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93章

    蘇娉從屋子裏出來的時候看了眼手表,四點三十二分。

    老太太在院子裏泡黃豆,準備明天一早磨豆子。

    雖然不待見她,但因為陸長風的原因,也沒有擺冷臉,隻是聽到她走動時腕間碰撞的銀鈴聲,覺得煩躁。

    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似的戴銀鐲子。

    “奶奶。”蘇娉溫聲喊道,然後緩緩從她旁邊走了過去。

    “?”老太太目瞪口呆,就這樣?喊一聲就走?

    “奶奶。”是蘇馭的聲音,他打著哈欠從裏屋出來,好久沒這麽飽睡過了,乍然一睡還挺舒服,精神飽滿。

    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空。

    “阿馭啊。”看到孫子,她麵色微霽:“餓不餓?先去廚房吃點麥麩饃饃墊吧墊吧,等我把黃豆挑完就做飯。”

    “不餓,剛吃完沒多久呢。我大伯和小叔還沒回來?”

    他在壓水井那裏洗了把冷水臉,老太太見樣心疼得不行:“外麵的水多涼啊,廚房裏有熱水,下次洗臉不用冷水了啊。”

    “你們現在是年輕,身體好,就圖方便,等老了就知道病痛了。”

    絮叨完,才應道:“還沒回呢,也不知道怎麽耽擱了這麽久,你大伯以前下午兩點就能到家。”

    “行。”蘇馭隨手扯了塊竹竿上洞最多的毛巾,一看就是他爺爺的。

    擦了擦臉和後頸,沒再問他大伯和小叔的事了,多半是火車晚點,大伯在車站等人。

    “我哥呢?”四處看了看也沒人影,陸長風也不在。

    “倆人去後山砍了細竹,纏了根棉線提著桶子出去了,說是要去釣魚,你去村口找找。”

    “那行,我就不幫您了哈。”蘇馭洗了下毛巾擰幹掛回竹竿上,他去找妹妹一起看那倆有沒有釣到魚。

    “別玩太久,五點半回來吃飯。”老太太心裏舒服得很,還是孫子好,起碼有這個幫忙的心。

    那兩個孫女,做事的時候就沒見影,還有老大媳婦和老二媳婦。

    別人家的兒媳婦這個時候已經在洗洗涮涮了,房梁上的蜘蛛網也沒人打,牆上也到處是灰。

    一個個懶得不行。

    越想她臉越黑。

    蘇娉在廚房喝水,見哥哥來了順手倒了杯遞過去。

    “開水,慢點喝。”她還不忘提醒道。

    蘇馭點點頭,握著掉了綠漆的搪瓷杯把手,朝杯沿吹氣。

    這些搪瓷杯都是他們拿回來的,平時有人過來串門,老太太就愛用這個來泡茶。

    他剛想開口說什麽,就聽到隔壁傳來響動——

    “你看看自己這沒出息的樣,同樣是工農兵大學生,她找了個軍官,你呢?連個當兵的都沒撈著。”

    “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處處讓我在容嵐麵前低一頭。”

    兄妹倆對視一眼,默契的選擇保持安靜。

    隔了一堵牆,徐秀也沒有刻意收斂,因為容嵐她們住的屋子在廚房另一邊。

    “我們費盡心思送你去上學,別人家的女孩哪有這個待遇?到你這個年紀早就嫁人了,誰還讓家裏養著?”

    “還有半年畢業,你要麽自己在部隊裏找個好男人嫁了,要麽回來家裏給你安排。”

    女兒這點心思哪能瞞過徐秀的眼睛,她知道蘇蕊早就在打主意要找個家世好的脫離家庭,如果真能找到她倒是樂見其成。

    不管怎麽樣,彩禮錢少不了,而且她心裏憋著一口惡氣,因為容嵐母女,她哥嫂現在還在蹲大牢,這對母女倒是越過越暢快。

    憑什麽?!

