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迎夜來
  第13章 迎夜來

    “讓祁垣給哀家抄佛經?”

    孫太後有些意外,又問內侍:“為什麽要給哀家抄佛經?那祁垣呢?可有什麽反應?”

    內侍垂手應道:“皇上說娘娘看的佛經字兒太小,日久天長恐損目力,正好祁垣字好,重新抄一套給娘娘讀著方便,還讓何總管不要再給祁垣安排別的差使,祁垣接了差使,倒是認真辦差,日日抄著了,隻是那經書頗多,又要細細抄來,怕是要抄上幾個月才算能交差。”

    孫雪霄一旁笑道:“皇上真是細心,侄女羞愧,天天見著姑母誦經,竟沒想到這一點。”

    孫太後含笑不語,隻點了點頭,揮手命人下去,孫雪霄看孫太後神情,問道:“姑母如何這般關注這樣一個小內侍?”

    孫太後看著孫雪霄,倒是願意教她:“大家裏頭,懲戒不聽話的女眷或是貴人,無外乎抄書抄經,禁足罰跪。皇上明明待這祁垣頗為上心,結果這麽辛苦弄到身邊,卻隻是讓他抄經,宮裏內外怕都看著祁家這小子是否能得聖心,未必願意讓個罪奴能夠安安穩穩留在皇上身邊。如今陛下冷著他不用他……說起來好似看不上他,但其實反算是護著那奴才了。”

    孫雪霄笑道:“那不正說明了皇上仁善,念舊情嗎?姑母如何反而似有不喜?”

    孫太後道:“皇上一貫身子不大好,昨日禦醫都才來報說身子虧空,需得靜靜養著,幾乎不能問前朝事,如何會想到這內裏的彎彎繞繞?前些日子甚至還和哀家說,有大臣說大婚後即要親政,他身子精力不足,尚不打算親政,因此不欲大婚。陛下若是有此城府,為祁垣綢繆打算,這親政一語,莫非也是試探哀家?”

    孫雪霄瞳孔微縮,想不到皇帝這樣一個小小舉動,超出了姑母的意想,便會想得如此複雜,看來姑母對小皇帝的控製欲,已強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如此,待自己果然也成為皇後,莫非也要完全聽姑母一言一行,一旦有一點違背之處,便要受到猜忌?

    她心念數轉,但麵上卻仍然微笑著道:“侄女倒覺得是姑母想太多了。罰抄經與為母後抄經,這豈能相提並論?陛下夙性篤厚,一貫仁孝誠勤,命信得過的人為姑母抄經,且這祁垣又是姑母施恩,專門調出來放在皇上身邊,乃是姑母慈祥愛護之心,皇上必定感恩在心,才命祁垣為您抄書,應也有讓祁垣感報您深恩之意。”

    “再者,”孫雪霄一笑:“我覺得陛下讓那祁垣不在身旁伺候,隻在屋裏抄書,倒算得上是體恤之意了,那祁垣心高氣傲,如今淪落為內侍仆役,讓他真的跟著皇上進進出出伺候,怕是麵上一時下不來,為姑母抄經,又避著人,這也是陛下待下寬仁了。”

    孫太後聽著覺得也有道理,心下微寬,笑道:“雪霄說得很對,倒是哀家多慮了。”她長歎一聲看著孫雪霄,眸光慈愛:“哀家對皇帝,那是一片慈愛之心,全為他打算,隻是如今皇上年歲漸長,又時時有些小人中傷離間,你知道的,皇上畢竟不是從我肚皮裏出來的,哪經得起這其中的讒謗呢,因此我也難免有時候想多了。”

    孫雪霄連忙寬慰她道:“姑母寬心,陛下既然專程在姑母麵前提起大臣們的說話,豈不正是對姑母孝順恭敬,心無城府之舉?姑母若是因此和陛下生了嫌隙,反而不美。”

    孫太後轉念一想,再想到小皇帝確實身子不好,微微一笑:“也是,當初藩王送適合歲數的宗室子們進京,是哀家一眼相中了他,先帝這才托付神器,立了嗣皇帝,他若有良心在,合該知道他有今日都是哀家給他帶來的……”

    孫雪霄心中微寒,但仍是附身道:“姑母乃是有福之人,皇上得姑母膝下撫育,仁慈孝敬,姑母不必心憂。”

    孫太後卻打趣道:“哀家看你這句句話都為皇上說話,想來也是揣摩皇上心思多時了吧?來日定能替皇上分憂。”

    孫雪霄滿臉緋紅:“我是為姑母分憂……”

    孫太後拍了拍她的手:“別說了,哀家都知道,誰不是這麽過來的呢,那點兒小兒女的心思,你們感情好,哀家才高興呢,今天的春筍火腿湯,哀家看味道極好,一會兒你送一盅過去給皇上,他一準喜歡。”

    孫雪霄默默應了,卻知道皇上根本不在意,他待自己,溫和又疏離。

    她從前也以為皇帝個性就是那樣沉默寡言的,直到昨日看到那個桃樹間的笑容,她才第一次認識到皇帝並不隻是一個沉默的工具,而是和所有人一樣,會笑會難過。

    蕭偃確實沒有在意,孫雪霄送了春筍火腿湯過來的時候,他剛剛吃完巫妖投喂的一對大若小兒臂,長二丈的清蒸蒜蓉對蝦,他十分驚奇:“這蝦怎麽這麽大?從前宮裏沒見過。”

    巫妖道:“不是宮裏的,我在禦街買的。”在後廚放了點錢,然後毫不客氣拿走了。

    蕭偃又驚又喜:“你能去到禦街了?”

