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本以為做卷子就算還了程越霖人情,可阮芷音沒有想到,之後一個多月,她陸續收到了更多試卷,且對方威脅的態度也愈發理直氣壯。

  ——“寫幾張卷子,至少不會有人找你麻煩。阮芷音,這可是你賺了。”

  事實上,程越霖說的也沒錯。

  他會把卷子丟給她,卻也會用她替寫作業的由頭,掃清旁人的打擾,以至於賀曉蘭之後都沒有再來招惹她。

  這也是阮芷音接受這份不平等條約,熬夜寫那些卷子的原因。

  程越霖拿給她的試卷不是學校發的,題目很適合她現在的進度,也不算做無用功。

  之後兩個月,阮芷音的成績進步不少,期中考試時甚至考進了班裏前十,讓老師們大感意外。

  林成本是想替阮芷音找個家教,可前不久林哲意外摔斷了腿,再沒來老宅。阮芷音順勢婉拒了林成,家教的事便也耽擱了下來。

  阮老爺子將阮芷音的努力看在眼裏,覺得孫女轉學後過於辛苦,不想她再添負擔,讓林成徹底收了找家教的心思。

  中途秦玦主動提出幫阮芷音補習,阮芷音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

  她不知道秦玦對她格外好的原因,但這種目的極強的接近,隻會讓她下意識躲避。

  因為不清楚對方的意圖,所以習慣性疏遠,豎起隔閡。

  林哲腿傷的重來不了老宅,林成也忙著幫侄子找醫生治腿,沒再分出精力理會她。

  阮芷音樂得清閑,繼續過著不緊不慢的校園生活。沒了林家人隔三差五煩心,最初的那陣不適應也淡了。

  時間一晃到了十二月,嵐中每年都會組織兩次課外實踐,讓學生去臨近的鄉鎮‘體驗生活’。

  這學期的實踐地點定在渠縣,是距離嵐橋不遠的縣城。

  周末,校門口集合後,同學們按班級依次上了學校安排的大巴車。

  十二月的嵐橋,天氣微涼,徐徐的風中伴著晨間的濕意。

  阮芷音到的晚,上車時才發現,蘇亦旋身邊已經坐了烏靈萱。

  整個大巴車,居然隻剩下了程越霖身邊一個空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那生人莫近的態勢勸退了其他人。

  無奈,阮芷音隻能在眾人關切的目光中,認命走到最後一排坐下。

  左側車窗的遮簾被人拉了起來,程越霖闔目戴著耳機,舒展靠在椅背上,好像並未發現身邊坐了人。

  才剛坐下,阮芷音就收到了蘇亦旋偷偷發來的消息——

  阮芷音瞥了眼身邊的人,微抿下唇,很快打字回複:[沒事。]

  哪怕是在班裏,程越霖也沒有同桌,似乎是不喜歡和人坐在一塊。

  她努力保持著安靜。

  ///

  十點鍾,大巴準時發車。

  從嵐橋市區到渠縣要三個多小時,午飯也得在車上解決。

  怕吵醒旁邊那尊大佛,阮芷音聽著英語聽力,一路上都未發一言。

  過了第二個服務區,她收起隨身聽,剛把放在包裏的食物掏出,身旁的程越霖也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朝她望了過來。

  一分鍾後——

  阮芷音在對方直勾勾的視線下歎了口氣,開口道:“昨天我就在班裏提醒過了,到達營地前的食物自備。”

  畢竟是校外實踐,怕出什麽岔子,班主任提前分了幾個生活組長,包括在老師眼中聽話懂事的阮芷音。

  昨天她就特地提醒過,路上的食物需要自備。然而,程越霖似乎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哦,忘了。”

  聲音端得是理所當然。

  頓了片刻,他又散漫揚起眉梢,哂然笑道:“你不是生活組長麽?怎麽,組員餓了不負責?”

