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今夜月色不錯, 是以盡管沒有燈火,安若還是能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此時院中橫七豎八躺了幾個人, 俱都一動不動。

    而獨孤珩與趙達立在其中,一片殺氣蒸騰。

    她們的鼻尖, 甚至還能聞到些許血腥味。

    芳若從沒見過這種景象,一時間驚駭異常,若不是安若及時捂住她嘴, 隻怕已經尖叫了出來。

    安若不是不怕,但此時若驚擾了旁人,隻怕更麻煩。

    這動靜傳到了另兩人的耳朵裏, 齊齊回過了頭來。

    趙達一見小丫頭的樣子, 立刻換了神色緩聲安慰道,“沒事,舅舅跟表哥都解決了, 別怕。”

    小丫頭躲在姐姐身後, 漸漸緩過了神來, 點了點頭, 又試著問道, “他們是什麽人?”

    “是惡人。”

    獨孤珩沒有多說, 隻將目光投向了安若,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會給你爹留信,避過這裏再見吧。”

    安若一怔,瞬間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

    ——看這些死屍統一穿著夜行衣, 便知不會是尋常竊賊,很大可能是高霽派來找她的,若不是獨孤珩與趙達及時發現,她真不知會發生什麽。

    此時已經沒有選擇,她便點頭應了聲好。

    所幸本也沒什麽東西要拿,幾人說走就走,立時趁夜離開這了才住過一日的院子。

    而待消息遞到大船上時,已是第二日上午。

    高霽冷臉咬牙,不發一言。

    底下回話的連金卻是冷汗頻頻。

    他們派出去的人明明都是高手,誰能想到竟會全部有去無回?

    這下好了,人也死了,那美人兒卻依然不知在何處,連金悄悄覷了覷世子爺的臉,已經在思考等會兒該怎樣為自己討得一線生機。

    “人全都死了?”

    須臾,高霽終於開了口,聲音卻也是陰寒逼人。

    連金趕忙點頭,“是,八個人全都沒了氣息,看傷口,應是高手幹的。”

    “高手?”

    高霽咬牙道,“小小的商家,如何會認識這般高手?”

    連金也覺得奇怪呢,“離京前小分明已經查過他們的底細,這阮家不過就是普通商人,並未與什麽江湖之人有瓜葛啊……”

    高霽神色陰沉,又想了想,忽然問道,“那個表哥呢,可查到了?”

    連金忙答,“小的已派人去了汴京,畢竟有些路程,大約要再等幾日……”

    “沒用的東西!”

    話未說完,引來一聲怒斥,連金嚇的一縮脖子,又趕忙閉上了嘴。

    須臾,卻又聽他的主子冷笑起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她不是要去臨安嗎?本公子就在臨安等著她。”

    連金反應過來,趕忙應是,“小的這就派人去臨安阮家。”

    ~~

    安若人生地不熟,全跟著獨孤珩走,眼下離臨安還有一些距離,但他沒有再雇船,而是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輛馬車,完全走陸路。

    趙達在前頭駕車,安若隻得領著妹妹與獨孤珩共坐在車廂內。

    雖然有些別扭,但沒辦法,總不能叫他去車外待著。

    馬車飛快,卻為了避免引起注意,趙達走的都是鄉野小路,路況不好,免不了顛簸。

    芳若又累又困,乖乖伏在姐姐的腿上睡了過去,安若心內雖擔心,但時間一長,難免也有些困意。

    “天亮還早,睡一會兒吧。”

    似乎看出她在眼皮打架,身邊的青年忽然出聲道。

    她一頓,立刻搖起頭來,“不,還不太困。”

    他就在身邊,她哪裏能隨意睡去。

    獨孤珩便沒再說什麽。

    又繼續顛簸一陣,安若又忍不住眼皮打架起來。

    這次獨孤珩沒再出聲,她撐了一會兒,忍不住悄悄看去,隻見他闔著眼皮。

    是不是也睡了?

