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點點雲
  第21章 點點雲

    蕭冀上前給蕭偃和孫太後行禮,孫太後忙命免禮,隻問道:“可查出什麽線索嗎?到底是人為,還是果真是鬼神報應邪魔作祟?”

    蕭冀麵上微微有些無奈,隻拱手道:“刑部諸官已在查驗現場,昨夜下雨,但現場房內卻十分幹爽,且那侯三驚叫之時,他房外伺候著的小內侍就已奔入房內,隻看到侯三一人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嚎聲慘烈,身側卻無一可疑人,門窗緊閉,無人進出的痕跡。”

    “仵作驗了傷口,傷口看起來很像是被貓一類的野獸抓傷,卻又比一般的貓爪鋒利,準確無誤地將雙眼抓出,兩隻眼球落在地上,傷口痕跡利落。但卻驗不出其他動物的毛及足印。而且,出血量偏少,傷口仿佛被急凍收縮,有凍傷的淤血,導致並沒有出多少血,這與常理不符。”

    “傷者一直處於神智混亂中,一直含糊其辭地狂呼亂喊,無法問出什麽有效信息,已命禦醫診治,看能否使其恢複神智。”

    “審問了他白日見過的人,隻知他白日未當值,去禦膳房時因看到母貓喂數隻小貓,便順手拿走了一隻黑貓,禦膳房的內侍們未敢說甚麽,經查問他平日交往的同鄉、共事過的內侍,其確有嗜虐習慣。從前先皇還在時,隻遮掩著無人知曉。隨著太妃遷居西宮後,因著地處偏僻,便不太遮掩。都說他時常將貓狗等幼獸,禦花園裏的水鴨鴛鴦幼禽等帶回院中虐殺。”

    “當晚西六宮當值的侍衛也已一一詢問過,均稱都有在崗,並無懈怠失職,且事發為寅時一刻,侍衛總管剛巧帶著巡查的侍衛路過英粹宮,並無異樣。“

    “當晚的更夫、服侍太妃的宮女亦已詢問過,並無異樣直至聽到侯三驚叫。”

    蕭冀敘述事情清晰縝密,口齒清晰,倒是解釋得頗為清楚。

    孫太後追問:“如此說來,難道真是邪祟?”

    蕭冀道:“如今刑部推測是有人挾私憤報複,馴養操縱貓或者虎豹、猴子等一類的凶獸進入室內傷害侯三,此人必定熟悉宮務,已安排推官仔細勘察,查訪宮內是否有人豢養此類野獸或是猛禽。皇上和太後娘娘不必過於憂心,若是尋仇,不會隨意傷及無辜,臣已命近衛加強宮防。”

    子不語怪力亂神,蕭冀青年曾掌軍,倒是不懼鬼神也不信有邪魔,但一番踏勘下來,線索有限,倒也教人好奇如何能入室傷人而不留痕跡,馴貓或者猴、鷹之類的線索確實是最可能的。

    孫太後又問了好幾個細節,又細細叮囑了一番,才放蕭冀離開,待蕭冀走後,才和蕭偃道:“端王實在過於嚴肅,一句不肯多說,但哀家看這馴貓馴鳥,豈能如此稱心如意來去自如?幸好普覺國師已到了,哀家命人先帶他去西六宮做場法事,驅驅邪。皇上您是金貴人兒,莫要去那等醃臢地方,以免撞客了。你也陪了我這半日了,且先回宮歇著吧,仔細點兒,身邊莫離了人。”

    蕭偃應了剛要起身,麗太妃卻在下頭跪下,眼睛紅得猶如桃子也似,楚楚可憐:“皇上,太後娘娘,發生了這等事,我那英粹宮,如今是絕不敢再住了,還請太後娘娘開恩,給我換個住處。”

    孫太後道:“此事論起來皆是你禦下不嚴,管教失度,不管是真有人挾私報複,還是邪祟作亂,都是你未曾約束,過於縱容之故,又能怪誰?”

    麗太妃顫著聲音:“臣妾隻聽憑太後娘娘罰我,無論什麽我都認了,隻是英粹宮我是萬萬不敢住了,還請皇上、太後娘娘體恤,換個住處。”

    孫太後微微一歎,似是十分憐憫:“罷了,看你也是嚇得狠了,這臉都小了一圈,隻如今這西六宮都滿了,你若是要住,隻能和別的姐妹們擠一擠……”

    麗太妃忙道:“我願意!”