  阮芷音:“”

  這坦然的語氣,再次讓她大開眼界。

  在程越霖閑散怡然的注視下,阮芷音還是象征性地從包裏掏出了兩包薯片分給他。

  後者淡撇下眉,視線在包裝袋上停了幾秒,還是接了過去。

  ///

  經過崎嶇顛簸的山路,大巴總算在縣城的賓館停下。

  賓館剛翻新過,簡陋卻還算幹淨。

  然而讓人頓感頹喪的是,這裏位置偏僻,四周全是矮小的山頭,沒有一點娛樂環境,打破了不少人的幻想。

  下了大巴,阮芷音從老師那兒接過組員的鑰匙。兩男四女,一共分了三間房。

  其他班到的早,這會兒已經安頓的差不多。和程越霖分到一間的徐飛,立馬識趣地同錢梵私下換了房間。

  阮芷音和蘇亦旋的房間在三樓,這層除了她們,都是國際班的人。

  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時,秦玦走到阮芷音身旁,含笑遞給她一個透明袋子:“鄉下蚊蟲多,這個給你。”

  袋子裏是應急的止癢藥膏,正是蘇亦旋剛剛抱怨著忘帶的東西。

  阮芷音瞧了眼噴了驅蚊水仍被蚊子咬了滿腿包的蘇亦旋,遲疑少頃,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接過袋子,點頭道:“謝謝。”

  “不用跟我道謝。”秦玦扯下嘴角。

  他說完,視線越過走廊,掃了眼消失在轉角的身影,溫和道:“芷音,如果在班裏遇到了什麽麻煩,可以告訴我。”

  阮芷音不知道秦玦為什麽突然提起這個,斂眸想了想,她最惱人的麻煩,應該是程越霖。

  然而頓了會兒,阮芷音還是搖了搖頭,微笑著回:“班裏的人都很好,也沒什麽麻煩。”

  即便程越霖態度傲慢讓人懊惱,也從未越過她的底線。他們的關係,好像有種微妙的平衡。

  ///

  兩天一夜的實踐,基本都是徒步爬山類的體力活動,美其名曰磨練意誌。

  看完各班的行程表,阮芷音總算明白為什麽同學們出遊的興致不高,還給課外實踐起了個‘小軍訓’的名頭。

  實驗班下午第一項活動是爬山,因為太耗體力,編理由提前請假的人不少。

  班主任老王是個開明的胖子,出發前那番勸同學們鍛煉意誌的話冠冕堂皇,到了跟前卻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再過多為難。

  最後真跟老王去爬山的,除了活潑好動待不住的,就隻有阮芷音這種抹不下臉麵請假的‘乖學生’。

  傍晚,阮芷音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房間,就收到了那位請了假的‘組員’短信。

  換過衣服,她徑直上了四樓。

  站在最裏側的房外敲了幾下,房門很快被人打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對上程越霖墨澈幽黑的眸子,阮芷音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看。她皺了下眉,問到:“你發短信讓我過來是有什麽事?”

  程越霖眼瞼低垂,蹙眉道:“這間房有股怪味,你跟我換。”

  “怪味?”阮芷音尾音略揚。

  賓館還算幹淨,這間房頂多因為背陽潮濕些,哪至於有什麽怪味?

  程越霖瞥她一眼,輕點下頭,慢騰騰道:“昨天你不是說,這兩天有事都找你?”

  阮芷音微哽,提醒帶食物的話就忘得一幹二淨,別的話這家夥倒記得清楚。

  “我得先問問蘇亦旋。”

  她如果換房間,蘇亦旋也得搬。

  程越霖聽罷,輕挑下眉,嘴角漾起弧度:“不用問了,四樓蚊蟲少,錢梵說她沒意見。”

  此話一出,阮芷音徹底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是在同自己商量。

  ///

  累了一天,阮芷音已經沒心思再和程越霖計較,還是從三樓換到四樓。

  簡單洗了個澡,阮芷音和蘇亦旋出了房間,去賓館的餐廳打菜。

  然而剛要下樓,手機響起,看了眼來電,阮芷音隻好讓蘇亦旋先去了餐廳。

  賓館房間不少,裝修卻可謂簡樸,餐廳也不算大,以至於吃個飯都要分批。

  “霖哥,等會兒把你的薯片分我點,這菜也太難吃了。”

  才吃了兩口菜,錢梵鬱悶歎氣,撂下了筷子。就這廚師清湯寡水的水平,他寧願吃泡麵,好歹有調料包。

  程越霖瞥了眼錢梵,想到那讓他胃疼了一下午的辣味薯片,沒有應話。

  擱下筷子,他修長的指節隨意擺弄著房門的鑰匙扣,視線在餐廳一一略過,卻沒見著那道纖細的人影。

  烏靈萱走到兩人麵前時,看到的就是程越霖目光微沉,默然低垂著眼眸。

  “錢梵,剛聽你說沒帶吃的,這些給你們吧?”