    巫妖點了點頭:“在五鳳樓那裏,吸了不少怨氣,於是就能離開宮裏了,然後在一處菜市口,那裏似乎是對罪犯懲戒之地,也吸了不少怨氣。”又問他:“你想去逛逛不?三更宵禁前,禦街夜市晚上十分熱鬧。”

    蕭偃雙眸晶亮:“五鳳樓就是午門啊……我怎麽忘了那裏呢?沒錯,那裏一直是罪犯問斬的地方……您有辦法混出去?”

    巫妖言簡意賅:“我來安排。”

    他從戒指裏拿了一個錢袋出來遞給他:“給你晚上用。”

    蕭偃接過來,感覺到錢袋沉甸甸的,倒出來看到一大把銀幣和金幣,雕著精美的花邊,中間的紋路有的是花卉和葉子,有的是雪花和月亮,都鋥亮嶄新,一看純度極高,精致猶如收藏品,有些不好意思:“這很珍貴吧?”但他貴為皇帝,身上還真沒有錢。

    巫妖搖了搖頭,金色的眸光似透著光的琥珀:“魔法世界裏頭最不珍貴就是錢,這麽多錢幣都換不到一兩魔法秘銀,更抵不上之前給你的劍上的一塊魔法寶石。這些大部分是精靈鑄的錢幣,因為精美,有收藏價值,貴族們喜歡用,太陽紋路的是教會鑄的,純度高,也很受歡迎,你拿著用吧,不夠還有。”

    巫妖的慷慨周到讓蕭偃心裏很熨帖,正要說什麽時,外麵已有內侍通稟:“陛下,太後娘娘請孫小姐送了湯過來。”

    巫妖迅速結束話題:“喝點湯,你就早點歇,到時候我會安排。”語聲才落,那縹緲的身影已陡然消散,回到了魂匣中。

    蕭偃臉色幾乎是瞬間褪成淡漠,他垂下睫毛轉頭:“在東暖閣那裏請表姐坐。”他伸手摸了摸魂匣,走去了暖閣。

    仍然是駕輕就熟的酬答應和,但因著要逛夜市的鉤子釣著他,他對這宮裏的日常已經感覺到了厭煩,甚至早早就端了茶起來喝。

    孫雪霄原本就是經過精心教養的,看到皇上麵容憔悴,神乏氣虛的樣子,既然端茶送客,她便恭敬地站了起來告退。

    蕭偃仿佛得到了解放,連忙隻說頭疼,催著洗漱後寬衣上了床,隻說要一個人歇著,把人都遣出了外殿,寢殿內殿一個人沒留,將厚厚的帷帳和床帳都放下。

    巫妖無聲無息在殿內出現,骨指伸出,微光閃爍,首尾相連,很快在地毯上畫了一個混淆幻陣。

    蕭偃有些擔憂:“這個幻陣會耗費您很多法力嗎?”

    巫妖道:“不會,這個幻陣隻是讓旁人看到你在睡覺,幾乎是靜止的,低級幻陣,高級幻陣是能夠讓人產生幻覺,無法離開,甚至可以吸取人的生命力。”

    蕭偃微微有些神往:“那豈不是能在軍陣交戰中輕易取得勝利?”

    巫妖微一點頭:“那樣的大型幻陣,需要太多的魔力或者死靈之力,在你們這個世界,很難施展,現在的我,也無法驅動那麽大的法陣。”

    蕭偃微微點頭,看巫妖已經轉身到了後殿,在牆的一側貼上了一個符文:“這是魔法門魔紋,秘銀做的,一張大概能用三十次,直到魔力消耗完畢。”

    蕭偃看著那牆上光亮一閃,魔紋勾勒出一扇拱門的形狀,拱門上還纏著藤蔓花紋和飛翅,拱門中央則變成了虛幻的霧蒙蒙的樣子,看不到灰霧的盡頭。

    巫妖當先從門中央穿了過去,蕭偃也連忙穿了過去,然後人就站在了牆的後麵,他好奇轉過身看了眼宮牆,暗夜中仍然是赭紅色的宮牆,和平常無區別,他伸手摸了摸,仍然還是那冷硬的牆麵。

    巫妖已經回到了魂匣中:“走吧,沿著這條小巷子往前走。”

    他們穿過一條暗巷,很快走到了東十字大街上,喧嘩鼎沸的聲音和流光溢彩的燈光猶如一幅有聲音的畫卷,徐徐展開倒映在蕭偃晶亮的雙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