    “讓您在二嬸嬸麵前低一頭的是我嗎?”意外的是蘇蕊這次沒有像以前一樣在她麵前裝聽話,“在我眼裏,二嬸比您好不止一星半點,起碼她不會隻顧著兒子,還想用女兒來幫扶貼補兒子。”

    “你……”徐秀愣了一下,沒想到一向沉默乖巧的女兒會敢這樣頂撞她,下意識就要抬手抽過去。

    “您打吧,不管怎麽打,我都不可能像您一樣,把家底掏了給舅舅。”

    蘇馭撓撓腦袋,他低聲對旁邊的妹妹說:“堂姐平時看起來沒什麽存在感,看起來也很聽大伯母的話,沒想到今天態度會這麽強硬。”

    “她在北城大學這一年多的學不是白上的。”蘇娉不想再聽,拉著哥哥的衣袖出了廚房。

    至於最後徐秀有沒有打蘇蕊,她不想知道,也不在意。

    見兄妹倆往院子外走,老太太撇撇嘴,又繼續把壞了的豆子挑揀出來。

    蘇馭帶著妹妹往村口走,王二嬸子家旁邊有條河,以前村落是圍著這條河建的。

    有村民看到蘇馭,認出他來,笑容親切打招呼:“回來過年啊?”

    “是。”蘇馭咧著嘴笑:“趙大爺您越來越年輕了。”

    “……”村民默了片刻:“我是你二堂叔。”

    蘇娉眼底的笑流露出來,蘇馭趕緊道歉拉著她走人。

    蘇家在村裏親戚多,但是不怎麽親近,他又很少回來,壓根沒見過幾回。

    走了好遠,他尷尬道:“阿軟,這事別跟媽媽說,幫哥哥保密。”

    “……好。”蘇娉眉眼彎彎,笑著應道。

    走到王二嬸子家門口,就能看到蹲在河堤上的倆男人,他們手裏都拿著翠綠的細竹杆,偏著腦袋不知道在說什麽。

    蘇馭快步跑了過去,他也喜歡釣魚,就是這竹竿不知道能不能釣到。

    蘇娉正要跟著去,就見院子裏有人走了出來。

    “這是阿軟吧?”王二嬸子仔細打量,眯眼笑:“你打小就比你堂姐好看,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小姑娘,現在還是這麽漂亮。”

    蘇娉記得她,奶奶最大的對頭,從出嫁前就互相看不順眼,後來嫁到一個村更是攀比。

    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王二奶奶。”

    “誒。”王二嬸子問她:“要不進來坐坐?雖然比不上你們那兒,茶水還是管夠的,還有自家曬的地瓜幹。”

    “不用了。”蘇娉禮貌婉拒:“我哥哥在前麵釣魚,奶奶讓我叫他們回家吃飯。”這句話是瞎說的。

    “那行,我就不留你了。”

    王二嬸子心裏嘖了聲,要不說那個老太太蠢呢,孫女都這麽大了,不是蘇家的又怎麽,反正不住在家裏不用她養,以後嫁人了不得經常提著東西過來的走動?

    現在人家找了個家境好有能力的對象,又眼巴巴地湊上來,以前她是怎麽罵蘇娉的村裏人都知道,人家小姑娘心裏哪能毫無芥蒂。

    她等著看那個老太太的熱鬧。

    陸長風見小姑娘過來,他從旁邊拿了條蚯蚓,掛在自己做的魚鉤上,又甩了下去。

    蘇馭也沒閑著,手裏拿著根樹枝,在濕潤的泥土旁邊挖蚯蚓。

    “有釣到魚嗎?”蘇娉彎腰,湊到木桶邊瞧。

    看到裏麵有一條拇指大小的魚在遊,她啞然失笑:“這是誰釣的呀?”

    “我。”蘇策毫不猶豫道:“這天氣冷,不好釣魚,蹲了大半個小時就釣到這麽一條。”

    說完,還睨了眼旁邊的男人:“有些人還說自己是釣魚高手,蚯蚓都被吃完了,也沒見釣上來一條。”

    “嗯,你能耐。”陸長風瞥了眼桶子裏那都快看不見的魚,他哼笑道:“反正這麽磕磣的我是不會釣。”

    聽倆人又鬥起嘴來,蘇娉揉了揉耳朵,在他們旁邊找了個石塊坐下。

    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手裏時不時動一下的魚竿。

    蘇馭挖了四五條蚯蚓,扯了兩張樹葉包住,往他們腳邊一扔:“不夠再說。”

    “呆頭鵝今天很有眼色嘛。”蘇策誇了他一句,“比某人強多了。”

