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92章

    第二天一早,五點四十三分,陸長風又在那劈柴。

    容嵐已經醒來了,在廚房煮麵條,再和點麵做點餅在路上吃。

    從這兒到老家車程也就三四個小時,但是老家那山路崎嶇的,爬兩步肚子就空了。

    太費勁了。

    蘇定邦哈欠連天坐在灶前燒火,他搓搓腦袋,悶聲悶氣道:“嵐嵐,你說這小子是不是勤得過頭了?”

    他當年去老丈人家可沒這麽能折騰,一大早就在那舞。

    “是你以前太懶了。”容嵐涼涼地覷他一眼:“第一天幫我爸收藥材碾藥材, 第二天九點還沒醒。”

    “這不怪我啊。”蘇定邦給自己找補:“房間裏一股中藥味,是不是點了安神香?”

    容嵐白他一眼,懶得再搭話。

    早飯是吃湯麵和酥油餅,陸長風從到這兒來就沒掩飾過自己的食量,他的碗是最大的海碗。

    “真能吃啊。”蘇策每次跟他吃飯,都忍不住感慨。

    部隊裏訓練量大,所以能吃的很多,以前他覺得自己的飯量算是首屈一指的了,現在跟陸長風這麽一比,還真是略遜一籌。

    他吃兩碗,陸長風吃三碗。

    這三個人湊一堆,一鍋麵幾乎都進了他們的肚子,蘇定邦看得是直歎氣:“我年輕的時候也能這麽吃,不過那個時候家裏沒糧食,隻能去山上掏點野果。”

    當時都缺吃的,老家後麵那片大山都快被薅光了,有些野果也不管酸不酸澀不澀,往肚子裏填了就是自己的。

    “你們幸好是進了部隊,不然誰家孩子能這麽吃啊。”

    農村都是按人頭分口糧,其餘的就得看工分了,城裏倒是有供應糧,一個成年人一個月也就二十八斤,除非你工種不同,是重勞力,糧本上才能多分一點。

    蘇策一邊“嗯嗯”應聲,一邊吃麵,心裏不以為意。

    我每個月的工資都被你騙走了,多吃兩碗麵怎麽了。

    陸長風是不管這些,鍋裏有富餘的他就多吃一些,沒有就少吃一點。

    蘇娉始終細嚼慢咽,咬餅的時候也是小口小口,跟旁邊的陸長風對比十分強烈。

    容嵐看著這容貌相當性格卻南轅北轍的兩個孩子,心裏不禁有些擔憂。

    就怕以後在一起過日子這飲食習慣處不來。

    口味倒是沒什麽,部隊裏都是大鍋飯,炊事班天南海北的都有,口味雜。

    一個廚房炒出來的菜,這鍋鹹那鍋可能就是甜的。

    當兵的酸甜苦辣鹹都能吃。

    蘇娉察覺到媽媽的目光,她疑惑望過去。

    小姑娘圓眼杏腮,巴掌大的臉白皙精致,因為不解,桃花眼有些許茫然。

    容嵐衝她輕輕搖頭,收斂神色:“沒事,吃吧。”

    吃完早飯是七點過十分,一家人浩浩蕩蕩拎著行李去軍區外坐客車了。

    除了昨天隨身攜帶交給蘇娉的錢,陸長風行李袋裏還有一些,他上了車打票,把一家六口的錢全部付了。

    細節見人品,容嵐心裏暗自點頭。

    到目前為止,這孩子的言行舉止沒有讓她有絲毫不滿的地方在。

    容嵐跟蘇定邦一起坐,蘇策挨著呆頭鵝弟弟,打完票的陸長風長腿一跨,自然而然就往小姑娘旁邊走。

    蘇策“哎”了一聲,眼見他屁股坐下來,剛要起身跟他換個位置,手裏就多了十塊錢。

    陸長風穩穩當當坐在小姑娘旁邊,斜眼問:“怎麽了哥哥。”

    坐在他們身後的蘇策把錢揣回兜裏:“沒事,就是問你們要不要把車窗關上,這大冷天別凍著我妹妹。”

    陸長風轉頭一看,挨著車窗坐的小姑娘發絲被風吹起,他抬手,稍微用力,車窗嚴絲合縫被拉上。

    蘇娉垂眸,男人橫著的胳膊就在眼前,他穿的是黑色的長風衣,因為動作,衣袖往上走,露出半截襯衣袖口。

    男人結實的腕骨上戴著一塊銀色的表,看起來跟沈元白的有些像。

    她好奇問:“你跟哥哥的手表是一起買的嗎?”