    應該是吧。

    她這才稍稍放了放心,終究抗不過困倦,也閉上眼,睡了過去。

    然須臾,身邊的青年卻睜開了眼。

    目光靜靜掃過她的睡顏,他微微勾唇,拿起身邊的薄毯,輕輕為她蓋在了身上。

    少女睡得無辜又沉靜,竟渾然不覺。

    一夜在車輪聲過去。

    待安若睡足再睜眼,驚覺天已經亮了。

    馬車停了下來,車廂內隻有她跟妹妹,兩人身上還蓋著一張薄毯。

    隱約聽見車外有說話聲,是獨孤珩與趙達的聲音,她頓了頓,將毯子全蓋在妹妹身上,也起身下了車。

    原來他們停在了一處河邊,此時天該還早,遠遠的地平線上日頭正要升起,隱約還能看見不遠處村莊裏的炊煙。

    趙達正掬著河水洗臉,獨孤珩立在一旁,聽見動靜,朝她投來了目光。

    “醒了?”

    他問。

    安若點了點頭,想起方才的毯子,想跟他道聲謝。

    但趙達在身邊,又不太好開口,隻好轉而道,“我們到哪裏了?”

    “今日大約能入泅州,”獨孤珩答完,又道,“這河水還算幹淨,可以洗臉,前頭有一個鎮子,我們等會兒去那裏吃點東西。”

    “鎮子?”

    安若有些遲疑,人多的地方通常會有官差,如若要查他們的路引可怎麽好?

    她忍不住提醒道,“怕是會有官差。”

    趙達正好洗完臉,安慰她道,“咱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麽官差?放心。”

    獨孤珩也笑了笑,“無事,不必擔心。”

    安若隻好點了點頭,看他們都胸有成竹的樣子,或許都有準備吧。

    河水清涼,洗過臉後又清醒了些,安若回到車上,恰好芳若也醒了,懵懂著問,“我們到了嗎姐姐?”

    她好笑又有些心疼,隻能搖頭說沒有,“舅舅”趙達聽見了,一邊駕車一邊同車裏道,“丫頭,等會兒就能吃飯了,再忍著些。”

    小丫頭這才得了些安慰,摸了摸肚子說了聲好。

    果然,沒過多久,就到了一個鎮子。

    此時正趕上早市,街道上熱熱鬧鬧。

    有來往擔水的居民,也有才擺好攤的菜販,早點攤子上冒著熱氣,香甜的豆漿在鍋裏沸騰,白白胖胖的包子正要出鍋。

    顛簸了一夜,芳若餓極了,根本顧不得露天嘈雜,趕忙拉著姐姐在早點攤坐下,獨孤珩跟在後頭,趙達將車停好,也一起坐了下來。

    幾碗熱豆漿,滿滿三大盤包子,幾人正吃著,卻忽然聽見有人問,“這車是誰的?”

    轉頭望去,卻見有巡查的官差發現了他們停在路邊的馬車,在詢問。

    安若不由得心間一緊,忙看向獨孤珩。

    然他卻淡定的兀自吃著包子,沒有任何慌張。

    隻是趙達起身走了過去,回話道,“官爺,是我的車。”

    那官差打量他一眼,“外地來的?可有路引?”

    趙達連連點頭,“有,有。”說著竟真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那官差將紙張打量過一眼,又還給了趙達,而後就盤查別人去了。

    安若悄悄的意外,原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路引?

    可……既如此,為何又要與他們一家同行回臨安呢?

    她滿腹疑惑,但周遭嘈雜,並不敢表露,隻繼續默默吃飯。

    未成想待到填飽了肚子,重新啟程時,卻聽見獨孤珩主動開口,“路引是臨時偽造,隻能糊弄這小地方的官差。”

    她唔了一聲,這才明白緣由。

    芳若吃飽喝足,膽子又大了起來,好奇問獨孤珩道,“表哥與舅舅今次要去臨安做什麽?”

    其實安若也好奇,不過她曉得,獨孤珩今次要去的並不是臨安,上輩子他是在湖州下的船。

    果然聽他道,“我們要去湖州,並非臨安。”

    芳若又問,“那你們去湖州做什麽?”

