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誤入狼窩的家庭教師(20)
  第107章 誤入狼窩的家庭教師(20)

    辛驍沒有睡著, 他一般很難快速入眠,淩晨幾點睡才是常態,所以兩人是什麽時候來的, 親了多久,他全部知道。

    放在被窩裏的手握了起來, 如果雪鬱不在的話,這一拳是要打在燕覺深身上的。

    和燕覺深住了那麽多天不是白住, 他當然知道燕覺深反人類的喜好, 也知道這人動了什麽歪心思。

    利用自己的存在,逼雪鬱發出那種小貓偷腥一樣的聲音, 燕覺深很喜歡聽, 這樣能帶給他最大的感官刺激。

    被當成工具人的窩火,雪鬱躺在別人身下發出的動靜, 這些點都讓辛驍無端不爽, 但即使這樣他也不能起來。

    因為雪鬱臉皮薄, 被當場捉住,恐怕以後都會躲著他。

    規避風險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一開始, 就不要去做。

    隻是很難忍。

    他沒有和雪鬱親過。

    但多次被迫觀看的次數, 給了他永遠沒有實踐機會的無用經驗。

    他知道雪鬱很不樂意吞男人的水,但又很怕弄髒沙發,隻要在他嘴裏停留久一點,他總會咽那麽一兩次。

    而那相擠嘴肉裏發出的聲響, 讓辛驍全身都燒了起來, 想去浴室接一盆冷水, 從頭澆到腳。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被燕覺深傳染, 在這樣微妙的狀況下, 他竟然變態地想些有的沒的。

    他還有空看雪鬱掉出沙發繃直的腳,心想燕覺深這次進的也太深了,還想那隻腳會不會碰到他,燕覺深這麽久沒親這次會不會把雪鬱親出魂……

    水就是這時滴到他臉上的。

    趴在沙發邊上的人被吸沒了氧,大腦喪失思考能力,忘了下麵還有個打地鋪的,隻會渾身發抖地呼吸著能讓他活命的空氣。

    辛驍攥緊了手,全身肌肉繃起極可怕的硬度,抗拒著想伸手去碰的衝動。

    雪鬱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男人似乎看出他沒命再繼續了,伸手給他拍背,雪鬱心安理得讓他拍,吸夠了空氣,豔麗的眼尾揚起來:“……你一直看我看什麽?”

    燕覺深拍著那段背,指腹感受著又軟又滑的觸感,他直勾勾看著雪鬱,也學雪鬱小聲說話:“想聽你叫我老公。”

    他垂眼,邊拍邊湊近耳邊,聲音很低:“我一想到你會這樣叫那洋人,晚上就會做噩夢,你多叫我幾聲,我晚上就隻會做你叫我老公的夢了。”

    十幾分鍾用力又深入的濕吻,讓燕覺深這一天的暴走狀態平複下來,他甚至有些懊惱沒準備充分,在開始親吻之前,他應該拿手機拍攝下來。

    發給那蠢高個看。

    不得不承認,幼稚無聊的攀比,在成年人裏也適用,也的確會給人帶來愉悅。

    燕覺深隻要想到和雪鬱激吻被那西方人看到後,能激起對方惱怒的情緒,他就會得到與之相反的喜悅。

    雪鬱:“……”

    你沒病吧。

    而且到底為什麽老誤會他和倫是情侶啊?

    雪鬱嘴巴牽扯一下都酸,不想和燕覺深多解釋,但男人拍得他很舒服,他就沒有立刻走,他腫痛的舌頭動了下,吃力說話:“不叫。”

    “你說隻有一個要求,沒提這個。”

    他轉過頭去看燕覺深:“你不會反悔吧?”

    燕覺深下頜和脖子有幾道抓痕,他不是容易留印子的皮膚,可想而知雪鬱抓得多重,他在雪鬱警惕的眼神中開口:“不會。”

    撥了撥雪鬱黏濕的頭發,他補充道:“我已經問過他們在哪裏了,等明天我帶你去。”

    雪鬱這才放心,他不願意吃了苦頭,最後沒得到想要的。

    嘴裏還在隱隱作痛,呼吸已經在男人得當的拍揉中理順,雪鬱低下腦袋,赤腳踩住皺巴巴的被褥,很注意沒踩到辛驍,走到地板上。

    他繞到沙發的另一邊,伸手捉住男人的半截掌心,輕輕使力想讓人起來,“走。”