    “團部統一買的,”陸長風見她盯著自己的腕表,收回手,摘下來給她:“反正我跟你哥的工資是同時扣的。”

    團部作戰指揮官人手一塊。

    蘇娉點點頭,手表沉甸甸的壓在掌心,沒有想象中冰冷的金屬觸感,而是男人溫熱的體溫。

    她斂眸看了一陣,然後說:“伸手。”

    陸長風略微挑眉,伸出右手。

    手表搭在他腕骨上,她捏著表帶,仔細將手表扣好。

    指尖不經意觸到他溫熱的肌膚,陸長風揶揄地望著她。

    眼底明明白白四個大字——

    占我便宜?

    蘇娉無語,縮回手,轉頭看著窗外,嘴角卻是上揚的。

    “欸,”陸長風略微湊近她,在她耳邊輕聲道:“阿軟,偷著笑什麽?想碰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啊。”

    “我就在這裏,你隨便摸。”說著,還把手伸出去。

    因為是附在耳邊低聲的呢喃,身後的蘇策隻能看到兩顆腦袋湊在一起,聽不見他在說什麽。

    “在外麵注意點啊。”蘇策不滿道:“我這個當哥的還坐在這兒呢。”

    蘇馭應聲:“還有我。”

    陸長風瞥見小姑娘殷紅的耳尖,他笑了笑,慢悠悠轉身。

    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蘇策道:“多少錢都不好使!”

    “我隻要二十。”蘇馭摸著腦袋嘿嘿笑。

    “你個呆頭鵝!!!”蘇策直接一個爆栗過去。

    陸長風笑聲愉悅,趴在座椅背上看兄弟相殘。

    狹長的鳳眼裏盛滿笑意。

    因為容嵐暈車,蘇定邦和她坐在前麵,低聲商量道:“媳婦兒啊,咱們得去糧站換點糧食回去吧。”

    “你自己看著辦。”容嵐隨意道:“這種事你不是做得輕車熟路了嗎?還問我幹嘛。”

    蘇定邦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一號。

    農曆臘月二十一。

    蘇老太太接到兒子從軍區發來的電報,知道他們要回來,提前在家備菜。

    雖然想到蘇娉那個病秧子心裏還是不舒服,但聽說她帶了個對象回來,總得提點什麽東西來吧。

    眼瞅著就是年關,到時候親戚過來拜年,擺在那兒,別提多有麵了。

    哪個親戚不說她家過得好?大兒子是國營廠工人,二兒子部隊當大官,小兒子在研究所。

    兩個孫子也能耐,都當了兵,孫女都上了工農兵大學,小孫子今年剛讀完五年級,翻年就是小升初。

    隻不過別人以為她手頭寬裕,經常有親戚過來借錢借票打秋風,實則大兒子的錢被大兒媳卡住了,二兒子除了每個月寄的十五塊錢也沒有多的,除非他回來偷偷給塞一點。

    小兒子也是逢年過節回來一趟給三瓜兩棗,問他錢哪去了,說做科研沒那麽高的工資,老太太不信。

    她覺得小兒子看起來沉默寡言,實則心眼最多,跟她也不親。

    老太太這些年攢了不少錢,一直沒用,她過慣了苦日子習慣了摳搜,打算以後給孫子們娶孫媳婦用。

    瞄了眼默不作聲坐在灶台前的徐秀,她握著鍋鏟,哼了一聲,懶得搭理她。

    “老伴兒。”蘇老爺子手裏提著肉回來,放在案板上:“老二他們一家子要回來了,你把這些肉都煮了。”

    今天村裏分豬肉,按人頭各分半斤,蘇家隻分到兩斤。

    除了他跟老太太還有徐秀蘇朗母子倆,其餘人沒在隊上出工,沒份。

    “醃一下掛廚房上麵熏著不行?”老太太剜他一眼:“有多少吃多少,留不到天明。”

    “現在什麽時候,這麽能謔謔了,你是忘了以前大半年吃不上肉的時候?”