    獨孤珩簡言道,“取東西。”

    芳若更好奇了,“什麽東西,是寶貝嗎?”

    畢竟表哥這麽大老遠跑一趟,那東西一定很值錢。

    獨孤珩被逗得一笑,點了點頭道,“的確是寶貝。”

    安若在旁沒有出聲,忽然起了心事。

    ——若此行順利,待他到達湖州,就該與她們分別了。

    那她真的能,順利與他分別嗎?

    她又不由得回想起了上輩子。

    那時他叫人給她治傷,一邊在臨安處理高氏餘孽,期間大伯一家知道了她的境遇,又想辦法來遊說,說大抵新君是看中了她,叫她為一家著想,入宮去侍奉獨孤珩。

    曆經種種,對於大伯一家,她早已隻剩下諷刺,乍聽此言,她更是當場叫紅菱把他們請了出去。

    但等房中清淨後,她也陷入了兩難。

    就這般一日日日過去,她的傷差不多好了,他的要事也辦完了。

    那日他來看她,摒棄了眾人,親自問她,“孤打算帶你回汴京,你可願意做孤的女人?”

    她咽下苦澀,試著跟他比劃,紅菱不在身邊,她有些擔心他不懂她的意思。

    哪知他主動道,“如果你弟弟願意,孤也會帶他回汴京。”

    她這才終於放下心來,須臾,向他點了點頭。

    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成了不會說話的殘廢,若不跟著他,又該怎麽照料弟弟以後的生活?她並不在乎大伯一家,她在乎的是孤苦伶仃的明瑜。

    所以她隻能跟著他。

    ~~

    為了徹底避開高霽的眼線,他們日夜都在趕路。

    當然,安若姐妹及獨孤珩都在車廂裏,最辛苦的莫過於趙達。

    不得不說,這個“舅舅”簡直比親的還要盡職盡責,集車夫采買護衛於一身,盡最大能力叫她們能舒適一些。

    所幸獨孤珩也事少,與她們相處還算融洽,如此又過了五六日後,他們終於到了湖州。

    但阮青嵐並沒有那麽快,他們此時大約才將船修好。

    此地北濱太湖,素來是魚米富庶之地,與沿路那些山村鄉鎮截然不同。

    從車窗內望見路兩旁稠密的民居,芳若禁不住問道,“今日我們可以進城嗎?我不想吃烤餅了。”

    這話直叫人心疼,但安若卻知道獨孤珩來湖州是有要事,便同他道,“表哥與舅舅可去辦事,我同芳若找個客棧住下就好,我爹應該再過幾日就能到了。”

    難為他一路要帶著她們姐妹倆這兩個拖油瓶,眼下既已到了他的目的地,她實在不敢再耽誤他。

    獨孤珩卻道,“此地人多眼雜,你就不怕被惡人發現?”

    安若一頓,自打離開那個小院後一路平安,她隻當高霽沒有追上來。

    見她臉色有些發白,他又續道,“你爹大約還有三四日才能到,先跟我走,待我辦好事,再將你們送去船上也不遲。”

    安若卻有些遲疑,“你們辦事,可以帶我們嗎?”

    “當然。”

    獨孤珩笑了笑,又同芳若道,“今日先不進城,不過我會盡力叫你們換換口味,吃些像樣的飯菜。”

    “不進城?”

    芳若意外道,“那我們去哪裏?”

    卻見獨孤珩微微一笑,“聽說湖州多山水,我們去賞景吧。”

    賞景?

    這下姐妹倆都意外起來,他千裏迢迢,來湖州是為了賞景?