    燕覺深心髒重重一縮,垂眼去看和他緊緊貼附的柔軟細手。

    雪鬱很少有主動碰他的時候……是要邀請他嗎,感激他的資產提供,感動之餘想留他在這裏住宿。

    和接吻一樣,他也很久沒和雪鬱一起睡過覺了。

    細膜包裹的心髒輕跳,燕覺深順從地被拉著,故作鎮定地從沙發上站起來。

    客廳牆壁上有一麵鏡子,他經過時,審視了下自己情緒有沒有太外露。

    還好,他是很能藏得住情緒的人,忽略僵硬的身體的話,光從外表看不出他對於即將去雪鬱臥室這件事抱有什麽態度。

    雪鬱不是夜貓,晚睡加上體力耗盡,他快提不起勁了,反觀燕覺深仍舊精神奕奕,像是有源源不斷的動力驅動著內芯,有大把用不完的力氣,出去跑幾公裏也不在話下。

    他扭頭看了眼燕覺深的側臉,不理解燕覺深怎麽比剛才還要有精神,不過也沒問。

    握著那隻手走了兩步,臨近門口,方才還積極配合跟著他走的男人臉色微變,唇角大幅度拗下去:“去哪?”

    雪鬱還因為他這個明知故問的問題奇怪了下,“回你家啊……”

    他抓著男人的指尖,打開門把人帶出去,甚至不願意多送兩步,就轉身重新回到門內。

    “明天見。”

    由於困得像好幾夜沒睡,雪鬱平時很溫吞的動作和語速都變快了些,把他推出去後,沒有寒暄和客套,小聲說了三個字,徑直關上門。

    鎖舌回彈的清響,猶如當頭一棒揮在門外微愣的男人頭上。

    “……”

    燕覺深靜默站了許久才回過味來,氣得想找個東西捏碎。

    ……

    雪鬱早上起來就被鏡子裏的紅腫嘴唇嚇到了,緊急冰敷了一陣子,還是無濟於事,最後直接擺爛。

    就是腫了一點而已,又沒有人看,有人問就說上火了……

    雪鬱很會自我麻痹,三言兩語說服自己,走出了臥室,但當他看到地鋪上剛起不久手肘擱在曲起膝蓋的男生時,無所謂的態度瞬間改變。

    像機警的兔子,一溜煙跑出了門。

    以為這樣辛驍就看不到他的嘴。

    而他躲避的男生,昨晚早就將那段久達十幾分鍾、裏裏外外吞舔的低俗濕吻,一秒不漏地聽在了耳朵裏。

    甚至讓他複刻,他能準確說出哪一秒雪鬱繃直了腿,哪一秒雪鬱被舌尖鑽得太裏麵,被迫大張嘴巴發出讓人漲疼的悶哼的。

    雪鬱拎著裝有資料的包下了樓,燕覺深早在樓下等著他,和他一起上了車。

    葉家在山腳下有一座酒莊。

    穿過群山攬抱的大道,途經幾個歐式的古老建築,就到了背山望水的大型酒莊。

    燕覺深扯開安全帶,看了眼副駕上犯困得不住點頭的雪鬱,伸手掐住他亂點的下巴,“聽我說,等下進去有幾個注意事項。”

    雪鬱迷糊地睜開一側眼皮,又合上:“我眼皮有點累,你說吧,我聽著的。”

    燕覺深在他臉上看了會兒,慢悠悠道:“進去後,有外人的情況下,你要叫我老公,有人問你你是我的誰,你也要說是我的伴侶。”

    “別不當回事,如果露陷,你會被趕出去。”

    濕濡黏連的睫毛翹起來,雪鬱最後一點困意也被打包帶走了,愣愣看他:“……為什麽?”

    男人手指貼在雪鬱下巴上磨了磨,坦然道:“沒為什麽,我和他們說我是和我老婆一起來的,你如果不是,他們自然沒有留你的必要。”

    雪鬱:“……”

    燕覺深眉梢動了下,表情是公事公辦的正經:“現在預演一下,假如酒莊的管家問你,我是你的誰,你要怎麽說?”

    雪鬱忍住沒咬快貼近他嘴巴邊緣的手指,他別了下臉想逃避,又被箍著轉回來,“不想要那幅畫了?”

