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土包子一定要被騙親嗎(完)
  第87章 土包子一定要被騙親嗎(完)

    雪鬱握著手機的指尖一凝, 震撼極了。

    那副樣子是要來微信的?

    從第一站路跟到快最後一站,還頻頻回頭看, 是個正常人都會以為他是跟蹤尾隨的變態好吧。

    可能色字頭上一把刀, 從雪鬱進來那刻起,周卿的態度便完全鬆懈,他的性子天生如此, 從來不會掩飾自己的喜愛,為了和喜歡的人親近,還可以做得很極端。

    不然他也不會冒著落網的風險,看雪鬱餓肚子, 就腦袋一發熱什麽後果也不顧地送上門了。

    他遲緩地動了下鐵拷裏的手, 眼神直勾勾的:“雪鬱,你過來。”

    那眼神很熟悉, 在酒店裏緊緊摟著他啃時也是這樣,雪鬱綿軟的小腿肚直打擺, 慢吞吞道:“幹嘛?有什麽你在那裏說就好了。”

    看到雪鬱第一時間表現出的是抗拒, 周卿身上被打出的兩個洞口相連著泛起刺疼感, 但他麵上不顯。

    他沉默了一會,慢慢攤開手, 亮出自己腹部的傷。

    其實光看他的神態,是想象不出這裏有多慘的,衣服被瞬間高溫燎焦, 不算小的黑洞裏沒有屬於人的血液和器官, 但能看到這附近的肌肉在抽顫。

    周卿毫不避諱地袒露軀體,唇色白著央求雪鬱:“我這裏好疼啊,你抱抱我好不好?抱一下就不疼了。”

    他聲音稍有些低,像跑得太快一頭栽進泥坑的小狗, 把身上的毛弄得全是髒兮兮的泥巴,又晃著尾巴可憐又委屈地朝主人說自己疼,要安慰。

    很難想象他那樣龐大的體型,居然能做出這種效果。

    雪鬱容易心軟,但也清楚這不是心軟的時機,他硬著心腸說:“你要是不跑,也不會受傷。”

    他實在硬不起來。

    話說得絕情,還是顫著眼睫在看男人的傷口。

    周卿隻需要那一眼就能陰霾掃空,他真的稀奇怎麽會這麽喜歡雪鬱,要知道在過去二十年裏,他從來沒對任何性別、任何類型表現過半分興趣。

    喉嚨咽了下,“可是不跑的話,以後還怎麽親你?我隻碰過你的嘴,上身,屁股,腿,都沒碰過,我覺得很吃虧。”

    他語氣真誠,表情正經,是真的在就這個問題展開討論。

    而他說得很明白,他跑的原因不是怕被抓,隻是擔心不能再摸到雪鬱。

    雪鬱:“……”

    一把年紀的便衣肢體僵硬。

    他恍惚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也跟不上年輕人的玩法了,機械地張開嘴道:“咳,那個,要不然先給你們一點獨處空間?”

    雪鬱臉蛋都要冒出白煙來,他小聲說了句不用,這種境況也隻能說不用。

    要是真讓他們兩個獨處,外人在聽過周卿那幾句胡言亂語的基礎上,肯定會對他們浮想聯翩,他名聲別想好了。

    “……周卿。”

    雪鬱呼吸都在輕輕顫,“你說的那些,是情侶才能做的事,我們的關係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如果我要追究,我可以告你騷擾的。”

    騷擾這個詞把他們的關係拉得涇渭分明。

    然而並沒有說錯,從周卿進他宿舍開始,就是在騷擾。

    雪鬱被白白親了一通,換做別人,他再怎麽樣也會報警,但周卿沒必要,罪名定下來,頂多讓那沒有期限的關押時間,多添上短短幾年。

    周卿沒被恐嚇到,倚著椅背,輕呼出一口隱忍的氣,莫名很想抽根煙,他實話實說:“如果被關能操操,你,那就無所謂。”

    雪鬱渾身惱熱地咬了咬唇,對口無遮攔的男人再也沒有話說,正要轉身出審訊室,後麵洞悉到他情緒的周卿,頗為及時道:“我錯了。”

    周卿傾身,把手肘壓到膝蓋上方:“我錯了,多和我待待吧。”

    他又擺出那副搖尾乞憐的樣,仿佛雪鬱一走,那條在泥坑裏摔過的小狗就會趴在地上一蹶不振。

    雪鬱一隻腳猶猶豫豫停下,而方識許視線滑了過來,他怕被看出泛濫的同情心,假裝沒聽到,伸手打開了門。

    但在走出去前,他聽到周卿陡然冷下去的音調。

    “捆靈繩你們隻帶了一條吧?”

