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菖蒲酒
  第33章 菖蒲酒

    前朝的宴會沒多久就散了, 蕭偃起身回慈福宮,看到命婦們也都已散了,承恩侯夫人與上次進過宮的兩位承恩侯府的姑娘正坐在前邊, 看到皇上來了連忙起身行禮。

    龔姑姑看到皇上來了笑道:“皇上來了?承恩侯爺還在裏頭和太後娘娘商議事兒呢, 奴婢進去通傳。”

    蕭偃非常善解人意:“不必驚擾母後和舅舅, 朕在外麵和舅母、兩位表姐說說話即可。”又吩咐承恩侯夫人和兩位小姐坐。

    承恩侯夫人受寵若驚,戰戰兢兢和女兒、侄女兒挨著椅子邊坐下了。

    蕭偃看承恩侯夫人拘謹得厲害, 知道一貫孫太後都不喜這位侯夫人,他多次見過孫太後嗬斥承恩侯夫人,承恩侯夫人性情懦弱, 每次都麵色蒼白的離宮。如今也是這般, 太後與承恩侯敘話, 卻將三位女眷直接扔在外頭冷著, 十分倨傲。

    蕭偃想了下便索性命人傳那教坊司擅彈詞說書的女先兒進來,在階下彈唱。龔姑姑聽了笑道:“皇上細心,奴婢隻想著太後娘娘一會兒沒準就要傳人, 倒讓侯夫人和兩位小姐冷落了。”

    承恩侯夫人連忙笑道:“謝皇上體恤,但臣婦等人不礙事的,娘娘恐是有要緊事體, 我們不便打擾。”

    蕭偃道:“舅母不必拘謹。”

    龔姑姑笑道:“可不是呢,眼見可就是一家人了, 可見還是皇上體貼。”

    一旁的孫雪霄早已臉上飛紅,孫雪珠卻有些神不守舍,不知在想什麽。

    一時果然教坊司派來了兩位女先生, 一位拉琴, 另外一位口舌伶俐,聲音脆甜, 流利地說起故事來,說一段,又唱一段,唱的時候手裏還拿著牙牌拍打,講的卻是《白蛇傳》,說得十分引人入勝,一時幾位女眷都給聽住了。

    女先兒講了大概半個時辰,終於裏頭宮人走了出來,孫太後與承恩侯都從裏間走了出來,孫太後看到蕭偃來了,含笑道:“皇上倒是過來得快,卻不知是有孝心惦記著哀家,還是說想著這裏有人兒,趕緊夠來會一會?還知道請教坊司派女先生過來說書,可見是長進了。”

    蕭偃感覺到承恩侯眸光森冷看了自己一眼,心下微微一凜,麵上卻隻若無其事:“母後這是冤枉兒子了,兒子是真的念著您前日才風寒,今日客人多,也不知有沒有驚擾衝撞到您老人家,再則舅舅這邊怕也是有什麽交代,這才急著趕過來。”

    孫太後起了身笑道:“自有禮部商量著承恩候府按規程做好,倒不必皇上操心,哀家辦完這件事,也算了了件心事。”又交代承恩侯:“既如此,哥哥就先回去吧,一切哀家心裏有數了。”又命人賞賜承恩侯府,蕭偃自然也命賞。

    一番謝恩後,承恩侯自帶著夫人以及兩位千金就辭謝了太後和皇上,正往門口退出去時,忽然一位女官從裏間走出來,手裏卻提著一串的五彩細碎寶石攢成的粽子瓔珞笑道:“兩位小姐慢走,這彩粽瓔珞卻是宮人打掃花園看到落在花叢中,服侍的宮人似是剛才看到說是承恩侯府兩位小姐帶在腰間的,卻不知哪位小姐的遺落了。”

    孫雪霄和孫雪珠兩人都低頭看去,孫雪珠笑道:“我的還在,姐姐,是您的掉了。”她腰間果然掛著一串一般式樣的瓔珞,原是侯府特意打給她們姐妹的。

    孫雪霄低頭看,腰間本來係著的粽子瓔珞果然不見了,滿臉茫然,卻想不起什麽時候遺失的,自己宮宴時幾乎全程未曾離席。那女官已上前交給她,孫雪霄急忙感謝道:“多謝這位姑姑,是雪霄不仔細了,累得姑姑跑這一次。”

    女官一笑,將五彩瓔珞遞給她,微微曲膝行了禮,便又退回去了。

    承恩侯見到這般,低聲斥責了孫雪霄幾句,才又一行走出去了。

    孫太後坐著大概和承恩侯說多了,滿臉有些疲乏,隻和蕭偃又吩咐了幾句,便說自己要歇著,命蕭偃自回宮歇著。

    蕭偃離開慈福宮,心裏卻隻和巫妖笑著:“不知高元靈那邊的事什麽時候發了,算算時間,宮宴散後,也該各處分發賜酒了。”

    巫妖道:“其實那火焰酒雖然味道恐怖,其實對身體很不錯的,火龍鱗片服之可強健體魄,精神旺盛,靈感充沛,不覺疲憊。”

    蕭偃不由大為好奇:“那朕找機會也試試……”

    巫妖短促笑了聲。

    ===

    司禮監。

    代表太後正在送賜酒的吳知書果然正和高元靈在說話。

    高元靈聽吳知書說的那些老掉牙的賜酒辭令,也隻能跪著謝恩,然後接過酒,又送了吳知書出去。

    吳知書就為了看這一跪才專門領的這差事,十分滿意地又拱手謝了,又十分意猶未盡地刺了高元靈一句:“可惜,賜酒本來還備了何常安的一份,到端午才匆忙撤掉了,也不知他如今在哪裏,真是辜負聖恩啊!皇上都還念叨著他服侍一場,想要給他個體麵呢,他倒好,跑了!”