    陸某人不搭理他,換了隻手握魚竿,右手從兜裏摸出一把炒豆子,遞給旁邊的小姑娘。

    “哪來的呀?”蘇娉伸出手,掌心攤開。

    “奶奶給的。”陸長風慢悠悠倒在她掌心,因為太多了,她隻能兩隻手並攏接著。

    蘇策嗤笑一聲,這聲奶奶倒是叫得順口。

    分了一半給二哥,蘇娉看了眼男人,又望向村口。

    小叔叔今天回來,現在已經五點十三分了,還沒見到他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姑娘在身邊,陸長風一改之前的懶散模樣,認真釣起魚來。

    第一尾有手指長短,後麵還有再大一些的。

    如果是熱天還有人來撈魚,冷天沒人往這兒湊,除非饞嘴的小孩。

    隊上養了魚塘,年底了會按照人頭分魚,最近隊上有些忙,在準備年底決算。

    每家每戶按人頭分完糧就是按工分來計算,有的人多但是工分少的,還欠了隊上的糧,要平賬。

    蘇老爺子下午就是帶著二兒子去生產隊算這個去了,順便把分的魚拎回來。

    不一會兒功夫,桶子裏多了很多小魚,蘇策探頭探腦:“我隻弄了一條磕磣的,你弄了一堆。”

    他已經認不出哪條是自己釣的了,

    陸長風懶得搭理他,時不時跟旁邊的小姑娘說句話。

    “哎那是不是大伯和小叔啊?”蘇策眼尖,看到熟悉的人立馬把魚竿塞蘇馭手裏,自己快步上前幫著拎東西。

    陸長風怔愣片刻,問自己對象:“哪個是小叔叔?”

    “高高瘦瘦穿黑色中山裝的那個。”小姑娘也看過去,嗓音溫軟。

    許久沒見過小叔叔了,他和從前相比還是沒什麽變化,始終是沉默的存在。

    男人點頭,隨手把魚竿塞蘇馭手裏,拍拍他的肩膀:“呆二哥,勞駕幫個忙。”

    隨後,蘇馭左右手分別拿著魚竿,看著他們倆去幫忙拿行李,有些懵了。

    蘇娉見桶子裏魚也差不多夠,對他說:“二哥,我們回去吧,現在應該要開飯了。”

    再晚點老太太又要罵人。

    “誒,行。”蘇馭隨手把兩根魚竿扔河邊草叢裏,提著桶子跟著她往回走。

    一向少言的蘇誠看到侄女話多了幾句,目光落在提著行李的高大身影上,帶著幾分審視。

    陸長風的情況,蘇娉都在信裏跟他簡短的說了幾句,知道他是部隊裏的,初始印象終究還是要好上幾分。

    “大伯,小叔,你們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奶奶都等著急了。”蘇策問。

    “你小叔火車晚點,我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他。”蘇淳像蘇老爺子,是個老實憨厚的人,雖然大部分都聽媳婦的,但是對兄弟的感情很真摯。

    他們不喜歡道貌岸然的大伯母,但是對大伯還是很有好感,再怎麽說也是蘇家人嘛。

    和蘇策自己猜的差不多,一行人說說走走回了蘇家,老太太正好從廚房端菜出來。

    看到他們,先是一愣,然後欣喜道:“阿朗,你爸回來了,快去大隊部叫爺爺和叔叔回來吃飯!”

    蘇朗在院子裏四處轉悠,不知道在找什麽,聽到奶奶的話也隻是胡亂應了一聲,磨蹭了一陣,才慢悠悠往外走。

    看到小侄子這副模樣,蘇誠微不可察皺了下眉。

    都是蘇家的孩子,二哥家的做事就比大哥家的要利索一些,這明顯是在家被慣壞了。

    但他也不好說什麽,兄弟的孩子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如果是蘇娉這樣的,他還能管管,二哥二嫂都是真心為了孩子的以後考慮,很明事理。

    心裏將大哥二哥的孩子一對比,蘇誠更加寡言了。

    先去洗了手,把自己的行李從陸長風手裏拿過來,禮貌道謝後,他回了房間。

    沒過多久,又出來到堂屋等著開飯。

    不知道是蘇朗太慢還是蘇老爺子他們在大隊部耽擱了,直到六點二十幾才回來。

    老太太罵罵咧咧從他手裏接過魚:“早就知道兒子今天回來還這麽拖拖拉拉。”