    她搶過案板上的豬肉,把肥肉都剔下來煉油。

    蘇老爺子向來耳根子軟,怕媳婦,這是老毛病了。

    別人家媳婦都是嫁進來就老老實實聽婆婆的話,蘇老太太偏不,她剛嫁到蘇家,就直接把想給她一個下馬威的婆婆給打了。

    是真的動手。

    他永遠忘不了新婚第一天,老娘讓兒媳婦等全家人吃完飯再吃,還讓她第二天天沒亮就起來挑水,把家裏人的衣服都給洗了。

    蘇家人挺多,他有五六個兄弟。

    老太太可不慣著這毛病,第二天直接抱著衣服都扔臭水溝裏,然後跟急眼的婆婆幹上架了。

    後來兩根棍子都打在他身上,一個怪他娶了這麽個悍婦,一個怪他有這麽個缺德的娘。

    蘇老爺子這輩子唯二兩個不敢招惹的,除了老娘就是媳婦。

    媳婦嫁過來沒兩個月就提著刀逼他分家,他屁都不敢放一個,立馬跟老娘說了。

    老娘也怕這夜叉,如釋重負讓他們分出去了。

    也是因為這,和兄弟們關係都不鹹不淡,而且分家的時候碗筷都爭個沒休,撕破了臉,很少往來。

    倒是後來家裏幾個孩子都出息了,這幾個兄弟又過來走動。

    蘇老太太自然是愛搭不理,沒個好臉色。

    蘇老爺子就是個老好人,但也得看媳婦的臉色,隻要她一個眼神,乖乖跟著走。

    徐秀見公公耷拉著腦袋,幫婆婆洗菜磨刀,她心裏十分鄙夷。

    蘇定邦去糧站買了一百斤大米,陸長風他們在副食品店買了些糕點和瓜子花生還有糖果。

    瓜子花生平時很難買,隻有過年才會限量銷售。

    買了五瓶水果罐頭,兩瓶麥乳精,再去割了五斤肥肥的五花肉,加上從家裏帶來的紅糖和兩瓶茅台酒,也就差不多了。

    這些東西和拿去蘇家和沈家的相比不值一提,但蘇策連聲“嘖”道:“我奶奶要是看見這麽些東西,得把你當親孫子。”

    陸長風扛著百來斤的米步伐依舊穩當,絲毫不喘氣:“別,有你這麽個孫子就行了。”

    “欸,你怎麽說話呢。”蘇策覺得他語氣不對,又說不上來。

    陸長風哂笑一聲,“哥,看路。”

    別的地方起碼還依山傍水,這裏除了山還是山。

    他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頭看,小姑娘手裏沒提任何東西,走起來還是有些喘氣。

    最近這幾個月,她在部隊鍛煉的挺多,山路能走,但是很費勁。

    停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他等小姑娘走到自己前麵,才繼續往前走。

    蘇策手裏拎著水果罐頭和肉,見他剛才半天沒挪窩,嘲笑道:“走不動了?”

    “嗯啊。”男人笑眯眯問:“你幫我扛會兒嗎?哥哥。”

    “你閉嘴啊!”蘇策趕緊跑到前麵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蘇蕊被老太太打發到村口等著,她心裏十分忐忑。

    自從那件事之後,二嬸對她特別看不順眼,怎麽也不再讓她到家裏來,她隻能住宿舍。

    想起去年二叔的話,她也覺得是自己做錯了,現在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堂妹。

    手指絞著新布襖衣擺,她有些局促不安。

    衣服是徐秀去鎮上扯布給她做的,每年年底隊上按人頭發六市尺的布,小孩是四市尺。

    因為知道容嵐要回來,徐秀不願意讓女兒輸給她女兒。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蘇蕊看到遠處有人走來,她猶豫了會兒,還是迎了上去。

    “二叔。”她怯生生打招呼:“二嬸。”

    “啊,蕊蕊啊。”蘇定邦笑著點頭:“你爸回來了嗎?”

    容嵐隻是隨便應了一句,就問女兒累不累,待會吃完飯休息一陣養養精神。

    蘇娉一一應好。

    看著她們溫馨的場麵,蘇蕊有些失神,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二叔在問什麽,她搖頭:“我爸下午回來。”

    “噢,你三叔也還沒到家吧?”