    他隻給了雪鬱三秒的時間,沒等到回複,便遺憾般歎了口氣,撫上鬆緊帶,拉到插扣處。

    “好吧,那我們回去。”

    雪鬱頓了下,還是沒說話。

    下一秒,見他摸上方向盤是真要調轉方向打道回府,雪鬱有點急了,趕忙抓住他的衣袖,鼓起勇氣:“我會說,你是我的……”

    燕覺深側過頭看他。

    雪鬱說假話不行,說這種出格的假話更不行,臉全紅了,聲音湧上了水分,跟課堂上回答問題的學生一樣,磕磕絆絆道:“你是我的……”

    這四個字無意義地重複了好幾遍,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扭動鑰匙看了下後視鏡,要倒車離開的模樣。

    引擎轟鳴響起,雪鬱閉了閉眼,終於叫出口。

    “老公。”

    “完整說一遍。”

    肩頭已經在哆嗦,“你是我的老公。”

    燕覺深喉嚨輕輕滑動了下,感覺又有漲出水的趨勢,他垂眼拔出車鑰匙,聲音微沙道:“嗯,如果他問,你就這麽說。”

    雪鬱肩膀塌落,輕微喘氣,臉上紅紅的一層貼在兩頰,說一句話跟跑了很遠步一樣。

    他告訴自己要忍,隻要今天把資料送出去,他的任務就快完成了。

    酒莊門口有不少接待員,數量龐多,其實沒多大用,但誰在乎,有錢人總愛玩些顯露財富的小把戲。

    雪鬱跟在燕覺深身後,怕被人看出什麽,紅潤的嘴巴被他抿去一小半,他怕的還有很多,怕接待員真的會向他提問,怕真的要在大門口說出那句話。

    幾個可能讓他不由自主把男人當成一堵牆,他躲在後麵。

    燕覺深很享受雪鬱像個垂耳朵兔子的模樣,沒有阻止,過了幾分鍾,他才摁攏住雪鬱的肩膀,把人往前扶了一步,“到了。”

    “哦、到了嗎,沒人問我……”

    “你很想讓人問?”

    雪鬱瞪了他一眼。

    但很快他就瞪不出來了,他們去的是酒莊裏麵主人住的地方,推開門看到客廳的那一刻,他和燕覺深不約而同臉色變了變。

    “房東怎麽在這兒?”這是雪鬱想的。

    “哪都有陰魂不散的白癡西方人。”這是燕覺深想的。

    被關注的兩人一站一坐,坐在沙發上的男人捏著煙散漫看過來,站著的男人在彎腰倒水,一條粗莽長蛇纏在他衝擊力震撼的胳膊上。

    那條蛇本來還在懶洋洋打著盹,一雙冰冷豎瞳掃到雪鬱,頓時漾開光彩。

    它從倫身上一躍而下,火速朝肚子軟軟朝思暮想的小男生爬去。

    隻是它連小腿都沒碰到,尾巴就被人踩住。

    燕覺深某種意義上和莊羨亭一樣是個兩麵派,在雪鬱麵前是個隻會討嘴巴親的沒腦子蠢貨,在外人前又不同,他問沙發上的人:“葉思銘,畫呢?”

    雪鬱茫然,葉思銘……怎麽那麽像葉家二兒子的名字?

    葉思銘看了會兒雪鬱,懶懶彎起唇笑了笑:“別著急啊,你要的我肯定都給你準備好了,但也不至於這麽急著要吧,不先坐會兒喝點茶敘敘舊?”

    如果沒看到倫眼珠子都快黏在雪鬱身上的話,燕覺深大概不會這麽拂麵子,他唇角像被什麽東西拉平了,冷著聲道:“今天沒心情。”

    “行,我叫人給你拿。”

    葉思銘沒硬留,沒骨頭似的拿出手機撥弄,餘光還睨著雪鬱,“你老婆知道你眼睛好了?”

    不確定是因為那稱呼,還是被倫微怔的表情取悅,燕覺深犁起的眉鬆了些,自然地“嗯”了聲。

    雪鬱在他們對了兩三句話後終於回過神。

    他皺眉,輕拽了下男人的後衣擺,在對方湊過來的耳邊低聲問道:“你怎麽沒跟我說他是葉家人?”

    今天氣溫高,加上雪鬱要做壞事有點緊張,後背出了生理性的汗,黏黏、薄薄的一層,鎖骨窩也聚有汗珠,微熱的香味兒從領口擠出。

    燕覺深腦袋鬼使神差追著那股味朝領口處傾了下,在快要擠到脖子上時,堪堪停住:“沒什麽好說的,你要的是畫,又不是他那個人。”

    雪鬱頓了頓,不好多說,隻能嗯了聲便轉過了頭。

    這一轉,他看到倫在抿嘴朝他笑,他不能無視,這樣太沒禮貌了,雪鬱猶豫了下,慢吞吞抬起白皙手掌朝倫揮了揮。

    “嗤。”

    雪鬱:“?”

