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100章

    段雀桐從母親這裏離開後, 又去了梅雪妍那裏,母女二人說話間,不時有人過來詢問, 段雀桐看著娘親很有幾分意氣風發的樣子, 好笑的同時又覺得心酸。

    女子在這個世間生存實在不易, 娘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也許就是沒能嫁作正妻吧!

    等到隨從過來通知, 說是大王要回去了,這時梅雪妍才意識到有些忽略了女兒。

    段雀桐自然看了出來, 就道:“咱們母女之間哪裏需要在意這些,娘親盡管忙就是了, 想我了就去看我, 或是叫人給我傳信都是可以的。”

    梅雪妍與女兒共同在燕北生活這麽多年,也知道大晉女子出嫁從夫那套說辭在女兒女婿這裏就是擺設, 是以十分痛快地應了下來。

    她也就忙上這兩日,等到夫人把一切都接手,就沒她什麽事兒了。

    段雀桐到了書房那兒,看到郎君和父親等人都在院中,她走上前去,問道:“怎麽這麽快就談完了?我以為總要一個時辰呢!”

    燕北梧:“嶽父他們舟車勞頓, 事情說定了, 就想著早些離開, 你若是想要和家裏人多親近, 來日多多走動便是。”

    段雀桐睨了他一眼, 郎君平日裏跟個鋸嘴的葫蘆一般,讓他多說兩個字都難, 現在倒是會表現。

    燕北梧耳根微微有些發燙, 他第一次見嶽家人, 些許緊張也是有的,想到舅兄之前說的話,他著實是有些理虧,自然要多表現一些,總要讓嶽家知道他不會委屈了妻子才好。

    夫妻二人的這番動作自是沒能逃過在場其他人的眼睛,段景榮等人含笑不語。

    段雀桐拜別了父兄和伯父之後,二人相攜離開。

    等到他們消失在視野中,段賀榮這才說道:“景榮,你自己端不起嶽父的架子,支使兒子倒是利落得很。”

    原來剛才在書房,段鳴睿隨口提及,言道當初雙親本是想要多留妹妹兩年再出嫁的,不想他動作如此之快,都不給家裏人反應時間就與三妹妹成了親。

    段鳴睿說話好似玩笑一般隨意,可在場眾人都是人精,哪個不知道他意有所指。

    這分明是說燕北梧不地道,直接搶了他們家的女兒。

    隻是如今他們既是姻親關係,又是從屬關係,有些話不好明著說罷了。可現在他們既然來了,也要表明他們身為娘家人的態度。

    段景榮哈哈一笑,拍著兒子的肩膀道:“他身為兄長,為妹妹撐腰也是應該的。”

    一旁的段鳳睿說道:“之前還沒看到燕北王的時候,我還有些擔心,咱們家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否太過草率,如今看來,即便擔些風險也是值得的。”

    段賀榮:“我和你二叔看了幾年的時間,已經是深思熟慮的了,大郎,二郎,你們要記著,想要家族更好的發展下去,有些風險是必須要承擔的!謹慎些自然可以,可太過謹慎咱們段家怕是早就不在了。”

    段鳳睿兩兄弟神情俱都鄭重起來,齊聲應是。

    段景榮看兄長訓完了話,這才笑著說道:“你們再過幾日就要去軍中,今天好好休息,明日也到各處去瞧瞧,這邊的風氣與中原大不相同,我段氏既然來了這裏,就要入鄉隨俗。”

    “是,父親!”

    “是,二叔!”

    ……

    馬車上,段雀桐道:“郎君,我聽母親說父親他們請了邱大儒出山。”

    燕北梧:“嶽父已與我說了,我與兩位舅兄說定,後日他們與我一同去迎邱先生回來。”

    段雀桐感慨道:“我是真沒想到邱大儒竟然會答應。”

    燕北梧笑看妻子一眼。

    段雀桐察覺到他目光有異,疑惑道:“郎君可是覺得我說的不對?”

    燕北梧:“他會答應也不足為奇。”

    “哦?”

    段雀桐做出洗耳恭聽狀。

    燕北梧:“晉朝佛道盛行,儒家處於兩者的夾縫之間,邱禾山若真是個一心治學的,他的聲名也就不會傳到燕北了。”

    段雀桐聽明白了,一時竟有些幻滅,“郎君的意思是,邱~先生是沽名釣譽、追名逐利之輩?!”

