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龍運
  第7章 真龍運

    天微微亮的時候,巫妖看蕭偃仍然睡得深沉,就從窗子裏飄了出去,在這座宮殿裏大致轉了轉,托那國師的福,他如今已能離開魂匣距離稍遠,若是計劃得當,應該很快能恢複從前的樣子。

    巫妖不死,隻需要魂匣藏在一個絕對穩妥安全的地方,無論魂體被如何摧毀攻擊,都能再次借助魂匣複活。

    如今魂匣被這一方世界的人主戴著,也還算安全,雖說這人主的氣運,著實是薄了些。

    他隱匿自己成為一點幽微的靈火,在深沉的淩晨夜色掩護中,在這宮城裏轉了一圈,這一座宮城,上萬人居然大多是奴婢,服侍著“天子”和“太後”,其餘的大多各司其職,在不同的逼仄暗沉的房間內,有的睡著,有的在四處巡衛,有的站著值守,還有的已起身在辛勤勞作,生火做飯,喂養畜生,打掃宮廷,踩動織架,在巨大的布繃前繡花。

    而再往前殿去,有無數穿著紫袍、紅袍的男子列隊在宮殿前,似乎是在議政,殿內有威勢赫赫的中年男子,穿著華貴的杏黃繡袍,坐在側方的座位上,聽著稟報,時不時吩咐幾句,下麵的紫袍紅袍男子有些年歲已長,但仍恭恭敬敬行禮退下,而他們在上前稟報及退後時,都會先往正中央的寶座上拜一拜,但正中央那金色寬大寶座上,卻空無一人。

    想來,那應該是蕭偃的位置,隻是,他“病了”。

    巫妖又轉了轉,往前去,發現再往前便是熱鬧的街坊,但自己已不能出去得更遠,看來還需要更多的力量。

    巫妖回轉回來,往紫微宮去,路過一處四方院子,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是蕭偃之前喝過的藥味,靈火轉了轉,飄了進去,仿佛一點迷路的螢火蟲,正在院中廊下熬藥的醫侍微一恍惚,隻覺得眼花,冬日怎會有螢火蟲?想來是火星飛起看錯了。

    螢火穿入窗欞,飛入了梁上。

    裏頭兩個穿著青袍的太醫正在說話。

    其中一個正是之前給蕭偃診過脈的江老太醫江暮書,他正慢悠悠道:“下月輪值你不必來了,我已讓人排了你去太醫署講習。”

    對麵的年輕太醫抬起頭來,他眉目俊秀,但平日裏平和的臉上帶了些譏誚:“父親是不希望我給陛下看診吧。陛下這弱症,我看八分倒是這清清靜靜養生餓出來的。”

    江暮書長長籲了口氣,意味深長:“不足之症,慢慢調養,惜福養生,也能年壽綿長,大魚大肉,反倒福祚不永。”

    小江太醫輕輕哼了聲,江暮書道:“當初,太後身邊的尚宮勤學好醫,向我請教醫理,聽說關木通等藥,長期食用會纏綿病榻,不能理事……”

    小江太醫陡然變色,江暮書摸了摸胡須,淡淡道:“當時我說,不僅僅會纏綿病榻,還有礙子嗣,尚宮若有所思,似有憾色,致謝後離去。”

    小江太醫睫毛微微抖了抖,臉色難看,江暮書無聲歎息:“原本為皇上看診,太醫院常備六名醫士,分作三班,輪流看診,然而自皇上登基後,醫士們陸續離開,告老的告老,病休的病休,被問罪的也有,到如今,隻剩下我為皇上看診。”

    “你且好好去太醫署磨上幾年,把我教你的都理一理,編一本醫術,一套藥典,一本針法,再過幾年……”

    小江太醫嘲道:“再過幾年,皇上也大了,該娶妻了,隻是這聖躬時時不寧,纏綿不愈……到時候,又再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小太子,到時候……”

    江暮書淡淡截住他口道:“書編好,你就出去行醫吧。”

    小江太醫一怔,江暮書道:“禦醫,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若不能習慣這宮廷太醫的生活,也還是早些往那鄉野中去。”

    “我們江家,世世行醫,至今已傳十二代,雖說如今禦醫世家,卻也不是非要靠著這塊祖先傳下來的牌子世代傳家。你既不能適應,就還是早做打算。”

    小江太醫沉默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收拾了下醫囊,起身走了出去。

    江暮書長長歎了口氣:“太年輕啊……”

    熒光轉了轉,兜轉出了外邊,外邊天已全亮,螢火蟲也一點並不招眼,他轉了轉,又回到了紫微宮。

    紫微宮外麵果然也都攏著人,內監來往紛紜,宮人們端著銅盤毛巾等等一應物品侍立在宮殿外,大氣不敢喘。

    他回到寢殿裏的時候,看到蕭偃正沉著臉坐在床邊,地上一個內侍跪著,地毯上滾著茶杯,茶葉和茶水打濕了暗紅的地毯。

    是下人摔了茶杯嗎?他有些訝異,這少年很少生氣,如今居然這麽陰著臉,是誰惹了他生氣嗎?蕭偃看著不像會是因為這樣小事生氣啊?他飄了進去浮在蕭偃身側。

    蕭偃隻覺得身側一涼,猛然轉頭看向窗子,臉上仍然帶著些驚痛和惆悵,眼睛裏卻又帶著一絲期盼。

    巫妖不解,但殿裏有人,不好現身,隻回了魂匣內,然後和他傳話:“你醒了嗎?身體還是不舒服嗎?”