    凳子上體格高大的男人麵色陰沉,不知從哪翻出一把打火機,輕飄飄放到緊勒在胸膛的繩子上,粗糲的指尖就扣在點火的按鈕上。

    “如果我把繩子燒了,附身到外麵的蠢貨身上,再用他的身體去街上殺幾個人,應該會很痛快,你們覺得呢?”

    便衣刹那間赤紅雙目,他對上男人幽黑如深夜潭水的目光,太陽穴抽了抽,色厲內荏道:“周卿!你敢!”

    “我敢,倒是你敢看嗎?”

    雪鬱被濡出水汽壓著的睫毛動了下,眼裏氤氳,他知道周卿想提條件,“你想幹什麽?”

    周卿原本是衝著便衣威脅,見雪鬱又像被嚇到的無助兔子似的,深呼吸一口柔和麵部輪廓,啞聲道:“別怕啊。”

    “你們下一步是要把我送去墳包村關押對不對?”

    “而且最早回去的車也要明天開了。”

    不用任何人做肯定答複,他自顧自說下去:“我不會跑,也會配合,但必須是雪鬱一個人送我回去,不能有別人陪同。”

    ……

    其實要求是很容易做到的,但在場的人臉色都不太對,源於周卿後續補充的條件,他說今天晚上也要和雪鬱待在一間房。

    雪鬱走出審訊室的時候,那張哭起來一定很漂亮的臉紅成小番茄,路竇在他語句模糊的解釋下,見識到色鬼的厚顏無恥,氣得食不下咽。

    他咬著牙道:“讓方識許再打兩槍,他還有力氣跑?”

    雪鬱小聲說:“沒有用,隻要他有燒掉繩子的時間,就能立刻附身到別人身上。”

    “就算想辦法打掉他的打火機,隻要在把他押送回墳包村的途中,讓他碰到任何能割掉繩子的東西,他一樣能跑。變故和不確定性太多。”

    路竇臉都黑了。

    雪鬱也很為難,可是沒辦法,隻能戰戰兢兢回到賓館。

    進了門,雪鬱換上拖鞋,轉身就看見男人撚住衣角往上掀,那身線條流暢的腰腹露了出來。

    開端逼近不可言說的小電影。

    雪鬱也沒想到他在派出所是一副嘴臉,進了酒店立刻原形畢露,人都軟了,後退貼住牆根。

    周卿淋了水的頭發向後敞,露出疲憊野性的眉和眼,他安撫雪鬱:“放心,我就換件衣服。”

    鎮靈師所有的武器都是根據惡靈的弱點專門研製的,方識許打的那兩槍,挑起了周卿所有痛感,他需要精力恢複。

    這晚周卿手腳很安分,換上雪鬱較寬大的衣服,憋憋屈屈地占用了沙發的位置,沒對雪鬱做什麽,不過雪鬱依舊沒睡著,他的手機一直在亮。

    [路竇:醒著沒。]

    [路竇:他在做什麽?]

    [路竇:你門口有個滅火器,用力點能砸死人。]

    雪鬱:“……”

    雪鬱一開始還有耐心逐條回複,到最後,直接設置了自動回複,然後縮進被子裏睡覺,他瞥了眼沙發上的人,悶悶吞咽了下,忐忑又警惕地保持著幾分清醒。

    這樣堅持到淩晨,他實在受不了,睡過去了。

    還是周卿把他叫起來的。

    周卿不似昨晚萎靡的狀態,可以說得上容光煥發,被打出來的黑洞還在,但他昨晚換上了新衣服,從表麵上已經看不出來了。

    男人拉了拉被雪鬱緊拽著的被子,心跳微微加速地低聲提醒道:“親愛的,我們該去車站了。”

    雪鬱迷迷糊糊,小臉蹭在枕頭上悶了悶,“……別這麽叫我。”

    聲音柔潤得像能掐出水,明明還沒睡醒,但潛意識裏卻聽不得這麽輕浮的叫法,本能就排斥地不許讓他叫。

    周卿後背麻了麻,視線磨過雪鬱露出的圓潤肩頭上,喉嚨吞咽著道:“還困是不是?那我給你換衣服?你隻要抬抬手就好。”