    他看向燕覺深:“你嗤什麽?”

    燕覺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感覺很不是滋味,心裏告誡自己不要為些小事和自己龜毛地過不去,但還是喜怒無常地變了幾次臉:“我在想,你為什麽那樣問。”

    “假如我一早告訴你他是葉思銘,你會去偷他家的東西嗎。”

    “你現在會不會後悔,後悔拐了這麽一大圈彎子,如果一開始你去的是葉思銘的家,假扮的是他的老婆,說不準你能哄騙著他,把畫直接給你。”

    “如果是你,應該很容易做到吧。”

    雪鬱嘴巴怔愣微張,反應過來,微惱地叫:“燕覺深。”

    雪鬱很青澀,藏不住情緒,眼角緋紅、連名帶姓叫人,這些通常都表明他在生氣。

    燕覺深憋了會,鋒芒盡收,認錯:“我隻是看那洋人太煩了。”

    所以忍不住找茬找存在。

    西方人表情情感的方式很直白,不像亞洲人那麽含蓄,有什麽說什麽,但現在倫的身份讓他不能說話,隻能通過眼神傳達。

    他眼睛不眨地盯著雪鬱,時不時被迷到似的揉揉高挺鼻子,眼神火辣辣的,很想把雪鬱抱回家當成白白媳婦好好疼愛一樣。

    很討厭的眼神。

    燕覺深的手指又被他氣抖了。

    電視裏不少播放晚八點檔狗血泡沫劇,燕覺深從來沒看過,但並不能阻攔這位斯文又得體的成功男士,腦袋裏全都是見鬼的小妻子和奸夫眉來眼去的戲碼。

    唇線抿白,燕覺深漆黑眼珠對望著雪鬱,有連他都不自知的類似祈求的情緒在裏麵,他想讓雪鬱哄一哄自己,他太討厭倫了。

    這總是可以的吧。

    幾百萬買一幅畫,難道不可以讓人哄哄自己嗎。

    雪鬱沒看懂那眼神的意思,他也不太理解燕覺深對倫的莫名敵意,本不想接話,但看到對方明顯在等自己接話的表情,斟酌了下。

    畢竟對方的確給他花了大價錢買一幅他拿來當借口的畫,這副大手筆也不能讓他視若無睹。

    雪鬱抿唇,試探地說:“那你別煩了,他也沒對你做什麽,你想開一點。”

    燕覺深:“……”

    見人不說話,雪鬱也沒再多說,他腦子裏在焦灼任務的事。

    葉思銘是葉家人,按理說他把資料交給葉思銘是可以的,但葉思銘和燕覺深關係太好,他怕資料一交出去,葉思銘就會立刻和燕覺深說。

    “你的小老婆送了我一樣東西。”

    雪鬱不是自稱老婆的意思,是葉思銘對他的稱呼就是這樣的。

    要想不出意外,最好還是交給別的葉家人,葉父和葉母都是不錯人選。

    當務之急,雪鬱要在那幅畫送來之前,找機會離開這裏單獨行動,看有沒有機會碰到其他葉家人。

    想到這兒,雪鬱微仰起頭,小聲道:“我想上廁所……”

    葉思銘不離手機的視線投過來:“嗯?可以啊,不過房裏的廁所在維修,讓倫帶你去後院吧。”

    燕覺深冷臉:“不行。”

    “那自己去?穿過這條走廊,拐個彎打開門就是後院。”

    燕覺深蹙蹙眉正要說什麽,雪鬱趕在他前頭開口道:“好,那我去了。”

    這是個好機會,雪鬱不敢延誤,快速顫了下睫毛,回憶著葉思銘說的路線,找到了後院。

    後院沒有外麵那麽堂皇,很簡樸,有一棵大槐樹,一張木桌,一把搖椅,搖椅還在晃,沒有起風,大概是有人剛走開。

    雪鬱左右看了看,想找找哪裏有人,但這一瞥,他沒看到人,反而看見一個坐在槐樹旁邊的奇怪“人類”。

    那人似乎也在看他,雪鬱不能百分百確定,因為很難確定。

    雪鬱呼吸微窒,臉色白白地和那直對著他的無頭人類麵對麵。

    無頭人類是最恰當的形容,它有修長的四肢和完整的下半身,脖子卻有極平整的切口,上麵空無一物。

    雪鬱想起了劇情介紹。

    所以這會不會,就是葉家人用陰氣喂養的無頭怪物?

