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權與勢
  第16章 權與勢

    學宮裏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安靜。

    蕭偃坐在上首,身姿端直,連衣紋都一動不動,整個人雍容肅整,麵容平靜,一直在聽著丁大學士講書。

    下麵的伴讀們在這種氣氛下,也都屏聲靜氣,規行矩步。隻有衛凡君一直偷眼看著上麵的蕭偃,心尖顫悠悠,看看小皇上!一如既往,嚴謹合度,眼角甚至連看都未曾看自己一眼,誰能想到那夜是如何出現在宮外最繁華的地方,飲酒作樂,與人談笑交接?

    景田侯家的三公子蔣建良看他走神,便悄悄推他問:“昨夜沒歇好?怎的這麽一副神乏氣虧的樣子?”

    衛凡君長長吐了一口氣,滿臉憔悴,他可不是一夜沒睡?!既不敢和祖父說,更不用說將此事泄漏出去讓太後、輔政大臣們知道了……

    他幽怨地看了眼蕭偃,摸了摸袖中的錢包,那錢包裏沉甸甸的都是金幣銀幣,買宅院確實是綽綽有餘,問題是那上頭那麽多精美的花紋,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一查一個準!

    融掉再用倒是使得,但是,這麽精美的錢幣,他舍不得融,另外小皇帝在深宮裏,進出圍著無數從人,小皇帝是怎麽從守衛森嚴的禁宮裏微服出來無人知曉的?又是如何拿出這樣明顯是有世家專門鑄造的精美金幣來購房?小皇帝身後到底是什麽勢力再幫他?能幫他出宮,能給他這麽多金幣,卻沒辦法替他購置房舍嗎?

    是遠在津州的皇帝的親生父親,津王嗎?

    津王一直被太後牢牢打壓著,難道還是在京裏有了自己的勢力?

    所以,皇上是在試探自己嗎?全怪自己一腳踏進了那包間!

    衛凡君簡直鬱悶得要吐血,卻忽然被蔣建良推了下,他一怔,回過神來,卻看滿堂的人都看著自己,就連上首坐著的蕭偃都看向了他,眸光平淡。

    丁嘉楠學士又問了他一句:“衛小公子,你今日交的文論,你來說一下。”

    今日交的文論?那是讓安國公府的清客代寫的,平日上學前他都會看一看背一背,以免露餡,但昨晚他一夜未寤,哪裏還顧得上這作業?

    衛凡君滿臉漲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丁學士有些生氣,稟蕭偃道:“怠惰學業,不敬師長!還請陛下同意,傳戒尺。”

    學宮裏的懲罰,一般都是教授定奪,但天子尊崇,因此一般講授的值講大學士們,都會先稟蕭偃,征得同意後方傳戒尺,由宮裏負責懲戒的內侍們代為執尺行罰,而若是陛下有失,則全體伴讀一概受罰。

    蕭偃一貫也尊師重道,從無不許過。

    衛凡君臉色紅紅白白,蕭偃看了眼衛凡君,徐徐和丁學士道:“朕看凡君今日麵容憔悴,似有疾病,不若權且寄下,待他就醫身子康健後,再罰不遲。”

    丁學士有些訝異,但一眼看衛凡君確實麵色青黃,倒也沒必要為了這點小事逆了君上,便也道:“陛下寬慈,那就權且寄下,下一旬考,若是考不到良,一並罰了!”

    衛凡君麵色恍惚,跪下應了聲,抬眼看了蕭偃早已拿了書起來,不再關注他,隻能訕訕在眾人的目光裏回位,渾渾噩噩混到了今日課結,跪下恭送蕭偃離開,臨走前他偷偷看了眼蕭偃,淡色的唇和冰冷淡漠的側臉,仍然一如既往的冷漠寡言。

    皇上頭一次為伴讀說話,這讓伴讀們也十分意外,送走了值講的大學士和皇上後,衛凡君很快被其他伴讀揶揄:“衛兄什麽時候入了皇上的眼,竟然能被皇上為你說話?”