    在昨天那出公然脅迫後,周卿身上束縛的繩子和手銬都被摘掉,他有充分的自由,男人睨了眼桌上彈出消息的手機,沒當回事。

    他穿過雪鬱的腰,輕輕把人從被窩裏抱起來,哄著雪鬱抬起胳膊,趁此機會把他身上那件衣服換下來。

    雪鬱愛幹淨,這件衣服他昨天穿了一天沒機會脫下來,肯定覺得又酸又髒。

    “親愛的。”

    周卿目光灼熱,趁雪鬱意識不清醒緊緊摟住他,悶在他脖頸附近聞他身上的味道,仿佛這樣做能恢複元氣似的,“換好了,去刷牙吧。”

    雪鬱頭發睡了一晚有些亂,小臉白皙,濃密的睫毛塌下來,不肯動。

    等他真正恢複了意識,嘴裏正含著一口清水,有一次性牙刷在他牙齒上動。

    雪鬱愣了足足兩分鍾,眼睛猛地睜大。

    一麵沾染著幾粒水珠的鏡子裏,他被周卿抱著腰,後背抵在男人懷裏,腳下還踩著男人的鞋,而他就像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一樣,任周卿擺弄。

    “……出去!”雪鬱聲音都顫了。

    周卿被他攆了出去,還被照臉摔了下門,但沒有一點火氣。

    十幾分鍾後,雪鬱出來,看也沒看周卿一眼,按照昨晚和警方商量的路線往賓館外走去,一路到上車坐到窗邊也沒和周卿說話。

    倒是周卿堅持不懈在和他說,“真不理我嗎?這是我們最後一麵了。”

    男人在說“最後”兩個字時,微妙地頓了下,有種極其複雜深沉的情緒一閃而過。

    雪鬱是很能捕捉別人變化的人,抿了抿嘴巴,終於開口道:“你有什麽沒做完的事嗎?”

    如果是不耗費時間的,可以等周卿做完,了無牽掛後再去墳包村。

    周卿微頓:“沒有。”

    確實沒有,他沒有一個想要告別的朋友,也沒有需要交代的事情。

    他和周生,對這個世界而言,是孤僻又不合群的存在。

    雪鬱有些後悔提起這個話題,幹巴巴說:“那你,想不想和周生告個別?”

    周卿表情不變:“不用,沒什麽必要,我們本來就做好了這件事之後再也見不到的準備。”

    雪鬱詞匯量貧瘠,點了點頭,不知道說什麽。

    倒是周卿沒有任何被影響到的意思,他好像有更關心的事,看著雪鬱調整座椅,見縫插針道:“周生肯定還要見你,他也想親你,你別同意。”

    在這件事上,哪怕是周生他也不想多讓。

    雪鬱有點點無語,想忽視不回答,但那火熱的視線實在沒辦法裝看不到,他賞臉般出聲道:“……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

    周卿執著道:“你答應我。”

    雪鬱抿唇,像應付無理取鬧的小狗,敷衍地嗯嗯道:“嗯,答應你。”

    他本來也不會隨便讓人親……

    討到想要的承諾後,周卿眉梢微霽,也許雪鬱綿綿軟軟的聲音給了他可以得寸進尺的錯覺,他又暗示般道:“我有點困。”

    雪鬱頗為不解地眨眼:“那你就睡啊。”

    “想靠著你睡。”周卿在後麵慢騰騰補充,暴露真實的目的。

    雪鬱:“……”

    他很有原則,也不輕易妥協,語氣冷漠道:“哦,那你就想著吧。”

    周卿落寞地垂下眼皮,眸光也黯淡下來,從審訊室開始他便掐準了雪鬱的死穴,熟稔地運用這副仿佛奄奄一息渾身髒泥的模樣。

    是有效的,而且對雪鬱來說或許會一直有效。

    雪鬱看著窗外,妥協道:“隻能十分鍾,你太重了。”

    幾乎在他話落的一刻,男人就把腦袋靠在了他肩膀上。

    周卿從小搬重物練就的手臂很可怖,肩也寬,這樣並排坐著把雪鬱顯得小了不止半圈,雪鬱的腿修長細直,他的腿還要再長上許多。

    可能是錯覺,雪鬱感覺周卿心情亢奮,恍惚間有一條尾巴在掃著自己臉一樣。這讓雪鬱既不解又疑惑,周卿好像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這點紛雜情緒在十分鍾後消失殆盡。

    雪鬱手也酸,脖子也酸,十分鍾前男人規矩靠在他肩膀上的睡姿,進化成環住他的腰,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

    雪鬱原本懷疑周卿是在裝睡,但叫了幾次他都不醒。

    外麵還在淅淅瀝瀝飄陣雨,很冷,但被男人毫無縫隙地抱這麽久後,雪鬱難免感覺到火辣辣的熱,同時口也渴起來。

    所幸這時有乘務員推著車從遠處走來,雪鬱掙紮著把那顆埋在他脖子的腦袋推開了點,在高挑女人走過來時,出聲道。

    “麻煩給我一瓶水。”

    “水是嗎?好的。”

    乘務員保持著甜美無缺的微笑,從推車上拿出一瓶水遞給雪鬱,目光在看到那黏住他的大型犬後,人傻一般訥訥說:“那這位先生,需不需要飲料呢?”