    蘇誠前兩天破天荒給他發了電報,說過幾天會回家,他琢磨著估計是因為女兒的事。

    囡囡和他經常有書信往來,多半是提到了會帶陸長風回來。

    “還沒有。”蘇蕊忍不住悄悄看了眼堂妹,依舊是白皙的臉,卻沒有那麽病態了,看起來就知道最近過得很好。

    和自己的布襖不同,她穿著白色針織衫和黑色的褲子,外麵是黑色呢子衣,隻是隨意往那一站,就讓人挪不開目光。

    蘇娉身後是扛著一袋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的男人,和她穿的差不多,白襯衫黑褲黑色呢子衣,腳上是一雙黑色的皮鞋。

    他在跟蘇策還有蘇馭說話,眉眼散漫,隨意看過來時眼底多了絲淩厲。

    在看到蘇蕊後,又很快挪開目光,繼續跟大舅子嘮嗑。

    蘇蕊心裏莫名有些失落。

    從小到大,隻要和堂妹站在一起,所有的目光隻會落在她身上,自己永遠隻能看著她被誇。

    最近一年在北城軍區,她也想找個外語係的男同誌,當兵的多,可不知道什麽原因,沒有人來主動接觸她。

    知道她也是工人子女後,倒是有父母是工人的跟她搭過話,後來也不了了之了。

    這次回來,徐秀也一直催,讓她在學校找個好人家,可哪有這麽容易。

    蘇娉跟媽媽說完話,看到她後,愣了一下,唇邊笑意淺淡,“堂姐。”

    跟以前親切的喊她姐姐不同。

    蘇蕊應了一聲,帶著他們往家走。

    蘇策跟這個堂妹不親,把去年她在學校裏做的事跟陸長風簡短說了一下——

    “本來我們和沈家商量好,一起把她的身世告訴阿軟,可我這個堂妹,估計是從她舅舅舅媽那聽來的信,跑去跟阿軟說她不是我爸媽的孩子,她是沒人要被撿回來的。”

    說到這,蘇策依舊忿忿不平:“當天晚上阿軟就崩潰了,後來我們把她帶回家養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緩過來。”

    “你看到她離遠一點,阿軟嘴上不說,心裏會不開心。”

    作為哥哥,他是見不得自己護著長大的妹妹受一點委屈,在他心裏蘇蕊和妹妹完全不能做比較。

    “謝了。”陸長風看了眼前麵神色如常的小姑娘:“回去給你五塊錢。”

    蘇策咧嘴:“你這個兄弟我蘇某交定了。”

    “那幫兄弟扛一段?”陸長風哼笑道。

    他頓時不吱聲了。

    蘇老太太也有一年沒見兒子,心裏記掛,但是想到他之前說要去討飯的事,還是窩氣。

    為了一個別人家的孩子,威脅自己親娘。

    不管老爺子怎麽在耳邊念叨,她就是不出廚房,最後實在煩了:“你愛去你去,別在我麵前礙眼。”

    蘇老爺子立馬噤聲,去了外麵。

    “爹。”蘇定邦看到他,疑惑道:“我娘呢?”

    在廚房炒菜的蘇老太太聽到兒子第一句話就是問她,心裏稍微舒服了些,但是聽到容嵐和蘇娉跟老頭打招呼,又拉下臉來。

    蘇老爺子指了指廚房,接過他手裏的東西,看向陌生的高大男人:“這是……阿軟的對象?”

    “是。”蘇定邦對身後的人說:“往廚房走,米缸在雜物間。”

    陸長風笑著跟蘇老爺子打了聲招呼,然後往未來老丈人指的方向走,蘇策也跟了進去。

    “奶奶。”陸長風看到這個瘦弱的老太太就知道是誰了,不等老太太開口,他又問:“這袋米放哪兒?”

    本來不欲開口的蘇老太太看到這麽大一袋米,繃不住了:“跟我來。”

    隻留下原本要給他帶路的蘇策在後麵發呆。

    剛才我爸不是說放雜物間的米缸裏嗎?