    衛凡君滿口苦澀,臉上肌肉硬結:“陛下一貫仁厚……我聽說,陛下還把祁垣也要到了身邊伺候照應著。”

    說到祁垣,眾人都靜了靜,似乎都不知道如何評論這個前任的同學,如今宮裏最卑賤的奴仆,卻又陪伴在小皇帝身旁。

    在座的伴讀們都出身權貴,此時不免有些唇亡齒寒之感,人群裏有人冷笑了聲:“這樣的帝寵君恩,安知是雷霆還是雨露呢?”

    卻是理國公之子柳曉儉,他一貫功課上十分刻苦,卻偏偏天資一般,平日裏也隻是表現平平,因此看衛凡君如此紈絝卻反而得了皇上解圍,不免有些酸溜溜。有人立刻將他衣袖拉了一下,眾人隻怕惹事,匆匆都走了。

    衛凡君在座位上呆著了一會兒勉強收了筆墨,蔣建良寬慰他道:“他們是嫉妒你,皇上替你解圍,這是好事。”

    衛凡君心裏卻想著,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身不由己,乃是個大大的傀儡,到底是誰在幫皇上呢?

    他沒說什麽隻出了宮,回家卻是找了個靠譜的老仆來,密密交代了一回,又從自己手裏拿了些銀錢,老仆接了銀錢,二話沒說按小主子的說法出去辦事去了。

    而慈福宮孫太後那邊自然也接到了皇上這日為衛小公爺說話的稟報,她笑了問:“那衛凡君,是安國公府的吧?哀家記得,長得特別好,就是學識上不大長進,隻是安國公早早沒了兒子,對這個孫兒那是千方百計地寵,當時哀家挑了他來做皇上伴讀,安國公親自來求我,說他家孩子年幼,在家寵溺慣了,又很是駑鈍,希望哀家照拂,哀家當時答應他宮裏多照應著。”

    學宮裏乃是秉筆太監高元靈管著的,此時笑到:“太後娘娘照應自然是應當的,隻是奴才隻擔心陛下年少,今日開口護著這個,明日開口護著那個,長此以往,伴讀們讀書便也不精心了,到時候帶得皇上也疏怠了功課。就怕傳出去,禦史們多嘴,又要參皇上。”

    孫太後笑了下:“高公公說得極是,隻是如今隻是第一回 ,若是哀家這就駁了他,皇上麵上須不好看,畢竟他也大了……譬如前日那祁垣……”

    孫太後想起來又問身邊人道:“那祁垣如今在皇上身邊當什麽差?”

    一旁小道:“回太後,仍是抄佛經呢,可巧今日才送了三本全的過來,一本《地藏經》、《陰鷲經》、《法華經》,奴才看過了,果然字又大,又舒展好看,容易讀,紙張用的也極好,可見是用心辦了差的。”

    孫太後麵容舒展:“是個懂規矩的。”又去看高元靈:“陛下心裏有數,再說安國公也就這麽個孫兒,哀家也讓人打聽過了,昨兒聽說是那孩子給景海侯府那四小子過生日,出去莊子上和人跑馬跑了一日,晚上又去會仙樓和飲酒耍子到了宵禁才回,因此才精力不濟,這年輕人,一時貪玩也是有的,皇上估計看他臉色難看,怕打壞了安國公跟前不好交代,這也是他仁厚之處,哀家沒必要去說他,若是之後他還一直護著,那哀家自會說他。”