    雪鬱手指暗中掐著摟住他的精壯手臂,麵上對著乘務員,勉力擠出一點笑:“他要一杯苦咖啡,謝謝。”

    乘務員:“……”

    原來長相這麽乖的人,也能露出殺氣。

    乘務員把咖啡遞給他,推著車走遠。

    雪鬱擰開瓶蓋喝了幾口水,一直等到到站,才終於忍無可忍用泌著細密汗珠的掌心去推周卿的臉,周卿在他不遺餘力的推動下悠悠轉醒。

    下車後,周卿就當了個稱職的保鏢,拎這個提那個,大包小包的,為自己的言而無信和得寸進尺賠罪。

    墳包村裏住著的人沒怎麽出過山,身上是一股純天然的淳樸憨厚,見村裏來了兩個長相異常奪目的人,都紛紛看過來。

    有些人是見過原主的,卻有些不敢認。

    雪鬱像隻怕生的貓般埋著頭,本來就夠羞恥的了,身邊的人還一直嘚吧嘚吧,哼哼唧唧地吐槽。

    “上次來沒好好看,原來你以前就住在這種地方?好小,好破,要是我早點遇見你,你就不會長這麽小了。”

    “不是說小點不好,我覺得挺可愛的。”

    “而且你也不是營養不良,身上也不幹癟,像大腿這些地方就挺有肉。”

    雪鬱:“……”

    他拿出一枚銅錢,以及原主的日記本,紅著臉道:“閉嘴。”

    周卿安靜下來,但下一刻,他微俯上半身,湊在雪鬱肩膀邊看那本子上歪七扭八的封印說明。

    眉頭皺緊,流露出不滿,“還要割手指?不割不行嗎?”

    “隻有你的血可以?別人的行不行。”

    “親愛的,你這字也太醜了。”

    雪鬱:“……”

    雪鬱懶得爭口舌之快,拿出把小刀,在男人恨不得吃了製定割手規則的鎮靈祖師爺的目光下,用刀鋒輕劃拇指。

    殷紅的血從割口凝聚,墜落在銅錢表麵。

    沾了鎮靈師血的銅錢有了。

    空置的墳包有了。

    需要關押的惡靈也有了。

    那麽接下來就要……

    不知怎麽,剛才一直嘚吧的男人忽然沉默下來。

    蒼白的指節攥了下,男人開口:“進去之前,讓我先說幾句話吧。”

    “……嗯。”

    周卿嘴角弧度退去,沒有了裝出的坦然和輕鬆,他臉上的表情是雪鬱從沒見過的,不是殺人時的殘酷冰冷,不是逗他時的散漫惡劣。

    是一種難得正經專注的表情,讓雪鬱莫名覺得他要說很重要的事,而這件事會讓他聽了之後六神無主地想要逃跑。

    周卿一路上沒喝水,喉嚨幹痛,但還是說道。

    “除了這起案子,我是個正常的人,有正常的感情,所以你能不能回應一下,我昨天的表白。”

    雪鬱沒想到他要說這個,張口結舌。

    周卿很有耐心,不催促,不逼問,給他足夠的思考時間。

    良久,雪鬱先垂下眼。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個世界不是童話,人不是非黑即白。但他也沒辦法,在周卿殺了這麽多人後,回應這樣的喜歡,“……對不起。”

    “好吧。”周卿試圖扯起一個無所謂的笑蓋過那陣難受,但隱藏得不是很成功,所以他幹脆不做無用功了。

    他耷拉下眉眼,在雪鬱麵前直接地露出自己的頹然和消極,讓雪鬱知道他現在很不好,很不舒服,他聲音低澀道:“那我隻有最後一個請求。”

    雪鬱很害怕聽到請求兩個字,他能力小又軟弱,很多事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但在那樣的表情下,他沒辦法不出聲:“嗯,什麽?”

    “我在裏麵能聽到外麵的聲音。”

    “六月十四號是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來和我說說話,什麽都好。”

    他呼吸微如蚊蚋,“能行嗎,雪鬱?”