    獨孤珩卻不再多說,隻撩開窗簾,朝趙達吩咐了一聲,馬車隨即調轉車頭,往城南駛去。

    江南多名山秀水,湖州也不例外,安若姐妹雖從未來過,也曾聽娘提起莫幹,雲峰等名山的大名。

    今次他們到的,便是城南的雲峰山。

    此山有座名刹,名曰妙覺寺,正是獨孤珩此行的目的地。

    時值盛夏,山路陡峭,並無什麽遊人,隻是馬車走不了,幾人隻能步行。

    好在山間處處濃蔭,又有溪水潺潺,景色著實不錯。

    然安若平素甚少爬這麽多石階山坡,走著走著,速度就慢了下來。

    趙達在最前麵開路,獨孤珩跟著後麵,須臾,大約是察覺她未跟上,便停了步等。

    眼見他高大的身影在山路上停了下來,安若有些不好意思,偏芳若蹦蹦跳跳的不覺累,很快也將她拋在了身後,叫她更加臉紅,隻好強忍著腳酸,勉力往上爬。

    “姐姐你快些啊,快到中午,齋飯去晚怕是要沒了。”

    芳若在前頭催道。

    安若愈發不好意思,隻能勉強應了一聲,繼續加快步子。

    “你往前去,我等你姐姐。”

    忽然聽見獨孤珩對芳若道。

    小丫頭眼珠轉了轉,立即點頭說好,“那我去追舅舅,請表哥幫我照看好姐姐。”

    安若一怔,未等開口,卻見小丫頭已經蹬蹬蹬往前跑了,如同一隻歡快的小鳥,一點都不覺得累。

    近前就隻剩了獨孤珩還在等她。

    他倒也不急,就這麽立在石階上,目光沉靜的看著她,見她已是氣喘籲籲,又發話道,“累了可以歇一會兒,齋飯什麽時候都有的。”

    安若愈發慚愧,“表哥不必專門等我,我會在後麵跟著你們的。”

    他卻笑起來,牽唇道,“你一個人走在後麵,不會怕?”

    “怕?”

    安若回頭瞅了瞅山路,也忽然有些警惕起來,“難道……這山中會有野獸?”

    聽聞這妙覺寺已經很有些年代了,有人在此,應該不會有野獸吧?

    他卻道,“豺狼虎豹大約沒有,不過,聽聞南方多蛇……”

    “蛇?”

    話未說完,卻聽少女驚呼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眨眼就到了他跟前。

    “真,真的有蛇嗎?”

    安若臉色發白,幾乎不敢下腳了。

    她最怕蛇,小時候回臨安,曾被堂哥拿著死蛇嚇過,當時就發燒做起了噩夢,可謂一生的陰影了。

    獨孤珩卻不明所以,隻是從未見過她有這般模樣,不禁笑起來,“這麽害怕?我隻是說可能會有,並沒說現在就在你腳下。”

    安若一愣,不禁一陣尷尬,又忍不住生起氣來,道,“我最怕蛇,表哥不要嚇我。”

    獨孤珩卻也是一頓。

    兩輩子也未曾見過她今日這般靈俏的模樣,微微嘟著櫻唇,會緊張會生氣。

    他將她深深看了兩眼,才遲鈍解釋道,“不是故意嚇你,隻是想提醒一下,你自己不能落在後麵。”

    安若抬頭看了看山路,這才發現,妹妹跟舅舅趙達早都看不見了,此時隻剩了他們二人,且她還就同他立在一塊台階上,距離之近,前所未有。

    而視線之中,他的麵容如此清晰,一雙眸子靜靜將她望著,幽深的瞳孔中映出了她的倒影。

    就仿佛……上輩子。

    那時他正值壯年,後宮又僅有她一個女子,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在二人的纏綿中度過。

    殿中燭火搖曳,他的動作洶湧而連綿,她有時在迷蒙之中睜眼,正撞上他的眼眸。

    正如今日這般幽深沉靜,清晰映出她淩亂的模樣……

    安若沒來由的心慌起來,忙垂下眼眸,咳了咳道,“快走吧,舅舅和芳若都看不見了。”

    語罷趕忙往前跑去。

    獨孤珩牽唇,看她逃似的爬台階,那盈盈細腰不堪一握,竟也沒來由的口幹舌燥起來。

    然前頭還有要事要做,他隻得斂起心思,抬腳跟上了她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某王:想……

    某若:救命!

    ~~

    舉起你們可愛的小手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