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紀也走的那天, 是立冬。

    南城的天氣格外好,候機樓旅客來往,形色匆匆。

    走之前, 紀也生了場大病。高燒嚴重,幾天幾夜退不下來。

    梁玲一度以為, 她這回可能走不成了。

    紀也高燒期間, 一直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

    清醒的時候神色如常, 很乖,和平時一樣。可一旦睡過去, 就開始哭。

    梁玲嚇壞了。

    她不知道她做了什麽夢, 後勁這麽大, 連在夢裏都不願意放過自己。

    而紀也多希望, 這就是一場夢。

    暗戀這場遊戲,本以為窺見天光。落幕時,竟是形同陌路。

    說分手後, 江讓給她打了無數個電話,微信也是不停。

    紀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她不接, 他就能連續打。

    後來紀也想通了。

    他那樣恣肆狂妄的性子, 多麽驕傲的一個人,想做什麽也從不懂掩飾。

    可紀也也知道, 分手是單方麵的事。

    她將手機關機, 徹底切斷了所有外界的聲音。

    高燒期間, 迷迷糊糊, 她仿佛還聽到梁玲和季青鬆的爭吵聲。

    聲音回響, 伴隨著“出國”、“錢”等字眼。

    紀也很想起身, 卻終究抵擋不住來勢洶洶的病症, 又睡了過去。

    決定和江讓分手那晚,她就接受了柏林舞團的邀請,開始準備簽證。

    從大病初愈,到簽證通過出發,也不過隻隔了一周。

    柏林那邊給了證明,簽證下的很快。

    紀也還是回了趟南城,去宿舍收拾東西。

    邱恬自從知道紀也要去德國,已經哭了好幾次。

    “嗚嗚嗚,雖然知道你去德國是好事,可是我還是好難過……”她拉著紀也的手說道。

    紀也朝她笑了下。

    自從生了場大病,她更瘦了。臉頰縮在高領毛衣裏,隻有巴掌大,看上去臉色還不是很好。

    “去了德國,我們還是可以保持聯係的。”

    邱恬點頭,“那你可千萬別忘了我。”

    說完她又看了紀也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小也,你和江讓怎麽了嗎?”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要說,“前兩天曾斯宇天天來我們宿舍樓下找你,就連張哲遠也拜托圓圓給你打電話。”

    不過紀也的手機早就關機了。

    紀也手上收拾著東西,垂眸,頓了下才平靜道,“我們分手了。”

    邱恬很驚訝,“啊,怎麽會這樣?”

    “我聽曾斯宇說,他在法國的事處理差不多了,已經連夜買了回國的機票。”

    說著邱恬走過來拉她的手,“要不,你還是等他回來,你們再好好聊一聊吧。”

    紀也將衣櫃裏的衣服清空,全部裝在行李箱裏。

    “沒這個必要了……”

    那天邱恬還告訴她,有人在論壇發帖,說她和江讓其實早就分手了。機場那個站他身邊的女孩,才是現在的正主。

    紀也一笑置之。

    走之前,她轉身,抱住邱恬,“恬恬,我們都要好好的。”

    坐上飛機的那一刻,南城又下起了雨。

    雨水拍打在飛機窗壁上,劃出幾道長長的水痕。

    這趟旅程倉促,紀也沒給任何人機會,包括她自己。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剛準備關機,電話又響了起來。

    不出意外,仍是江讓。

    紀也垂眸,看了眼窗戶外的跑道,還是接了。

    那頭沒出聲,紀也也沒有開口。

    須臾,江讓低啞的嗓音傳來,仍舊令人心悸。他對她說,“紀也,我們談談。”

    “我在你宿舍樓下。”

    紀也發現,命運真挺捉弄人的。

    她捏著手機的掌心微濕,回道,“我不在。”

    “你在哪?”江讓問。

    紀也看著過道裏來往的人,她將頭靠在窗邊,輕聲道,“江讓,我爸在我剛出生沒多久就拋下我和我媽走了,後來我媽再嫁,我承認原生家庭使我敏感自卑,可這樣的我,是真的喜歡過你,那你呢?”

    不過紀也又想,如果他也喜歡,又怎麽會給旁人機會。

    還是他以為,她根本不會在意。

    紀也沒有等江讓回答,她也知道,江讓或許不會回答。

    所以她接得很快,“不回答也沒關係,我隻是想告訴你——”

    她接著頓了頓,咬字很輕,帶著決絕,“我不想再喜歡你了。”

    “所以,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她要怎麽說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

    那些晦暗的,陰私的,躲在陽光背後使的小手段,再重複隻會覺得矯情。

    所以還是讓這場熾烈的愛戀,純粹到底吧。

    她聽到江讓那邊頓了許久。

    他輕笑聲,聲音沉,字也咬得緊,像是使了勁。他輕嗬聲,“不喜歡了?”

