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間歇性失憶症(1)
  第110章 間歇性失憶症(1)

    這是一間坐落在山間野林的木房子。

    方圓幾裏有年代久遠的村落, 鄰近還有肥沃的農場。

    秋日的木屋看起來寧和安詳,壁爐裏嘶嘶冒火舌,牆壁上, 掛著即將要下山拿去集市賣的獸皮、動物肉、死禽的殘肢。

    雪鬱眼睫抖了一下。

    他掀開身上蓋著的薄被,邊起身, 邊像以往一樣,快速熟悉周遭的環境。

    此時, 木桌上正在煮水的鐵壺呼哧喘著粗氣, 蓋子當啷作響, 廚房裏傳來極刺耳的磨刀聲, 從堅硬土炕上望過去,大約能看見半側身材結實的男人身影。

    穿著深色廉價的粗布麻衣,手臂拔起健壯的肌線, 眉骨俊秀。

    比例異常修長的手,正握著一把鋒利的刀, 在石頭上勻速磨著。

    【這是你的男朋友,他正準備殺了你。】

    雪鬱:“?!”

    四肢剛喚醒不久尚且不明狀況的雪鬱, 猝然聽見係統這句話, 後背條件反射一僵, 張著隻有一點血色的唇, 本能問。

    “是我男朋友,為什麽還要殺我?”

    【你毀了他的人生。】

    在雪鬱茫然複加的表情中, 係統緩緩說出劇情提要。

    前麵係統說男人是他男朋友其實不大準確, 應該再加個疑似。

    這個世界以權利和財產劃分為蘭堡、富人城和貧民窟三地, 富人城如其名, 住的大多是上流階層的權貴, 貧民窟則住著身份低微的窮農、背著賤籍的奴隸。

    蘭堡擁有最高權力, 其他兩地都歸它掌管。

    而富人城和貧民窟這兩個地方的貧富差距是出格的離譜。

    前者富人出行用懸浮車。

    後者沒有管製,治安混亂,街上經常有打架鬧事的,且發展和整體經濟十分落後,沒什麽交通工具,尋常人家裏可能連一部電視機都看不到。

    雪鬱現在處於的位置就屬於貧民窟的轄區,係統告訴他,森林裏分布著五個獵人小屋。

    而好巧不巧的是,裏麵居住的每個獵人都和原主有過故事。

    原主是蘭堡裏被嬌生慣養的皇室,生來就淩駕於大部分人頭上,想要什麽都必須要到。

    他喜歡品質好的東西,也喜歡品質好的人,這些獵人就是他看上的男人,但他不則手段也沒有得到後,就報複性耍了些陰招,把他們都趕到了貧民窟當奴隸。

    他是皇室,他的一句話不僅讓他們永無出頭之日,在無盡的剝削下,每年還要給他上交五萬銀幣。

    每個人都恨極了他。

    獵人在遇到原主之前,都還不是獵人。

    1號獵人寧堯,在富人城開了家賽車場,平時兼職修修機車,每月收入可觀。

    2號獵人許景和,是個巫師,擅長各種稀奇古怪的巫術,被一些富人讚不絕口,經常受邀給人占卜,一場占卜就有上萬的收入。

    3號獵人林白悅,出身不明,但性子非常古怪可怕,據說剛被趕來貧民窟那會兒,沒找到地方住,就進了一個廢棄木屋,和茅草堆裏剛餓死的屍體睡了一晚。

    4號獵人顧越擇,是貧民窟裏土生土長的人,勤勤懇懇打獵種地攢夠了錢,終於可以脫掉貧民籍住到富人城的時候,卻在那裏遇見原主,倒黴地被打回了出生地。

    5號獵人秦燁,一個軍官部下的兒子,皇室有大型活動時,他常被命令去貼身保護皇子。

    他們一開始的人生都算不錯,直到被原主看上,不同意和他有關係,便被迫背上了奴籍。

    他們在貧民窟裏賣力地生活,過得窮酸又困苦,有時候打一天獵,把處理過的獵物拿去賣時,隻能得到幾十銀幣。

    所有人都恨透了原主,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們豁出命也不讓這人好過。

    誰知道一個月後,真有了複仇的機會。

    原主年齡不大,還在接受高等教育,但他不認真學習,每天都逃課,跑去富人城作天作地,留下不少爛攤子。

    大皇子忍無可忍,揚言要將他放逐到貧民窟反省一個月。

    原主聽到這消息後怒不可遏,又砸東西又絕食,就是不想去貧民窟,但大皇子這次鐵了心,連他們的母親都無法勸說半分。

    最後他被強行綁上了馬車。

    母親擔心他被人欺負,暗中讓他名義上的男朋友未婚夫一道陪同。

    到了貧民窟的第一晚,原主哭了三回,他睡不慣硬邦邦的土炕床,吃不下幹巴巴的饃塊,更受不了一點苦頭,他才不想曬著大太陽去幹活。

    而且哪個皇子晚飯是吃青菜白粥的?還是從地裏采來的菜。

    誰知道裏麵有沒有髒東西,他要是吃中毒了怎麽辦?