    周卿從來不過生日。他隻是在盡可能地想留住雪鬱的辦法,什麽招數有用他往外拿什麽,他就是這樣惡劣狡猾愛耍心機的人。

    他偏激黑暗,恨一個人的方式是去殺,喜歡一個人的方式是攤開傷口博取同情可憐。

    他說自己正常,其實不是,不然也不會利用雪鬱容易心軟敏感的性子。

    “……六月十四,三天後?”

    隻是來看一眼的事,並不難辦,雪鬱抿唇應道:“我會來的。”

    雪鬱很乖,不會撒謊,他說會來就一定會來。周卿唇角牽起,不知道現在這份心情能不能稱為釋然,總之感覺不算差。

    靈體在進入墳包前,周卿最後捏了下雪鬱的臉,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匆促的時間又不容他說那麽多,隻是兩秒鍾的功夫,他的靈體消失,隻剩下一副空殼子。

    這一切都太快,快到鎮壓儀式徹底完成時。

    雪鬱還怔忪地停在原地。

    他心髒悶悶的,感覺到一種很奇怪、很違和的情緒。

    好像過於平和了,這一路上,周卿仿佛早就在最初給自己預定好了結局,所以在結局發生時,他不哭也不鬧,不怨也不悔,平和地迎接自己的懲罰。

    雪鬱抿了抿唇。

    雨還在下,他把撐著的傘抬起了點,在遠處看到了白雲,遠山,細河。

    冬去春來,四季交替。

    雪鬱忽然間又感覺很遺憾,周卿再也沒有看到的機會了。

    ……

    雪鬱沒在墳包村多逗留,確認鎮壓的銅錢沒出錯後,便趕往去溫市最早的一班車。

    路竇和方識許比他早一點回到,在門口等著他。他先去了趟當地的派出所,周生和徐警官在審訊室裏麵進行最後的審問。

    和周卿在陽永縣的場景相差無幾,周生坐在凳子上,脊背挺拔,一雙眼淡淩淩的,不像犯下連續殺人案的罪犯。

    徐警官正襟危坐,以公事公辦的口吻,肅然質問道:“周生,當初你的母親被騙了錢,為什麽不選擇向警方求助?”

    “溫市不說每年,每個月都發生好幾起老人財產安全受到侵害的案子,而每一起都能得以解決,我聽說你被保送了A大,說明你很聰明,那你更該清楚那種時候警方能幫助你。”

    “我那段時間心理不正常。”

    “什麽意思?”

    周生兩側眼梢細窄,以至於被他直視時,會生出極冷的錯覺:“我想的很極端,我想殺了他們。如果報警,他們得到的結果隻是坐牢,但我想讓他們死。”

    “這個你們幫不了我。”

    悶小的審訊室裏,男人的表情、音量沒有發生絲毫變化,他在警察麵前冷靜地分析利弊,最後做出警方幫不了他的結論。

    而他的訴求,警方確實永遠不能滿足。

    徐警官捏了捏酸緊的眉心,長籲一口氣,決定到此為止,他隻負責審問,疏通心理那是醫生該做的事:“好,我問完了,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周生垂眼,薄而淡的唇拉平成一條線,他看上去好像已經無話可說,該交代的交代了,該認的罪認了,沒什麽說的了。

    徐警官又摁了下眉,正準備收拾東西結束審問,周生忽然問道。

    “雪鬱來了嗎?”

    “……”

    半分鍾後。

    周生戴著手銬,在審訊室外,與小臉通白的雪鬱對視。

    雪鬱進警局收傘的時候沒注意,有幾綹水滑過臉頰,一路滑,潤進唇珠裏,眼睛明亮懵懂的,還是那麽漂亮。

    周生盯了他許久,慢慢看向他身後,冷不丁問:“他們兩個是你男朋友嗎?”

    雪鬱:“!?”

    在場不僅他口中的三個當事人,連同在後麵候著的警察都因為他的語出驚人僵成木棍。

    現在這個社會還是男女交往比較普及,光說出男朋友就足夠驚世駭俗,他還說“兩個”,把方識許和路竇通通都打成了同性戀。

    還是那種玩法勁爆的同性戀。

    是路竇最先反應過來的,他的心髒因為男朋友三個字劇烈跳了跳,下一秒又因為這三個字不僅有他、還另有其人,生出股不清不楚的惱意。

    “你有沒有腦子?有這個可能?還兩個,你交對象兩個兩個地交嗎?”