    蘇老爺子不敢吱聲,老太太說什麽他也不回應,等她消氣了才去廚房洗手,又倒了杯水喝。

    一家人難得聚齊,老太太本來還想說兩句,也忍住了。

    蘇淳先給爹娘盛了飯,才給自己裝。

    陸長風扛來的一百斤大米老太太已經劃算好怎麽用了,哪怕是今天這種全家團圓的場麵,也不舍得全部吃細糧,都是混著粗糧煮。

    蘇朗用木飯勺撥開紅薯,隻裝白米飯。

    對於他的行為,老太太和徐秀都不說話。

    陸長風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把紅薯往自己碗裏盛。

    “給我一點。”一隻白皙的手握著碗伸過來,女孩柔聲道:“紅薯吃了也挺好的。”

    她是擔心陸長風一個人吃這麽多不易消化,胃會不舒服。

    “行,”陸長風眼底笑意愈深,他夾了兩塊紅薯到小姑娘碗裏就作罷:“先吃完這些。”

    要是在自己家,他是不舍得讓小姑娘吃粗糧的,白米細麵隨便她吃。

    如果是在陸家,自己那幾個侄子做出這樣的行為,他肯定會教導。

    現在是在蘇家,這位小表弟的長輩都在,也輪不到他開口。

    現在不糾正,以後總會有人來幫你糾正,隻是到時候多少要吃點苦頭了。

    隨便去哪個地方都是吃集體飯,誰能容許你這樣?

    蘇娉見他不說話,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隻是慢條斯理咬著紅薯塊。

    老太太在問大兒子年底發了什麽,有沒有工業券,然後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道:“你王二嬸子她兒子給買了一台新的縫紉機,我看了那樣式還不錯,蜜蜂牌的。”

    “家裏要是有這麽一台,我縫補衣裳做點布鞋也方便,還能去扯點布來給你們做身衣裳。”

    說到這,她不滿道:“別人的媳婦兒都是心疼男人,你們的倒好,自己穿新衣服,男人永遠是這麽一件舊襖子。”

    蘇定邦剛想說自己有新衣服,阿軟昨天給自己在百貨大樓買了,隻是他舍不得穿打算過年再拿出來。

    不過轉念又想,要是老太太知道肯定又要罵孫女不孝順,從來沒給她買過衣服,幹脆不說了。

    容嵐扯了下嘴角:“娘,每年的布票這麽緊張,能做一身就不錯了,明年再給您兒子做。”

    “我不用。”蘇定邦連忙擺手:“我在部隊裏都是穿軍裝,用不上。”

    這婆媳倆幹仗可千萬別扯上他。

    徐秀完全當沒聽見,她把攢的布票給女兒做了件襖,還用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棉花票,連兒子都沒有。

    誰知道她今天竟然敢對自己說那樣的話,她肺子都快氣炸了,怕被容嵐看笑話,隻能表麵上裝鎮定。

    目光落在對麵挨著那病秧子坐的男人身上,她雙眸微眯。

    按照哥嫂的說法,這病秧子打娘胎來身體就不行,後來又被他們扔到垃圾桶。

    小時候就靠著中藥續命,現在這氣色也好不到哪去。

    身子虛,就很難生孩子。

    她這個對象知道這件事嗎?肯定不知道吧,容嵐好不容易攀上這樣的高枝,絕對會三緘其口。

    可要是陸長風知道了呢?哪個男人會不想要有孩子。

    既然自家這個丫頭不爭氣,不能讓她出一口惡氣,那她就把容嵐家這樁也毀了。

    陸長風下意識抬眸,眼底的冷芒一閃而過,瞥見是她,隻是禮貌性地頷了頷首。

    老太太從三個兒子這兒得到準信,會給她湊錢票買一架縫紉機,臉上的烏雲散去,坐在她旁邊的蘇老爺子身子都沒那麽抖了。

    他們在這吃飯,得知蘇家幾個兒子都回來了,親戚們絡繹不絕過來串門。

    看到她們還帶著小孩過來,老太太頓時垮下臉。

    這不就是知道她孫女對象提著東西上門來了,想來蹭一點嗎?