    就在這時,空姐走過來提醒紀也,飛機就要起飛,請她關閉手機。

    紀也捂住話筒點點頭,過了半晌,回了句:“對,不喜歡了……”

    那頭又是長久的沉默。

    久到紀也已經準備掛電話,江讓才蹦出一個字:“行。”

    “那,後會無期。”

    這一行十幾個小時的旅途,除了梁玲,無人知曉。

    掛了電話,紀也將手機卡拔出,指甲輕輕劃過卡身,又重新攥在手裏。

    飛機轟鳴聲不絕於耳,形成一個巨大屏障,將紀也裹住。

    記憶的碎片被拋到高空,衝入雲霄。

    她想,春風吻住的不是青春,是淚水。

    而別去的人,也終將不再留姓名。

    ,

    六年時光轉瞬即逝,紀也沒想過會再遇見江讓。

    這晚她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裏有許多人,唯獨沒有江讓。少年的身影逐漸模糊,遠到就要看不清。

    一整晚沒睡好,紀也從床上起身時,還有些頭重腳輕。

    再看一眼時間,已經十點了。

    她起床,頭發隨意用鯊魚夾固定,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

    今天周六,舞團沒有安排。

    但距離舞劇《吉賽爾》的巡演隻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下午她和舞團另一位主演約好,要去拜訪芭蕾大師李雪老師。

    洗漱完,紀也去廚房做了杯冰咖啡,又從櫥櫃裏拿出全麥吐司。剛要坐下吃,手邊的電話就響了。

    她看一眼,接起。

    還沒開口,那頭就傳來邱恬聒噪的喊聲——“紀也,你回來竟然也不通知我,還是不是朋友了!”

    紀也微愣,笑了下,“那天落地很晚了,怕影響你休息。”

    “你當年走也是一聲不吭,現在回來也是,是不是想和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啊?”

    紀也腮幫咬著吐司,垂眸,“哪有,這兩天本來也想找你的。”

    邱恬“哼”了聲,又接著嗔道:“我看你就是個沒良心的負心漢。”

    紀也哈哈笑。

    “欸,正好,姚圓下周要結婚,咱們203到時候一塊兒聚下唄。”

    姚圓的電子喜帖,紀也收到了。

    她和張哲遠大學戀愛,畢業後感情一直很穩定。

    隻是紀也還在猶豫,要不要去。

    她這頭思忖,沒應聲,邱恬又接著道,“沒想到圓圓會是咱們中第一個結婚的,那時候我還以為你和……”

    她話說到一半,陡然噤聲。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邱恬有些愧疚,“小也,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紀也將口中的全麥吐司咽下,又喝了口咖啡,表情淡然道,“沒事,早就過去了。”

    更何況,江讓也不是什麽禁忌,不能提的。

    又和邱恬扯兩句,紀也掛了電話。換身衣服,去樓下練普拉提。

    李雪老師是德高望重的芭蕾大師,曾在英國皇家舞團任過首席,也是首位華人首席。

    此次拜訪,紀也是抱著取經的態度去的。

    出發時下了場大雨,舞伴陶銘開車來接的紀也。

    紀也坐上車,周身裹挾著一股濕潮的氣息。她身子微動,隱隱有股清香,縈繞在逼仄的空間裏。

    陶銘偏頭看她,笑了下,“南城的鬼天氣,很不習慣吧?”

    紀也將傘收好,搖頭,“也沒有,我在南城讀的大學。”

    離開六年,好像還是能很快適應。

    陶銘倒是有些驚訝,“你是A大的?”

    “對。”紀也扣好安全帶,回道。

    畢竟南城的大學裏,隻有A大有舞蹈係。

    陶銘轉頭。就看到少女肌膚瑩白,在陽光下就像發著光。她側臉很美,杏眸微斂,說話時羽睫輕顫,還帶了幾分軟糯。巴掌大的臉精致如瓷,無暇純澈。

    陶銘愣怔。

    為緩解尷尬,他清了清嗓子,“前麵有糖和水,你要吃自己拿。”

