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蘇辭大吃一驚,她連忙跑到桃楚剛站過的地方,旁邊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除卻漫山遍野的野花雜草,四周空曠,根本沒有能躲藏的地方。蘇辭到這時才確定桃楚非人,可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害怕,而是在感歎原來口口相傳的故事不全是編造哄騙小孩的。蘇辭並非全然不信鬼神,隻不過她對於從來沒見過的事物總是保持著一種謹慎的態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從小到大,蘇辭聽過不計其數的妖怪故事,有妖怪吃人,也有女妖報恩,她對這些故事一向嗤之以鼻。不過眼下糾結這件事沒有意義,最重要的是先走出喜桃山嶺。

    蘇辭沿著溪流走了很久,眼前的景色從空曠變成樹林,從樹林變成裸露的岩石,又從岩石變成空曠的野草。她跟溪流一起穿過叢林、樹林、岩石,不過她要走的路比溪流蜿蜒曲折得多。溪流可以偷懶酣暢地抄著近路流下,她卻不得不繞一大截遠路去追趕一心一意往前的溪流。

    蘇辭追趕了很久,久到疑心起這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道路,雖然她還在沿著溪流前行,腦子卻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桃楚讓她順著溪流走,可她走了這麽久,漸漸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真的有人能順著溪流走出山嶺嗎?問題是溪流旁根本沒有路,不要說石頭、泥土鋪就的路,連有人走過的痕跡都沒有!不僅如此,有時溪流被山石攔腰截斷,從高處垂直落入地麵,她不得不繞遠路追趕溪流的蹤跡。

    也許她是被耍了。

    不過蘇辭隻能前進。

    在月亮升起前,蘇辭停住了腳步。

    秋天一到,天空很早就容易黑了。尤其是山裏,到處黑影重重,叫人分不清東西南北。人的恐懼和野獸的獵食本性會在黑暗中被急劇放大。蘇辭尋思著要先找個地方過夜,否則孤身行走很容易被盯上。

    也許是聽到了蘇辭的心聲。溪流從山崖墜落後形成一片湖泊,蘇辭趕到湖泊前,在附近找到了一個山洞。洞口勉強能容納兩個人進出,蘇辭往裏走沒幾步,便聽到“哢嚓”一聲。她連忙跳過一旁,借著僅剩的一點日光看清腳下的東西後,心中猛地一沉。那看起來是猴子的頭骨,因被蘇辭踩了一腳,頭骨立馬像一片枯葉一樣脆弱得四分五裂。

    接近洞口的地方,有許多這樣的頭骨。它們雜亂無章地倒在地上,看起來年代久遠,蘇辭一靠近,空氣中便揚起了一層灰,嗆得蘇辭連連咳嗽。她進洞檢查了一番,發現山洞不大,僅能容納十來個人站著,連躺下一人都費勁。不過這大小對蘇辭來說剛好。確定山洞中沒有野獸的味道,蘇辭放下心來,這樣她才能安心地待在這裏。她先在洞中撒下驅蟲蛇的藥粉,這才去撿些木柴生火,用來抵禦夜晚捕獵的野獸。野獸怕火,怕這種會發光發熱的東西,卻能讓蘇辭感到安心。

    因為早就做好在山中待上十幾天的準備,蘇辭預備了許多東西,幹糧和火石子是必不可少的。但也因為要捕獵,蘇辭不會把所有家當都帶在身上,比如水。

    蘇辭沿著湖泊行走,卻發現湖邊沒有長草,包括最喜歡長在湖邊的蒹葭。她蹙起眉,看向湖水,湖水清澈見底,隨風而動,沒有任何異味,可似乎太幹淨了,連一條魚也沒有。蘇辭猶豫了,連魚兒和野草都沒有的地方,想必水也不太幹淨。蘇辭隻好沿著上遊繼續走,但富有生機的溪流一過斷崖墜入地麵,便像進入了死亡的深淵,什麽活物也沒有了。

    蘇辭無奈,好不容易才從斷崖的裂縫中找到滲漏出的水,她不敢直接飲用,先拿了鐵鍋接滿。原路返回時,她無意瞥向湖麵,差點被驚得魂飛魄散。那湖麵上,竟飄著一個睡在搖籃中的嬰兒!