    除了沒有頭,怎麽看都像個正常的人。

    “沒有嚇到你吧?”

    “我聽思銘說今天有客人要來,就讓她來後院玩了。”

    後方突兀響起聲音,雪鬱轉過頭去,看到一位氣質溫婉的女士,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衣長褲,像一株堅韌白花,一縷溫暖和風。

    雪鬱見過她,在一些報道上,她是葉思銘的母親葉金歌。

    雪鬱搖了搖頭:“沒有嚇到。”

    葉金歌淡笑道:“真難得,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婉婉這副樣子也不逃跑的人了,我聽思銘說,你是來買畫的,怎麽來後院了呢?”

    婉婉?

    雪鬱記得葉家女兒名字裏有這個字。

    眼睛眨了下,有個離譜卻又說得通的想法冒出來,他想,無頭怪物會不會是葉家失蹤的女兒?

    這樣是理得順的。

    葉家從不在外人麵前提及女兒,是因為女兒在幾年前失蹤,不幸遭遇了什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所以葉家不敢將她公布於眾。

    雪鬱像撞破了什麽秘密,手心微出汗,他捏緊手裏的袋子,遞了出去:“我來找廁所的,現在恰好碰到您,順便想給您一樣東西。”

    葉金歌笑著接過,粗略掃了下裏麵的東西,把它放在木桌上。

    雪鬱故意等了幾秒,沒等到係統提示他任務完成的消息。

    估計還差一步,要葉家人給他注射病毒喂給無頭怪物才可以。

    應該不算難。

    葉家人看到這份資料,一定會將他斬草除根的,因為他們不會允許有不受掌控的人知道他們在製造病毒這件事。

    迫於想快點完成任務的急切心情,雪鬱忍不住出聲問:“您不現在看嗎?”

    葉金歌揉了揉眼,溫和道:“晚點再看吧,我最近眼睛不太舒服,醫生讓我少點用眼,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雪鬱見她眉目疲倦,乖順點了下頭,又搖頭,“有點重要,但不著急現在看。”

    雪鬱安慰自己不用太著急,莊羨亭他們還沒有發現資料不見了。

    他可以等下和燕覺深走後,再偷偷折返回來。

    雪鬱舔了下嘴巴,小聲問:“那我能不能晚點再來找您?”

    葉金歌很好說話:“當然,你是思銘的朋友,我這些天都在酒莊,你如果想來,和門口的接待員說一聲就好。”

    得到承諾,雪鬱微放下緊懸的心髒。他正準備告辭,臨走時突然停下腳步,猶豫道:“我能問問,葉小姐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

    話一脫口,見葉金歌神色微變的模樣,雪鬱立刻想收回冒犯的話:“如果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

    許是因為他是兒子的朋友,又或許是因為他沒有見到女兒就被嚇跑,又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天氣很適合閑聊。

    葉金歌坦誠道:“隻不過那是很久遠的事了,你一下問,我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葉金歌慈愛地看向樹旁坐著的女兒,目光緩慢渙散起來,像透過她在看很久很久之前的人和景。

    良久,葉金歌喝了口水,兩瓣嘴唇挪了挪。

    她說起了一段往事,溫聲細語的,不帶主觀色彩,還刻意抹去了些關於病毒的細節。

    不過沒有影響,雪鬱能暗自補齊。

    ……

    1967年。

    葉金歌從特級貧困縣出生,當時縣裏一窮二白,社會正在響應國家扶貧號召,為助力鄉村振興,鄉村支教誌願者的規模與日俱增。

    除卻教育扶持,其他惠民幫扶政策也加大了力度,貧困戶補助金十分可觀,不少人含淚稱農民的好日子來了。

    但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兩者無法混為一談,全國貧困縣太多,即使動員社會力量攻堅克難,教育資源依舊供不應求。