    老太太好麵子,雖然肉疼,但還是去自己的房間,打開箱櫃,抓了把水果糖。

    看了一眼,好像有點多,又放回去幾顆。

    來了三個小孩,給六顆糖就行了,已經算是最客氣的。

    現在糖又貴又不好買,隻有從城裏回來過年的才舍得買那麽半斤一斤。

    “弟妹啊。”二大娘開口:“我聽說你家兒子孫子都回去了,孫女還帶了對象上門,就想過來看一看,你不會嫌我們煩吧?”

    “哪能呢。”蘇老太太把糖果塞小孩手裏,皮笑肉不笑:“不過你家孫女要是帶了對象回來,我肯定不會厚著臉皮湊過去看。”

    當年分家鬧得多大啊,都撕破臉了,鍋碗瓢盆都靠搶,後來還是她婆婆說平分。

    一家七兄弟,蘇老爺子排第三,八個碗怎麽呢?

    他們是寧願砸碎了,也不願意讓誰占半分便宜。

    當年她婆婆那叫一個哭天搶地,說生了一堆冤孽,哪怕把碗留給她也行啊。

    老太太倒是樂得輕鬆,撕破臉了好啊,免得總是沾著你想占便宜。

    蘇家這麽一堆人,七個兄弟,就出了蘇定邦這麽個沒心眼的。

    其他人都精明得很,眼睫毛拔一根下來都是空的。

    二大娘隻是尷尬地笑笑。

    誰讓人家現在後輩出息了呢,這麽多在部隊當兵的,七個兄弟就數她過得最好。

    生了三個兒子,三個都是吃公糧的。

    蘇策撞了一下陸長風的胳膊,眯眼笑:“好戲開始了。”

    陸長風含糊不清應了一聲,筷子不停往碗裏扒拉,就沒停過。

    徐秀看到他這幾百年沒吃過東西樣子,忍不住懷疑,他說的這些家庭情況是不是真的。

    蘇娉側頭跟媽媽在說話,容嵐問:“在部隊裏有喝我給你寄過去的草藥嗎?”

    “有。”蘇娉歎了口氣,回憶起那苦苦的味道,小臉皺成一團:“媽媽,您和外公炮製藥材的手法是不是不同呀?我怎麽覺著您開的藥更苦一些。”

    “良藥苦口。”容嵐抬手把她臉頰的發絲捋到而後,瞥了眼那邊圍著炭火爐子坐,嘰嘰喳喳說個沒停的蘇家親戚們,眼底的不耐顯而易見。

    這群人無利不起早,為了什麽顯然易見。

    要麽是借錢,要麽是借票,或者想從他們這裏走門路,把孫子塞進部隊的。

    她叮囑女兒:“待會兒你跟長風收拾桌子去廚房,在他們走之前不要出來。”

    “好。”蘇娉乖巧應道。

    見準女婿還在吃,容嵐也沒催促,輕聲問女兒:“你們哪天去西北?”

    現在是臘月二十一,蘇娉隻有半個多月的假期,一般正月初二就要回東城了。

    陸長風也差不多。

    “可能得過兩天。”蘇娉柔聲道:“今晚肯定隻能在這歇著了,明天下午我們去縣裏坐火車,先去瑩瑩家。”

    夏瑩家是西城的,去西北要經過那兒,也不用特意繞路。

    女兒在信裏說過這個朋友很多次,容嵐也知道她的存在:“你帶著長風一起去?”

    “是呀,瑩瑩之前跟我說啦,她和何同學年底結婚,讓我和他一起去。”

    “好朋友結婚是大事,到時候媽媽給你準備一個紅封,你記得給人家。”

    “我自己有錢……”

    “這是我作為長輩單獨給的,你能有知心朋友媽媽很開心,也很感謝她在東城大學對你的照顧。”囡囡從小就不怎麽出門,身體太差了,讀書也是去幾天沒去幾天,交不到什麽朋友。

    後來去了南城,更是寧願悶在家裏跟外婆做刺繡,和外公學醫藥。

    所以女兒能去交朋友她真的很欣慰,而且軟軟的性格和讀大學前相比,真的開朗太多太多了。

    這一點是要感謝張輕舟,她想著什麽時候再去東城一趟,跟他好好道個謝。

    “那我先替瑩瑩謝謝媽媽。”蘇娉唇角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容嵐屈指蹭了蹭她秀氣的鼻尖,見陸長風吃完在和大兒子一起收碗,她又問女兒:“長風說了帶你回去幾天嗎?你們倆抓緊點,到時候我們還得去外公家一趟。”

    容老爺子和容老夫人知道外孫女談了對象,也開心得很,之前還說要來北城,被容嵐勸住了。

    怎麽都得是晚輩去拜訪長輩,哪有讓長輩大費周章老遠跑來的?

