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倪放之坐上馬車, 吩咐道:“去如是觀。”

    車夫應了一聲,隨後馬車動了起來。

    馬車裏,倪放之想起昨日發生的事兒, 捏了捏眉心, 向來鎮定自若的臉上也不免現出一絲疲態來。

    自從長沙王死後, 王爺就變得有些獨斷專行起來, 很有些聽不進勸,或者說是聽不進他的勸。

    還有那個蘭名揚, 他誌大才疏,偏偏極會逢迎, 以往王爺對這樣的人是不假辭色的, 沒想到這半年來他卻成為了王爺麵前第一紅人兒。

    這人小人得誌,尤為喜歡在王爺麵前編排自己, 倪放之自問自己行的端,坐得正,不屑與之計較,可沒想到這人愈發變本加厲了,更讓人心寒的是,王爺似乎真的相信了對方。

    昨日, 王爺召集眾謀士商議接下來的謀劃, 雖然王爺與蜀州遲早要有一戰, 可絕不是現在。

    如今中原疲敝, 土地荒蕪, 人口十不存一,如若不趁著現在休養生息, 怕是打下了蜀州, 最終這河山也是滿目瘡痍。

    可王爺卻執意要一鼓作氣, 其他人要麽緘默無言,要麽隨聲附和,尤其是蘭名揚,按照他的說法,好似隻要大軍抵達蜀州邊境,成都王就會束手投降一般,實在是太過天真。

    蜀州地形複雜,占據著地利,而他們既沒有天時,也沒有人和,如果正要以兵力壓製,那王爺自是能夠得償所願,隻是,得不償失!

    隻可惜,王爺被他想象中的願景眯了眼!

    他本以為能夠勸得王爺回轉,可沒想到,王爺卻說:畏手畏腳是幹不了大事的!

    這話,仿佛將他過往的心血全部都抵消了。

    府中的謀士原本是以他為首,如今王爺明顯是有些惡了他,風向變了,其他人也相繼轉了態度,想到這些糟心事兒,倪放之神情不免有些鬱鬱。

    他是鹿鳴山出來的,入世所求就是輔佐一代明主,司馬越是他為自己擇定要追隨的主公,曾經他們也是彼此相得,可隨著對方手中的權利日盛,他似乎顯得有些多餘了。

    上位者,偏聽偏信,好大喜功,乃是大忌!倪放之第一次對自己的堅持有了懷疑。

    這樣的人,真的能成為他所期待的明主嗎?

    可若要就此放棄,他卻又著實不甘,多年的心血毀於一旦,想想都覺得嘔得慌。

    倪放之習慣性地撫著心口,驚訝地發現心頭並沒有以往的煩悶。

    他是自小的心疾,遇事不快心口就會不舒服,這次卻沒有出現以往的情況。

    他細細感受一番,這才發現,馬車內有一股極為淺淡的藥香,因為味道太淡,之前他才沒有察覺。

    馬車內諸物一覽無遺,最後他將目光投向被自己隨手放置在小幾上的木盒上。

    木盒雕工精美,卻也絕不是什麽極品,就是普通的盒子。

    倪放之將盒子打開,頓時一股苦辛的藥香鑽入鼻腔。

    他來了興致,沒想到香韻居的那位掌櫃卻有這般玲瓏心思,定睛一瞧,頓時笑了。

    隻見盒子裏擺著三排龍眼大小的蠟丸,最中間是個葫蘆式樣的雙層鏤空香薰球,整個物件兒嚴絲合縫,渾然天成,看不出可以從哪裏打開。

    這個香薰球還有一個十分俗氣的名字,就叫百福。

    倪放之有些懷念地將百福球從盒子裏取出來,熟練地在幾處輕按幾下,香薰球隨之打開,裏麵躺著一枚褐色香丸,香丸下麵還有一塊絹布。

    倪放之心知這才是李掌櫃真正想要送過來的東西,他將絹布取出,展開來才發現,原本隻有指甲大的一小塊絹布展開後竟有兩個巴掌大,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小字,正是師弟嚴際中的筆跡。

    還未看信上內容,倪放之清俊的臉上就已經掛上了笑,自從父親去世,他們師兄弟六人相繼離開了鹿鳴山,如今他與嚴師弟已有八年未見,當初知道師弟擇定了一個毛頭小子時,他並不看好。

    燕北梧雖有漢族血脈,可說到底還是鮮卑人,胡人不通禮法,就算僥幸得了天下,怕是也難以守住。

    當初他知道的時候還特意卜了一卦,卦象顯示,燕北並無雄主,師弟最終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隻是,這兩年局勢發生了變化,燕北逐漸成勢,倒是與他之前占卜的結果大相徑庭了。

    倪放之收回思緒,看向絹布上的文字。

    嚴際中先是在信中吹噓一番如今的燕北有多好,將軍有多英明神武,隨即就直奔主題。

    他分析著當前的局勢,言明司馬越枉顧百姓死活,一心爭權弄勢,早非昔日明主,如今也不過是占著身份的優勢,如若再如此前一般內耗,怕是現有的基業也會消耗殆盡。

    待到他頹勢漸顯,師兄屆時危矣!