    燕北梧搖頭,“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他有野心,好名聲,不代表他的學問就是假的,不代表他的影響力是假的,相反,這樣的人若是用好了,反而有奇效,至少他們圓滑懂變通,不會死揪著禮法不放。”

    段雀桐一下子想到了曆史上有名的貪官幹吏,他們人品有暇,可能力政績卻也是實打實的,還真是不知要如何評說才好。

    “哎!”她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具備政治家的素養的。

    燕北梧將她攬到臂彎裏,在她額角輕輕一吻:“莫要歎氣!”

    段雀桐倚在他的懷裏,頓時就把這點兒小糾結拋到了一邊,她抓著郎君的手指道:“不管黑貓白貓,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貓!”

    燕北梧眼中笑意加深:“桐桐想要他如何?”

    “聖人有雲:庶矣哉!富之。教之。①如今咱們有了足夠的勞動力,百姓們也慢慢地富裕起來了,也是時候施行教化了。”

    “建國君民,教育為先?”

    “沒錯!”

    隻有有了足夠的人才,燕北的政治和民生才能得到更好的保障,這也是為了以後做準備。

    郎君的野心,從他稱王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秘密,而她,也同樣期待。

    就在燕北開始為長遠布局的時候,司馬越終於班師回朝了。

    這一仗打的艱難,整整用了三年的時間,這是司馬越舉兵時絕對沒有想到的。

    不過,戰事就是這樣,好在結果是好的。

    如今,他不隻打敗了成都王,就連楚王也被他梟首示眾,現在,整個蜀州都已盡歸他的名下,他隻等皇位上那位退位讓賢了。

    回到洛陽後,他大擺慶功宴,周圍人也在粉飾太平,一派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

    倪放之在下首作陪,他現在早已放棄了這個沒腦子的,三年苦戰,其中殞命的士兵、耗損的戰備,輸送的糧草不知凡幾,以往他會為大晉的國力消耗痛心,現在他隻需靜靜等待他的覆滅,再適時地推上一把,屆時倒要看看他會是何等模樣。

    不過,很快倪放之就發現,他也許不需要等太久了。

    這日,他們一群人正在議事,有人提及了段家舉家遷徙,燕北王所謀甚大。

    當時倪放之還想著對策,結果就聽司馬越道:“不過是個武夫,他就是稱王了又如何,塞外盡夠他折騰了。”

    倪放之聽到這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司馬越如今是愈發的剛愎自用,可他這人對權利看得極重,因而對那些潛在的威脅也分外在意。

    此前,燕北梧還隻是一個小小的鮮卑將軍時,司馬越尚且多有關注。

    如今,燕北梧變成了燕北王,他用短短幾年的時間就掃平了半個北方,實力更是極度膨脹,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顯見得是腦子不大清醒。

    察覺有異,他就著意觀察起司馬越的舉止來,這一看,還真發現了問題。

    雖然司馬越極力壓抑,可還是能看出來他神情愉悅,偶爾眼神中流露出幾許恣肆疏狂來,身上隻著了一件柔軟的外袍,當即心下隻有一個想法:晉朝氣數已盡!

    他是真沒想到,司馬越竟然會再度服散,若不是在議事,還不知他會露出什麽醜態來。

    倪放之精通醫理,當年他下定決心輔佐追隨司馬越,對他自然上心。

    在發現司馬越服食五石散後,倪放之曾痛陳利弊,司馬越那時候對他十分信服,且他本身也隻是偶爾才會服用,是以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就已經戒斷。

    可看他如今的形貌,怕是已然成癮。

    現在這情況,顯見得是無法順利議事了,等司馬越緩過勁兒來也不知道要多久。

    當下他就起身走出議事廳,不想再看裏麵的情狀。

    一陣寒風襲來,倪放之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天邊雲團翻湧,其中好似潛藏著一頭凶獸,它用幽深的眸子冷冷地看著這方天地,隻等時機一到,就要一躍而下。

    他看的太過專注,不知何時身邊已是多出一個人來。

    “倪先生看出什麽來了,竟如此入迷,不如說與蘭某聽聽?”