    葉金歌所在的縣落後僻壤,生活條件差,與社會脫軌,加之基層工作的待遇杯水車薪,思想較前衛的人都不願意在小山區紮根。

    縣裏除了建房、社保一類的補助金增多外,教育仍是跟不上。

    葉金歌的家庭屬於貧民的頂頭,靠家裏幾畝田過著摳摳搜搜的半輩子,連一塊肥皂都要用指甲蓋摳出來省著用。

    葉金歌長到七八歲那年,縣裏唯一出去的大學生回來了,說是要回來看看父母。

    不到人腰間高的小屁孩,看著那風風光光的大學生受著村裏人的追捧和讚譽,第一次對外麵的世界產生好奇。

    葉金歌那時想。

    她也想讓別人對他高看兩眼,她也要當大學生。

    很難想像,這個年歲的人居然產生了想靠學識走出大山的“野心”。

    更不敢想的是,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心血來潮。

    她當即就想開始學習,但他們那裏教育資源實在太匱乏了,許多人連大字都不認得幾個,葉金歌找不到可以學習的途徑,隻得去求那大學生。

    她從大學生那裏求來幾本基礎科目的書,每天甘之如飴地讀,吃飯也不離手。

    就這樣到了十二歲,葉金歌五官初步長開,有了小家碧玉美女的模子。

    一個傍晚,葉金歌應母親要求去田裏澆農藥,路上遇到隔壁住的光棍,那光棍單身三十來年了,也不知道那天起了什麽色心,見到葉金歌就想抱。

    說要讓葉金歌給她生孩子,說話間還想把她往家裏拖。

    葉金歌那天是第一次,第一次跑得那麽快,跑得命都丟了半條。

    後來她把這事說給家裏人聽,說給全縣人聽,得到了大家的保護,一有人見到那光棍靠近葉金歌,就會拿著掃帚衝上來。

    葉金歌安全了,但某種想法也更加強烈。

    她一定要走出這座大山。

    又是一年假期,那大學生回鄉探望父母。

    葉金歌沒放過這個機會,她嘴甜會說話,纏著那大學生給她講了一個假期的課,後來有撥過來的支教在茅草屋裏教課,她每每都是頭一個去的。

    白天她幫媽媽種地施肥,晚上就回自己破破爛爛的小土房裏挑燈夜讀。

    葉金歌腦子好記憶力也不一般,理解和領悟力通透,有會看麵相的說她是大有出息之輩,她果真在十八歲那年走出了大山。

    自那以後,她的人生像開了掛,各種獎學金拿到手軟,大學畢業,她不滿現狀白手起家,用了幾年時間打響名號,成了功成名就的企業家,金盆缽滿。

    她一生順遂無憂,三十八歲遇到賢淑良人結婚生子,前後生了兩男一女,葉金歌雖然從破落地方出來,卻沒有重男輕女的糟粕思想。

    相反,她還很喜歡女娃。

    她將三個孩子一手撫養長大,少有經轉他人之手。

    葉金歌自小寒窗苦讀,活得節儉,而她現在有了條件,不想讓三孩子也遭這罪,她提供最好的衣食,提供最好的教育,含辛茹苦養大。

    萬幸三個孩子都不負所望,算得上有出息,尤其是小女兒,出落得亭亭如玉,考上了躋身全國前十的大學。

    那時縣裏的人哪裏想到他們那兒能出葉金歌這麽個有頭有臉的人啊,真真是光耀門楣。

    葉金歌讓他們豔羨了一輩子,她自己都以為她的人生會繼續大放光彩下去,而就在她要揮霍英姿的壯年,她得到一個噩耗——

    女兒失蹤了。

    幾個大學生一起去鬼屋試膽,進去還好好的,出來就不見了。

    怎麽會失蹤呢?那麽多人,怎麽就獨獨是她女兒失蹤呢?

    葉金歌起初尚且冷靜,她最快速度報警,丈夫請了長假和她一起跑前跑後,她信心滿滿以為不管怎麽樣,肯定能找到。

    現實卻是給了她重重一拳。

    警方遺憾地告訴她,調了幾個監控都沒找到她女兒的蹤跡。

    但有一點,她女兒是在鬼屋的監控死角消失的,警察調查過,那處死角有個暗格,極大可能她女兒就是進了那暗格裏才不見了。

    她女兒又不是傻子,不小心進了暗格也能自己出來,如果不能出來,那就是有熟悉這裝置的人把她帶走了。

    葉金歌提出要見鬼屋真人npc的所有工作人員。

    鬼屋老板很配合,把人都叫了出來讓她看,葉金歌仔細看了一遍沒看出什麽來,就在這時,鬼屋老板告訴她,事發前一晚有人辭職了。

    葉金歌看了那人的照片,全身血液驟然一涼。

    這人她認識,女兒曾發短信和她抱怨過。

    大學期間她女兒和一個男生處了對象,那男生慣會甜言蜜語,也會哄女孩子,還恰巧符合她女兒的理想外貌,那男生一表白,他們就成了。

    剛開始他們和所有熱戀期情侶一樣如漆似膠,給周圍人撒了不少狗糧,但好景不長,第三個月,那男生就開始慢慢顯露一些惡習。

    背著她女兒和其他人搞曖昧,還開過幾次房。

    被發現第一次時,女兒就想當斷則斷,但被那男生聲淚俱下哄回來了。

    第二次、第三次,女兒不願意妥協,拉黑所有聯係方式,和共同好友說他們已經分手。

    但誰會甘願放棄一個高學曆家裏還有錢的女友?