    如若事情不妙,師兄可去香韻居尋李掌櫃,亦可東去上黨,紫竹塢乃將軍夫人的陪嫁莊子,那裏亦有人可提供幫助。

    ……

    絹書的最後,嚴際中寫的是:師兄,良禽折木而棲,來燕北吧!軍師的位置讓給你。

    書信的落款時間已是半年之前了,看來李掌櫃是瞅準了時機才將東西送到他的麵前的。

    倪放之有些感動,嚴師弟雖然性子一如既往的狂妄跳脫,可待他之心甚誠,想到已經殞命的嶽師兄和江師弟,倪放之歎了一口氣。

    如果是半年前,他看到這封信隻會付之一笑,那時王爺雖也對他有些微辭,可對他到底還是倚重的,如今看來,他還沒有嚴師弟見事快。

    他也不是沒有察覺到王爺的態度,不過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承認自己的失敗罷了!

    即便是現在,他不也還是想著要挽救一下嗎?

    就再試一試吧!他對自己說,如果事態真的向最壞的方向發展,到時他也隻能放棄自己多年的經營了。

    倪放之將絹布點燃,看著它在香爐裏化為灰燼,隨後拿起百福球把玩,神情中俱是懷念。

    這個香薰球原本就屬於他。

    這是他十歲那年的生辰禮,是父親親手做的,他十分喜愛,一直隨身佩戴,從來沒有摘下去過。

    後來,嚴師弟被父親領上了山,每日裏都啼哭不已。

    他可憐師弟小小年紀就被父母拋棄,平日裏對他多有照顧,

    後來師弟想要他的百福球,他雖然不舍,可還是給了他,事後還心疼了好久。

    沒想到,現在這個年少時的小玩意兒又回到了他的手中,還是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馬車出了城郭,一路往如是觀的方向行去。等到馬車進了山,兩邊的景色也現出幾分脫俗來。

    古樹繁茂如華蓋,一陣微風拂過,帶來颯颯涼意,洛陽城內牡丹花開得正豔,城外卻已現出初秋的涼意,似乎預示著什麽一般。

    倪放之嘴角溢出一抹苦笑,隨即又變得灑然。

    ……

    嚴際中不知道半年前的那封書信終於送到了倪師兄的手裏,此時他正與其他的將領一起湊在後勤部。

    他們看著柳子堯手裏的衣服,一時都沒了言語。

    無他,這衣服看起來就像得了斑禿的牛羊,一塊黃,一塊綠的,不過先不管它是什麽顏色,總歸這是新衣服,都不用上手,他們也能看出這料子比起他們平日裏穿的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種款式的他們曾經見將軍穿過幾次,隻不過將軍穿的是淺灰色,看著比眼前的可順眼多了。

    估計也就是料子染壞了才給了軍中。

    不過軍中都是糙漢子,有的穿就行,沒那麽多講究,他們完全不嫌棄。

    馬文進將衣服從柳子堯手裏奪了過來,立馬把身上的衣衫脫了下來,拿起新衣服就往身上套。

    高梵天提醒道:“馬文進,就算這衣服穿到你身上,也不可能就歸了你!”

    馬文進不以為杵:“嘿嘿,我這是替你們感受一下效果。早說要換裝,這都一年多了,終於是看著影兒了啊!”

    去年秋收的時候,他們就眼饞將軍身上的那身衣服,將軍府傳出風聲,說是夫人想要給軍中換裝,結果裝是換了,隻不過換的是棉衣。

    後來燕北囤積的那批布料又被西域商人買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那點兒壓根不夠用,就有傳言說是隻給親衛換,他們當時還可惜來著,可親衛軍的待遇本也比別處要強些,他們也爭不過。

    他們本來還想著看別人穿,過過眼癮呢,結果又沒動靜了,這回的理由有些奇葩,是從將軍府後院兒傳出來的,說是夫人覺得那樣的衣服配長發不好看。

    將軍頭發也沒比他們短哪,怎麽就能穿呢?他們算是明白了,夫人從頭到尾就沒想讓他們和將軍穿一樣的!

    馬文進是典型的鮮卑人,他身材高大,穿著這樣一件衣服立馬又顯出幾分粗獷和野性來,剛好柳子堯這裏裝了麵鏡子,他打眼一看,“還別說,穿起來可比看著順眼多了,這料子是真不錯,一點都不紮,還挺透氣的。”

    高梵天:“口袋不錯,取用比現在的袖袋方便得多。”

    其他人點頭表示讚同。袖袋平日裏裝東西倒也沒什麽,可在戰場上卻是有礙行動,把口袋直接裝在外麵雖然不雅,可卻極為實用。

    柳子堯看他們俱是眼饞不已,遂道:“各位放心,這回準備的布料十分充足,繡娘正在趕工,今日這裏的隻是第一批,後續全軍都能換上。”

    馬文進直指要害:“那今天這批要換給哪個隊伍?”

    其他人也都將目光轉到嚴際中的身上。

    嚴際中輕搖羽扇:“抽簽,誰抽到紅簽,就先發給哪個隊伍。各位覺得如何?”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沒人提出反對。

    段雀桐後來知道那些個參將都尉的說辭,心下暗笑,這些個沒見識的,迷彩可是桃娘子和她夫君李春來反複試驗才染出來的,讓他們一說頓時就變得廉價了。

    燕北不日即將攻打夫餘,夫餘多山林,密林之中迷彩就是最好的掩護,段雀桐有些等不及想要看那些人明白迷彩服的好處後的反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