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蘇辭是獵人,卻從小讀過書,還上過私塾。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但在蘇家,教蘇辭讀書寫字的是蘇辭的母親楊與真,擔任教導責任的也是楊與真。蘇辭學了字,喜歡翻看神話典故。典故中,掌管山川河流的都是男子,統稱河伯,她從來沒見過有哪一本典故上寫著河伯原來是河女。

    蘇辭想到什麽,道:“你……你也是妖怪?”

    桃楚道:“我不是。”

    蘇辭還要再問,桃楚已經回答了:“我是鬼。”

    “……”蘇辭張大了嘴巴,哪有人直接承認自己是鬼的?

    “你發現了吧?千嬰湖的附近寸草不生,幾乎沒有活物。”

    “怎麽會這樣?”蘇辭能想到的,便是這一片土地有毒,毒到連野草都活不了。身為獵人,蘇辭絕不會主動去招惹這樣的地方,連毒蛇毒蟲都不待的地方,活人也待不下去。

    “這裏以前是一座城,比不了你們的國都,不過也差不了多少。有很多人在這裏生活,可誰也說不清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這湖中突然出現死去的女人。一開始是投水自盡的女人,也有被迫自殺的女人,無論是結婚還是沒結婚的女人,無論是漂亮還是不漂亮的女人,都被投入水中,很快,這裏成了女人的墳墓。他們還不滿意,於是屠殺開始了,但凡出生的是女嬰,都會被溺死在水中。這也是為何這裏被叫做千嬰湖,其實死在這湖水中的女嬰、女人,何止千人。”

    桃楚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反而讓蘇辭感到害怕。她聽過、見過這樣的事,可無能為力,現在從桃楚這裏聽到,她心中更生出一種荒謬之感。

    這些人,怎麽敢?

    “後來怎麽樣了?”蘇辭輕聲問道。

    “後來麽,死去的女人怨氣不散,於是湖水被汙染,喝過這水的人相繼死去,最後,這城裏的人全都死了。不過即使他們都死了,怨氣還在,這湖水由西向東,連通許多江河湖水,但凡死在水中的女人,都會被這片湖泊接納。這湖水不忍心死去的女人在這裏受苦,便化成女童,安撫他們的靈魂,平息他們的怨恨,不過這是權宜之計,終究不是解決的辦法,千嬰平息他們的怨恨,需要消耗很大力氣,”桃楚話鋒一轉,忽地冷笑,“沒想到這一百年來,千嬰的身體已經承受不住,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嗎?那裏已經被怨恨侵蝕,要是再遲一點……”她倏地住了口。

    蘇辭聽得心驚肉跳:“要是再遲一點,會怎樣?”

    “怨氣四溢,所到之處就像湖泊的附近般寸草不生。千嬰催促你,是因為擔心那些女人的怨恨會傷害你。”

    “你剛才說,快到時間了。那是什麽意思?”蘇辭盯住桃楚,她一直生活在村子中,除了進山打獵,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但也聽過不少事,縣城裏還設有專門撫養女嬰的育嬰堂,短時間之內根本不可能杜絕溺嬰的發生。

    桃楚避開了問題,道:“現在夜深了,等明天天一亮,你就離開這裏。之後的路沒有什麽危險,你一個人也能出去。”

    兩人間忽然沉默下來,盯著四處蔓延的火苗,柴木柴被燒得嗶啵作響。

    當最後一根木頭燒盡,蘇辭開口了:“我今年十七了,在我們那兒,十七歲還不結婚要被罰錢。我父親氣得要死,不僅要交罰款,還要被鄉親嘲笑。我實在不明白,我不結婚和他們有什麽關係?為何我非要和一個男人生活?所以我參加了狩獵比賽。除了我,我們村子沒有人進複賽,可即使這樣,也還有人議論我。等我進了決賽,他們便認為我不應該去做不適合女人做的事,不然會沒有男人要。真是可笑至極,他們之中,大部分沒讀過書,更做不到修身潔行,隻會寬於律己,嚴於律人,他們憑什麽規定什麽才是適合女人的工作?”

    蘇辭察覺心中的戾氣,她不由得停下來,喘了口氣。

    桃楚道:“所以你才會進山嶺,想贏得決賽?”