    紀也禮貌笑下,垂眸。她瞥了眼中控台上的糖果包裝,是熟悉的五彩斑斕。

    她微頓,緩緩看向車窗外。

    李雪老師住在城郊別墅,從市區開過去,大約也要一個小時。

    有傭人來開門,將他們帶進屋。

    李雪之前在網上看過紀也的視頻,今天一見,對她更是喜歡。

    三人相談甚歡,並沒注意到時間。

    直到夜色低垂,管家來說可以用飯,紀也這才看了眼天色,起身。

    “不好意思,打擾您這麽久,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李雪笑下,擺手道:“不用這麽客氣,一起用個便飯再走吧。”

    紀也和陶銘對視一眼,最終禮貌應下了。

    三人朝餐廳去,還沒坐定,就聽到不遠處的環山公路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還有車輪快速變線的摩擦聲,不近,卻很清晰。

    紀也抬眸,看向李雪,眸底快速閃過一絲狐疑。

    李雪了然,渾不在意坐下道:“年輕人追求刺激,我是老咯,慢慢也習慣了。”

    ,

    這片別墅區清僻,後山鑿開路,陡峭蜿蜒,自然引來不少賽車愛好者。

    今天是周末,上山的車格外多。

    有輛黑色越野,改裝過,車身亮,輪胎碾過石子路,發出沉悶的回轉聲。越野與夜色融為一色,繞著山路前行,停在了半山坡的賽道上。

    程泱單手靠在車窗上,將車刹停,轉頭看副駕的男人。

    他輕揚眉,喝口水,“讓哥,來一圈唄。”

    身旁的男人身子隱在暗處。兩條長腿微敞,無處安放。他低斂著眉眼,側臉緊繃著,下頜線微收,淩厲桀驁。

    手上轉著銀質打火機,從上車開始就沒說話。

    程泱算是看出來了,這位爺今天心情很不好。

    江讓將打火機握在掌心,隨意扔到中控台。他掀眸,推門下車。

    半山腰風大,甫一下車,暖風灌進黑T,吹得他衣衫輕晃。腳上的馬丁靴碾過石子,有幾顆崩得遠。

    江讓輕拍下車門,沉聲道:“下來。”

    程泱一愣,連忙推門下車。“讓哥,要跑嗎?”

    江讓這幾年都玩的挺瘋的。

    程泱一直覺得他這是不要命的玩法。而白天黑夜的江讓,就像兩個極致反差。褪下西裝,那股恣肆散漫的勁盡顯,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夏天。

    熱烈,肆無忌憚,卻又瘋狂。

    江讓聲音暗啞,裹挾著幾分躁鬱。他點煙,沉聲道:“跑兩圈就走,你一會兒跟景堯車下山吧。”

    “啊?”程泱咂舌。

    不是吧,拿他當司機不說,現在還要拋下他。

    蒼天饒過誰。

    江讓深吸口煙,上車,掛檔,車輪碾過地麵後退,調轉車頭,快速朝山上去。

    程泱站在原地,揮開漫天的塵灰,看到那輛車在山道上極速飄過,車尾燈的一抹熒紅,照亮漆黑山道,又轉眼消失。

    程泱瞠目結舌。

    他伸手拍了拍不遠處的陳景堯,“景少,你也不攔著點,這真出事可怎麽辦?”

    陳景堯鬆開懷裏的辣妹,挑眉,吐了口青煙,“這些年,你少攔過?”

    程泱頓時噤聲。

    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珍愛生命,遠離讓哥開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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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讓眸光幽邃,他微微偏頭,有煙灰掉落在腿間,他順勢將煙頭掐滅。

    車尾燈透過車窗,折射在他臉上,劃過一道霓虹。

    山上的溫度更低,江讓拿瓶水,仰頭灌了好多口。後視鏡清晰,照映出他微凸的喉結,輕輕滾動。

    他沒在山上逗留太久,重新點火,下山時車速已經恢複正常。

    等車子重新來到大道,天又下起一陣急雨。

    雨勢漸大,江讓打轉方向盤,拐過城郊別墅前。

    雨刮一下下劃過,江讓手肘撐在窗邊,眼梢輕瞥,就看到前麵停了輛私家車。

    車子停在路中間,像是出了問題。車尾燈亮著。

    而車身旁的路邊,站了兩個身影。

    江讓神情閑散,淡漠地收回視線,下一秒,又倏然頓住。

    紀也和陶銘同撐一把傘,站在雨裏。

    傘不大,兩人靠的有些近,可縱使這樣,紀也的右肩還是很快就被淋濕了。

    作者有話說:

    來晚了,沒寫完,晚上繼續!都市部分接楔子。

    紅包強製愛!寶們多多留言,我也有動力寫更多!麽麽噠,我先去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