    至少那男生是不願意的,他知道女兒的住處,多次找上來敲門,聲淚俱下地保證不會再犯,甚至還下跪磕頭求女兒原諒他。

    每天短信轟炸,發小作文,彈視頻,和身邊的人說他們隻是鬧了矛盾,並沒有真的分手。

    他們是同一個專業,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而每次一見麵,那男生就糾纏上來,當著朋友同學們的麵,裝出真誠悔改的模樣。

    這副樣子裝得沒超過十天,就有朋友告訴女兒,他們看到那男生和別人接吻了,在學校後麵的小樹叢裏。

    表麵和她認錯,實際還在和那些人藕斷絲連。

    女兒被惡心得夠嗆,並堅決不會複合的決心,她的人生不會因為渣男而止步不前,她要忙著研究課題,那男的再次找上門時,她報了警。

    被教育了一頓後,男生消停了很久,女兒以為他終於要停止騷擾了,和朋友出去吃飯慶祝,但就在他們吃飽喝足要走時,那男生忽然出現,拎著椅子要砸女兒。

    他嘴裏亂七八糟說著“婊,子”、“給臉不要的賤貨”、“讓他丟盡了麵子”一類的話,眼睛紅著就要打人。

    還好當時有男性朋友陪同,男生沒傷害到她,還被好心人報了警,被拘留了十幾天。

    十幾天後,男生被放出來,沒再和女兒說一句話。

    不過女兒那段時間還是硬生生被熬瘦了好幾斤,她本來就瘦,原來的體重屬於正正好的,瘦這麽幾斤,兩頰就有了輕微凹陷的弧度。

    周圍朋友看著心疼,恰好一個月後他們要放個小長假,就提議趁這會兒出去放鬆放鬆。

    那男生據說是被家裏人趕去做暑假工了,幾人都沒在意,該怎麽玩就怎麽玩。

    他們去的鬼屋是省裏有名的鬼屋,不少測評都說很刺激,他們老早就想去了,隻不過沒找到大家都有空的時間,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次機會,他們當然不會錯過。

    幾人興高采烈就進了鬼屋,沒有人注意到其中一個工作人員目光是何等的幽冷詭異。

    葉金歌大致確定,她女兒失蹤,絕對和這名男生脫不了關係。

    她甚至敢斷言,就是這男生在鬼屋裏,借npc這個身份的便利,把她女兒拖進暗格裏不知道帶去了哪兒。

    可警方辦案是要講究證據的,不能憑她的直覺就定案,他們找到了那男生,詢問了幾個問題,那男生咬死不認,說自己在鬼屋裏誰也分不清。

    那時女兒已經失蹤一周了,葉金歌一夜白了頭,時常走著走著就會毫無征兆掉眼淚,親戚家人和她說話,她也像丟了魂兒似的。

    家裏被一股陰雲籠罩,丈夫和兩兒子都相較往常少了很多話。

    葉金歌一直沒放棄尋找,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輩子的運氣都花得差不多了,她怎麽也查不到女兒的下落,找著找著,半年就過去了。

    這半年裏葉金歌看到和女兒相關的東西,就會觸景生情地掉眼淚,老得比誰都快,兩鬢都花白了。

    或許是看她過得太淒慘,運氣又降臨在她頭上,她終於有了女兒的消息。

    是丈夫發來的短信。

    前兩天丈夫要照常去警局詢問進展的時候,路經了一個小巷子,有個拖著麻袋的人不小心摔倒了,麻袋裏的東西稀裏嘩啦掉了出來。

    那些東西很雜很亂,有些令人不適。

    丈夫不想多待,幫那人撿完東西就想離開,卻在此時,猛地看到一個透明罐子。

    那罐子很大,一般是用來裝東西泡酒的,但裏麵泡的卻是個沒有頭的下半身。

    全,裸,鎖骨上方有一串英文紋身,旁邊有三個呈環繞狀態的黑痣。

    他的女兒也有,一模一樣。

    丈夫質問那人這罐子裏的人哪裏來的。

    那人隻說,他是從國外買回來的,這個世界不缺喜好獵奇的人,有需求就有市場,他隻是閉合鏈裏負責購買的一環,再多就不知道了。

    葉金歌讓丈夫把這罐子買了回來。

    她是一位母親,她能認出那就是她女兒,不過沒了頭而已。

    葉金歌把罐子留到了家裏,然後又忙了起來,她想既然有下半身,那頭應該也被拿去賣了,她得找到,讓女兒完完整整下葬。

    不過那如同大海撈針,葉金歌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與之匹配的頭顱,第一天如此,半個月後也如此。