    說話之人正是蘭名揚。

    蘭名揚麵如好女,又巧舌如簧,明裏暗裏不知給他使了多少絆子,是個實實在在的真小人,倪放之向來看不上他,當下就想要離開。

    隻是他想要離開,蘭名揚卻並不想讓他如願。

    蘭名揚上前一步,攔在他的麵前道:“可是蘭某的到來擾了先生的興致?”

    倪放之看著蘭名揚那雙狐狸眼,似是從中讀出了一絲譏諷來,當下輕笑一聲,這人莫不是以為自己怕了他?他還真當自己好脾氣不成?!

    “王爺服散,裏麵有你的功勞吧!”倪放之說的是問句,可語氣中卻帶著十足的肯定。

    蘭名揚眉角輕揚:“王爺初入蜀地染了風寒,大夫說要發散熱量,這才給王爺用了散,和我可是不相幹的!”

    “至於後來王爺到底為何離不開散嘛,其實也不是多奇怪的事兒,王爺心中煩悶,我等擔心王爺情鬱於中,總要分擔一二,用盡了辦法,唯獨服散最為有效,哪裏想到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呢?”蘭名揚說完還假模假樣地歎了一口氣。

    倪放之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這一點,這個人從來不遮掩他的野心和惡劣,偏偏是個搖舌鼓唇的高手,多少人都敗在了他的這張嘴下,偏偏王爺對他越來越信重。

    不過,現在這些和他也無甚關係了,他反而還希望這個小人能再多蹦躂幾下,等到司馬越身邊隻餘奸佞,一切也就塵埃落定了。

    蘭名揚沒在他臉上看到想要的反應,有些無趣。突兀地問了一句:“倪先生何時離開洛陽啊,你我多年情誼,在下少不得要相送一番。”

    倪放之轉頭,直看到他的眼底:“你何出此言?”

    蘭名揚的眼睛變得更加狹長了,“沒有嗎?蘭某還以為先生要趕去與嚴先生相聚呢!畢竟你們師兄弟多年未見,想來也是思念得緊!”

    他看著倪放之忽然變得有些危險的目光,怕這位大佬拿出點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送他歸西,再不敢造次,趕忙道:“忘了介紹,鄙人司徒丹臣,忝為燕北軍輔司三司司長。”

    軍輔司?倪放之沒聽過這個名號,不過也已經搞清楚了一點,這個人是燕北軍中之人。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好似在夢中,他仔細觀察著此人的麵相,他親緣淡薄,自幼失怙,這些都沒有變。

    隻是原本這人小人得誌,卻下場淒慘,不得善終,如今卻是青雲直上、功垂竹帛之勢,一個人的命運竟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實在是奇也怪也!

    蘭名揚看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這才接著道:“軍師大人明白您的苦心,可這裏一切有蘭某,先生在這兒實在是大材小用了,不若早日離開這是非之地,也好一展才能……”

    他看著倪放之的臉色越來越臭,訕笑兩聲,乖覺地閉上了嘴,反正軍師交代的意思他也帶到了,其他的不說也罷!

    倪放之聽他說話,一時間他甚至有些懷疑,師弟將這樣一個膈應人的玩意兒擺在司馬越身邊,是不是最開始就想借此逼他轉換陣營,可看到蘭名揚這個反應,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遷怒了。

    不過,即便如今他們同屬一個陣營,他與這人也是八字犯衝,天生的不對盤,當下一甩袍袖,轉身走了!

    蘭名揚:“……”有時候嘴比腦子快,他也是沒辦法啊!誰讓他就是吃這碗飯的呢!

    正主都走了,那他也走吧!

    守在遠處的侍從先是看到倪先生拂袖而去,然後又看到蘭先生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態,就知道蘭先生定然又說了什麽不中聽的話。

    作者有話說:

    注釋①出自《論語》

    原文: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即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即富矣,有何加焉?“曰”教之。

    【譯文】

    孔子到衛國去,冉有為他駕車子。孔子說:“人口真是眾多啊!”冉有說:“人口已經是如此眾多了,又該再做什麽呢?”孔子說:“使他們富裕起來。”冉有說:“已經富裕了,還該怎麽做?”孔子說:“教育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