    蘇辭嚇得後退了幾步,不過她轉念一想,一個嬰兒有什麽可怕?於是又大著膽子上前,想看清楚究竟是不是嬰兒。

    可湖麵上風平浪靜,除了一張灰頭蓬麵的臉,什麽也沒有。

    蘇辭不信是自己看錯了。可她一路走來不曾見過嬰兒,那搖籃也不可能逆流而上。

    蘇辭想,她大膽闖入喜桃山嶺,說不定真的是個錯誤的選擇。

    想起隨風消失的桃楚,蘇辭懷疑是有精怪在作弄她。

    蘇辭仔細盯著湖水,怎麽也不見嬰兒出現,這才走回山洞。

    那是個女嬰嗎?也許是個女嬰。

    小得能裝進竹籃裏。

    蘇辭記不清那時她多少歲,隻是記得自己年紀還小,鄰居家的女人快要生產前,拉著自己問肚子裏的是男是女,說小孩的眼睛比神仙還厲害,嘴巴比神仙更準確。她莫名其妙,哪知道那藏在肚子裏的是男是女,她又不是神仙!不過她曉得鄰居家裏已有兩個姐姐,那也許,這次懷的還是個妹妹吧?哪知道話一出口,鄰居臉色立變。雖然她還小,也能讀得懂其中的含義,這叫壞事了,隻好躲在母親身後偷偷溜走。

    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她挨了父親的責罵,要不是母親攔住,說不定還要挨打。她躲在菜園子裏哭,不明白為什麽父親要因為一句話責罵她。且不論她父親,正當蘇辭在院子裏待累了想睡覺時,聽到一陣像老鼠跑動般窸窸窣窣的聲音。

    蘇辭緊張起來,她不怕老鼠,但萬一不是老鼠,而是其他的怪物或小偷,那就壞事了。她剛要開口叫“小花”,小花是蘇辭養的一條黑狗,一有動靜就會狂吠,但僅限於躲在家裏狂吠,絕不肯踏出家門半步,是條膽小又喜歡凶人的黑狗,可嗓子卻因哭泣而沒有發聲。

    蘇辭打算再嚎一嗓子,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快點!別羅裏吧嗦!你想被人看見,被人笑話嗎?!”

    那說話的主人特意壓低了聲音,但蘇辭還是聽出了聲音中的憤怒和催促。這個年紀的女孩,正是天不怕地怕的年紀,蘇辭立馬來了精神,偷偷爬上土牆,苦惱和忿恨暫且被拋到一旁。

    “她還這麽小,天又這麽冷,放一晚上就死定了。”

    蘇辭看清了說話的人是鄰居家的女人,另外一人則是她的丈夫。那女人哭哭啼啼地抱著竹籃,被風吹得直發抖,她的丈夫卻不耐煩,生氣地推了她一把。

    “又生個賠錢貨出來,還這麽多事,要不扔了她,你就跟她一塊滾!”

    女人無聲地掉著眼淚,可能是天太冷了,她冷得瑟瑟發抖。終於,她像是忍受不了了,推開後院的門,抱著籃子出了門,身影消失在月光下。

    她的丈夫恨恨地啐了一口:“晦氣!”隨後便推門進屋了,也不管剛生產的妻子去了哪裏。

    蘇辭趴在土牆上一動也不動,直到一片雪花落在臉上,又冷又濕。她抹了一把臉,屏著呼吸衝進屋中,搖醒在睡夢中的母親。

    蘇辭已經不記得母親說過的話,隻記得母親急匆匆地推醒丈夫,兩人去追那被拋棄的嬰兒。沒錯,蘇辭清清楚楚地看見,那裝在竹籃中的,是一個嬰兒,又紅又小,皺巴巴的一團,安靜得像是死去了一般。

