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過山
  第17章 風過山

    普覺國師第二天果然進了宮,在慧義殿為太後及諸位太妃講經,蕭偃也專門請了假過來陪著孫太後。

    這日普覺講的是《涅槃經》,經幡層層疊疊,法磬清遠,堂上燭輝火鳳,香嫋青龍,普覺身披深紅色寶光袈裟,長睫半垂,眉高眼深,鼻梁高挺,麵如朗月,音似鍾磬,經書娓娓道來,似有萬卷經書在胸。

    蕭偃按著魂匣在心中默與巫妖說話:“聽國師講經對你有用嗎?”

    巫妖道:“無用,不過聽著也算學習一門知識。”

    蕭偃:“……”

    巫妖低聲問道:“你知道那邊坐著竊竊私語的幾位太妃在說什麽嗎?”

    蕭偃有些愕然,不著痕跡掃了眼那邊坐在蒲團上的太妃們,她們其實也都還算年輕,隻是都穿著素淡老氣的深色衣袍,確實都手持團扇,時不時遮掩著粉麵,和身旁人偶爾說幾句話,目光倒都是十分恬靜文雅。

    先帝無子,太妃們也無法出宮,都留在偏僻的西宮裏住著,除了這種太後聽經會召她們來,其他時候在後宮中實在是安靜得幾乎不存在,隻聽說偶爾聚在一起打打馬吊之類的。

    巫妖道:“她們在議論國師佛相莊嚴,傲岸不群,是否在巫山親身度化太後。”

    蕭偃麵上表情幾乎破裂,低頭連忙拿了茶杯到嘴邊掩飾笑意,心裏卻默默和巫妖一本正經地討論:“我看國師眸清氣正,此事應隻是謠言。”

    巫妖心裏卻又對蕭偃有了一點認可,他明明與孫太後立場不同,卻又不會傳播無憑據的謠言,也不會在人後以詆毀人為樂。他見過許多人,隻是為了一時口舌之快,隨意傳遞毫無根據的謠言,隻憑個人喜樂,卻不知正在行惡。

    孫太後今日傳了孫雪霄進來陪伴聽經,聽得頗為專心,也時不時偶爾給孫雪霄說幾句佛法體悟。

    待普覺講完後,孫太後和蕭偃都分別有豐厚的賞賜。普覺國師帶了徒弟來叩謝恩賞,孫太後笑道:“之前聽國師講《華嚴經》,因果極妙,法理深奧,今日這《涅槃經》國師卻講得淺顯通俗,生動有趣。”

    普覺笑道:“太後娘娘與我佛有緣,又精通書史,貧僧此前給娘娘講《華嚴經》,娘娘皆能明悟。前些日子貧僧到壺口講經,才發現民間如娘娘一般擅禪精佛理的極少,大多連字都不識,隻得改了這講法,通俗易懂,才能廣傳佛道,攝受眾生進入佛法之無邊大海。”

    孫太後一聽心裏得意,笑道:“哀家母親當年懷胎之時,便夢到有菩薩摩頂,天女散花;當初先帝也誇我有菩薩之儀態,前些日子哀家睡夢之時,仿佛也聽到佛音陣陣,蓮香縈鼻,想來,哀家是有些佛緣在的。”

    普覺國師道:“娘娘信向大乘,遨遊眾善,善哉善哉。”

    孫太後又笑著問普覺國師:“眼看著也要遊佛日了,國師主持,到時候哀家和陛下,也去給佛像撒花禮敬,今日哀家和陛下捐兩萬貫,修佛金身。”

    普覺國師連忙拜謝:“陛下深恩,娘娘仁慈。”

    孫太後笑道:“國師可不知,前兒陛下還專門命人給哀家重抄了一套哀家常常誦的經書,說是之前的字小,讀著吃力,恐哀家傷眼。”

    普覺國師笑著讚道:“陛下至德純孝,奉事太後,此乃百姓之福。”

    蕭偃道:“母後鞠養教誨之恩,豈是這幾本經書能報的?兒子恨不得身入佛門,日日為母後讀經求賜福。”

    孫太後笑道:“豈有此理?陛下可是身負天命,庇佑萬民的,豈能輕言皈依之事?倒是哀家,自幼榮貴,唯知安樂,未嚐憂懼,先帝去後,時有出世修行之念,以期修得來世……”

    蕭偃連忙勸阻:“母後萬萬不可,兒還需母後教誨。說起這事,朕倒是有一個念頭。”

    他看了眼普覺國師,笑道:“朕聽說,世祖高皇帝在世時精心慕道,著草履,衣葛衣,食菜蔬,後宮侍禦一概不許著羅綺,奏曲樂,還造寶光寺,供養三千僧徒。”

    普覺國師拱手道:“世祖高皇帝確然奉佛至信,天姿高朗,遍覽玄章,時與大德名僧講論佛理,世祖在世四十年,胡兵不敢南牧,天下太平,四海呈祥,此乃大德也。”

    孫太後道:“正是,宮裏如今還有當初世祖高皇帝供過的釋迦繡像,哀家時時上供。”

    蕭偃道:“今日聽著大師講經,微言大義,豁然洞達,頗有醒悟,恨不得時時在國師座下聽經。昔日世祖以身邊最信重的內侍為替身,代自己舍身以祈鬼神諸佛保佑,可巧朕身邊服侍的祁垣,前些日子替朕抄寫佛經,和朕說夜裏時時似聽誦經木魚聲。朕看他頗有佛緣,國師戒律精嚴,勤行善法,朕想著效仿先祖,令祁垣代朕舍身出家,就在國師身旁服侍,國師看如此可好?”

