇之事,要做長遠考慮。

    那時慶州不過一座邊境小城,周邊人煙稀少,糧田貧瘠,主上實力不夠強大,若一時衝動報仇,隻會中了高氏的圈套。

    所幸主上隱忍下來,這幾年強兵免稅,引了不少流民歸順,漸漸地,民間糧食充盈,逐漸繁榮起來,到如今已是兵肥馬壯,就連那些好戰的異族也不敢輕易進犯。

    那時邢江還說,王爺交代主上,待到實力充足時,一定要來一趟雲峰山,他將最愛的兵器不甚遺失在此,乃是一生遺憾。

    而眼下,主上終於有機會將王爺的心愛之物帶回,王爺在天之靈,也終於可以瞑目了。

    趙達自認莽夫,幼年參軍,幸得老王爺賞識,才一路做到了總兵,指揮千軍萬馬保家衛國。他此生最遺憾的事,便是當初沒能隨行王爺左右,叫王爺糟了歹人的毒手。

    而今得見王爺舊物,雖知道該竭力隱忍,可他卻仍然抑製不了胸中悲痛,不免有些失態。

    獨孤珩倒也沒怪罪,隻是緩聲道,“人多眼雜,起來吧,先回去再說。”

    趙達應了聲是,又抹了下眼睛,這才又立起來,跟他回了方才歇息的院子。

    哎,過去已成定局,所幸主上持重,王爺在天之靈,定能見到主上為他報仇之日。

    ~~

    這妙覺寺依山而建,風景美極,舉目四望,能看見湖州城中景象,再往遠處看,煙渺太湖也隱約可見。

    獨孤珩與趙達離開後,安若姐妹倆就賞起了景。

    “也不知爹現在到哪裏了。”安若望著遠處的湖麵有些出神。

    芳若卻沒心沒肺道,“表哥不是說,爹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麽,姐姐不要擔心了。唔,這裏景色真好,難得有今次的機會還能遊山玩水,咱們也算因禍得福吧。”

    咳咳,父母家教嚴,她們又是女兒家,若一直跟在爹娘身邊,的確是不太可能來這雲峰山賞景的。

    “因禍得福?”安若無奈又好笑,“現在倒不覺得辛苦了?”

    芳若得意的嘻嘻笑,“先苦後甜嘛,對了姐姐,爹娘大約還有幾日才能到,聽說湖州還有好幾座這樣的山,咱們能不能都去玩玩。”

    安若無語,正要搖頭,餘光裏忽然瞥見了獨孤珩與趙達。

    她於是忙收斂了神色,問道,“可是辦好了?”

    獨孤珩點了點頭,未等張口,芳若卻看見了他手中之物,立時好奇道,“這就是表哥要取的寶貝?”

    獨孤珩說是,也被小丫頭沒心沒肺的樣子逗笑了一下。而安若看清他手中的短劍,卻一下恍然。

    原來他是來取這個的。

    她認得這把劍,上輩子獨孤珩隨身攜帶,日日不離身,隻有就寢時才會摘下掛在床頭。

    紅菱曾好奇問過隨身伺候他的太監安海,才得知那是他父親的遺物。

    安若知他敬重父親,那位英年早逝的前任鎮北王,此時也終於明白了他千裏迢迢要來江南的緣由,隻是又有些奇怪,他們獨孤氏的封地一向在慶州,怎麽老王爺的遺物會在這江南深山古刹中呢?

    當然,這些疑問她隻能在心裏想想,自是不敢問出來。

    倒是獨孤珩好奇問她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麽?”

    好似很開心的樣子。

    芳若笑嘻嘻的答,“我同姐姐說爹娘大約還有幾天才能來,難得此地景色這麽好,我們不如多去玩玩啊。”

    果然,這戶一出,好說話的表哥立時欣然應允,“若你們有興趣,隨時可出發。”

    言語之間,方才目中的哀色已經煙消雲散。

    趙達悄悄瞥見,又不由得大感欣慰。

    ——主上少年喪父,又隱忍三年,過去過得太過壓抑,如今能遇見叫他開心之人,也是幸事。

    他便也趕忙點頭道,“想去哪裏盡管發話,舅舅給你們駕車。此地好山好水東西也好吃,咱們玩個盡興。”

    “謝謝舅舅!”

    芳若樂得要拍手。

    安若卻覺得不妥,他們的身份不能明目張揚,且還有高霽那個隱患,怎麽能沒心沒肺的去玩呢?

    然沒等她開口阻止,獨孤珩卻道,“他們不知我們來此。”

    安若一頓,遲疑道,“是嗎?”

    他怎麽……老是能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

    獨孤珩頷首,又添了一句,“對了,聽說前朝曾在顧渚山建過一座茶園,專供皇室用茶,不知表妹可聽說過?”

    這安若倒是知道,她喜歡茶,也讀過《茶經》,顧渚山被茶聖陸羽評為論茶第一處,她自然聽過大名。

    不過經他這麽一提,她倒是想了起來,道,“顧渚山……好像就在湖州。”

    獨孤珩笑了笑,“實不相瞞,我早有打算做運茶生意,今次難得離得如此近,不知表妹可否為我參謀參謀?”

    安若,“……”

    他堂堂藩王,還想做運茶生意?