    這天她又是毫無線索,失魂落魄回家。

    而就在這一天,她看到隻有半個身子的女兒從罐子裏跑出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用過的紅包,一縷黑氣從紅包處飄到脖子的斷口。

    結合四肢搖搖晃晃十分愜意的模樣,那樣子,就像在大快朵頤地吃東西一樣。

    葉金歌小時候看過不少恐怖,她沒有被嚇到,她這個時候想的居然是,民間都說用過的紅包陰氣重,那縷黑線應該就是陰氣。

    她女兒會不會喜歡吃陰氣?

    葉金歌學的專業和病毒打過不少交道,她憑借自己學過的東西,以及家裏的財產支持,製造出了一種病毒。

    而那位男生很榮幸地,成為了第一個嚐到這種病毒的人。

    葉金歌眼睜睜看著男生死過一回又複活,變成青白醜陋的僵屍,被女兒抓住吸走了所有陰氣,最後成了一具枯殼。

    就這樣輕飄飄完成了遲來一年的複仇。

    葉金歌沒有波動地把那具隻剩皮和骨頭的屍體扔進後院挖坑埋了,轉頭給女兒準備大量陰氣重的物件。

    但女兒嚐過人類的陰氣後,已經不滿足於物件的稀少陰氣,拿東西給她,她都會推搡開,指著院裏被埋屍體的地方,示意她要那種。

    葉金歌沒有辦法,隻能繼續製造病毒,給女兒提供食品。

    後來她不自己動手,雇了幾人來做,造成了那場全國恐慌的“病毒危機”。

    葉金歌偶爾也會想,怎麽會這樣呢。

    她費盡心血從那山溝溝裏闖出來,學來的知識,怎麽會用到這種地方呢。

    她偶爾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但更多時候,她大腦放空地看著窗外,思考著一個貫徹她一生的問題。

    她想知道,如今這個社會的弱勢群體,到底怎麽做,才能有尊嚴地、安安穩穩地立足。

    ……

    雪鬱靜默了許久。

    他很清楚他是遊走在世界之外的,他不屬於這裏,任何有血有肉的人在他眼裏都是一團不真實的數據,所以他即使被親也能很快哄好自己。

    他不會對誰例外,不會對誰特別,他永遠不會投入感情。

    但偶爾,他會有些波動,他會因為某些人某些事,感到心裏不舒服。

    不過也僅限於此,他不能做什麽,他在所有世界的定義都是無足輕重的“炮灰”、“反派”,光這兩點屬性就證明,他什麽都做不了。

    雪鬱做了個安靜的聆聽人。

    沉寂片刻,葉金歌轉頭對他道:“抱歉,是不是說太久了?不耽誤你了,你快回去吧,他們該等急了。”

    “嗯……那您記得看,我晚點再過來。”

    雪鬱最後看了眼葉金歌,抿了抿唇,往走廊另一邊走,走了幾步,他低下頭,有點擔心他走了這麽久燕覺深會不會起疑。

    沒想多久,他猛地撞上一麵硬物,腳步被迫頓下。

    雪鬱唔了聲,抬手捂住額頭,吃疼地仰起眼:“……燕覺深?”

    被他撞到的男人沒有他那樣的反應,靜默站著。

    燕覺深表情很淡地看著眼前冒冒失失的小男生,那眼神讓雪鬱不止慌張,還有一點心髒亂跳的害怕。

    他不知道燕覺深什麽時候來的,聽到了多少,有沒有看見他遞資料,從男人的臉上,什麽也看不出來。

    忐忑不安地對視幾秒,燕覺深收回視線,掠過他,要往葉金歌那邊走。

    雪鬱一著急,伸手揪住男人的衣袖:“你是來找我的嗎?”

    燕覺深垂眼,淡淡嗯了聲,但他的行動卻不像他所說,他沒拽開雪鬱的手,隻往前邁步。

    個高腿長的成年男性,常年健身腿部力量練得嚇人,他要是有那個想法,能毫不費力地拖著雪鬱走。

    雪鬱急切出聲:“那你現在找到了,我們快回去吧……”

    男人不停,還是走:“等會兒。”

    雪鬱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