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城裏來的美豔寡夫(完)
  第44章 城裏來的美豔寡夫(完)

    人與人之間見麵時都會有初印象, 那時雪鬱對程馳的初印象就是,憨厚又剛毅,像一把刀。

    他不會想到這個男人有一天會站在自己麵前, 紅著眼眶, 肩膀細密發著抖, 和自己說:“……求你了, 隻有這個,隻有這個不行。”

    雪鬱知道程馳很難過,他也不想讓程馳難過,他有些無奈:“不是說什麽都可以實現嗎?就從明天開始,好不好。”

    不好。

    程馳以為自己會這麽說,但他沒有,他更想問“我做錯了什麽”, 還想問“我有這麽差勁嗎”。

    他問出了口, 他看到雪鬱恍惚了幾秒,雪落在他的發梢上,融化、消失, 程馳沒聽到雪鬱的回答。

    程馳有錯嗎?

    沒有,硬要說的話, 錯在太年輕,不該把時間耗在一場沒有結果的追求上。

    他不想傷害一個好人, 所以他要來當這個壞人。

    壞人都會做一件事, 那就是辜負。

    雪鬱記得程馳是紅著眼睛回去的。

    應該是最後一麵了, 雪鬱揉了揉凍得發麻的小臉, 在雪地裏看著男人背影消失, 慢慢上了樓, 一進門, 他看見電視機是開著的,戚沉倚在沙發邊,修長手指擺弄著遙控器。

    雪鬱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這台電視機從他們搬進來就沒開過:“你怎麽突然看電視了?”

    男人五官矜貴,像是會打高爾夫、騎馬、出入高級場所,卻獨獨不像會看電視的,他轉過漆黑眼睛,語調溫柔:“現在是新年,大家都在看春晚,我們也不能落了俗。”

    雪鬱撇嘴:“別人幹什麽你就幹什麽,那別人登月的時候,你怎麽也不跟著登?”

    話是這麽說,他還是在戚沉旁邊坐下,這幾年新年越發沒有年味,可他剛剛從樓下上來時,能聽到他們笑得很開心,所以他有點期待春晚是不是比他想象得有趣。

    戚沉邊轉換電視頻道,邊狀似無意問:“程馳回去了?”

    雪鬱頓了頓:“嗯……就看這個吧,我看這個團隊最近挺受歡迎的。”

    電視屏幕停在春晚頻道,是轉場時間,主持人在熱場子,即將上來表演的是網上很受歡迎的團隊,他們出的節目既搞笑又含有深度。

    確實很搞笑,戚沉眉眼都舒展了,雪鬱捧著肚子笑:“這個人也太會抖包袱了。”

    戚沉很少會發表見解,但他會附和雪鬱:“我也覺得。”

    “他叫什麽?我好像在哪個電視劇見過,是不是還評過獎來著?”

    “搜一搜?”

    “不用搜了,我記起為什麽對他印象這麽深了,你不覺得他很像你?那板著臉教訓人的樣子,簡直像老媽子轉世。”

    戚沉在笑,眼裏似有碎星:“像嗎?”

    雪鬱脫了鞋,在沙發上團坐著,笑得厲害時會仰倒在男人身上,那隻軟手不安分地在男人腿上亂拍:“像!太像了!”

    戚沉彎了彎嘴角。

    他以前覺得過年時人們聚在一起的行為很蠢,一起笑的樣子也很蠢,可現在他突然不這麽覺得了。

    “戚沉。”

    戚沉嘴角笑意還沒散:“嗯?”

    “家裏暖氣是不是開太大了?我出了好多汗。”

    戚沉微愣,他注意力馬上從電視轉移,雪鬱不知道什麽時候冒了那麽多汗,蒼白的小臉全是汗露,順著削瘦的下巴尖滑,向來紅潤的嘴巴有了別的顏色。

    男人眼裏驀然流出酸澀,他用寬大手掌幫雪鬱擦去汗,克製著語調的不自然:“……是,我怕你從外麵回來冷,把暖氣溫度調高了點,是不是太熱了?”

    雪鬱點了點頭:“好熱,關小點吧。”

    戚沉借著調低溫度的空檔,閉了下眼,掩住眸裏的情緒,他走回來,碰了碰雪鬱綿熱的小臉:“關小了,有沒有好點?”

    雪鬱其實沒感覺,但他還是說:“好點了。”

    戚沉沒再笑了,可能是困了:“那繼續看吧。”

    雪鬱抱著枕頭,小幅度地點了下腦袋。

    電視裏在放小品,演員他都認識,有幾個他還特別喜歡,以前經常刷他們看,平時看到他們,雪鬱都要捧著手機看個不停的,戚沉經常因為這個教訓他。

    現在他們出來了,雪鬱瞪大眼睛想去看。

    可是不知道怎麽回事。

    他忽然看不清了。

    雪鬱不停眨眼睛,視線卻越發模糊。

    旁邊遞過一隻幹爽冰涼的手,把他圈在懷裏,他想問戚沉為什麽在發抖,但他沒有力氣了,男人捏著他的肩膀,麵露痛楚:“節目還沒放完,再看一會,再看一會再睡。”

    他也想,可是真的好困。

    “……戚沉,我想睡覺,不想看了。”