    這麽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謊,他也的確是厲害。

    隻無奈她又不能戳穿,隻好推脫道,“表哥說笑了,我不過自己喝著玩的,哪裏算得上懂茶之人?表哥若果真要做生意,還是請行家參謀比較好。”

    他倒也沒惱,隻笑道,“眼下叫我到何處找行家?不瞞表妹,茶園我已經買下來了,表妹就當救急,幫我一個忙吧。”

    安若著實吃了一驚,“你買了茶園?”

    天,他大老遠的買茶園做什麽,不會真想做生意吧!

    他卻一臉真誠的點頭,“買了,去年就拿到了地契,隻可惜現在才有空去看。”

    說著又發話道,“來都來了,一起去看看吧。”

    語罷抬步,竟真的下了山。

    ~~

    顧渚山在湖州城西北,而雲峰山卻是在城南,中間有近百裏的路途。

    他們在鄉間客棧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上午才到達。

    彼時山中雲霧繚繞,滿目翠綠,放眼望去,處處是整齊的茶田,鼻尖還能聞到茶樹獨特的清香。

    安若雖愛茶,卻從未到過茶園,此時已徹底被景色吸引,全然忘了昨日的不太情願。

    芳若也在驚歎,“這就是茶園?這裏長得就是我們所喝的茶嗎?”

    安若搖了搖頭,“這裏所產的是上等的紫筍,前朝曾作為貢茶之用,不過本朝喜歡飲點茶,並不用這類茶。”

    也正是這個原因,這座曾盛極一時的茶園才沒落了下來,如今竟淪落到可以隨意買賣,甚至轉到鎮北王手裏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了獨孤珩,便抬眼去找他。

    她到現在還是十分納悶,他買這茶園究竟是要做什麽。

    視線在茶園中環顧了一圈,終於看見了他,他此時正在聽茶園管事稟報什麽,倒真像東家的模樣。

    過了一陣,與那管事的說完,他又來到她們跟前。

    “表妹覺得這茶園如何?”

    他笑問道。

    安若誠實點頭,“此地所產都是上等紫筍,乃茶聖欽點的名茶,不過現如今在中原卻並不盛行,如若表哥真要拿去賣,怕不是要賣到番邦才能賺到錢。”

    “那就賣去番邦,”他竟果真一副生意人的語氣,還不忘再跟她道謝,“表妹果真行家。但願這園子能不負我所望,早日將銀子賺回來。”

    安若麵上微笑,心間卻無語極了。

    ——他這是演戲演得上癮,還真打算經商賺錢了?

    獨孤珩又道,“這茶園風景不錯,也足夠安全,表妹可以四處走走,我還有些事,要去處理一下。”

    安若點了點頭,忽然反應過來,或許他買這茶園,是另有打算。

    不過想她一個愛茶之人,入了鼎鼎大名的前朝皇家茶園,正不知有多興奮,四處看看長長見識,也樂在其中,加之這茶園中還有房舍,四人便就在此住了下來,倒是終於不用睡馬車了。

    白日裏,安若專心研究紫筍茶,芳若則四處賞景品茶吃點心,她如今對這位“表哥”崇拜之至,既然表哥說這裏安全,這裏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隻是獨孤珩卻不知在忙什麽,一連兩日,姐妹倆都沒見到他的身影。

    直到第三日,即將離開之時,他才現身。

    算算時間,阮青嵐已經快到湖州了,他們需趕到城中碼頭上匯合。

    幾人在茶園中吃過早飯,便駕車離開,山路曲折,直到傍晚時分才終於入了城。

    彼時城中華燈初上,正是熱鬧的時候。

    趙達特意尋了家像樣的酒樓,又要了間上等廂房,擺了一桌子美味佳肴,什麽太湖銀魚,清蒸膏蟹,爛糊鱔絲,狀元魚圓之類。

    芳若哇了一聲,“怎麽這麽豐盛?”

    趙達卻歎了聲氣,道,“等會你爹他們到了,咱們幾個就要分道揚鑣了,丫頭們,這一頓算是舅舅給你們的送行宴,下回見麵,還不知什麽時候呢。”

    別看趙總兵一個糙漢,但相處了這幾日,他是真的把兩個丫頭當成外甥女了。

    芳若一聽,頓時也是一愣,驚訝的看著眾人道,“舅舅和表哥……不跟我們上船了嗎?”

    趙達點了點頭,獨孤珩也淡淡一笑,“目的地已到,我們不用再上船。”

    語罷,他卻看了安若一眼,似是想看她的反應。

    安若輕咳了咳,主動朝他端了杯茶,道,“多謝表哥與舅舅這一路照拂,若沒有你們,我還不知是什麽境況,現在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眼見如此,芳若趕忙也倒了一杯,跟上姐姐的動作,難得認真道,“謝謝舅舅與表哥。”

    獨孤珩牽唇,也拿起了茶杯,“不必客氣,能將你們平安送回父母身邊,我也可安心。”

    “那……往後還有機會再見嗎?”

    芳若小心翼翼的問道,又忍不住看了看姐姐。

    怎麽辦,姐姐與表哥還沒有定下來,若就這麽分別,豈不太遺憾了?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鞠躬感謝小夥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