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挺窮的
  第15章 我挺窮的

    家裏的一切好像都沒變,從前的那些獎狀、獎杯都好好地擺在櫃子裏,路西加坐在椅子上,撐著手臂看著那一排櫃子,連裴靜走進屋都沒能發現。

    “要收起來嗎?”裴靜到床邊坐下,陪女兒靜靜待了一會兒,才這樣問道。

    “我之前猶豫,要不要把這些都收起來,但這是你的榮譽,我覺得還是要等你回來,再自己做決定。”

    時間的消逝太過迅速,在小時候,父母會試圖留下女兒每一刻的成長印記。所以在路西加獲得第一塊少年兒童舞蹈大賽金獎的獎牌時,他們便請人專門打了一整麵牆的陳列櫃。櫃子的顏色還是路西加自己選的,白色。她記得很清楚,第一枚獎牌是她親手擺進去的,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順著臉頰流下的汗水,真的能變成晶亮的果實。那一年的生日,她許的生日願望就是,自己要把這個櫃子擺滿。

    或許真的是時間久了,路西加此刻坐在這裏,麵對席卷而來的往事,竟然已經可以像看一部電影般置身事外。她看著故事裏的小女孩轉身告別,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收了。”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過得很快,路西加沒出門,就在家裏吃了兩頓飯,看了會兒書,再一抬頭,竟然就已經到了睡覺的時間。隻不過,明明是在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床上,路西加這晚卻睡得並不安穩,她在半夜被熟悉的噩夢驚醒,傾身,旋開了床頭的台燈。

    昏黃的燈光打散了屋內空洞的黑暗,也像是攪亂了原本有序的時空。不甚清醒間,路西加眯著眼睛環顧四周,不知怎麽,櫃子裏一排排的獎杯看上去竟像是一輪輪懸於天邊的月亮。光輝清冷,觸碰不到。

    路西加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這是在哪裏,麵前的又是什麽。白天時沒有感覺,這會兒坐在床上,那種身體硬生生被剝離了一塊肉的感覺卻是突然死灰複燃。等她回過神來,赫然發現額角已布滿了細細的冷汗。

    腳和小腿都在隱隱做痛,再躺下時也已經全無睡意。路西加來回翻了幾個身,最後摸過了手機。她打開音樂直播軟件,想要碰碰運氣,卻沒想到那個被自己關注的直播間竟然真的在直播。

    路西加看了一眼時間,淩晨四點十六。

    主播不睡覺的麽?

    進到直播間,意外地發現除了自己以外竟還有幾十個聽眾。有幾個活躍聽眾一直在刷屏聊天,調戲主播,無非就是嚷嚷著要點歌、要主播開口說句話。

    主播依舊高冷,在公屏上回道:可以點歌。

    幾個人又說相聲般逗了幾句,見今天還是沒有讓撬開主播的嘴的希望,隻好退一步,點了首歌。

    路西加看到最新的彈幕,不禁彎了彎唇角。

    付河寫的歌……

    她伸手,將耳朵裏的耳機摁得更緊了一些。

    “不放SEA,G的歌。”

    沒等到熟悉的音樂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屏幕上冷冰冰的幾個字。

    SEA,G這個名字出現在太多熱門歌曲的製作名單裏,大批音樂愛好者讚揚他的風格,論壇上分析他的音樂的帖子一抓一大把,甚至有人說,這個名字,就是曲子質量的保障。

    路西加看到這幾個字就有些預感,果然,屏幕上靜了片刻,突然湧現了大片的消息。往常一直在潛水的人都被炸了出來,每條消息後麵都跟著一串的問號或感歎號,以表達發言者此刻的憤怒。

    “不會吧?主播你不會是SEA,G黑粉吧?”

    “為什麽不放!”

    “靠!主播咋回事啊!”