    周生瞥了眼路竇,沒理會他的質問,隻盯著雪鬱,仿佛隻想聽雪鬱親口說出的答案:“是男朋友嗎?他們一直跟著你。”

    雪鬱人都呆了,隱在頭發下的耳朵尖潤紅,他小聲澄清道:“……不是。”

    周生回道:“嗯。”

    雖然隻有一個嗯字,但怎麽聽都能體現出“那就好”的意思。

    雪鬱不清楚周生在裏麵的審問結果,也沒有身份向周生問七問八,正尷尬得手指抓緊,就見周生拿出了手機,是他剛才出門問警察要的,“能加聯係方式嗎。”

    “……啊?”

    周生平靜重述:“聯係方式。”

    周生說自己心理有問題,沒有誇大成分。

    在剛保送大學那會,全班人都在互相結識,加好友、約著出去玩,隻有他在想怎麽殺人。

    在殺了第一個、第二個人後,周生有時午夜夢回會想起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他看著那一副副慘狀,從未有哪一刻感到愧疚和後悔,隻覺得可笑和活該。

    別人的大學朝氣蓬勃,接受新鮮事物,學習步入社會的基礎法則,而他不一樣,他的大學是在學習如何做一個正常人。直到前幾個月才初有成效,喜歡上了雪鬱,這件事是正常的。

    隻可惜,他的喜歡依舊和正常人的喜歡相差萬裏。

    初次見麵,雪鬱是趕公交車的高中生,他是淋濕大雨、渾身陰暗準備犯罪的危險分子。

    到今天見麵,雪鬱仍是高中生,而他則變成了無期徒刑的囚犯。

    從打算犯罪開始,他就沒有回頭路,再也配不上,趕不上。

    雪鬱拿出手機,指尖是和屏幕合襯的白皙,他調出頁麵道:“……可以。”

    他和周生都清楚,就算加了也無濟於事,上麵永遠隻會停留在好友添加成功的係統消息,不會有再往下的發展。

    但這不重要。

    隻不過是不想以遺憾收尾。

    隻不過是15路公交車上的得償所願。

    “周生。”

    即將開往看守所的警車上,留有颯爽短發的女警出聲叫道:“該走了。”

    周生垂下微薄的眼皮,看了會屏幕上的加菲貓頭像,把手機上交,戴著手銬上了警車。

    ……

    從派出所出來後,雪鬱感覺到難以言喻的壓抑,不知是警局這種特定地方會給人感覺沉悶還是什麽,他是不想再來了。

    他抽空看了眼班級群。

    學校似乎因為凶手歸案解除了封校,校領導為了安撫家長和學生,安排了長達一周的假期,讓他們壓驚和平穩情緒。

    方識許和路竇由於家長催促,匆匆和雪鬱說了兩句話,便坐上私家車回了家。而雪鬱隻能回原主租的出租房裏。

    雪鬱一回到就進了浴室。

    因為房價不高,這所浴室狹小、設備廉價,完全夠不上洗澡的享受要求。

    雪鬱開始脫衣服,“係統,現在隻剩下刷方識許和路竇的好感度任務了吧?”

    係統過了十幾秒才出聲回答:【嗯,目前方識許和路竇的好感度都是95。】

    “那快了。”雪鬱摸到花灑,剛打開便聽到叮咚兩聲,於是他又關掉,踮著細直的一雙小腿去拿盥洗台上的手機。

    係統機械化的音調有了細微變化:【穿好衣服,或者洗完再回。】

    雪鬱用濕綿綿的指尖劃開屏幕,邊嘀咕:“……又沒有人在。”

    係統:【……】

    在外人麵前扭扭捏捏,被看一下都冒煙,現在沒人就開放起來了?

    想提醒他會著涼的係統,在看到屏幕上的發信人後戛然而止,雪鬱也微微睜圓眼睛。

    [“方”申請添加您為好友,申請理由:明天有空嗎?]

    [路竇:明天有空沒。]

    兩人同時問他明天的空閑狀態。

    其實不用他們問,雪鬱也打算明天邀他們出去補完那所剩不多的五點好感度,隻是他還沒有心大到,兩個人的約一起赴。

    正猶豫先見哪個,係統便替他定奪道:【都同意,節省時間。】

    ……

    於是就出現了當前局麵。

    校門口的奶茶店傘蓬下,淅瀝的雨點濺起,兩個身形出眾的男生捏著手機,頻頻收到打招呼,使得他們像食物鏈頂端的那一環。

    路竇穿著黑色T恤,眉骨皺出鋒銳線條,方識許皮膚蒼白,眼睛是和膚色相反的稠黑,像兩塊墨玉。

    原本約定時間是十點,但受到周生周卿兩人的影響,雪鬱有點睡不著,提前二十分鍾來了,但沒想到兩人比他來得更早。

    光看到兩人站一起,雪鬱就尷尬得想逃了。

    路竇眼尖地看到了他,幾步走到他麵前,臉冷聲音也冷:“我看你膽子比我都大,兩個人一起答應,你怎麽敢的?”