  被美女語笑嫣然地望著,錢梵怔了片晌,看了眼烏靈萱遞過來的袋子,伸手接下,又磕巴著道謝:“謝謝啊。”

  烏靈萱搖了搖頭:“不用,我媽說宿營辛苦,裝了不少。我自己也吃不完,要是不夠,等會兒再給你們送。”

  言畢,她看了眼一言未發的程越霖,麵容頓了頓,才和錢梵作別,轉身離開。

  “霖哥,人家好心來送吃的,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啊。”錢梵瞟了眼摩挲著手機按鍵的程越霖,把袋子擱到他跟前。

  程越霖眉峰蹙起,繼而輕笑了聲,語調不鹹不淡:“給你送,我要有什麽反應?”

  “得了吧,人家話裏話外說的都是你們,我才是捎帶的。”

  這點自知之明,錢梵還是有的。

  程越霖隨意掀了下眼皮,目光越過麵前的袋子,瞥向了一桌之隔的秦玦。

  視線停留在對方的飯盒上,他極淡地皺了下眉,又很快收回目光。

  重新看了眼手機,程越霖抿直了唇線,突然叫住了旁邊路過的蘇亦旋。

  “她人呢?”

  蘇亦旋怔然幾秒,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試探著回:“哦,徐飛下午在路上丟了東西,折回去找的時候沒帶傘,阮芷音好像去給他送傘了。”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已經下了半個多小時。清風裹挾著雨水,滴答落在透明的玻璃上,凝成一股水路緩緩向下。

  望著外麵滿是霧氣的朦朧景象,程越霖微蹙下眉,漆黑的眸子驀地沉了下來:“她自己去的?”

  ///

  阮芷音坐在一處亭簷下,出神地瞧著斜落而下的雨,輕輕地歎了口氣。

  汪鑫剛剛在電話裏說徐飛摔倒時被樹枝劃傷了腿,她怕耽擱時間,隻來得及拿了一把傘,就讓汪鑫先送了徐飛回賓館,自己在這等著汪鑫回來送傘。

  雨絲微涼,順著風吹到臉頰上,帶來陣陣涼意。

  阮芷音出來時隻穿了件單薄的外套,這會兒倒有些冷了,攥著手攏了下衣襟。

  這裏離賓館就十來分鍾的路,不算太遠。她握著手機思慮一會兒,還是沒有選擇麻煩蘇亦旋。

  雨景中,低頭坐在那的清瘦背影,顯得有些孤獨蕭瑟。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突然一暗,阮芷音靜然抬眸,映入眼簾的卻不是汪鑫,而是那張令人意外的清雋麵容。

  是程越霖。

  英挺的身影站在那望著她,眉峰緊擰著,語氣算不上多好:“就一把傘還讓給別人,你可真有本事。怎麽,覺得自己是救世主?”

  言語間,甚至帶了抹譏諷。

  阮芷音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麽,縮了下指尖回神,解釋道:“徐飛受了傷不好耽擱,等汪鑫回到賓館,會再來送傘的。”

  徐飛是他們組的人,不過是走幾步路的功夫,又趕上了大家的飯點,她不想再去麻煩別人。

  “穿上。”

  程越霖冷淡著張臉,脫下了身上那件寬大的衝鋒衣遞給她。

  見阮芷音目露遲疑,他嗤笑一聲,“這時候還逞強?你是想讓我看著一個女生挨凍?”

  眉心微蹙,阮芷音輕抿下唇,隻好接過了衣服,“謝謝。”

  衝鋒衣很擋風,蓋住了她大半個身子,係上拉鏈後,隻有眼睛還露在外麵。

  鼻尖縈繞著衣服上淡淡的皂角味道,摻雜著清新微澀的鬆木香氣,很好聞。

  兩人並著肩,往賓館的方向走。他手裏那把黑傘夠大,遮住他們綽綽有餘。

  雖說挨得不遠,但兩人還是隔了點別扭的距離,一時間有些沉默。

  安靜走了一小段路,阮芷音率先打破了沉默,低聲問:“你怎麽會過來?”