    按照主播的風格,路西加以為他肯定不會解釋,卻沒想到這人好像唯恐天下不亂,又發了一條簡短的消息。

    “不想聽。”

    路西加微微睜大了眼,這人……聽歌的品味好像也不太行。

    雖然知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但看著那明晃晃的對付河的否認,路西加心裏也難得地動了氣。她皺著眉在直播間留下了三個大大的感歎號,抒發怒氣,隨後便點了右上角退出,從自己的播放器裏找了一首付河的歌聽。

    原本心情就不好,經過這麽一通折騰,路西加躺在床上覺得更煩躁了。聽了會兒歌,她感覺胸口還是悶得很,又把那個直播間找出來,堅決地取消了關注。

    關注列表從1變成了0,路西加把手機甩到一邊,重重舒了口氣。

    過年期間永遠逃脫不了的,便是來自於親戚的各種詢問。堂姐路明枝大齡未婚,堂弟則是從小就愛惹是生非,所以,往年都是這親姐弟背靠背站在戰場正中央,共同抵擋萬千炮火。如今路西加時隔多年終於回家,自然成了全場的焦點,路明枝和路蕭然竊笑著躲到她身後,宣布單身三人組終於合體。

    親戚們的話題無非是那幾個,說身體、說工作、說婚嫁,別的還好,路西加敷衍兩句也就過去了,但聽到路西加說沒有男朋友,幾個嬸嬸可就來了勁,你一言我一語地接連發問,企圖在周圍的青年才俊裏幫路西加挑一個喜歡的。

    路西加疲於應對,回手擰了一把堂弟的胳膊,順便給堂姐遞去求救的眼神。路蕭然吃痛地叫了一聲,路明枝則拉著路西加起身,拿上了一把仙女棒,招呼家裏下一輩的小孩子出去玩。

    院子裏風有些大,路西加出來站了幾秒,又回屋把幾個小孩子的帽子、圍巾都拿了出來。

    仙女棒應該是最安靜的煙花了,燒起來的時候隻有噝噝啦啦微弱的聲響,聲響過後,便是焦黑的灰燼,裹著滾燙的鋼絲。路西加從衣兜裏將另一隻手掏出來,摸了摸燃盡了的仙女棒。

    燙的。她縮了縮指尖。

    “幹嘛呢?”路明枝用胳膊碰了一下路西加的腰,笑說,“你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總是伸手摸這髒兮兮的東西。”

    路西加將那隻剩了餘燼的仙女棒舉起來,對著燈光看。

    是髒兮兮的,好像並不值得留戀。可剛剛耀眼的光,也是這髒兮兮的東西留下的啊。

    點燃一根新的仙女棒,在它燒得正好的時候,路西加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趁旁邊兩人不注意,偷偷給付河發了過去。

    “小姑姑,幫我點一下煙花好嗎?”

    小侄女拽著她的羽絨服央求,路西加應了一聲,將自己那隻仙女棒和她的對在一起,一簇花火便成了兩簇,光亮更盛。

    “小心點啊,千千,”路明枝在一旁叮囑,“去年你就燒了袖子了,今年可不能再燒了。”

    “知道啦姑姑,”小姑娘撅著嘴,奶聲奶氣地說,“我都長大一歲了,肯定不會燒了。”

    “那可不一定,你去年也說不會燒……”

    “姑姑!”

    路西加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拌嘴,一隻手始終揣在兜裏,攥著手機。

    手機震了兩下,路西加立刻掏出來查看。

    “好看。”

    這支也燒完了。把仙女棒遞到鼻子下麵,聞了聞火藥的味道,路西加又舉起手機拍了一張照片,也發給了付河。

    冬天的戶外還是有些冷,路西加想發一句話過去,手指卻哆哆嗦嗦,半天沒摁對鍵。

    就在這時,屏幕上忽然顯示了新的來電,路西加忙接起。

    “心情不好?”

    付河問得直接,路西加一下子都沒想好要怎麽回答。

    大過年的,好像應該說點吉祥話,可路西加沉默的幾秒暴露了她的想法,付河又問:“在外麵放煙花嗎?”

    “嗯。”

    出來久了,有些流鼻涕,說話的聲音都變得粗了幾分。

    “冷不冷?”