    他一言說完,在座諸人全都吃了一驚,孫太後微微色變,蕭偃卻已道:“祁垣出來拜見國師罷。”

    祁垣原本今日被蕭偃專門帶了出來伺候,正站在牆邊,聽到蕭偃寥寥幾句便定了讓他出家,整個人震驚莫名,但仍走了出來,木然下拜。

    普覺國師雖然有些意外,但皇帝乃是萬乘之君,金口玉言,不過一個內侍而已,倒不能拂了皇上的意,連忙笑道:“陛下至孝純仁,體天格物,貧僧看此子,果然麵相聰穎,生具宿慧,與我佛有緣。”

    蕭偃笑道:“既如此,且就在寶華寺出家,禦賜度牒法器,國師帶回去,著即剃度。”

    普覺國師連忙起身領旨道:“既是代陛下出家,貧僧不敢為師,隻能代師收徒,本師法正,業已圓寂,這位師弟,法號就叫普澄吧,回寺貧僧親自為他剃度。”

    蕭偃低頭看祁垣上前行禮謝恩,沒再說什麽,轉頭隻對孫太後笑道:“母後之前也誇祁垣抄經抄得好,朕如今讓他替身出家,今後也能時時為母後祈福了。”

    孫太後神容淡淡:“普覺國師佛法精深,深悟玄機,祁垣既然有此機緣,也是他的佛緣了,還是要不負皇恩,好生修習佛法,既是代帝出家,那可要恪守戒律,不可壞了皇家的名聲。”

    祁垣叩謝道:“奴才遵旨。”

    一時法事散了,普覺帶了祁垣離宮而去,孫太後這才問蕭偃:“皇上怎的忽然想到讓祁垣代帝出家?”

    蕭偃道:“兒子原本受母後熏陶,也頗對佛法有些興趣,前些日子習史時說到世宗皇帝,朕翻到原來也有代帝出家祈福一說,朕頗覺應當效仿,正好看祁垣抄經抄得好,他到底做過朕伴讀這麽幾年,真在朕身邊為奴為婢的伺候總是不忍心,罷了,不如讓他出家,他對母後也感恩在心,日日侍佛,定為母後祈得身體康健,福壽永享。”

    孫太後隻淡淡一笑:“皇上有這份心,哀家自然是高興的。”她起了身,意興蕭索,帶了孫雪霄回慈福宮。

    蕭偃起身親自送了孫太後上了寶輦,目送她離開,巫妖在魂匣裏問他:“她很不高興,顯然你觸犯了她的控製欲。”

    蕭偃微微一笑:“今日這樣的場合,又是一個內侍出家的小事,她不會在明麵上和我過不去,撕破母慈子孝的假麵。”

    巫妖道:“這是你早就想好的吧?從抄佛經開始。”

    蕭偃應了聲:“是,當時我還以為我很難出宮,想著他能出家也好,畢竟他沒有真正受宮刑,在宮裏待著對他太危險了,我也護不住他。跟著國師,又是代帝出家,他在寺廟的地位會很尊崇,沒人敢欺負他,如今我也能出宮了,這枚閑棋就更有用了,希望他能成長起來,他是鷹,不該折在這宮裏。”

    巫妖感應到了他極好的心情,身上那股金光仿佛都明亮許多,這讓他的魂體也很舒服,這幾日蕭偃身上的龍氣有著很明顯的增長,原本隻是薄薄的似有似無的淡淡金光,如今卻已厚了許多。

    是皇帝的心情影響了這龍氣?不像,巫妖思索著這其中的關聯,這段日子最大的改變,一是皇帝吃好睡好,又勤練劍術,身體變強健了,二是夜裏能出宮,受到的管束和限製變小,三就是今日這一樁事,皇帝能夠單獨頒下口諭,完整地推行了一件他本意想推行的事,將祁垣送出宮為僧。從根源上說,這三件事體現的是皇帝的權力得到了彰顯。

    所以,之前他幫助小皇帝的操作是對的,隻有屬於真龍天子的權力受到的限製和壓製被削弱,他開始能夠真正的掌握皇權,統禦天下,並且受到百姓、萬物的反饋,才能夠真正解放他身上的真龍之氣。

    巫妖若有所思想著這些日子看到的這裏的書,帝王若是有錯或者有過失,上天會降下災厄,通過破壞這個世界的生靈,來削弱所謂的龍氣,一旦龍氣原來越薄弱,新的人主就會誕生,取而代之。

    這是這個世界的運轉原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