    見雪鬱縮著肩膀,路竇閉了下眼,自我調節好:“算了,不說這個,先進去。”

    他扣住雪鬱細伶伶的腕子,調轉方向往奶茶店裏走,“喝什麽?”

    “隨便……”心虛下,雪鬱乖得有問有答。

    不多時,雪鬱顫著眼睫看桌前多出的熱牛奶,以及兩男生麵前的氣泡飲料,在相差很大的待遇下,有點委屈地抿了抿唇。

    但他不敢說什麽。

    他攏起膝蓋等著對麵不管哪個開口說話,畢竟他是赴約的一方,社交場合中,掌控語言主場的一般都是邀請人的那一方。

    可是。

    雪鬱咬著吸管快把牛奶喝到底,兩人都沒有說目的的意思。

    到最後他實在坐不住了,鬆開微濕的吸管,聲音沁著熱汽似的,軟聲問道:“那個,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方識許和路竇同時抬起頭。

    那目光犀深暗沉,像即將捕獵的凶獸,雪鬱小腿肚一顫,差點又想站起來跑。

    天知道他耗費多大力氣忍耐住,雪鬱有食草動物服軟的天賦,舔了下唇道:“沒關係,不想說可以晚點再說,我不著急的。”

    “是有些話想說。”

    方識許摁滅手機屏幕,或許是看不下去他輾轉不安的樣子,垂眼開口:“想問問你有交男朋友的打算嗎?”

    雪鬱:“……?”

    路竇臉色也變了。

    仿佛作品被剽竊的原創作者,他憋屈又不爽地咬了下牙,又鬆開:“哦,我也是。”

    雪鬱眼睛怔然睜圓,難以描述兩個人一起問他想不想交男朋友的感受,這太怪太始料未及了,是他出門前絕對想不到的發展。

    話匣打開,路竇沒有停留和猶豫,步步緊逼道:“我沒表過白,所以也不知道怎麽說,就把想說的跟你說一遍。”

    “我不是同性戀,我昨天晚上回去試過,和男的碰了下手我都想吐,但隻有和你不會。我承認剛開始對你不怎麽好,脾氣差,不會說話,急了還會凶你。”

    他頓了頓:“我以後會改。”

    “時間不會太長的。我要是凶了你,你就罵回來,打回來也行。我以前沒談過戀愛,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和前任糾纏的破事發生。我爸媽都挺開明的,我和他們說了我喜歡的是男生,他們打了我一巴掌就同意了,他們不會刁難你。”

    “我錢也多,平時去拳擊館代練也有錢賺,你想買什麽我都能付。我身邊朋友多,有的私生活挺亂的,以前交際不怎麽管,你要是不喜歡誰我就不和他們來往了。”

    “我手機也能讓你隨便查,隨時隨地。還有,我成績也就一般,大概考不上溫大,但如果你的目標是那兒,我會努力和你考同一所。”

    “……到你了。”

    “你想和他,還是我,或者兩個都拒絕。”

    雪鬱已經完全傻住了。

    “說話。”路竇本來沒想催,但太想知道結果,忍不住聲音沙啞地蹦了兩個字。

    雪鬱是那種逼不得的性子,有限的腦容量也不容許他在頭昏腦漲間做出合適的判斷,他摁住桌沿一下站起,斷斷續續道:“……我去下洗手間。”

    如果是平常,雪鬱一定會等他們回複了再離開,但現在情況窘迫得他沒辦法禮貌,手腳慌亂地就朝標有洗手間的標識走去。

    洗手間裏,雪鬱任由水流衝刷兩隻手,冰冷的溫度從指縫滲入,抵消掉體內升騰的躁意。

    【方識許好感度100。】

    【路竇好感度100。】

    雪鬱把手從感應裝置撤開,微抿唇問道:“這是我任務完成了的意思嗎?”