    孫太後這才道:“那就去靜安宮,和靜太妃一塊作伴吧,隻是你這禦下不嚴的罪過,還得罰,就罰你禁足一月,抄經十本,供奉佛前,誠心悔過才好。”

    靜太妃一貫懦弱,想來也不會說什麽,麗太妃連忙起身謝恩。

    蕭偃看打發了麗太妃,便也起身回宮。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白日已經放晴,淡淡春光下,庭中綠樹發了不少嫩綠的葉芽,天光明媚,使得雲影分外蕩漾。

    庭院內卻是何常安帶著幾個內侍和幾個僧人正在搭法台。一個少年和尚靜立在樹下,月白僧袍,朱紅佛珠,瘦骨珊珊,氣質出塵,正是代帝出家的祁垣,他已剃度受戒,剃掉頭發,卻越發顯得他眉目宛然,猶如墨筆畫就那一股天然清華之氣。

    他第一時間注意到了蕭偃過來,上前深深稽首:“臣見過皇上。”他沒有再自稱奴才,也沒有自稱貧僧,隻是口稱臣。

    蕭偃有些意外,一邊向書房行去一邊問他:“你怎麽也進宮了?是和國師一起進宮的嗎?”

    祁垣跟在後邊,回道:“是與普覺師兄進宮做法事,師兄還在英粹宮,讓臣帶人先過來皇上這邊做好法事準備。”

    蕭偃點頭,又問:“在寶光寺可習慣?正好前幾日得了串珊瑚蜜蠟佛珠,朕想著可以贈你,便讓他們留著呢。”一邊叫何常安:“何大監,去把前日得的佛珠拿來給普澄法師。”

    何常安連忙小跑著親自去庫房拿佛珠。

    祁垣道:“謝皇上恩典,寺裏安穩清靜,很適合修行。”

    蕭偃微一點頭,已邁入書房內,卻看到書案上供著一個白玉扁花瓶,瓶裏插著幾枝帶著綠葉的菩提花,花穗潔白如寶塔狀,葉片碧綠,清雅之極。

    “寶光寺的七葉菩提長了千年,花開如塔,盛放如雲,臣清晨摘下這最美最幹淨的一枝,供在佛前,誠心誦經九遍,才帶入宮來,敬獻皇上,祈求陛下百病不侵,邪魔不近。”

    蕭偃眉毛舒展開來:“卿有心了。”

    祁垣麵色沉靜:“昔日我年幼無知,僥幸進宮伴駕,看皇上對身邊宮人內侍,逆來順受,不發一言,對皇上多有誤會,如今時移世易,輪到我身處不堪,方知人世間有諸多不得已。皇上衝齡踐祚,不能自主,卻能韜光養晦,向曲中求全。思之過去種種衝撞之處,祁垣深感愧悔無地,陛下器量寬宏,深恩似海,祁垣日日隻思想,如何報效皇上深恩。”

    蕭偃不意祁垣突然坦誠剖白起來,轉頭看了看他,想了下道:“朕倒也不是一開始便如此,昔日剛入宮,確有許多不習慣之處,但一旦有什麽不合規矩之處,朕身邊的奶娘、教養姑姑、內侍總管們,誰都能將我關入靜室獨處,不掌燈燭,隻說讓皇上敗敗火,靜思反省,一關就常常幾個時辰。”

    祁垣有些震驚抬起頭來,卻又想起不該直視聖顏,又重新低下頭去,蕭偃微微有些自嘲:“哪有什麽天生的帝王風範,巍然如山呢,不過是訓狗馴鷹一般馴出來的。卿既已知道曲則全的道理,可知這修行對你大有裨益……朕倒不是圖你什麽報效不報效的,你那情況,宮裏不好藏,出宮於你更好,不必再想別的。國師佛法精深,你好好跟著他學些本事……”

    祁垣垂睫應道:“臣遵旨。”

    蕭偃過了一會兒,徐徐道:“度人者,先自度。”

    祁垣身軀微微一震,似有所悟。蕭偃已轉身在書架上找書了,何常安已從外邊捧了一匣子佛珠過來,一邊笑著道:“奴才看到外邊普覺國師的法駕過來了呢。”

    蕭偃轉頭命何常安將佛珠給祁垣,一邊道:“去禦膳房傳些甘草紫蘇水來,給諸位師父們解渴。”

    何常安應了又命人去傳話,果然看到外邊來報,普覺國師到了。

    蕭偃坐禦榻上,看普覺國師過來拜見,便問普覺國師:“國師適才從英粹堂過來,可對那案子有什麽看法嗎?”

    普覺國師從容道:“傷者受驚嚇過甚,已成癡兒,貧僧觀那傷口附近似有怨氣纏繞,此為宿怨,戾氣所化,無法化解,且其因果已償,命其出宮歸家,慢慢調養,尚有可能恢複神智。”

    蕭偃心中存了點疑問,但未深問,隻繼續問道:“既是宿怨,則宮中可還有餘孽未清?”