    他實在受不了,哭鬧著要回去,男朋友也不管他,老僧入定一樣在屋裏坐著看書。

    那天是個雨夜,原主哭哭啼啼穿上雨衣,跑去馬廄裏要解開馬的栓繩回蘭堡。

    他討厭死了對他不管不問的男朋友,就讓這賤人永遠待在這兒好了!

    賤人不配做他男朋友,還妄想回去之後升官發財?做夢去吧。

    等他回去就給這賤人安上奴籍,永遠隻能當個窮酸的土鱉!

    這樣怒氣衝衝想著,他解開了繩子,正要爬上馬背,他陡然被人從後麵掐住臉,那人毫不憐香惜玉,虎口扼著他的下巴,將一顆藥丸混著雨水送進他口中。

    那藥丸入口即化,他即便想吐出來也晚了。

    他不清楚那是個什麽藥,也看不見後麵的人是誰,他吃完就暈倒在了地上。

    那藥效發揮很快,倒下之前,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森林裏,不知道自己住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是和男朋友一起來的。

    更不知道這裏群狼環伺,個個都想弄死他。

    【你在馬廄昏睡一晚,醒來就看見早起打獵的寧堯,寧堯看見你,又將你迷昏帶回了屋裏。】

    【寧堯是第一個被你弄進貧民窟的,他對你恨意最深。】

    【等他磨好了刀,他就會把你從床上拖到後院,用那把刀了結了你。】

    【這次的世界和以往不同,你的任務隻有一個,找出真正的男朋友。】

    【注意,指認機會僅有一次,且吃過那藥以後,你患上了間歇性失憶症,鑒於世界難度,宿主有三次存檔機會,謹慎使用。】

    “找?”雪鬱不解道,“我隻要輪流問一下這五個人,誰是我男朋友,不就可以了嗎?”

    【沒那麽簡單,那晚襲擊原主的就是他男朋友。】

    【他男朋友曾經也被他弄進過貧民窟,隻不過後來答應做他男朋友,就又被弄了回來,但仍要當牛做馬。】

    【他不想和原主結婚,不想做保姆,想趁這次機會徹底擺脫原主。】

    【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原主男朋友,等一個月後他回到蘭堡,他會告訴皇室,原主被奴隸亂棍打死了。】

    ……

    雪鬱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衣服,聽完係統的宣讀,脊背全冒出了汗。

    係統隻是在陳述劇情,並沒有故意恐嚇他的成分。

    但因為這場開局對他來說太危險,他嚇得不輕。

    雪鬱捏著衣擺,顫顫巍巍朝廚房望去,此時寧堯正專心磨著刀,沒發現他醒了。

    他匆匆讓係統在這裏存了個檔,腦子裏開始想該怎麽躲過即將到來的凶殺。

    原主害寧堯成了沒有人格的奴隸,寧堯應該厭惡極了他,不會輕易饒過他的。該怎麽辦……

    有什麽辦法能挽回一下好感度,讓寧堯先暫時打消殺了他的想法?