    撓撓頭,剛要走,就看到灶台後麵的徐秀。

    他下意識喊了聲:“大伯母。”

    “啊,是阿策回來了啊。”徐秀笑容滿麵站起來:“現在有十二點了吧?走了這麽遠的山路累不累,我去拿碗筷準備吃飯。”

    她臉上完全看不出半絲虛偽,就像一個關心小輩的長輩。

    蘇策知道她這人心眼多,也知道自己腦子不夠用,所以隻是隨便跟她說了幾句話,就去找妹妹了。

    陸長風不用幫忙,一袋米從肩上卸了下來,他手臂略微發力,抱著米袋挨著米缸邊沿往裏倒。

    原本見了底的大米缸瞬間被填滿。

    老太太臉上的笑努力壓也壓不住,最後幹脆打量起眼前這個男人來。

    長得是挺好,就是看起來凶了點。

    陸長風是標準的丹鳳眼,眼角狹長上翹,加上他身上這氣勢,看起來就不好招惹。

    陸長風裝作不知道老太太的打量:“外麵還有東西,我去提過來。”

    他就是來給小姑娘撐場子的,讓老太太知道蘇娉並不缺人疼。

    至於買的這些東西,確實沒費什麽心思,也沒花什麽錢,這一趟肯定是得來。

    畢竟是老丈人親媽,阿軟心裏估計也不想爸爸為難。

    隻是以後可能就不會再來了。

    看著雜物間越來越多的東西,麥乳精罐頭紅糖糕點還有肉,老太太對他印象還不錯。

    她也經常跟大孫女說,以後嫁人了要想著娘家兄弟,照顧一下阿朗。

    全然忘了徐秀她哥哥過來借錢的時候,自己那副蠻橫不講理要讓徐秀跟兒子離婚的樣子。

    吃飯的時候,蘇娉挨著媽媽和陸長風坐,陸長風旁邊是蘇策和蘇馭,蘇定邦在陪老爺子喝酒。

    “這啥台?”蘇老爺子沒聽清。

    “茅台。”蘇定邦給他斟酒:“爹啊,這是您孫女婿孝敬您的,嚐嚐是不是比自家釀的地瓜燒好喝。”

    “這個多少錢一瓶?”蘇老太太冷不丁來這麽一句。

    蘇娉沒想到她竟然會當著陸長風的麵這麽直白,唇角繃直,一向溫和的眸子也變得寡淡。

    陸長風坐在她右手邊,從桌下捉住她的手腕,然後伸直手掌,手指與她相扣。

    他在小姑娘掌心撓了撓,示意沒事。

    “七塊錢。”容嵐笑著說:“娘,這一瓶酒就抵得上您兒子每個月寄回來的錢的一半了。”

    蘇定邦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涼,蘇老爺子也默默喝著酒,不吱聲。

    婆媳鬥法,容易殃及無辜。

    蘇老太太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心下不滿:“老二媳婦,你們夫妻倆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有兩百吧?我兒子是旅長,每個月給他娘寄點生活費你都要管?”

    她越想越氣,兒子每個月一百多的工資肯定有,就給她寄十五塊錢,像肥皂票煤油票副食品票那些都沒有。

    都被老二媳婦這個鐵夾子卡住了。

    “娘,我們這有一大家子要養活,你也不止定邦這一個兒子,怎麽就光惦記著他的工資?”

    “小弟就不說了,他還沒有成家。大哥在國營廠上班,兒女雙全,老婆孩子都在這,不能大嫂把他的工資都卡著,爹娘孩子都讓我們來養吧。”

    這話直接把看好戲的徐秀也扯了進來。

    徐秀心裏記恨容嵐,要不是她撿回來這麽個孩子,自家哥哥也不會現在還被關在牢裏。

    什麽故意遺棄蓄意謀殺夥同他人盜竊嬰兒的罪名安了一大堆,短時間內是別想出來了。

    而他那個過繼來的養子,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他。

    養別人的孩子,這就是下場,她倒要看看容嵐這個女兒以後對她有多好,花了這麽多錢和精力才把這半死不活吊著一口氣的丫頭養大,以後能回報給她多少?

    徐秀心裏冷笑,麵上卻不顯,還是那副溫順的做派:“弟妹,下午淳哥和小弟就回來了,你要是心裏有什麽怒氣和不滿就跟她們去說,我自問沒有占過你們一分便宜。”

    “你們在外麵鮮少回來,爹娘都是我在家照顧,你要是非得把錢算清楚,那就等他們回來一起說吧。”

    “行啊。”容嵐看著她,像是要看穿她表麵的偽裝直入心底:“咱們家好像還沒分家吧,我們常年在外早點把家分了也好,該給的錢票和責任都劃分清楚定個數,他們三兄弟以後也不會扯皮。”