    攥著手機的手動了動,路西加如實答:“有點冷。”

    聽筒裏傳來低低的笑聲,夜風中,平白顯得性感。

    路西加不自覺地低了低腦袋,用腳尖蹭著地上的樹影。再抬頭時,路明枝正一副曖昧的神情望著她。

    路西加猛地清醒過來,忙對付河說:“等下我再跟你說。”

    她掛了電話,路明枝才帶著笑意蹭過來。

    “你有喜歡的人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路西加沒說話,路明枝卻不依不饒,一定要她講講到底是什麽人。

    “就是挺好的一個人,有才華,還很細心,”路西加回憶起付河的臉,補充,“還很帥,個子也高。”

    路明枝皺了皺眉,突然問:“有錢嗎?”

    路西加抿抿唇,不知道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

    堂姐的麵色忽然變得古怪,她拉著路西加的胳膊,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吧,長這麽大也沒談過戀愛,我可提醒你一下啊,不要再……”

    說著說著,突然卡了個殼,堂姐歎了口氣:“不要被男人騙了。你沒聽過那句話嗎?如果一個男人又帥、又有錢、品質又好、又專一,那這多半是個殺豬局。”

    殺豬局?

    路西加因為最後這句話一下子笑起來,堂姐見她拿自己的話不當回事,氣得拍了她後背一下:“笑什麽,跟你說正經的,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好的男人,偶像劇裏的男主都是不存在的,你可不要太理想化了啊。”

    “不是,你怎麽還一杆子把人打死呢?”路蕭然聽見,在一旁瞪眼,“我不就是活脫脫的偶像劇男主。”

    路明枝嫌棄地“嘖”了一聲,評價自己的親弟弟:“要點臉吧你。”

    “什麽意思啊?我不是麽?成績好、長得帥,雖然我沒談過戀愛吧,但我肯定專一啊。”

    “滾滾滾,”路明枝正想和自己妹妹說點悄悄話,就被這個沒眼色的人打斷,此刻自然是十分不耐煩,她推了路蕭然一把,“趕緊去看著那仨小孩,別在這參與我們的姐妹茶話會。”

    路蕭然順著她的力道往那邊走,又不甘地回身,用仙女棒指指路明枝:“我看你就是對男人有意見,你有你的,別把我堂姐也往溝裏帶啊!”

    路明枝懶得搭理他,追著他的背影踹了一腳。等耳邊的噪音沒了,她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繼續對路西加說:“我說真的,我知道追你的人肯定不少,你呢,可不能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

    “好好好。”手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路西加看了眼來電,心思早就飛上了天。她把手裏的仙女棒往路明枝懷裏一塞,連連後退:“你帶他們玩,我先進去一下。”

    “哎,你幹嘛去!”

    路西加朝單元門口走了兩步,回身,一邊小步子後退一邊抬手揚了揚屏幕還亮著的手機:“和豬肉店老板打個電話。”

    屋子裏的人太多,路西加沒回去,就在無人的樓梯間裏跟付河通了話。

    怕被人聽到,她特意爬了半層樓梯,到兩層樓的中間,電話接通時心跳得好像比往常快一些。

    “你怎麽知道我心情不好啊?”路西加問。

    樓梯上落滿了灰,路西加彎腰用指尖蹭了蹭,發現實在是無法落座,於是便舉著電話走到窗邊,倚在欄杆旁站著。

    “照片告訴我的。”

    路西加覺得剛才堂姐的話應該再加上一條,豬肉店老板還很善解人意。

    完了,更像殺豬局了。

    路西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笑聲蕩進話筒,付河聽見,聲音也跟著透出愉悅:“笑什麽呢?”

    路西加輕輕咬了下下唇,忍住笑。

    “剛才和我堂姐聊天,她說,如果一個男人又帥、又有錢、品質又好、又專一,那多半是個殺豬局。”無人的樓道裏,路西加看著窗外的月亮,問著毫無營養的問題,“你怎麽看啊?”

    付河笑了一聲:“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挺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