    高元靈心裏十分不悅,麵上卻也隻能聽著,敷衍搪塞了幾句,送走了吳知書,回到司禮監,司禮監的其他秉筆太監們都拱手祝賀他:“高公公真是得太後娘娘和皇上的恩寵。”

    高元靈心裏正不舒服,平日他也不怎麽在乎這些,但姿態總要的,他接過那壺菖蒲酒,淡然放在桌上,並不飲酒,隻又和諸位太監們討論內閣剛剛送進來的奏折。

    直到今日所有的奏折批完,又命人選了一批,按規矩需要呈禦覽的折子送進內宮,所謂“禦覽”,其實是送給孫太後看。高元靈才微微噓了一口氣,長歎道:“老爺們今日都不用上朝,看戲吃酒呢,隻有咱們這些奴才命的,這樣日子還在幹活,真是勞碌命啊。”

    旁邊一位新提上來的秉筆太監周三傳湊趣笑道:“要不怎麽說能者多勞呢?這司禮監哪一日能少了公公呢,若是您不在,多少奏折積壓在咱們這呢。”

    高元靈卻沉下了臉:“慎言!咱們不過是伺候皇上、太後的,內官不得幹政!”

    周三傳拍馬屁拍到馬腿上,隻能陪著笑臉:“我這是看著公公辛苦,替公公委屈呢。”

    高元靈嗬嗬一聲笑:“為皇上辦差,那自然是要竭盡全力鞠躬盡瘁的。”他向來陰晴不定,對下屬極嚴苛,不過臉色好了幾句,忽然又翻臉指責旁邊的一位一直沒說話的太監:“今兒大家可以歇了,但方老四繼續抄剩下的折子——絕對不能再出現上次漏呈禦覽,直接批回閣子的情況了。”

    那方老四訥訥解釋:“內閣說十萬火急,小的看著和昔日的成例都一樣,也不是什麽大事……”

    高元靈哼了聲:“大事不大事,不是你說了算的!要不是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知道你沒和外邊的老爺們有什麽勾連,光這事,我就當你是私自批紅!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輕的!”

    方老四身體微微一抖,高元靈談興起了,滔滔不絕:“咱們司禮監,最大的權力就是批紅,內閣的老大人們,不得不見到咱們也要拱拱手,如今卻有人給臉不要臉,嫌辛苦,把折子隨便批了就給內閣。嗬嗬,依我說,想清楚咱們為什麽能站在這裏,莫要偷懶,內閣擬進來,咱們都批,那皇上還要咱們做什麽?該核的仔細核!內閣那邊怎麽說急,都別信,咱們得為皇上把好關啊。”

    那內侍原本隻想躲著,聽到他又將之前的事情拎出來罵,隻能老老實實等他罵了一頓,高元靈足教訓了他們半個時辰,才慢悠悠起了身走了出去。

    幾個秉筆太監吐了吐舌頭,交換著眼神,等他走遠後,才啐了聲:“每次都是這老東西,說一套做一套,所有折子一個都不能越過他,分明是他非要掌握所有的批紅權力,一個都不肯放!活都是咱們白天黑夜的幹,他不就畫圈?”

    有的又推了推道:“罷了,咱們誰能和他比呢,你沒看太後逢年過節哪回不賜酒?”他忽然反應過來:“啊,高公公忘了這酒了,你們誰送過去。”

    有人又豔羨吞了吞口水:“這可是太後娘娘的賜酒,必定比咱們平日喝的不一樣吧——真想嚐嚐啊。”

    “嗐!不好喝的,別想了,趕緊讓人送過去吧,方老四你辛苦點了,其實老高他是心情不好,何常安好端端的沒了,他其實緊張著呢,就這關頭,他也怕被內閣揪出咱們有什麽錯,借題發揮,你看平日逢年過節,他早忙著進去伺候皇上和太後了,如今還在這一個個折子的看,那還不是怕麽。”

    一個老成些的內侍終於看不過眼年輕內侍們的胡鬧,嗬斥了幾句,讓他們趕緊送進去。

    高元靈原本差點忘了那酒,看到手下小內侍送來,卻也知道這菖蒲酒開了封便不經放,便自己倒了一杯,打算喝一杯驅驅邪,去去這段時間的黴氣。

    深琥珀色的酒色,聞著倒仿佛比平日香一些,高元靈帶了些納罕,將酒又聞了聞,聞到一股蜜糖的香味,倒是頗引人酒蟲上湧。

    他一杯直接飲下,然而那酒液剛剛滑入食道內,他瞬間就感覺到了不對!

    仿佛一股火從舌頭燃燒進咽喉,食道,腸胃,整個肚腹仿佛都被燃燒起來一般。

    “不好!”他彎腰捂住肚子,嘶啞叫了一聲,腦海裏升起了一個念頭:“是毒酒!”

    他渾身汗出如漿,爆發出巨大的求生欲,將手指伸進喉嚨使勁一摳,腸胃翻江倒海,將裏頭的食物盡皆嘔了出來!

    他兩眼發黑,喘息著叫人,服侍他的幾個小內侍奔跑著過來,看到滿地汙穢,大吃一驚:“高爺爺!您怎麽了?小的們去叫太醫?”

    高元靈掙紮著下令:“叫人去傳當班太醫!然後叫禦膳房煮綠豆水!還有讓人去備金汁!”

    幾個小內侍慌亂著:“爺爺!什麽叫金汁?”

    高元靈五內如焚,目眥欲裂:“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