    蘇辭低聲道:“據說國主對這次決賽很感興趣,承諾第一名不僅能免除三年賦稅,還能得到房子和一大片土地。要是我有了房子,就能遠離他們,他們也不敢再說女人不適合打獵。最重要的是,我聽到了那個傳說。”

    “什麽傳說?”

    蘇辭看一眼桃楚,鬱悶地道:“傳說喜桃山嶺中,有一隻美麗的金色麒麟。麒麟踏祥雲,人間百難消。要是誰能得到它,誰就能得到幸福。”

    桃楚道:“你被騙了,麒麟熱愛自由,誰也不可能得到。”

    蘇辭反駁道:“我們的第一位王,曾和麒麟一起南征北戰,建立了無悲國,即使是小孩也知道這個故事。國主很相信這個傳說。關注這次比賽的縣官大人親口說,國主承諾若是有人捕獲帶回麒麟,他願意與之結拜為兄弟,同享富貴。”

    桃楚道:“聽起來,你們的那位國主十分自大,他以為麒麟是可以隨意馴服的小狗小貓?”

    蘇辭察覺桃楚似乎有點生氣,不過還好現在是在山中,談論國主的話不會傳到官員和國主的耳朵裏。

    蘇辭道:“我一開始的確是這麽想,要是能捕到一隻麒麟,哪怕是某個部位也好,我一定能贏得比賽。我並不想和國主稱兄道弟,隻要我能搬離那裏,不用再忍受他們的議論就行了,父親也不會再為此常常生氣。我不明白他有什麽好生氣的,畢竟他隻負責打獵,我們不僅要處理獵物、種地、做家務、照顧孩子,做除了打獵以外的任何事,我的母親和繼母,還得生孩子。”

    桃楚想了想,道:“其實,也不難。”

    “……啊?”

    桃楚道:“我可以告訴你麒麟角在哪裏。”

    天蒙蒙亮,蘇辭就起來了。

    其實她一整夜都心緒不寧,根本睡不著。她從來沒有見過麒麟角,但已經在為即將到手的東西激動萬分。有了麒麟角,就能得到國主賞賜,便不會有人再敢堂而皇之地議論女人不適合打獵,那樣便是對國主的決定有異議。也許還是會有人議論,畢竟有的人長了嘴巴卻沒長腦子。等堵住那些人的嘴後,她要找父親商量,她現在還不想結婚,她完全可以養活自己,不比男人差。說不定商量的結果是父親會被氣死。蘇辭幽幽地想。

    即使桃楚真的是鬼,她也願意相信她,按照她的話去做。無論如何,桃楚救過她。

    萬物像是被一層看得見摸不著的灰布籠罩,到處都是灰蒙蒙的,湖水、土地、山岩仿佛是被奪取了顏色。蘇辭避開還在睡覺的桃楚,先去打了水。山中寒露深重,等她打水回來,身上已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麒麟角在山嶺深處,山嶺中生活著無數的非人,為安全起見,桃楚決定帶她去找麒麟角。那距離千嬰湖不遠,桃楚說完全可以當作是散步。

    當桑葉的味道充滿整個山洞時,桃楚從頭骨上上爬了起來。

    蘇辭懷疑那些都是嬰兒的頭骨,不過她沒敢問,桃楚也沒說,她便假裝不知道這回事,隻不過行動時特意避得遠一些。

    水一煮開,蘇辭掰開一半的幹糧遞給桃楚。桃楚拒絕了,隻要一點煮開的桑葉水。

    蘇辭驚訝道:“原來鬼真的可以不吃不喝,我還以為話本都是騙人的。”

    桃楚瞥她一眼,道:“誰說鬼可以不吃不喝?是你這麵餅腥味太重。”

    蘇辭隨身攜帶的麵餅都是她繼母親手烙的,因為她和父親都喜歡吃肉,繼母每次烙餅用的都是動物的油,若熱乎乎時吃,便覺又香又脆,等麵餅一冷,上麵油脂凝固,實在難吃。

    蘇辭心裏嘀咕,原本她計劃在山中待一個月,要帶不少的東西在身上,所以除了容易儲存的麵餅和鹹肉幹,還有清熱解毒的桑葉茶,便不再帶其他的吃食。好在此時是秋天,山中有不少能食用的果實,到時候再給鬼解決早飯問題。

    桃楚不知道蘇辭想了那麽多,她喝著茶,催促蘇辭用完早飯趕緊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