    奇怪的是,蘇辭早就忘了那嬰兒的模樣,印象最深的,卻是鄰居的丈夫那又長又怒的一聲“晦氣”。那之後,蘇辭不再到鄰居家走動,即使碰到鄰居的丈夫,也沉默不語,這是來自年幼的她內心深處的反抗,即使她還不清楚是為什麽。

    蘇辭歎口氣,撥動著跳動的火苗,火光驅散了寒冷和黑暗。她放下背包和箭筒,先從包裹中取桑葉著水煮茶湯,又掏出風幹的兔肉條和幹糧,就著茶湯食用。獵人不吃飽飯就沒力氣打獵。雖然繼母總嫌她長得高,可又怕她吃不飽,這次進山打獵為她烙了許多大餅。不過也有可能是抱著某種期待,畢竟她是長寧村中唯一進入決賽的獵人,連她的父親也在複賽中落選。但凡進入決賽,官府便會發放一定數目的獎勵,如果能贏得決賽,按照往年慣例,還能免除一定比例的賦稅,為期三年。

    填飽肚子,蘇辭收起鐵鍋,在洞中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下,以地為席,以山為蓋。一開始她跟著父親學習打獵,實際上很害怕在野外過夜。農村的孩子野,尤其是她,可到底也沒想過要和野獸同眠,與蟲蛇入睡。偏偏父親為了嚇退她,常常帶著她待在野外,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沒有溫暖的被窩,沒有避風的房屋,沒有明亮的油燈,蘇辭也能安心在黑夜中與大地一起入睡。

    山洞到底比不上家裏,火光時明時暗,蘇辭睡得昏昏沉沉。夜風裹著虎嘯狼嚎進入洞中,又變成了如小兒啼哭般嗚嗚咽咽的聲音。

    “醒醒!快醒醒——”

    蘇辭猛地睜開眼,抬頭觀看,發現火堆後有一道黑影。她的戒心油然而生,立馬摸到放在身下的獵刀。但凡在野外過夜,蘇辭都會睡在獵刀上,身上也準備有相應的小刀和毒藥,以防夜間伏擊的猛獸。

    “你怎麽睡在這裏?”

    火把已經熄滅,借著零星火光,蘇辭看清那黑影原來是個小孩,還沒有她半身高。那小孩的臉上露出好奇,可那雙眼睛竟像被誰挖去,黑漆漆的像兩個黑洞!

    蘇辭冷汗涔涔,死死盯住小孩:“你是誰家的小孩?”

    小孩開口了,聲音清脆:“你快點起來,別睡在這裏,要是被發現就糟了。”

    小孩說著徑直走過來,卻被火光燙得痛呼了一聲。她扁扁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模樣:“好痛!這是什麽呀?”

    “那是火。”蘇辭忍不住開口道。她心中驚疑,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開口,這小孩肯定不是人類,且又叫自己趕快離開,這是什麽意思?這山洞有什麽秘密?

    小孩歪歪頭:“真暖和。”

    “你家在這附近嗎?你家大人呢?你叫什麽名字?”可能是妖怪變成的小孩,是打算吃人還是作弄人?蘇辭摸不清小孩的意圖,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叫千嬰,”小孩撿了一個問題回答,又開始催促蘇辭離開,“你快走,快點!”

    催促之間,小孩似乎生了氣,像個野獸般毛發聳立,神色嚴厲,她的喉嚨不停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如同進攻前的恐嚇。

    “為什麽要走?”蘇辭神色凝重,握緊了獵刀,她使餘光瞥向四周,考慮著迎敵還是後退。這洞中狹窄,難以躲避襲擊,可不知對方是個什麽怪物。即使是身形矮小的野獸,一旦攻擊獵物,也會死死咬住對方的致命處不放。

    如果走出山洞,外麵會不會還有其他東西等著她?

    有一些聰明的動物,追捕獵物時喜歡偽裝成弱小的樣子,等獵物放鬆警惕便露出真麵目。

    她可不能放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