  身旁的人依然目不斜視,頭都沒動,反問起她:“送東西不知道多喊個人一起?”

  “這兒離酒店又不遠。”

  他語氣不善,阮芷音也忍不住小聲反駁。

  她帶著手機,這裏離賓館也近,等個二十來分鍾,汪鑫就能回來送傘。趕上飯點,又知道大家都很餓,她隻是習慣性地不想給人添麻煩。

  話是這麽說,可對上程越霖那隨即直視而來的迫人視線,阮芷音頓了一瞬,最終妥協:“下次不會了。”

  程越霖的視線落在她姿勢不太自然的左腳,繼而皺了下眉:“腳怎麽了?”

  “沒事。”她搖了搖頭。

  男孩把傘遞到她手裏,瘦高的身子微屈,語氣仍舊淡漠:“上來。”

  “不用,我忍得住。”

  程越霖側目看她,眸底隱含譏誚:“忍得住?就你現在這速度,想磨嘰到什麽時候回去?”

  “上來。”他又重複了一遍,瞧著不依不饒,似乎是不願被她連累。

  受製於他強硬的態度,阮芷音頓了會兒,隻好伸手扶上了他的肩膀。

  氣氛略顯窘迫,以至於姿勢也有些緊繃。他眼下隻穿了件長袖衛衣。怕對方淋雨,阮芷音將傘穩穩舉在頭頂。

  可舉得久了,手臂隱隱發酸,時不時碰觸到他挺直的肩膀,瘦削卻有力。手撞在硬朗的骨骼上,漾起些許異樣的情緒。

  他沒再說話,耳畔隻有抹去喧囂的雨聲,腳下隨著他穩健的步伐濺起水花,發出輕微的啪嗒聲響。

  阮芷音愣怔盯著程越霖側首時線條流暢利落的下頜,靜靜勾了下唇,突然覺得他這個人好像也不是那麽惡劣。

  脾氣是差,人卻不壞。

  至少,這樣的時候,居然是他來找她。大概是這樣的認知,讓她覺得自己沒有被人遺忘。

  烏靈萱也說,程越霖雖然恣意輕傲,不愛跟人打交道,卻很維護班裏的人。

  十多分鍾的路程,程越霖走得不慢,兩人很快回到了賓館。

  也不知是不是剛剛心有所想的緣故,阮芷音抬了下眼睫,正要提醒程越霖放自己下來時,赫然瞧見了不遠處,烏靈萱拎著袋子站在賓館門口。

  視線交接了一秒,對方略顯匆忙地轉身跑開。

  阮芷音凝了下眉:“程越霖。”

  “嗯?”嗓音漫不經心。

  “你放我下來吧。”

  程越霖轉了下頭,繼而輕笑一聲,將她放下。

  就這麽不急不慢地行至賓館門口,阮芷音終於小聲提醒他:“那個,烏靈萱好像誤會了。”

  “跟我有關係?”他皺起了眉。

  阮芷音抿了下唇,繼續道:“人家是好心來給你送吃的。”

  學校打的是讓他們來吃苦的主意,賓館的飯菜大多同學都吃不慣,更別提程越霖這種愛斤斤計較的。

  她方才看得很清楚,烏靈萱手裏提著速食的食物,應該是在等程越霖。

  “哦?不提我都忘了。”程越霖環臂望向她,姿態閑散,“班裏人還缺吃的,你這個生活組長不負責,還倒給別的班補給?”

  阮芷音愣了愣,繼而想到自己之前給了秦玦的飯盒,裏麵是陳媽做的糕點。

  白天時蘇亦旋腿上被咬滿了包,秦玦的藥膏倒是挺有用,她總不能白欠份人情,隻好禮尚往來。

  反倒是程越霖,在車上就空手訛去了她幾袋薯片,這會兒竟然還理直氣壯的。

  “可是你——”

  又不缺人送吃的。

  話說一半,阮芷音記起他慣會倒打一耙的本事,又把剩下的話吞了回去,沒跟他一般見識。

  “我什麽?”程越霖挑了下眉,語調悠哉,“幫別人倒都挺積極,既然你這麽‘熱心腸’,那這回的實踐報告——”

  “你幫我寫。”

  阮芷音:“”

  好吧,她決定收回剛剛那些,他並沒有多麽惡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