    係統:【協助警方找到凶手的任務完成了。】

    雪鬱輕“嗯”了聲,如果他敏銳一點,他就能發現係統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在洗手間待了五分鍾左右,雪鬱紅撲撲的小臉消去了一點顏色,雖然還是有點粉,但已經好了不少。

    他卷翹睫毛被水壓塌了一點點,帶著濕意的眼睛透亮,微抿著嘴巴眨眼,看上去像被誰欺負受委屈了。事實上雪鬱寧願被欺負,也好過在大庭廣眾下聽路竇掀家底似的告白。

    當時奶茶店有五六個客人,都在被迫聽路竇背作文般的長篇大論。

    走也不是,怕不小心踢到什麽造出動靜,不走也不是,最後就都在看路竇對麵紅到微抖的雪鬱。

    又待了兩分鍾,雪鬱心情平複了,準備出去。

    他還得麵對。

    雖然答複可能不是方識許和路竇想要的,但至少不能讓他們等一場沒有結果的告白。

    雪鬱轉身往門口走,他伸手,在即將打開門前,係統忽然道:【宿主任務失敗,即將脫離世界。】

    雪鬱倏地一僵。

    “?”

    認真的?

    在聽到係統這句話前,他以為自己好不容易完成一個世界的任務,並在為此感覺到高興了,突然的判定把他劈頭蓋臉砸清醒。

    雪鬱覺得荒謬,同時心裏升起一點說不清楚的慌張,心跳加速:“失敗?凶手找到了,好感度也刷滿了,為什麽失敗?”

    係統:【主角攻受的厭惡值都是零,所以判定任務失敗。】

    雪鬱蹙起眉毛,語氣帶上了連他也沒發覺的質問:“當初你給我發的任務就是刷好感度,你忘記了嗎?”

    係統沉默,數秒後,用沒有人情味的機械音提示道。

    【情緒剝離程序啟動。】

    【部分記憶清除程序啟動。】

    “部分記憶,什麽意思……”

    “係統?”

    雪鬱不確定是大腦撕裂的緣故,致使他沒聽到係統回答,還是係統真的沒有回複他,他暈暈乎乎的,感覺到關於這部分的記憶在開始模糊。

    他的手從門把上脫落。

    “你怎麽了??哎!!”有陌生人走了上來。

    雪鬱頭昏眼花,勉力擺了擺手。

    大概是程序啟動的副作用,雪鬱這時候腦袋裏走馬燈一樣閃過無數個片段,有很多是他沒留意的細節,也有很多是他快要遺忘的小事。

    大腦層處於混沌的一部分浮出,他不清楚為什麽,會忽然想起第一次被拖進世界的場景。

    雪鬱一開始認為,係統是沒有人性化的設置,沒有性格,也沒有性別之分。

    直到係統一口一個寶,任務進度漲了就高興地在腦中撒花,停滯了就和他長篇倒苦水,讓他以為跟在他身邊的是個跳脫熱情的女孩子。

    但後來,不知從哪個節點開始,係統說話語氣變得冰冷,不再叫他親昵的稱呼,偶爾還會對世界角色進行不客氣的嘲諷和點評。

    讓他對係統的形象,又變成冷漠惡劣的高大男人。

    真正對這個變化產生關注,是在第一個世界結束後。

    係統告訴他在傅煬麵前的掉馬原因,他那時就有點不舒服的預感,這麽重要的事情真的會不提前跟宿主說嗎?

    之後,每個世界屢次似碰巧又過分頻繁的紕漏,加上和一開始係統相距過大的行事作風。

    讓雪鬱懷疑,係統早就不是最開始的那個了。

    合租世界故意不告訴他原主身上和他的區別、讓他在傅煬麵前掉馬,寡夫世界原主角攻受根本沒有交集,鮫人世界目標人物提前知道劇情,當前世界給他頒布假的任務。

    直到鮫人世界,劇情錯到主角攻受都死亡,係統不得不搬出有外來者的解釋。

    當時係統語氣有微妙的停頓。

    雪鬱就確定,他口中的外來者就是他自己。可惜他沒來得及問就被清除了記憶。

    到現在,係統不管不顧讓他脫離世界的行為,讓雪鬱更加確定了這個猜測。

    所以,早就取代係統的外來者,到底有什麽目的?

    他每次發布錯誤任務,破壞世界劇情和人物,對他有什麽好處?

    雪鬱迫切地想知道,然而這些令人悚然的質疑,都被係統程序強製幹擾。

    於每個世界結束回想起,至下個世界開端遺忘。

    雪鬱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手撐在牆上輕微地抖動,唇瓣張合,他大口喘息,想讓係統至少給他點時間,讓他出去和路竇方識許說句話。

    但毫無人性化的機械音,在他想開口的一刻,冰冷響起。

    【宿主即將進入下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