    普覺國師道:“貧僧觀見紫微宮上,龍氣蒸騰,蔚然可觀,陛下真龍天子,氣運加身,不必煩憂。”

    蕭偃心下微頓,看普覺雙眸湛湛,便知他果然是有幾分本事在的,不敢再多問,隻請國師施法事。

    佛香嫋嫋,誦經聲朗朗,不多時九遍經讀完,普覺國師起身告辭,蕭偃看了眼他身後跟著的祁垣,叮囑了句:“普澄年少,國師多多教他。”

    普覺國師笑著應了,辭了蕭偃,又往皇太後那裏去了。

    蕭偃看一行僧眾洋洋灑灑走了後,才回了書房,按著胸口問巫妖:“今日宮裏這奇案,您知曉嗎?”

    外邊內侍們都忙著收拾法事後剩下的東西,書房裏安靜無人,涼風旋起冰冷雪花,巫妖陡然現身,明明是死靈君主,卻仿佛被神靈眷顧,現身之時,整個廳堂都為之一亮。

    巫妖聲音淡然:”嗯,昨晚新收了隻小寵物。”

    纖長骨指在空中輕輕一點,黑色的符咒漣漪一般在空中擴散開。

    一團黑霧憑空湧現在空中,然後團了團,毛茸茸的毛蓬了出來,小黑貓眯著眼睛懶洋洋伸直前爪,露出冰霜一般的利爪,翹起尾巴,伸了個懶腰,兩簇綠色的火焰閃了閃,凝固如同兩汪碧水一般的眼眸。

    蕭偃瞬間心尖仿佛微微顫了下,然後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那隻被虐殺的黑貓?”

    巫妖微一點頭:“黑貓通靈,它垂死間爆發出來的怨恨和對力量的渴求召喚了我,它甘願臣服於我,放棄長眠,以換取複仇之力,我便與它訂了契。”

    蕭偃好奇伸出手指去摸了摸那團柔軟的霧氣,黑貓實在太小了,隻比拳頭大那麽一點點。

    而黑貓已敏感感覺到了蕭偃身上那醇厚的真龍之氣,貪婪地伸出了舌頭,冰霜爪尖也控製不住地冒了出來,寒光四射。

    就在它舌頭快要舔到蕭偃指尖的瞬間,它忽然感受到了刻骨的恐懼和來自靈魂的威壓,黑毛不由自主豎起,它一眼看到了蕭偃身後巫妖平靜地看著他的金眸,“嗷嗚”一聲夾起了尾巴,縮回舌頭,咪咪叫著翻過身子,露出了柔軟的肚皮,方便皇帝逗弄。

    蕭偃隻覺得可愛,摸了摸那柔軟肚皮,黑貓已失去了生物所具有的體溫,但觸感仍然柔滑如綢,他好奇問:“它有名字嗎?”

    黑貓驕傲地喵了一聲,有的!吾主賜名噬魂者!

    蕭偃卻聽不懂,巫妖淡淡道:“你給它起一個吧。”

    黑貓:???

    蕭偃想了下,帶了些不確認:“我不太會起名字,它全身漆黑,又似一團雲朵,不如就叫烏雲朵吧?”

    巫妖接話:“那就叫烏雲朵。”

    黑貓委屈地叫了聲,巫妖麵不改色:“它很喜歡這個名字。”

    蕭偃笑了:“我們可以把它養在金甌坊的宅子那邊,順便可以讓它看看家,抓抓老鼠。”

    烏雲朵:???說好的讓我自己玩呢?

    巫妖一口應下:“好,一會兒我帶它從傳送門過去認認門,有什麽事它也能很快回來報信。”

    烏雲朵尾巴垂下沒精打采拖著,兩個耳朵尖都耷拉下來:“喵……”

    巫妖金色的眼眸注視著它:“若是有老鼠進了宅子,我就找你算賬。”

    烏雲朵被主君威脅,咪咪了兩聲,喪氣地應了。

    蕭偃有些遺憾:“宮裏出事,出去不方便了,估計刑部還要查好些日子……我身邊肯定時常有人。”

    巫妖道:“容易,那個內侍應已被挪出宮治療,讓烏雲朵偽裝為普通黑貓,在有人看到的時候再佯裝攻擊他一次逃掉,不再出現,就可以了。”

    蕭偃仔細一想極對,這案子引起重視,無非是因為發生在宮內,威脅到皇室安全,又兼凶手來無影去無蹤,似涉鬼神,才令人惶恐,一旦知道是動物報複,且隻針對仇人,又追去了宮外,對皇室無威脅,刑部壓力自然大減,孫太後和端王也自然不會再催逼太緊。

    他欣然摸了下烏雲朵:“那就拜托你了。”

    烏雲朵喵嗚了一聲,眯上了眼睛,蹭了蹭蕭偃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