    高元靈隻得起身應了,告退下去。

    孫太後看他走了,和旁邊的伺候著的吳知書笑了聲:“皇上如今漸漸大了,又不是哀家肚子裏出來的,原本母子情分就薄,就這麽點事,就來攛掇我出頭。安國公都七老八十了,就這一個男孫,寵得跟什麽似的,隻求平安承爵,皇上要拉攏人心,何必去拉攏這麽戶人家,怎的不去拉攏別的伴讀?忠靖侯家的嫡長子海青平,五城兵馬司孟元芳的三子孟景文,拉攏哪一個不比衛凡君強?那孩子長得怯生生的,皇上多半就是看了不忍罷了。哀家若是真的去訓斥皇上,這不過是第一遭兒,皇上豈不覺得哀家時時刻刻安排人盯著他,管束著他?這惡人都是哀家做了,他們文臣去當好人!前日攛掇著皇上親政的人還沒找出來,打量哀家不知道呢,內閣那幾個秉筆太監,全都被內閣們都給收攏過去了。”

    吳知書聽太後這麽說,笑道:“可是!娘娘您不知道,國子監的監生納捐的名額,再有宮裏侍衛出的缺兒,如今旁人說話不好使,卻是找內書房高元靈那幾個才好使呢?我聽說,一個缺,老高直接開口和人家福港那邊的靖海將軍要五千兩銀子!要麽怎麽喊他們內相呢,幾位相爺們,可都聽他們的呢!”

    孫太後冷笑了聲:“哀家從前隻以為後宮幹政,那是罪該萬死,從先帝在時,哀家那是謹小慎微,恪守規矩,一步雷池不敢越。如今才知道,那都是讀書人編出來爭權奪利的,五千兩銀子一個缺,難道相爺們真的就幹看著高元靈那幾個奴才白拿錢?至少分四千兩!隻是黑鍋都讓太監們背了,來日若是鬧出來,自然都是內侍奴才們幹的,他們清清白白讀書人呢!”

    吳知書恍然大悟:“果然還是娘娘見事明白!奴才還說呢!幾位相爺官聲在外,明察秋毫的,如何就能任由他們這麽直接就開口和人要錢呢?”

    孫太後嗬嗬了一聲:“這還隻是你看得見的呢,私底下怕不是早就發財了!眼看著皇上一日大過一日,他們看得遠著呢!他們這是把哀家當成過河的板子,過橋抽板,把哀家當死人呢!”

    內侍寬慰她道:“娘娘不必心憂,奴才看陛下如今待您孝順著呢。”

    孫太後風輕雲淡道:“人心隔肚皮,誰知道呢,高祖那會兒對文臣黨爭深惡痛絕,但仍然層出不窮,你就知道他們有多可恨了,史書是他們寫的,嗬嗬……”

    “如今蕭冀白白領了輔政親王的差使,卻隻管做好人,一點不管事,哀家又在後宮,管不著前朝。他們這是嚐到甜頭了,隻管拿著後宮不得幹政的大旗……想著挾製我們孤兒寡母。從古到今,為了權力,血流成河,哀家就算對權力無所謂,也會因為擋了他們的路而成礙了誰的眼了,與此同時,還會給哀家安上種種罪名,在史書上臭名彰著……”

    孫太後說話仍然淡而平靜,但其中卻偏偏帶了一點咬牙切齒:“哀家倒要瞧瞧,他們想唱的什麽好戲。”

    吳知書連忙笑著開解她道:“娘娘不必為了這等利益熏心的俗人生氣,奴才聽說,普覺國師已從壺口傳法講經回來了,要不明兒傳他進來給您將講經?”

    孫太後這才眉目一鬆,含笑道:“倒是個好消息,趕緊命人去傳吧,正好前兒皇上不是說要給國師道謝嗎?去個人和皇上說一聲,讓他明兒就別上課了,陪哀家聽聽國師講經。”

    吳知書連忙道:“奴才知道了,隻怕前朝那邊又有大臣們又有什麽酸話……”

    孫太後冷笑了聲:“就說哀家身子不適,請國師進來做做法,皇上孝順,要陪著祈福,孝字當先,他們能說什麽,哀家算明白了,整那些腐儒,就得打他們的旗號……對了,也把雪霄接進來住幾日,就說哀家想她了。”

    吳知書連忙應聲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