    “我不同意。”不等徐秀回答,蘇老太太搶先道:“隻要我還在,我兒子就別想跟我分家。”

    “弟妹,你也聽到了,娘她不願意。”徐秀夾了塊被老太太切得薄如蟬翼的五花肉到兒子碗裏,心裏暗罵這老家夥確實是摳。

    她們三個人唇槍舌戰,蘇家的男人們早已習慣,全然當做沒聽見,低頭吃著飯。

    蘇娉和陸長風也沒有出聲,安安靜靜的。

    蘇蕊不小心碰掉筷子,彎腰去撿,就看到桌下倆人堂而皇之緊握著的手。

    看了一會兒,她撿起筷子扶著椅子起身,重新坐好。

    目光落在對麵,男人扣著堂妹的手擱在腿上,右手握著筷子,從碗裏挑肉給她吃。

    蘇蕊收回視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件事爭論完了,徐秀看向陸長風。

    “阿軟,這是你對象,不給大伯母介紹一下?”

    “大伯母。”蘇娉漆黑的眸子淡淡看著她:“這是我對象,陸長風。”

    “大伯母您好。”陸長風禮貌性地點點頭,桌下的左手捏了捏小姑娘手背。

    “好,年輕人看起來就是朝氣蓬勃,家裏做什麽啊?”徐秀笑容可掬:“我們家阿軟之前那門親事可不算差,那個小夥子當兵的,他爸是軍長。”

    容嵐算是聽出她什麽意思了,故意在陸長風麵前說這些話,哪個男人知道自己對象以前跟別人訂過親,而且對方家世又好,心裏會沒有芥蒂呢?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家裏人都在部隊。”陸長風笑了下,他哪能看不出這點小心思,如果他條件比陳焰差,想必這位大伯母還會明裏暗裏嘲諷小姑娘。

    蘇老太太聽到這話,她這才想起來問這個便宜孫女婿:“你家哪裏的?”

    “他西北的。”蘇策看不過眼了,反正他是長孫,也不怕老太太拿自己怎麽著:“奶奶,他西北軍區長大的,他爸是軍區政委,他倆哥。”

    村口挑大糞的和村尾喂豬的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他趕緊甩甩腦袋:“大哥是軍長,二哥是師長。”

    “他是我們軍區副團長。”

    “除了他自己職銜比我爸低,他家其他人都是我爸見到了要喊報告的首長。”

    怕自己親爹不紮心,他又多加了一句:“我爸四十了,去年才從團長升到旅長,陸長風才二十一,就他這架勢說不定過兩年就升團長了。”

    看到他爸麵色不善,蘇策絲毫不懼,自己工資被騙總要出口氣吧。

    徐秀不敢置信,不可能,容嵐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好的運氣,她這個病秧子女兒哪個家世好的能瞧得上?!

    蘇蕊也神色複雜看著麵色從容的堂妹。

    蘇老太太在心裏掰扯算了一陣,然後喜笑顏開:“長風啊,別聽你大伯母胡說,她就是空白長了張嘴,每天正事不做光會胡咧咧了。”

    “來,吃肉,待會奶奶帶你去村裏走動走動,見見咱們家的親戚。”

    老太太這翻臉比翻書還快,陸長風卻從善如流,“好,都聽您的。”