    蕭偃伸手按住魂匣,巨大的失而複得的驚喜卷上了心頭:“九曜?您去哪兒了?”

    巫妖道:“看你睡著,我出去看了看外邊的情況。”

    蕭偃眉目已鬆,嘴角微微翹著,溢出一絲歡喜,揮手命內侍們:“都下去吧,朕不舒服,自己安靜一會兒。”

    內侍宮人們連忙都退下了。

    看沒人了,巫妖便現了身,紫灰色的幻影中金發金眸,肌膚蒼白如幽微的月光,五官不再模糊不清時隱時現地隱藏在光後,而是清晰了許多,眉目深秀,鼻梁高挺,恍如神國的寵兒,全不似這世上之人。蕭偃幾乎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金色睫毛,心中微微又是一驚,問道:“你可以現身了嗎?昨天消耗那麽大……又遇上了國師……”

    巫妖側了側頭,忽然明白過來:“國師?你是擔心,我被你們的國師驅邪驅走了?”所以才那麽生氣?是以為自己不在了嗎?

    蕭偃臉色帶了一絲窘迫,巫妖看到少年耳尖微微變紅,聲音卻還平靜:“我聽說國師讀了驅邪的經才走的……有些擔心。”本來這巫妖就魂體薄弱,昨天還為了救祁垣施了法術,想來魂體更不太穩固。

    他醒過來發現魂匣沉寂,內侍們又忙著替太後表功,述說著昨夜國師的種種驅邪誦經的神異之處,他又驚又悔,茶杯都沒拿穩,全然沒有控製住地發了脾氣。

    幸好……

    但他還是十分擔心地看向巫妖。巫妖正凝視著他,卻又仿佛眼中空無一物,金眸似剔透的金發晶,無數金絲在裏頭形成漩渦一般,對視一會兒便會覺得有些眩暈,猶如整個魂靈會為之吸引。

    巫妖仿佛看懂了他關切的眼神,嘴角微微笑了下:“無事,但你們那國師,確實有些本事。”果然無論什麽世界,宗教所帶來的信仰之力,總是多少有些效用。

    他簡短講了下昨夜的見聞,蕭偃有些匪夷所思:“國師誦經後,我身上會有金光?對你的靈魂修補會有好處?”

    巫妖點頭:“你是這方世界的人主,你的氣運越強,世界給你的回饋也就越強,與此同時你也便能夠庇佑、扶持、賜福於這世界的萬物、民眾。昨天得了你一點金光,我現形就容易多了,也能夠離開魂匣一定距離,所以淩晨我才能離開你去外邊看看。”

    蕭偃漆黑的眼睛仿佛被點亮一般,煥然神采:“也就是說,我把你的魂匣一直帶在身上,對你是有好處的?”

    巫妖道:“不夠,你身上的氣運,被別人分薄了,太過微弱。”

    蕭偃眸光又黯淡了些,但麵容卻仍然勉強笑著:“也就是說,我身上屬於天子的氣運越強,您就恢複得越快。總是個方向……我會努力的。”

    巫妖微一點頭,蕭偃被他金眸一晃,心神微搖,卻見幽影淡去,巫妖已消失,回到了魂匣內,聲音卻在他耳邊響起:“我會協助你。”

    聲音仍然是冰雪一般凜冽,蕭偃卻不由自主握住了胸口的魂匣,之前那慌亂的心,忽然定了下來,他低聲道:“謝謝你。”

    外麵已有內侍稟報:“陛下,江老太醫來請脈了。”

    蕭偃微微抬頭:“傳。”

    頭抬起,他又仿佛回到了從前那個舉止從容,規行矩步、端重雍容的少年皇帝,內侍們全都鬆了一口氣,對之前皇帝那突然的暴怒發作也都視為皇帝大概是身子不適。

    江老太醫請過脈看過舌頭,開了些養氣的藥,毫無意外又是那些養生的素食和清淡為主的膳食,然後內侍們再次來傳達了太後懿旨,陛下身子不舒服,再歇幾日,不必到上書房聽大學士們授課。

    這意味著,蕭偃又能和自己的巫妖獨處幾日,想到此,蕭偃心情又好了許多,起身往紫微宮自己的書房走去。

    園外雪住了,露出了一點晴空,淡淡陽光落在雪上,透出了淡淡粉色,春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