    雪鬱肉眼可見地慌亂,他攥著刮人的被褥,忍住呼吸聲在屋內看了一圈,最後目光停在桌子上,那裏有用籃子裝著的新鮮蘑菇。

    寧堯用了二十分鍾,把刀打磨得鋒利無比。

    其實連磨刀都不用,他來這半年裏,殺多了牛犢野兔,力氣較之以前有質的飛躍,用手腳對付一個發育不良似的小皇子,非常足夠了。

    寧堯看了眼刀,眼睛緊閉了一下,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白費功夫。

    但有武器還是更為保險,寧堯拿著刀走出廚房,視線轉到空空如也的土炕床時,忽地一頓。

    他臉色迅速變沉,眼睛裏似有陰雨滴落,不做猶豫便轉身往屋外走。

    那人不愛運動,就算跑,也跑不了多遠。

    寧堯表情冷漠地邁出門檻,在心裏猜測雪鬱可能會往哪條路跑。

    他早上是在打獵的路上看到雪鬱的,那有一匹馬,從毛色能看出是皇室的馬,如果想找回馬逃跑,雪鬱大概率會往右邊去。

    不對,雪鬱被他弄回來時,一路是昏迷狀態,不可能知道路怎麽走。

    寧堯生出煩躁,正要邁出大門,忽然聽到有清響傳來,他眉頭一皺,往發出聲音的地方大步走去。

    他在後院裏看到他本以為逃跑了的雪鬱。

    那人半蹲著用鐵碗在木桶裏舀了水,又把籃子裏的蘑菇泡在水裏,慢慢搓揉粗糙的菌蓋,搓一搓,又浸入水中認真過一遍。

    秋天井水冰涼,雪鬱身體又養得貴重,碰了幾下水,細秀的指腹全紅了。

    似乎聽到了腳步,雪鬱快埋在膝蓋的腦袋抬了起來,他看向麵目俊秀的男人,小聲問:“你忙完了?”

    寧堯不回答,看著他手裏的東西。

    雪鬱握著一個洗幹淨的蘑菇,微弱地解釋:“這個是,我看你廚房燒著水,可能是要做蘑菇湯,我就先洗一洗……”

    “因為你救了我,我想做點什麽……”

    說“救”其實是在睜著眼胡說八道,誰救人會把人迷暈?男人分明是想把他帶回來殺死罷了。

    但雪鬱必須要這麽說,賭一把,看寧堯會不會因為他聽話,放過他一馬。

    清晨的森林濕氣重,雪鬱心裏打鼓,就那麽蹲著仰頭看男人。

    寧堯眉頭緊擰。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蘭堡那目中無人的兩口子,教會了雪鬱刁蠻和任性,卻沒教會他有教養和吃苦耐勞。

    穿衣服這些小事都要交給別人去做,更別說會自己洗菜。

    他盯著雪鬱紅得真真切切的手,又看了下籃子裏已經被洗過的幾個蘑菇,不是敷衍了事,汙泥確實都被洗幹淨了。

    寧堯遲疑了下,嘴上卻說:“你在裝什麽傻?”

    “我早說過,隻要再讓我看到你,我就會殺了你。”

    他不關心雪鬱為什麽不在蘭堡舒舒服服地過日子,跑來了以前不屑一顧的貧民窟,那都不重要,他隻想殺死雪鬱,以泄心頭之憤。

    院子不大,兩人僅隔半米遠,雪鬱接收到了男人濃濃的殺意。

    他吞咽著低頭,故意不看那把閃著光的刀,小心翼翼把蘑菇放回籃子,再做出疑惑的表情,低聲詢問:“我們之前認識嗎?”

    寧堯沉默良久,握緊手裏的刀:“你在玩什麽把戲?”

    雪鬱萬幸現在腿麻了,不然他可能會丟臉地跌坐在地上,看著被膝蓋遮去大半的腳尖,他回道:“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

    寧堯聲音蒙上陰鬱,讓雪鬱本能地變僵硬:“什麽叫不記得了?”

    男人麵目冷硬,似乎真對他口中的話抱有疑問,像是完全不知道雪鬱身上發生了什麽。

    既然這樣,是不是可以把寧堯排出嫌疑人的範圍?

    不,雪鬱冷靜下來,不能一錘定音,也許他是在裝。

    “男朋友”的心裏路程也許是這樣的,他一開始並不想沾人血,所以才用藥的辦法,讓原主忘掉蘭堡,不會再回到蘭堡。

    但他不能確定藥效是否發生作用,於是將原主帶了回來。

    刀殺是他的後手,如果等原主醒來後他發現藥沒有起效,他就會用刀把原主殺死,然後再回到蘭堡,說原主是被奴隸殺害的。

    雪鬱望著寧堯,試探出言:“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忘了很多東西,昨晚腦袋很暈,隻記得我要騎馬去什麽地方,但沒上馬就暈倒了。”

    “然後被你救了回來……”

    他還是用的“救”一詞,像是認準了寧堯是他的救命恩人。

    寧堯目光在雪鬱臉上梭巡,那張臉表情認真,不似作偽。

    男人一時半會沒出聲,過了許久,他手中力道鬆了鬆:“我怎麽相信你?”