    蘇娉不知道旁邊的男人心裏在打什麽主意,她也沒說話,右手依舊被男人緊攥在掌心。

    手指動了動,男人看她還沒吃飯,也就順勢鬆開了。

    這頓飯從剛開始的壓抑到後麵其樂融融,究其原因隻是老太太情緒的轉變。

    吃完飯,徐秀收拾碗筷,蘇老太太拉著陸長風問東問西,這些都是她日後在老姐妹們麵前顯擺的談資,特別是村口的王二嬸子。

    她的老對頭。

    容嵐哪能不知道老太太的小算盤,在她眼裏老太太就是個眼皮子淺喜歡顯擺的老太婆,沒搭理男人,她直接帶著女兒回房睡覺。

    她也差不多知道陸長風的想法,來這一趟算是認識了,礙於長輩情麵他可以給足麵子,以後多半是不會再帶阿軟來的。

    反正人也見過了,到時候有的是借口推脫,什麽部隊忙,阿軟工作忙,都抽不出空,各種理由都有。

    蘇娉回屋子的時候經過男人旁邊,她看到陸長風笑著跟奶奶說話,笑意卻不達眼底。

    蘇策是完全沒顧老太太,把她以前罵阿軟的話都給抖落出來了,什麽病秧子、藥罐子,各種難聽的話都有。

    老太太現在歡喜有這麽個好孫女婿,到處顯擺,等以後他們一走,再也不來的時候就會知道什麽叫空歡喜一場。

    什麽禮物什麽彩禮都跟她無關,人家再也不會踏足來這兒了,老太太現在去跟人炫耀,以後就會成為笑柄。

    陸長風隻是順水推舟,這一切都是老太太自己的決定。

    她迫不及待:“長風啊,奶奶帶你熟悉一下村子?阿軟小時候也來過幾回,經常跟她堂姐往外跑。”

    “好。”陸長風起身,他站在老太太旁邊高出一大截,往旁邊走了兩步,拉開距離,笑著說:“我也挺想去看看的。”

    蘇老太太帶著他在村子裏轉悠,看到人就說:“這是我孫女婿,阿軟的對象,這回來就是訂親的。”

    “是是是,孩子有出息,年紀輕輕就是副團長了,還是家裏培養得好,家風正。”老太太笑成一朵菊花:“他爸啊是軍區政委,就是除了司令員最大的官你知道吧?哥哥也不得了,軍長喲。”

    陸長風始終保持笑容,逢人就順著老太太的要他喊的稱呼跟人打招呼。

    蘇老太太沒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特意繞到了村頭。

    “哎呀,王大嫂,晾衣服呢?”

    王二嬸子看她一眼:“有屁放。”

    “就是帶著我孫女婿路過,看到你在就跟你打個招呼。”

    “孫女婿?”王二嬸子把衣服掛竹竿上,扯直:“哪個孫女婿?”

    “我家阿軟的對象。”蘇老太太得意道:“他們一家都在部隊,你孫子年紀也不小了,成天在生產隊遊手好閑也不是個事,要不去部隊鍛煉鍛煉?”

    王二嬸子聞言,噗嗤笑出聲:“你可真有意思,你不是不認阿軟嗎?去年不是還要去你兒子部隊鬧?沒去成?怎麽一下子就認孫女婿了?”

    說完,不等她回應,又捂著嘴笑:“我知道了,這是阿軟找了個好對象,舍不得把她趕出家門了。”

    “還有,我孫子天天在生產隊上工,勞動最光榮沒聽過?沒有我們在地裏刨食供給城裏,再大的官都沒飯吃。”

    “趕緊走趕緊走,別擋著我曬衣服的太陽。”

    陸長風終於知道為什麽這位王二嬸子是老太太的對頭了,兩人這嘴半斤八兩。

    他臉上掛著散漫的笑,跟著嘴裏罵罵咧咧說陰天有個屁的太陽是不是瞎了眼的老太太繼續往前走。

    直到四點多才回家。

    蘇策舒舒服服坐在炭火爐子旁邊烤火,陸長風買的瓜子花生都被他拿出來吃。

    提了這麽久,一口不吃不是便宜了別人嗎?

    蘇老太太回了房,跟蘇老爺子唾罵王二嬸子。

    隔著門板都能聽到。

    陸長風拉開椅子,坐在蘇策對麵,從他手裏抓了把瓜子嗑。

    “我昨晚說了吧,我奶奶和你有得嘮。”蘇策幸災樂禍道:“我家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現在應該都聽到信了,你瞅著吧,待會兒肯定這個堂屋就坐滿人了。”

    陸長風翹著二郎腿,毫不在意道:“嘮唄,也就嘮這一次了。”

    老太太不是讓她兒子把小姑娘趕走嗎,等訂了親,再過大半年小姑娘就要畢業了,到時候結婚申請一打,戶口一遷,就真如了你老太太的願了。

    反正這個老家,他是不會踏足再來。

    不喜歡他家小姑娘的人,沒必要討好。

    蘇策反應過來,他眨眨眼,“啊”了一聲。

    “你故意跟我奶奶去村裏轉悠的?”

    “別人都知道了她有這麽個出息的孫女婿,家世背景又好,現在說不定正羨慕嫉妒著呢。”

    “以後逢年過節你要是來我家拜年,但是不跟我們回老家,大家夥現在對老太太的羨慕就變成了嘲笑?”

    “你可真夠狠的啊。”