    “他說到那住一晚,就帶著他父母和哥哥們一起過來議親。”蘇娉不好意思道:“我覺得他這陣仗有點大了。”

    陸家人多,陸長風的哥哥都比他大上不少,侄子侄女們也有好幾個。

    “這說明他重視你。”容嵐當時對於他說要帶著家裏人一起過來提親時感到十分震驚。

    不管是按照年齡還是別的,都該是她們上門才對,而且現在和他們一起去西北正好不用繞來繞去。

    可陸長風說,他早就跟他爸通過信了,陸老爺子說提親的事應該男方長輩到女方家裏來才顯誠意。

    容嵐當即就感覺陸家人真不錯,是通情達理講禮數的,他們現在對女兒越重視,她就越是放心。

    “我知道的。”蘇娉抿唇,明顯有些害羞:“媽媽,我有點緊張。”

    “不用緊張。”容嵐握著她的手,溫聲勸慰道:“長風是個好孩子,他會護著你,你放心。”

    陸長風和蘇策已經去廚房洗碗了,蘇馭在擦桌子,聽到媽媽和妹妹的話,他輕聲道:“昨天在家他還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西北。”

    “嗯?”容嵐有些訝異:“他怎麽想到問你這個。”

    “他說妹妹去全然陌生的地方可能會緊張,或者害怕,所以有熟悉的人在身邊會好一些。”

    “大哥早就跟他說了要去了。”

    容嵐沒想到他連這一點都考慮好了,看了女兒半晌,忽然笑了。

    她拍拍女兒的手背,舒心道:“我就知道我們家阿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蘇娉心裏說不出來什麽感受,陸長風給她的感覺很特別,隻要他在,你可以什麽都不用想,全部交給他。

    而你,隻要跟著他就好。

    徐秀在陸長風去廚房的時候就悄無聲息跟了過去,容嵐和女兒聊得開心也就沒察覺。

    蘇蕊沒有在意這些,馬上就要開學了,開學必定要考試,她必須要拿到優秀的成績,這樣半年後畢業才能分配去更好的地方。

    至於蘇淳,作為蘇家長子,肯定是要去跟長輩們打招呼再聊聊天的,他不善言辭,別人說他就嘿嘿點頭。

    蘇定邦看不過去,拉了把椅子坐旁邊,嘴裏說個沒停。

    蘇誠不喜歡這樣的場麵,他隻覺得嘈雜,早就回了屋子補眠。

    這群親戚倒是會來事,總是提起蘇淳和蘇定邦小時候怎麽怎麽樣,勾起他們的回憶。

    根在這兒,他們肯定覺得老家好,又全部是小時候的記憶,哪怕不那麽美好,之前和親戚們的隔閡也削弱了許多。

    容嵐聽著隻覺得好笑,她給了男人一個眼色,讓他管住自己的嘴巴,然後帶著女兒回房。

    蘇娉正好也有醫學上的事要請教媽媽,母女倆點著煤油燈窩在房間裏,蘇策還給他們送來了一個炭火爐子,別提多舒服了。

    容嵐看著眼前乖巧可愛的女兒,她可不願意浪費時間去聽那群亂七八糟的親戚掰扯。

    有老太太在,她們應該也占不到便宜。

    徐秀見蘇策走了,立馬閃身進廚房,看著高大的男人彎著腰在洗碗,她出聲道:“長風,大伯母有件事想跟你說。”

    “嗯?”陸長風停下手裏的動作,他點頭笑:“您說。”

    之前就不懷好意看他半天了,他倒是好奇,能整出什麽花樣來。

    “是這樣的,阿軟的身體狀況她爸媽可能沒跟你說過。”徐秀紅了眼眶:“這孩子從小身體就差,別人三四歲了都能到處跑了,她隻能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等她媽媽喂藥。”

    “我也心疼這孩子,不過我更怕你掉進這個火坑,她這身體時好時差的,不說別的,起碼生孩子就難了。”

    “大伯母就跟你接觸半天,能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不想你被蒙騙。”

    “你也別怪她家瞞著你,阿軟小時候還訂過一樁娃娃親,後來因為陳家知道她身體不好,就退了婚。”

    “我弟妹她最心疼阿軟了,也希望她以後能找個好人家,這是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所以呢?”聽她絮絮叨叨這麽多,陸長風眼底的笑意漸冷:“大伯母,您是想說什麽?”