    ……

    春節的最後一天,正月十五,偏遠鄉鎮刮來了一場寒潮,砭骨冰寒,把人刮得皮肉裏的骨頭都疼。

    程馳把城裏的房子都賣了,回了鄉下,村民們都說他中了邪,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回來過柴米油鹽不夠吃的市井生活。

    程馳沒有管這些閑言碎語,他本來就和村民不熟,離開一年關係更是淺薄,沒有管他們說什麽的必要。

    他那天見到宋橈荀了。

    宋橈荀一年前的折騰沒有落下風,他和宋父之間做了約定,隻要在兩年內把自家店鋪經營起來,他就可以去城裏發展。

    他為什麽不惜和宋父鬧僵也要去城裏,明眼人都清楚。

    程馳也清楚。

    他站在宋橈荀越做越大的店鋪前,堅韌的臂膀繃起,呼吸亂得一塌糊塗。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後來明白了,他是嫉妒,嫉妒宋橈荀有可以拚搏的目標、還有能見那人的機會。

    而他不可以了。

    他想見雪鬱,但他要聽雪鬱的話。

    田裏的冬季菜到了豐收的時候,閆莉蘭忙得顧不上管,最後是程馳去的。

    男人戴著防寒手套,換上了他熟悉的粗布外褂,他拔了幾根菜心,後背冒起滂湃的熱意,拔到地勢較之略高的地方,程馳停了下來。

    他看著那塊地,隱約想起坐在布褂上散著兩條長腿,小臉妖媚語調嬌癡的人。

    ——“你們村裏人都愛這麽直勾勾看著別人嗎?”

    ——“你賺的錢你自己不用,給我幹什麽,錢多燒得慌?”

    ——“……下次記得戴個帽子。”

    ——“等你回來。”

    程馳眼睛酸漲,強迫自己不去想太多,他繼續拔菜,地裏有兩撥菜,成熟期不同,他把眼裏聚起的潮霧眨沒,才驚覺自己把沒成熟的那半喇都拔完了。

    是真的見不到了。

    再也見不到了。

    “哎哎哎,小程!你們幾個,快去扶他!”

    程馳那天在地裏忙活了很久,他全程懵亂,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倒下的,也不知道那幫農民是什麽時候把自己送回平房的。

    有手在他頭上摸,他聽到驚詫的鄉音:“這孩子都快燒糊塗了!燒成這樣,怎麽還去地裏幹活,家裏真缺那幾頓菜了不成?”

    病了?

    程馳有幾秒不能理解這是什麽意思,他身上捂了厚重的棉被,昏昏沉沉間他頓悟,哦,原來自己病了,怪不得老是能看到不該看到的人。

    說來也是奇怪,一年到頭連小病都不會生的男人,就這麽病倒了。

    閆莉蘭聽到這事時還在工廠,她嚇壞了,趕緊把手頭工作都放下,急急忙忙回來見孩子。

    當看到床上的程馳時,閆莉蘭有片刻的茫然,她問自己,前些天程馳有這麽瘦嗎?

    閆莉蘭難以置信,她快不認識這麽脆弱的兒子:“小程,你告訴媽媽,到底怎麽了?”

    男人英眉入鬢,臉膛消減非常,他沒有回閆莉蘭的話,粗糲的、微潮的手指曲了曲,聲音很低:“媽,我是不是真的很差?”

    閆莉蘭愣愣地看著他,幾秒後捂住了嘴,人還好端端的,她突然就受不住了。

    她還有什麽不明白?

    “小程啊,你去找他吧,媽媽不管了,媽媽想通了,隻要你高興,你和男的和女的都不要緊。明天媽媽給你買車票,你今天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別邋遢著見人,啊?”

    閆莉蘭和程馳耗了一年。

    勸他放棄過,帶他去喪父墳前磕頭過,還在激烈時指著他鼻子讓他不要給自己臉上蒙羞過,程馳從來沒有說過什麽,她的兒子總是很聽話,也很固執,他一直沒放棄。

    現在她妥協了,可他的兒子並沒有想象中高興。

    程馳眼神放空,很久很久沒動靜,直到窗外有一隻鳥撲棱著翅膀飛過,他動了動眼珠:“……雪鬱不讓我找他。”

    雪鬱現在在幹什麽呢?

    應該很開心吧。

    他那麽好,周圍很多人都喜歡他。

    如果閆莉蘭知道程馳在想什麽,她一定會又哭又笑地說自己兒子傻。

    怎麽就那麽傻呢,所有人都在說他壞,就你惦著他的好。

    閆莉蘭之前問過程馳,你就沒有埋怨過那寡夫嗎,程馳說沒有,可閆莉蘭卻是恨的,如果當年他沒有來,程馳會一直待在這座大山,程馳很孝順,他會為程家娶個好姑娘、添個大胖小子。

    可恨有什麽用呢?

    閆莉蘭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誰知道沒了一個裴雪鬱,會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程馳:“……媽。”

    閆莉蘭牙關微顫,喉嚨吞進去的口水是酸的,但她努力笑著回:“誒,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你這枕頭墊太高了,放低休息會兒,媽給你燉湯去。”

    程馳看著女人倉皇走掉的背影。

    他想說什麽?程馳恍惚地想了想,發現自己忽然記不清了。

    是過了好幾天才想起來的。

    他想回到那年夏天。

    不被愛也好,無疾而終也罷。

    能見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