    他身上的殺意和厭惡不減半分,但態度有了鬆動。

    或許是覺得,雪鬱那驕縱性子,不會為了騙他,選擇在雨夜裏傻傻地躺一晚。

    不過,就算失憶又如何,那是罪有應得,落到他手裏,還是要死。

    雪鬱察覺到他又想殺自己,又慌又亂咬了下嘴,眼睫翕動:“我不知道該怎樣證明,但我確實忘了。”

    “除了自己名字,什麽都不記得。”

    “我可能家裏很窮,不過不要緊,我可以做些其他的報答你,比如去森林裏抓幾隻兔子給你,拿去賣的話應該能賣一點錢。”

    寧堯聽前麵時還無所波動,聽到最後,怔了怔。

    過了會兒,看向雪鬱細白的一雙胳膊,仿佛在質疑他一戳就倒的身體怎麽具備捕獵的能力,比起狩獵方,雪鬱才更像被捕的兔子。

    雪鬱哽了哽,臉頰微熱地改口:“我可以采點蘑菇和野果之類的東西……”

    “我會好好摘的。”

    “會摘很多。”

    不知是不是過了半年,寧堯對雪鬱的印象開始模糊,他看著那緊張抓著菌柄,慫慫討好他的小皇子,居然少了很多厭惡情緒。

    這樣的狀態不對勁,如果不是雪鬱,他現在還在富人城過著優裕的生活,而不是過著每天五點就要起床打獵,七點趕去集市賣,最終收獲幾十銀幣的日子。

    他該恨死雪鬱才對。

    寧堯眼底滿是嘲弄冰冷之色,他握緊刀,沒有任何預兆地朝雪鬱伸過去。

    那動作太快,雪鬱隻來得及縮住脖子,沾了水的指尖捉緊蘑菇根部。

    過了有十多秒,脖子斷裂的痛感遲遲沒降臨,他悄悄掀開眼睛,看到男人的臉。

    “拿回去。”

    “……什麽?”

    眉梢細皺,寧堯看他眼眶紅紅的,收斂了下戾氣,對他道:“把刀拿回廚房,再把桌底下的捕獵夾和籃子拿出來。”

    雪鬱腦袋鈍了鈍,半晌反應過來這是讓他去拿工具準備去森林,也是暫時放過他的意思。

    那也就說明,適當的賣乖對男人有用。

    雪鬱生怕寧堯會反悔,接過那把刀,連走帶小跑進了木屋。

    剛才寧堯的質疑不無道理,獵人的工具是有一定重量的,每一樣都是鐵質,雪鬱可能連拉弩,箭都費勁,他抱著那一筐獵具,歪歪扭扭到了屋外。

    寧堯撇過眼來。

    他輕輕鬆鬆接過獵具單肩背著,朝右邊的密林裏走去,那副閑適輕巧的樣子,和雪鬱形成巨大對比。雪鬱拎著空籃子,乖巧跟在他後麵,兩人一路無言。

    走了有一段路,雪鬱逐漸看到一些灌木叢,和一些野生蘑菇,他躊躇不定地看了眼前麵還往前走的寧堯,不知道要不要停下來摘。

    就在此時,寧堯聽到有野兔竄過的聲音,他摸上弓箭,“我過去看看。”

    雪鬱立刻點了點頭,等男人走遠,他就把籃子放在地上,在密集的蘑菇叢前蹲下,伸出手摘。

    摘了兩三個,他忽然看到身上的衣服。

    呆了呆,他昨晚淋了一晚雨好像還沒換衣服?

    他拎起一點衣領嗅了嗅,感覺有一點味道了,也不知道寧堯有沒有聞到。

    雪鬱臉慢慢燒起來,與此同時想到,他雖然逃過一命,今晚的去處卻沒有著落,也沒有能吃的東西……

    他要怎麽做才能讓寧堯暫時收留他?

    雪鬱邊想辦法,手上動作還不停,一路蒙頭摘。

    不知不覺摘到了另一個獵人小屋前。

    “裴雪鬱?”

    摘了半個籃子的蘑菇,雪鬱突然聽到後麵草叢被踩,有人站在他身後,語氣陰鷙地叫他。

    那聲音嘶啞至極,雪鬱雞皮疙瘩冒起了一胳膊,腦子全空了,他僵了僵,慢慢回過頭。

    視線對上眼前陌生高大的男人。

    男人也穿著和寧堯一樣的廉價布衣,長相卻十分優越,至少是和這裏格格不入的,眉骨深邃俊挺,唇形很薄,略帶一絲痞氣。

    雪鬱和他對望兩眼,抿抿唇,開口道:“……你是誰?”

    男人原本的表情怒意和恨意交織,看上去恨不得上前掐住雪鬱的脖子舉起來讓他窒息而死,聽到這一聲詢問,臉色古怪一頓。

    過了會兒,他像是有點好笑地反問:“我是誰?”

    雪鬱慌張往旁邊看了眼,看到那間靜默佇立的木屋,頓時明白他是五個獵人其中的一個,喉嚨往下咽了咽,不敢再貿然開口。

    “忘了嗎,在富人城你攔住我。”

    “說你很柔軟,兩條腿可以掰到臉兩邊。”

    “可以讓我進到最裏麵。”

    “問我要不要和你度過美妙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