    麵對他鋒利如刀的眼神,徐秀下意識後退一步,反應過來臉上有些難堪。

    但依舊掛上溫和的笑:“長風,我不是再背後挑撥離間你跟阿軟的感情,也不是故意說她爸媽的壞話,隻是提醒你一聲,要慎重考慮。”

    迎著男人冷戾的眸光,她壯著膽子道:“要是你家裏知道阿軟不能生育,恐怕也不能讓她進門吧。”

    “你是家裏的幼子,你父母肯定是對你寄予厚望的。”

    徐秀這完全是按照自己的角度來看的,她就一個兒子,而且自家也不是什麽部隊裏的大首長,可哪怕是這樣,如果以後阿朗說要娶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她絕對是不會肯的。

    所以推己及人,覺得陸家肯定也是這樣,陸長風不過是一時被那病秧子的美貌迷了心竅,畢竟部隊平時能看到幾個姑娘?

    他又年紀輕輕的,難免會一時被蒙蔽了眼睛。

    自己跟他把利害關係說清楚,她就不信這樁婚事還能成。

    陸長風仗著自己高大的身形,居高臨下冷冷睨她:“大伯母,您跟我說這些,阿軟爸媽知道了會怎麽樣?”

    徐秀想到容嵐那直爽的炮仗性格,她蹙眉:“長風,大伯母真是為了你好才提醒你這些,阿軟這樣的身體就是火坑,你會被她拖累的。”

    “嗤——”

    陸長風沒想到竟然會有人這麽無恥,他都完全比不過。

    “不勞大伯母費心了。”他哼笑道:“隻要是她,哪怕前麵是火坑,我也跳了。”

    “您呢,有閑心管我們的事,不如操心操心自己的兒女。”

    “多謝您這麽無私大愛提醒我。”

    “沒有下次。”

    陸長風說完,把盆子裏的洗碗水倒了,碗筷放好,然後洗了下手,大步從她旁邊離開。

    隻剩下滿臉僵硬的徐秀。

    陸長風的言語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明明從下午看來,他是個禮貌克製的人,老太太帶他東走西逛也依舊好脾氣有耐心。

    還以為是個脾氣性格好的,沒想到竟然是個這樣的人。

    想到他剛才那凶狠的樣子,徐秀下意識抬手捂了下胸口。

    容嵐以為這是個什麽好女婿嗎?這明明是披著羊皮的狼,就她女兒那溫順柔弱的樣子,遲早被吃得渣也不剩。

    以後有她們後悔的時候。

    徐秀心裏這口悶氣怎麽咽都咽不下去,她在廚房站了半天,才憤憤回房。

    堂屋裏還是一片熱鬧,蘇策聽他們這東扯西扯的有些頭暈,叫陸長風來了,拉著他往另一邊走,然後推開房門。

    “哐當——”猛然合上。

    因為是在後麵,跟堂屋隔了一間,所以很安靜。

    蘇策如釋重負,他倒在床上:“太磨人了,我勸你最好別去湊熱鬧,不然就會跟你說要走什麽後門把她家的阿貓阿狗都送去部隊當兵。”

    陸長風拉開椅子在旁邊坐下,他沒有回應蘇策的話,而是說:“剛才大伯母找我了。”

    “找你幹嘛?!”蘇策又“噌”地坐了起來,他狐疑道:“跟你說我媽壞話?”

    “差不離。”陸長風隨手拿過旁邊的搪瓷杯,裏麵的水已經冷了,他灌了幾口下去:“還有別的事。”

    “啥?”

    “就是她說,她娘家有個什麽侄女,要說給你做媳婦,讓我來探探你口風。”

    “你饒了我吧。”蘇策雙手合十,跪在床上:“要是我媽知道能活剮了我。”

    陸長風樂不可支。

    “不對!”蘇策反應過來:“她娘家哪有什麽侄女?!”唯一的哥哥都坐牢去了,家裏就一個兒子,還是抱養的。

    “你又蒙我!”他往後坐,伸直了腿,忿忿不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